“是呀,大人。乌延的部队损失非常大。明天他不可能再把攻击面全部铺开了,他也只能选择重点攻击的办法。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他攻击部位重点防守。明天还是可以支撑过去的。”王进嘶哑着声音说道。 “敌人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田静轻轻地说道。 柴挺和王进目瞪口呆。 “大人,你有什么依据吗?”柴挺迟疑了一下,问道。 “乌延不计后果,不计死伤地进攻,恰恰暴露了他后面有支援。象他这么打下去,他的部队马上就要消耗一净。他又不傻,把自己人拼光了,一点好处也没有,他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吗?” “我们怎么办?”王进望着躺满一地的士卒,无奈的问道。 田静哑口无言。他能有什么办法?没有支援,没有士卒,这战没有办法再继续了,马上就要完结了。 “我们也许会成为大汉朝的罪人。”田静悲哀地说道,“子孙后代都要替我们背上这个永远都抹不去的耻辱。” 就在这个时候,新月楼方向传来了密集的鼓声。 城墙上的士卒先是愣住了,随即爆发出了震天价的欢呼。援兵,眼睛都盼穿了的援军终于来了。士卒们突然之间兴奋起来,他们高声欢呼着,一窝蜂的涌到城墙内侧,向卢龙楼方向看去。 一个全身披挂,手执大刀的骑士突然出现在卢龙塞的广场上。士卒们再次高呼起来,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从一声接一声的吼叫里得到了极度的释放。 田静的脸色突然就由狂喜变成了悲痛,一种极度失望的悲痛。 田静跑下城墙,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愤怒,大声喝问:“陈县尉,徐无城的援军为何今日才到?” “回大人,城里的人一听说蛮子打过来了,纷纷外逃,徐无城大乱啦。县令大人为了维持徐无城的治安,只好把支援一事一拖再拖。下官已经是连夜赶来了,路上一点时间都没有耽搁。士卒们连续走了三百多里,非常疲劳,希望大人能让他们休息一下。” 田静望着广场上的士卒,摇摇头,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回大人,两百三十二人。”陈捷看到田静失望的脸色,赶忙补充道,“大人,我们县令大人已经竭尽全力了。县衙内所有能拿刀的都来了,就连给大人烧饭的伙夫,看守西城门的田老头,都来了。实在是找不到人了。现在整个徐无城,也就县令大人一个人带着几个不想走的百姓在看着城门。” 田静没有说话,心里非常感动。他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陈捷,轻轻说道:“去休息吧。” 李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汉国还有这么老的士卒。 田重抬头挺胸,站得笔直。他很瘦,中等个,花白的头发,翘翘的山羊胡子,身上的甲胄已经非常陈旧了。 李弘迟疑了一会,问道:“您老多大年纪?” 第二十章 六十岁的老兵(3) “回大人的话,六十二了。” 李弘这次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突然感到极其愤怒了。难道大汉国壮年男子都死光了吗? 他左右看看,突然对着陈捷的背影大叫起来:“陈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捷赶忙跑过来。他看到田重,马上明白了。他笑起来:“李大人大概不了解情况。这个田……” 李弘打断了他的话,怒气冲天地说道:“我大汉国的壮年男子都死绝了吗?他这么大年纪应该在家抱孙子,而不是来打仗。” “大人……”陈捷还想解释什么,被匆匆走过来的田静拦住了。 田重看到田静,突然笑起来:“大人,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 田静望着他,叹了一口气,“你一直还好吧?” “我结实着呢。总是死不掉,所以到这里来了。” 田静走过去,把他拉出士卒的队伍,指着李弘问他道:“这小伙子不错吧。” 田重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一看就不是一个好惹的。” 田静笑起来,把嘴贴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两句。田重的眼睛随着他说完话,突然亮起来,“哦,是他。厉害,厉害。” 李弘正在猜想校尉大人和眼前这个老兵的关系,田静已经喊他了:“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老大哥,田重田长敬,是个四十多年的老兵了。他做过大汉朝四位将军,五位中郎将的马夫。最后一位就是破鲜卑中郎将田晏。落日大战之后,田大人兵败归来,特意为他永久保留了兵籍。他戎马一生,孤苦无依,老了拿一封兵饷,勉强糊口度日,也算是大汉国待他不薄了。” “那个时候大人还是军候吧。”田重笑着说道。 田静点点头,“这是李弘李子民,目前是个屯长。将来最有出息的,就是他了。” 李弘赶忙给田重行了个礼。田重大惊失色,赶忙要回礼,被田静拦住了,“小辈给你行个礼,是礼貌的事嘛。你不要上城楼了,到新月楼去吧。” 田重不干了,“做什么?” “你能干什么?”田静没好气地道。 “我可以帮忙送送箭,抬抬伤号,把死去的弟兄驮下来。” 田静沉默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如果我死了,记住把我驮下来。” 李弘和姬明各自带着一百人走上了左右两边城墙。陈捷带着剩下的人被编入了一支五十人的预备队。 一轮红日从东方地平线上缓缓升起,金色的阳关照在饱受战火蹂躏的卢龙塞上,给整个要塞上空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士卒们沐浴在温暖的阳关下,感觉又舒服又惬意。 田静站在城楼上,望着密密麻麻走过来的攻城部队,心里沉甸甸的。乌延的援军终于在他们攻打卢龙塞第十天的时候赶来了,而且至少有三千人。 士卒们站在城楼上,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昨天他们撤走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的人,今天却突然暴涨了许多人出来。这些胡族人到底还有多少后援呢? 看到汉军放弃了云楼,熊霸的心总算落了地。这说明汉人的援军还没有赶到。在伤亡剧增,人员无法补充的情况下,田静终于主动放弃了云楼,只是单纯的固守主城墙了。 “我们要不要趁机占据云楼?”阙机问熊霸道。 “不需要了。过去我们为了避免受到卢龙塞两翼的攻击,不得不想办法占据梅楼和云楼。现在梅楼被汉人一把火烧了,云楼被汉人主动放弃了,它的两翼已经折断了。攻吧,趁着他们的援军还没有赶到,一口气把它打下来吧。” 胡族联军在援军到来后,士气大涨,攻击的猛烈程度尤胜昨日。乌延依旧采用左侧主攻,右侧辅攻的战术,士卒不休息,轮番强攻。 要塞上下的士卒都在叫喊着,吼声震天。城墙上挤满了互相厮杀的人群,城上城下到处都是躺倒的尸体,震耳欲聋的战鼓声,牛角号声,响彻了整个卢龙塞。 这次从白檀城赶来援助的鲜卑士卒都是从不同部落召集来的精英,一个个体力充沛,士气高涨,杀起人来就象屠猪宰羊一样,这对非常疲劳的汉军士卒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乌延把他们全部安排在主战场上,力求一战成功。 李弘虽然勇猛过人,但现在也是强弩之末了。他挥舞着血淋淋的战刀,带领士卒一次又一次冲到城墙边阻击,杀人,然后再组织大家冲锋,阻击,杀人。直到没有人跟在他身后,李弘才觉得形势非常不妙了。但眼前的敌人却好象不知道疲倦,不知道死亡一样,依旧固执而顽强的翻越城墙,飞身跃下,举刀劈杀。李弘第一次有了恐惧的感觉,他觉得自己面对的已经不是鲜卑人,不是乌丸人,而是一具具没有生命,没有意识的僵尸。 他仰天大吼起来:“支援,谁来支援我……”随即他就听到了奔跑而来的脚步声,听到了陈捷的吼叫声。陈捷挥舞着一丈长的大刀,怒气冲天的带着十几个人杀了过来。李弘心里一松,差一点就要跪在地上。他的确已经杀不动了。 陈捷的大刀势大力沉,挨上的就死,碰上的就伤。十几个士卒护在他左右,就象一支张牙舞爪的猛虎,勇猛的往敌人杀去。他的刀长,挥动时留下的空间非常大。他很快就陷入了鲜卑人设下的陷阱。 第二十章 六十岁的老兵(4) 李弘的浑身上下剧烈地颤抖着,就连拿刀的手都在不自觉地跳动着。李弘看出了鲜卑人的诡计,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叫起来:“退回来……” 陈捷没有听到,战场上的声音太大了。就是听到了他也不会退,他看见一个鲜卑士卒朝他冲了过来,他抡圆了长刀劈了下去,将那个士卒硬生生的开膛破肚,随即他就被旁边一个敌兵一把抱住了大刀。陈捷心中冷笑,抖手甩刀,意欲将他拖杀。没想到那人力气非常大,陈捷抽了三抽都没有把大刀拽出来。就是这三抽没有抽动的时间,三个鲜卑人分别从地上,侧面,正面飞身跃起,将三把战刀同时插进了陈捷的身体。陈捷发出一身巨大的吼叫,终于抽刀杀死了对手。随即他就笔直的摔倒在地上。后面的士卒吼叫着一拥而上,顿时将三个鲜卑人砍成了肉泥。 王进已经多处受伤,一条手臂被砍断了,挂在身上摇晃。他浑然不觉痛苦,一门心思要把敌人杀下城楼去。他的随从已经全部阵亡,周围的士卒在他的带领下,与敌人奋力周旋。他们被军司马大人的杀气所激励,一个个无畏无惧,勇往直前。 王进终于一剑刺进了最后一个敌人的胸膛。长剑洞穿了敌人的尸体,顶在坚硬的城墙石块上。王进回头对着士卒们高声吼叫:“杀……”随即他就觉得自己的背心被刺进了一件利器,剧痛使他不自觉的发出了一声狂吼。他猛地一回身,右手长剑抽出,顺势就插进了准备扑上城墙的敌人咽喉。那人临死之前,刀势不减,狠狠的剁在长剑上。敌兵无声无息的坠下城楼。王进的虎口巨震,长剑把持不住,随着战刀一起弹向了空中。城墙上再一次冒出一张脸,一把弓,三支长箭。一弓三箭,三箭齐发,这是一个神箭手。王进听到一声响,接着就看见三支箭穿透了自己的身体。 王进突然觉得死亡原来如此简单,没有痛苦,没有恐惧,浑身轻飘飘的,象羽毛一样轻若无物。王进倒在了士卒的怀中。 李弘象疯子一样在城墙顶上冲进杀出,终于力竭被敌人一脚踹倒在地上,三个鲜卑人瞪着血红的眼珠,举起战刀就砍。李弘大吼着,战刀劈在一个敌人的大腿上。那个人惨吼一声,摔倒在地。李弘的小斧呼啸着斩进正中一人的胸膛。还有一把刀挡无可挡,直奔脖子而来。 李弘突然觉得自己完全解脱了,卢龙塞,杀人,放火,一切都和自己再没有半点关系了。他冲着那人笑起来,睁大了眼睛。他好象看到了风雪,看到了风雪宜嗔宜喜的面孔,白衣如雪的身影。接着他看到了一支长箭,一支插在敌人胸口的长箭。那人不甘心地狂吼着,被长箭的余力带的连退两部,仰面摔倒。 李弘大笑起来。难道连死都这么难吗?又是一把刀,一把血淋淋的刀。躺在李弘旁边的敌人,忍着大腿被剁伤的剧痛,顽强地爬了起来,举刀砍向他的脖子。这个人杀死了自己数不清的战友,无论如何都要杀死他。 田重的身影出现在李弘身旁,他急促的呼吸着,对准举刀的敌人近距离的射出了必杀的一箭。 李弘望着田重花白的头发,笑声嘎然而止。他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和这个老人比起来,他做了什么,他为大汉国做过什么,死了,现在就想死了,是不是太自私了。他突然来了精神,一骨碌爬起来。 “您不是抬伤员吗?”李弘问道。 田重冲他一笑,把手上的弓箭往地上一丢,“太老了,跑这么点路都气喘。”说完急急忙忙朝城墙对面跑去。田重扶起一个浑身血迹的士卒,背到自己瘦弱的背上,一溜小跑的消失在人群里。 李弘望着他的背影,突然之间泪如雨下。他捡起地上的战刀,从敌人的尸体上拽出小斧,向人多的地方杀去。 田静坐在王进的尸体旁边,他痴呆呆的坐着,望着跟随自己十几年的部下,任由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他仿佛已经忘记了眼前血腥的战场,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一起聚首欢笑的岁月。 乌延望望杀声震天的卢龙塞,望望逐渐西沉的落日。他转头又看看已经烧成一片焦黑的梅山,他想到了胖子素利。这个白胖子一直不给他好脸色看。如今死了,随着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他倒有点想他了。 “传令,今天大军连夜攻城,誓死拿下卢龙塞。” 熊霸赞赏的点点头。这个乌延的确有勇有谋,胆识过人。那个大王倒不是白叫的。如今汉军疲惫不堪,根本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士卒得不到休息,给养得不到补充,饭也吃不上嘴。反观己方,士卒士气高涨,体力尚可支撑,人员预备充足。今天如果不趁机拿下主城墙,的确有些浪费机会了。 “传令,在城下点燃三十堆篝火,杀牛烤肉。” “命令全军士卒轮流吃肉休息,轮番攻城,今天不拿下卢龙塞,我们就都死在这里算了。” 突然,卢龙塞上空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战鼓声。鼓声犹如惊涛骇浪一般,重重的撞击在侵略者的心上。 乌延和熊霸顿时紧张起来,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惊惧和震骇。 第二十一章 临终嘱托(1) 城楼上的敌人越来越多,士卒们已经逐渐抵挡不住,士气也在急剧低落,再不采取办法,主城墙马上就要失陷了。 田静果断命令击鼓。 如雷一般的战鼓声,响彻了卢龙塞。这一声声战鼓,激起了战士们继续顽强作战的斗志,驱散了战士们身体上的饥饿和疲劳,坚定了战士们必胜的信念。霎那间,欢呼声,怒吼声,喊杀声,呼应着惊天动地的战鼓声,汉军士卒突然之间就象出了笼的猛虎一般,一个个勇猛无畏,舍生忘死,奋不顾身的冲向自己面前的敌人。 敌人被击退了。 城楼上,胡汉双方的尸体铺满了整个地面,当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惨不忍睹。不管是活着的,死去的,受伤的,都一个个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田静大吼一声:“还有多少活着的,给我站起来!” 城楼上稀稀拉拉,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两百多人,还有几十人因为受伤太严重,只能半躺在地上,高高举起自己的手。 田静的信心被眼前的事实彻底击溃了。 军司马柴挺还活着,王进和其余两个假司马(军司马的副职)均阵亡。八个军候和假军候只剩下三个。屯长一级的军官只剩下四个,这里面就有李弘和姬明。 望着迅速退下来的士卒,乌延恨不得杀掉他们。 他翻身跳下战马,拔出战刀,大步走出队列,迎着退回来的士卒喊道:“为了勇士的荣耀,为了死后的声名,跟我走。” 阙机,熊霸随即一同跃下战马。 “吹响冲锋号,所有预备队,随我杀上卢龙塞。” 嘹亮的号角声霎时间响彻了冬日里的黄昏。 乌延高举战刀,大声吼叫起来:“呼嗬……” 士卒们被他的勇猛所激励,无不纵声高呼:“呼嗬……” 乌延一马当先,冲向了卢龙塞。身后三千多名士卒象潮水一般,呼啸着,席卷而去。 听到城下一声声低沉的牛角号声反复响起,如潮的敌军吼叫声由远而近,田静的心里突然平静下来。 田静知道事情再无挽回的余地,卢龙塞主城墙即将失守已经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他缓缓走到士卒们面前。望着一张张毫无惧色的面孔,大声说道: “今天,卢龙塞就要在我们手上失去,这是我们的耻辱。” 田静激动的挥舞着自己的双手,声嘶力竭地叫道:“我们要以自己的血,告诉敌人,我们一定会夺回卢龙塞。” “杀……强汉威扬,有我无夷,杀……”柴挺站在田静身旁,高举战刀,纵声高呼。战士们同仇敌忾,义愤填膺,无不高举武器,齐声高吼: “杀……杀……” 天色突然就暗了下来。黄昏悄然逝去。夜风在山野之间呼啸起来。 双方短兵相接,彼此再无求生之意。杀,不死不休。 李弘浑身浴血,左劈右砍,手下决无一合之将。姬明就在他旁边,状若疯狂,长剑所向披靡。 伤兵们临死不惧,他们英勇的迎着敌人射出最后一箭,砍出最后一刀。死,也要轰轰烈烈。 田静的钢枪上下飞舞,围在他身边的敌兵不时的被击死击伤。但是围在周围的敌兵不但没有少,反而越来越多,大家都看出来他是一个大官。 一个被击伤的士卒躺倒在地,田静一脚踏在了他的身上,正准备抬脚移步,却发现自己的腿被敌人死死地抱住了。田静一时间身形大受影响,钢枪的灵活性立即大打折扣,身上随即中了两箭。田静急怒攻心,大吼一声,重重一脚踏在敌人胸口上。敌兵胸骨碎裂,两只手却象钢钳一样,依旧死死抱住他的小腿不放。 田静的叫声惊动了周围的士卒。看到校尉大人身处险境,战士们随即各展神通,奋力向他靠拢过去。李弘和姬明冲得最凶,杀的敌人纷纷退避,更有甚者,无处可躲,刚才翻过城墙暂时在云梯上站着。 一个乌丸士卒看到田静强横无比,在身形不稳的情况下,依旧挥动大枪,连续杀死多名战友。他的凶残和仇恨终于被激发了,他失去了理智,狂吼着迎向田静的钢枪。田静抖手一枪刺进了他的胸口。这个乌丸士卒大叫一声,突然继续发力冲向田静,任由长枪刺穿了他的身体。鲜血喷射。田静想抽枪,但身体又没有办法移动。他想抛枪抽剑。就在这迟疑的一瞬间,五把战刀,三支箭,几乎不分先后砍在了他的身上,钻进了他的身体。他大叫一声,倒了下去,把大枪抛得很远。他的耳边还在响着刀剑声和喊杀声,而他自己像做了梦一样,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仍在战斗,仍在呼喊。不过,他又模糊地感觉到自己受了重伤,躺在地上,血正在向外奔流。他还想挣扎起来,再杀死一两个敌人,可是他却挣扎不动,哼了一声,失去知觉。 李弘杀到,劈杀一人,一脚踢死一人,随即一刀剁掉了紧紧抱住田静的两只手臂。田静倒在了姬明的怀里。 柴挺杀到。他咬牙切齿,一边与敌人搏杀,一边对身旁咆哮着的李弘大叫道:“快带校尉大人撤回卢龙楼,快!” 李弘回手一刀劈死一个,一把拽住田静的铠甲领口,拖着他飞速后退。姬明紧紧跟在他旁边,一边掩护他,一边大声叫道:“撤,撤回卢龙楼,撤……” 第二十一章 临终嘱托(2) 士卒们听到姬明的叫喊,立即三五成群,逐渐向后退去。 正面压力突然一松,更多的敌人涌上了城楼。 柴挺带着最后三十多人坚决守在了楼道前面,决不后退一步。 乌延浑身杀气,倒提着血淋淋的战刀,带着一班士卒,如狼似虎,疯子一般的杀向了城墙上最后一批大汉士卒。柴挺和他的士卒们转眼之间就被一群杀红了眼的恶狼吞噬了。 田重从李弘手上接过田静,半拖半抱着,飞快地向卢龙楼跑去。李弘望着主城墙上敌人已经蜂拥而下,而城墙顶上,敌人的弓箭手已经开始任意射击了。李弘对剩下的五六十人大声吼叫道:“留十个人下来阻击。公义,带他们撤,快撤……” 姬明二话不说,对周围的士卒一挥手,以最快的速度向卢龙楼跑去。 李弘战刀一挥,狂吼道:“杀……”率先冲向正气势汹汹顺着石阶飞速而下的敌兵。乌延冲在最前面,两人双刀相撞,迸射出耀眼的火花。李弘抵挡不住乌延顺势而下的一刀,被震得飞了出去。他在地上连滚了十几下,爬起来,恶狠狠的骂了一句,再次冲向迎面而来的乌延。其余的士卒已经被敌人团团围住,乱刀之下,很快就失去了身影。李弘双手握刀,一口气连劈了十一刀。只听得“叮叮当当”象打铁一样。十一刀之后,乌延战刀脱手,空门大口。李弘再劈一刀,雷霆万钧的一刀,势在必得的一刀。 熊霸出现了。熊霸知道李弘在卢龙塞。乌延的士卒在草原上曾经碰到过他。熊霸登上城墙之后,就看到了李弘。他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但他知道李弘一旦出现危险,他要出手救下他的性命。为了铁狼,也是为了慕容风。 当慕容风听到李弘和拓跋柬一起掉下悬崖生死不知时,慕容风有好多天都郁郁寡欢。自己向他辞行时,慕容风一再嘱咐他,务必查查他的下落。现在大帅肯定已经接到了自己的口讯。知道豹子还活着,大帅一定非常高兴。只要让大帅高兴的事,他老熊都要做。 熊霸出手接下了这一刀,只不过他救的却是乌延。李弘的这一刀太厉害了。熊霸虎口震裂,战刀一歪,乌延的胸口立即鲜血四溢。他还是被战刀刀尖戳了进去。这个时候,李弘看到了熊霸。虽然他们在一起时间非常短,只见过几次面,但李弘对他的印象非常深。一个叫熊霸的人长得竟然象一个普通的小猎户。 李弘冲他咧嘴一笑,算是打了一个招呼,然后转身就跑。身后追兵疯狂的吼叫着,向他扑了过去。李弘且战且走,毫无惧色。 乌延的攻城部队已经全部涌到了城楼上,随即向卢龙塞广场上杀来。牛角号声在望日楼上同时被吹响,那是胜利的号角声,巨大的声音回荡在卢龙塞的上空。士卒们受到号角声的激励,个个神情兴奋,士气大振。他们激动的吼叫着,高举着武器,象潮水一般卷向卢龙塞的广场,卷向卢龙楼。 卢龙塞,大汉号称永远都不会被攻陷的卢龙塞,终于被他们攻占了。 卢龙楼上的战鼓再次敲响,巨大的鼓声好象在回应入侵者胜利的号角,告诉他们自己必将夺回卢龙塞的决心。 战鼓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击鼓手们吼叫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挥舞着手上的鼓槌,疯狂的擂着卢龙楼上的十几面大鼓。 卢龙楼上巨型的大纛在夜风中飞舞,巨大的旗面在风中剧烈的抖动着,发出沉闷的“噼噼啪啪”声,让人感受到它的愤怒和力量。 乌延浑身无力,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上身。他倒在熊霸的怀里,一手紧紧的按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指着卢龙楼,笑着说道:“今天,我们终于如愿以偿。” 李弘面向蜂拥而上的敌人,看着他们兴奋的几乎疯狂的脸,他除了飞速后退,没有任何办法。他突然想到自己在汹涌的濡水河里奋力挣扎的情景。他现在就象濡水河里的一片树叶,无助的随着波涛翻滚,随时都有灭顶之灾。 姬明和几个士卒推翻了广场中央的几口大锅,沸腾的油被倾泄到地上,四下流溢。他们抬起尚在燃烧的灶桶,丢进了火油里。火油碰到四散的柴火,“轰“一声暴燃,烈焰腾空,霎时照亮了整个卢龙塞广场。 站在城楼上的士卒在阙机的指挥下,发出了一次齐射。几百支箭呼啸着冲向了夜空,冲向了卢龙塞广场中央的火场。 李弘被大火所阻,只好奋起余勇,再度杀进敌阵。但他真的就象是一片被狂风挟带的树叶,立即就被肆虐的狂风吹得晕头转向,随即就被人流裹挟着,绕过广场中央的大火,向卢龙楼奔去。 李弘看到了姬明。姬明趴倒在地上,向空中挥动着求助的双手,痛苦的叫号着。大火正慢慢的逼近了他。 李弘只觉的自己象是一堆被点燃了的干柴,浑身都被怒火燃烧了起来。突然之间他浑身迸发出无穷的力气,嘴里发出一声象野兽一般的嚎叫。他杀向了火场,一步步向自己的战友靠去。 李弘浑身浴血,砍翻了挡在自己面前的最后一个敌人,纵身跳进了火海。大火已经烧到了姬明的身上。李弘双手托起姬明,怒吼一声,将他扛到自己的肩上。 李弘冲出了火海。他一手抱住肩上的姬明,一手抡刀,嘴里的吼叫已经不成人声了。他冲进了敌兵中间。敌人看到一团火从后呼啸而来,纷纷闪身让开,任由这个披头散发的疯子一路杀了出去。这个疯子一开始就是他们的死神,战都快打完了,他还没死。和他照过面的敌人都被他杀怕了。让他跑吧,反正很快也要死了。 姬明忍受着锥心一般的巨痛,竭尽全力,嘶哑着声音对李弘叫起来:“答应我,你要照顾小雨一辈子,一辈子。” 李弘疯狂的跑着,“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你……发誓……”姬明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小。 “我发誓!”李弘用力吼起来,“我发誓!” 李弘感觉到姬明死了。他疯狂地奔跑着,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他神经质地一路叫喊着:“我发誓,我发誓……” 李弘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卢龙楼城下。 第二十一章 临终嘱托(3) 卢龙楼的巨型城门紧紧的关闭着。李弘心如死灰,已经毫不关心自己的生命。他放下姬明,奋力拍打着他身上的火苗。 “公义,公义……”李弘将他抱进怀里,大声叫道。姬明被一支长箭自背后贯胸穿透,已经死了,他的手里紧紧的抓着那个绿色的香囊,香囊已经被姬明的鲜血浸透了,染红了。 背后的巨型关门发出巨大的“吱嘎吱嘎……”声,关门在开启。 迎面跑来的上千敌人看到关门有打开的迹象,无不齐声高吼,加快了奔跑的步伐。 关门在慢慢打开,越开越大。 突然,敌人的脚步慢了下来。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田静欣慰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他被田重驮到了卢龙楼。他看到幽州刺史刘虞和右北平郡太守刘政率领三千大军正源源不断的快速通过新月楼,陆续在广场上集结列队。他听到了如雷的战鼓声。他知道,卢龙塞不会失守,又要回到大汉人的手里了。 卢龙楼的城门完全打开。 对面的广场上点燃了上千支火把……把漆黑的夜照得亮如白昼。广场上密密麻麻排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卒。在队列的最前面,在城门正中央,站着一个身穿布衣又瘦又干的老头,他看上去非常憔悴,但精神很好。他腰间挂着一把长剑,手上拿着大汉的战旗。 胡族联军的士卒们停住了脚步。他们惊呆了。他们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们不明白大汉国的援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卢龙塞。 城楼上,阙机和他的士卒们还在纵情欢呼:城楼下,乌延坐在地上,正和熊霸商量着如何攻占卢龙楼:卢龙塞的广场上,挤在后面的士卒还在狂呼乱叫。 望日楼上,牛角号声响彻云霄。卢龙楼上,战鼓声惊天动地。 刘虞手中战旗前举,回首高叫:“孩儿们,随我夺回卢龙塞,杀啊……” 后边的士卒齐声高吼:“杀……啊……” 刘虞第一个冲进了卢龙塞广场。身后的士卒们犹如下山猛虎,高举武器,吼声如雷,象雪崩一样,挟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义无反顾的杀进了敌人阵中。 李弘跪坐在地上,痴呆呆着望着眼前的一切,他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刘虞狠狠的踢了他一脚,“孩子,站起来,随本官夺回卢龙塞,杀啊……” 李弘连滚带爬,从地上站起来,随即就被身后的洪流挟裹着,身不由己的向敌人冲去。 望日楼上的牛角号声霎时间从空气中消失了。阙机和士卒们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一时间,他们还不能从胜利的巨大喜悦中惊醒过来。乌延和熊霸跌跌撞撞的爬上石阶,睁大了双眼。功亏一篑,功亏一篑。 “撤退。立即撤退。”熊霸大声叫道。 “绝不!”乌延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凶神恶煞一般疯狂地叫道:“拼了,和他们拼了。” “大王,人拼光了,占了这么一座石头城有什么用?撤。”熊霸心急如焚,大声喊道。 城楼上的阙机毫不犹豫的命令手下,吹响撤退的号角,全军撤退。士卒们从震骇中惊醒过来,象潮水一般退下城楼。 刘虞高举战旗,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在队伍中间。他虽然不会武功,不能在第一线厮杀,但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可以鼓舞身边勇敢的战士们,激励他们奋不顾身,奋勇杀敌。 周围的战士们自觉的把他围在中间,不让一个敌人靠近他们的刺史大人。长箭从黑暗中不时射来。走在刘虞前面的战士不躲不让,宁愿自己中箭倒下,也不让一支箭射到刘虞身边。刘虞望着不断倒下的战士,他的心在滴血,他挥舞着战旗,鼓起全身的力气高呼着:“孩儿们,为了大汉国,杀啊……” 越来越多的士卒通过卢龙楼,涌进了卢龙塞广场,铺天盖地的杀向敌人。 汉军士卒气势如虹,杀声震天。胡族联军的士卒们经过大喜大悲这么一刺激,情绪低落,士气全无,加上汉军士卒的凶狠阻杀,己方撤退的号角声又响彻夜空,终于导致了整体大溃败。 熊霸带着五十名士卒站在楼道的最上层实施阻击,掩护大军从城墙上快速撤退。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变化莫测。刚才还是汉军士卒在柴挺的带领下阻击他们下楼。一转眼,就变成了熊霸带领鲜卑士卒阻击汉军上楼。 卢龙塞的大门被汉军士卒用土袋从里到外填了个结结实实,整整三丈厚度的土袋,就是往外驮,都要驮上半天。当初他们也想到了,所以根本就没有攻打城门,不但徒劳无功,还会招致大量损失。但是现在他们多么希望那道门能够打开。如今他们只有一条逃生的路,那就是翻越城墙,再从云梯上爬下去。由于天黑,人多,士卒们心慌,又没有将领组织,城楼上下混乱不堪,许多士卒都摔死摔伤了。 士卒们都被挤在石阶下面,一时间不得上去。冲在最前面的汉军士卒与敌人的阻击部队展开了血战。往往为了争夺一个小台阶,要付出十几个士卒的性命。刘虞手上的战旗被他的手下接了过去。卢龙塞大局已定,他要去看看在卢龙塞保卫战中活下来的人。 李弘第一个冲上城楼。他的战刀围着熊霸上下翻飞,逼着他步步后退。熊霸汗水混着血水,湿透了全身。李弘很快就把他逼到了城墙边上。越过城墙,就是云梯。周围的敌兵疯狂的吼叫着,都要冲上前来攻占这个逃生的位置。大量的汉军士卒踩着战友的尸体,已经冲上了城楼。 李弘突然转身,大吼着,挥刀迎上了周围的敌人,再也不管背后的熊霸。熊霸突然明白过来,他一个翻身跳上城墙,迅速逃走了。李弘随即背靠城墙,牢牢占据了有利位置,再也不放过一个敌人。 对着熊霸,他下不了手。熊霸是大帅的心腹,是铁狼的好朋友,他无法下手取他的性命。杀了熊霸,铁狼一定会骂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没有铁狼,也就没有自己的今天。李弘决定放熊霸走。这样,铁狼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也不会再骂自己是个白痴了。 阙机站在城下,不停的命令号角手吹号集结部队。这个时候不能乱,要稳住,要给士卒们信心。不就是他娘的攻城失败吗,又不是部落全族给人杀光了,慌个鸟! 第二十一章 临终嘱托(4) 时间不长,惊魂未定的士卒们,慢慢恢复了自信,不再有刚才那种大难临头的恐惧感。逃到城下的士卒们开始在牛角号的指挥下,重新集结。城墙上,陆续有士卒逃下云梯。 乌延躺在地上,面色苍白。李弘的那一刀实在太霸道了,伤的他非常重。熊霸情绪低劣,极度沮丧。攻打卢龙塞的人马前前后后达到了一万一千人,在损失了八九千人之后,竟然连卢龙塞的砖头都没有捞到一块。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他不知道自己如何面对慕容风。 阙居命令部队准备射箭。 他的手下怀疑自己听错了,转头望向自己的首领大人。阙机劈头给了他一马鞭。顿时,进攻的牛角号声撕开了漆黑的夜幕,再度在卢龙塞城下响起。 “传令,把这里所有能射的箭,全部给我射上去。”阙机冷冷地说道。 “大人,上面还有好几百士卒没有下来。”他的手下再一次怀疑自己听错了,张口惊呼起来。 阙机这次没有打他,而是望着城楼上人影纷飞的惨烈战场,苦笑着,指着靠在城墙上的几百架云梯,悲伤地说道:“他们逃不出来了。”云梯上一个人都没有。 城墙上,一千多名汉军士卒把三百多没有来得及逃走的敌人包围了起来,双方正在激烈地厮杀着。李弘靠在城墙根上,疲惫不堪,有气无力的望着面前血腥的战场。 阙机放声大吼:“放……连续齐发……” 将近两千多名逃出来的士卒,怀着无比强烈的仇恨,站成整齐的队列,朝着卢龙塞城墙上,射出了发泄心头愤怒的一箭。 长箭在漆黑的夜里呼啸着,飞进了黑暗,飞上了城楼,射进了一切接触后可以刺进的地方。 城墙上顿时陷入了混乱。汉军士卒有作鸟兽四散而逃的,有连滚带爬躲到城墙根下的,有顺势躺倒在地把尸体顶在自己身上的,有慌里慌张望楼道处狂窜准备逃到要塞内的,也有视死如归举刀和敌人纠缠杀在一起的。 但逃跑的速度远没有长箭的速度快。一批接一批的长箭根本就没有间歇的时候,象狂风暴雨一般,猛烈的倾泄在卢龙塞城楼上。没有生命可以逃过。城楼上的人就象一刀刀割下去的韭菜,一排排的先后倒了下去。 李弘看着眼前这可怕的一幕,狂笑起来。他想死竟然没有机会。他一直都在杀人杀人,怎么这一下他却坐在城墙根下,长箭射不到的地方。他要和他们一起死去,活着,就是杀人,被杀,生活已经没有意义。他挣扎着支撑起身体,准备走到猛烈的箭雨里去。 突然,他看到姬明的香囊,被姬明鲜血染红的香囊。他一时间呆住了。 胡族联军的士卒当天夜里把所有战死士卒的遗骸掩埋在云山脚下,然后带着伤兵,大量攻城器械,辎重物资,缓缓撤走了。 他们在损失了将近九千人之后,惨败而归。 阙机的最后一击,重重打击了士气高涨的汉军。坚守城池十天,全军尽没也不过就是一千八百人。但凶悍的胡人最后一击,却令汉军死伤几百人,加上在广场上的损失,三千援军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内就折损了一千多人。乌丸人和鲜卑人的凶悍深深震撼了汉军。 卢龙塞保卫战终于结束了。 第二天,李弘被人在城楼上推醒。他望着那张笑眯眯但非常陌生的脸,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要睡觉。 “你是李军候吗?”那个带剑的中年大汉问道。 没听过这号人物,李弘疑惑的摇摇头。面前的大汉体格魁梧,中等身材,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三绺细长的胡须,看上去优雅又不失威猛。 那人看到李弘摇头,迟疑起来。他仔细看了看,然后再次推了推倒头睡下的李弘。李弘极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不解的望着他。 “你是军候李大人吗?” 李弘坚决的摇摇头。 “那你是屯长李大人吗?” 李弘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低头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武飞武大人是在几天前告诉过他,自己是屯长了。由于手下已经没有部队,晚上就带人在城墙上巡逻。 他冲着那人不好意思地一笑,点点头。 “奉刺史大人之命,请军候大人到卢龙楼。”那人客气的躬身行礼,大声说道。 李弘一时转不过弯来,茫然的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在下鲜于辅,草字羽行,是刺史大人的功曹从事。”鲜于辅非常客气的回道。 李弘看他一直不温不火,细声慢语,彬彬有礼,觉得自己非常没有礼貌,赶忙站起来给对方回了一个礼,“我叫李弘,字子民。大家都叫我黑子。” 鲜于辅笑起来,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对李弘的敬佩之色。两人随即一起往卢龙楼走去,路上随便闲聊。李弘发觉鲜于辅性情温和,为人也特别的谦虚谨慎。 主城墙上,双方士卒的遗骸已经连夜掩埋,许多人在擦洗地上的血迹,修复破损的城楼。广场上,更多的士卒在打扫战场。昨夜广场中央的大火把地上烧黑了巨大的一片。 “鲜于大人,你知道我们还剩下多少人吗?”李弘轻轻地问道。 “整个卢龙塞边军就剩下你一个屯长以上级军官,两百三十二名士卒。其中重伤号就有两百多人。卢龙塞的边军被打完了。”鲜于辅伤心地说道。 第二十一章 临终嘱托(5) 李弘不做声了。 “校尉大人……” “田大人昨天夜里过身了。他的伤势太重,没有办法。” 两人先后走上卢龙楼。李弘在鲜于辅的介绍下,跪地拜见。他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味。 两位大人赶忙让他起来。右北平太守刘政看上去非常和善,他首先把李弘夸奖了一番,然后把他介绍给幽州刺史刘虞。李弘看他就是昨天踹了自己一脚的老者,有些吃惊。一个州郡大官只穿一件黑布衣服,一双布鞋,当真是夷非所思的事。 李弘重新下跪见礼。 “田大人弥留之际,极力向我们推荐你,说你文武全才,将来必定是我大汉的栋梁之才。我们也听说了你不少事,当真是少年英雄。想我大汉幅员辽阔,就是一个小小的幽州也出了两位名震蛮胡的英雄,可见人才之鼎盛。” 看到李弘疑惑的目光,刘虞笑着解释道:“辽东属国的长史白马公孙瓒就和小英雄你一样,也是一位让胡人闻风丧胆的英雄啊。” “大人谬赞了。下官只是做了点本分的事,并无什么突出的战绩。”李弘给刘虞夸的实在脸红,赶忙说道。 “子民不要谦虚嘛。田大人告诉我们说,你就是被鲜卑人下了两道黑木令牌抓捕的豹子。最近你这个豹子在北方的不但名气大,连人头也价值连城。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年青。” 刘虞和刘政相视而笑。 “因为你比我们熟悉卢龙塞的情况,现在又是军候,所以想问问,卢龙塞应该派多少人驻守比较妥当一些。”刘政和颜悦色地说道。 “回两位大人,乌延这次遭到重创,人员和物资损耗巨大,短期内很难再有什么举动。但鲜卑人素有虎狼之心,他们时刻想着入侵我大汉,在一定时间内还是有再次攻击的可能。所以我认为三千人是个基本的人数。” 刘虞和刘政面有难色,没有继续说话。 “但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让鲜卑人彻底放弃从卢龙塞入侵我大汉的念头。” 刘虞和刘政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眼神,几乎同时挥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二十二章 插翅难飞(1) “鲜卑人的部队最早在百灵牧场驻扎,而他们到达红花谷时,骑兵都已经变成了步兵。他们的战马全部留在了百灵牧场喂养,至少有五千匹战马。如果再加上后期援军的战马,现在百灵牧场可能有七千匹到八千匹战马。两位大人,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只要我们把它们全部夺过来,我军就会有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就可以和这些乌丸人,鲜卑人决战草原。” “鲜卑人失去了这些战马,也就失去了数千名骑兵,加上他们这次在卢龙塞损失了将近六千名士卒,折算起来,鲜卑人损失空前巨大,恐怕在三四年内,他们已经休想翻身了。当然,这仅仅是指中部和东部鲜卑。” “乌丸人乌延的三千部队几乎全部折损在卢龙塞。他要想恢复元气,没有几年时间更不行。而威胁到卢龙塞安全的力量一旦不再存在,我们就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其他入侵大汉国的胡族部队。” “胡人这次在全胜之下突然不可思议的惨败,对他们的士气来说是个毁灭性的打击。他们急急忙忙的连夜撤回百灵牧场,士卒们一定疲惫不堪,急需休息和调整。而乌延和阙机他们胡族首领遭此重击,心力交瘁之下,必定疏于防范。所以这个时候他们的警惕性是最差的。” “胡人认为我们也同等遭到了重大打击,卢龙塞的防守力量不可能在短期内得到恢复。按照他们的想法,我们一定会躲在要塞内,尽可能的恢复元气。他们一贯片面的认为我们大汉人胆小懦弱,轻易不敢做出主动出击的事,近期对卢龙塞方面的监控,肯定会非常疏忽。” “所以,此时此刻,我们袭击百灵牧场,会大大出乎敌人的意料,取胜机会当在九成以上。” 幽州刺史刘虞摸着山羊胡子,沉吟不语。右北平郡太守刘政面色阴晴不定,双眼望着屋顶,不知他在想什么。 李弘耐心的等了一会,看见他们还是没有回应,于是再次跪下,大声说道: “两位大人,此事不能拖延。下官只要四百骑,今晚就能偷袭牧场!” 刘虞依旧沉吟不语。 刘政微微一笑,对李弘说道:“子民起来吧。去把衣服换换,再去吃点东西。让我和刘大人商量商量。” 李弘赶忙应允,躬身行礼,告辞退出。 刘政看见他走出门,立即说道:“此人正如传言所说,不是白痴就是疯子。这么疯狂的事他都想得出来。” 刘虞笑起来,“大人认为这个主意如何?” 刘政叹了一口气,“甚好啊。既能解远忧,又能解近祸,连消带打。若此计不高,还有什么比这更高的主意。” “那大人的意思是可以冒险一试了?”刘虞问道。 刘政坐回椅子上,一言不发。他只是一个郡长官,自然不好在一个州长官面前拿什么主意。而且这个计策十分冒险,从本心来说,他不愿意冒这个险。虽然假如成功了,对右北平郡的好处是显而易见。但是这毕竟是假如。 刘虞自然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也不说破。 “这次我们能夺回卢龙塞,当真是千钧一发,险之又险。若不是田大人有先见之明,提前向我们发出求援信,卢龙塞此次必定失守。这些居心叵测的胡人现在已经无法无天,无视我们大汉天威,一意的胡作非为。如果不趁着这次好时机,把他们彻底击溃,恐怕将来遗祸无穷。故此老夫认为子民的想法不错,可以出兵。” “大人认为这个李子民的话可信吗?” “大人指的是什么?”刘虞诧异的问道。 “战马。我说的是战马。七八千匹战马,放在一个牧场上,那是多么诱人的一笔巨大的财富,乌丸人和鲜卑人怎么会没有防备?李子民说的如此轻松,恐怕有欺骗我们的可能性。他想报仇。卢龙塞一千多人几乎全部战死,他肯定是想报仇。” “乌丸人和鲜卑人剩下的士卒据我们估计,至少不会少于两千多人。两千多人的骑兵对于我们来说,根本没有胜算。何况还是在乌丸人的草原上,和他们进行骑兵对决。即使是偷袭,胜算都非常小。” “但是他的分析非常有道理。乌丸人和鲜卑人大败之后,士气低落,疏于防范。此时若去偷袭他们,胜算的确很大。只不过我们自己没有信心,没有勇气,不敢尝试而已。”刘虞立即接着他的话说道。 “大人想过没有,一旦偷袭成功,这么多的战马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就是钱,就是百姓的口粮,就是今年过冬的棉衣,就是明年春天的种子,就是幽州百姓的安宁和温饱啊。” “七八千匹战马,如果卖个好价钱,今年冬天就可以让幽州百姓过得稍稍好一点。再加上鲜卑木神部落的那个胖子素利,他还可以带给我们一笔丰厚的收入。让鲜卑人多出点钱,把他赎回去,免得浪费我们的粮食。” 刘政以惊奇的眼神望着刘虞,似乎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 “大人,您怎么……” “说话象唯利是图的商人是吗?”刘虞苦笑着,望着他说道:“右北平郡今年没有遭受到黄巾叛民的冲击,所以勉强尚可度日。大人知道广阳郡百姓的生活吗?广阳百姓自从黄巾之乱以来,数十万人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尸骨遍野,道旁饿死者不可数也。其惨状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第二十二章 插翅难飞(2) “我幽州地处北疆,地广人稀,由于这些年边境饱受外族掳掠,战火不止,虽然人口不过百万,但国库空虚,财政入不敷出,百姓生活之困苦在我大汉来说,也是第一呀。往年我们还可以得到冀州青州的财政贴补,但是今年,冀州的黄巾暴乱最凶,青州次之,哪里还有什么钱救济我们,他们自保都不够了。钱,我现在就是要钱。我不能让幽州的百姓就这么活活饿死冻死。大人,你明白吗?” 望着刘虞一身简朴的粗布麻衣,刘政有些惭愧的低下头,没有做声。 “大人,现在你的麾下人马最多,这卢龙塞边军又归你管辖,你给个痛快话,干还是不干?”刘虞咄咄逼人,严肃地望着刘政,一副你不干我和你没完的架势。 刘政依然犹豫,他低头想了一会,说道:“如果偷袭不成,我们的损失就大了,那就是偷鸡不成还蚀一把米了。卢龙塞遭此重创,还是不易冒险的好。” 刘虞无奈的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大人啦,事情孰重孰轻,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刺史大人,部队损失这么大,本郡已经承担不起了。您要知道,一千个士卒,他们的军饷,装备要花多少钱吗?现在朝廷不给钱,您州府不向本郡要钱已经不错了,我一个小小郡府,到哪里去弄钱呀。您不要逼我了。” “这一战打赢了,不就是有钱了吗?”刘虞气恼地说道。 “大人,您和我都是文官,不懂这打仗的事。李子民就是一个嘴上还没有长毛的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胆子贼大,我们不能跟他一块发疯。一旦失败,就是雪上添霜,损失更大了。” “刘大人,说白了,你就是怕自己受到损失,是吗?”刘虞不高兴了,说话已经开始不中听了。 刘政摇摇头,“大人此话差矣。我自己能有什么损失,我怕的是右北平郡受到损失。卢龙塞边军要重建,这一大笔钱我还不知道要从哪里去借呢?您有钱借给我吗?”刘政不客气的问道。 刘虞气愤的望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的部队在反攻卢龙塞时,一千部队损失巨大,只剩下三百多人。要是部队完整,还用得着在这和你说废话。刘虞有些后悔自己跑得太快。这个老滑头就是厉害,鬼精鬼精的,一直带着部队跟在自己后面。结果他的部队基本上没打什么战,卢龙塞反攻就结束了。 刘虞不好同他闹僵,于是退而求其次,“大人,如果你坚决不同意出兵,那这样好不好,你借三百匹战马给老夫。老夫麾下还剩下三百多人,但是战马实在是太少。这战结束了,如果赢了,老夫给你重建卢龙塞边军的钱。” “如果输了呢?”刘政好象一点都不愿意吃亏,立即接口问道。 刘虞望了他一眼,一脸的失望,无奈之下,他咬咬说道:“折成谷子,明年还给你。” 刘虞心里气呀。这是什么世道,人穷志短,就连有权势的下级都不卖自己的帐。如今的大汉朝,的确有些变了。 看到刘政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他突然说道:“如果打赢了这一战,李子民就立了大功。如果大人还不提拔李子民为军司马,我就把他调到幽州刺史府任别驾从事。” 刘政惊讶了,“田大人临死之前虽然极力推荐他担任军司马,领兵驻守卢龙塞。但他太年轻,在军队里职位太高,恐怕下边资历老的人不服,会影响部队战斗力的。您当时不也是认为不妥当吗?” “卢龙塞大战,将很快传遍大汉国,成为举国上下都为之欢欣鼓舞的一件事。田静和他的部下都将成为我大汉国的英雄,皇帝陛下肯定会亲自为他们立碑写传。我们给李子民的奖赏如此之轻,会不会遭到别有用心的人上书弹劾我们?” 刘政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句。当初不愿意提拔他的是你,现在要提拔他的也是你。你想拉拢他,未免做得太过了。上书弹劾?除了你,谁会上书弹劾我。你想钱想疯了,要找人卖命,还不想自己出头。官大一级压死人,真没有办法。 “大人放心,这主意是李子民出的,地形也只有他熟悉,这战也只有他去打,至于这官嘛,打赢了自然是要升的。不过一个普通士卒在一月之内因为屡立战功而迁升到军司马,在我大汉国恐怕也很少见。” “皇亲国戚,豪门贵族子弟一夜之间做将军的比比皆是,怎么少见了。”听到刘政承诺由李弘带兵出征,刘虞心情大好,随口答道。 “李子民是寒门布衣,过去还是鲜卑人的奴隶,其出身贫贱,大人难道不知嘛?” 刘虞大笑起来,“大人此话差矣。我大汉卫青大将军过去不也就是一个骑奴嘛?出身寒门就不能当官了?” 刘政张口还想说话,被刘虞伸手制止了,“不争了,不争了。既然大人已经答应出马,我就安排具体事情了。此事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来人……” 鲜于辅在门口出现。 “去把李军候叫来。快去。” 李弘拜祭了田静,王进,柴挺和许多熟悉的、不熟悉的战友的墓,最后他又回到姬明的墓前。他坐在地上,望着插在坟前的木桩以及木桩上的名字,从怀里掏出了那个香囊。睹物思人,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第二十二章 插翅难飞(3) 鲜于辅问了几个人,才知道李弘出了卢龙楼,直接奔新月楼外的墓地去了。鲜于辅已经听大人说了,他就是豹子。他觉得这个传闻中的豹子和他脑海里想象的豹子真的有很大的不同。传闻中他是鲜卑人的奴隶,是个白痴,杀人如麻,冷酷无情,残忍毒辣。但他看到的豹子却是一个机智,勇猛,感情丰富,还带一点大孩子般的羞涩的热血男儿。他远远的就看到李弘孤独的身影,他一个人孤单单的跪坐在坟墓前,一动不动。一个对死去的战友总是念念不忘的人,这份感情,这个人,本身就让人敬佩。 鲜于辅没有打扰他,站在山下,默默地望着。 李弘脑子里一片混乱,想东想西。有时候非常消沉,有时候很平和,再一时又愤怒,下一时又万事皆空。他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一阵阵寒风袭来,他才惊醒过来。 李弘站起来,茫然四故,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丢下卢龙塞,继续往大汉国的中原去寻找自己的记忆?留在卢龙塞,接下来又能干什么呢?战争永远都不会有结束的时候,无休止的血腥,无休止的杀人和被杀,到底为了什么?为了生存?现在的战争就是为了将来没有战争? “李大人……” 李弘猛然惊醒,他镇定了一下纷乱的心神,缓缓回头看去。 鲜于辅站在他身后,正非常恭敬地抱拳施礼。 “鲜于大人,有什么事吗?” “刺史大人有请。” 他是同意出兵呢还是不同意?李弘默默地想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 刘虞看到李弘,只说了一句话:“三百五十七人,行不行?” 李弘狂喜,他激动得眼泪直流,拼命地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弘一把抹去泪水,跪下给刘虞磕头三个头。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人,以自己无私的胸怀,绝对的信任,赢得了李弘誓死一战的决心。此去即使血洒沙场,也在所不惜。 李弘走出卢龙楼,看见鲜于辅和三百多名战士站在战马旁边,整整齐齐排成六列。鲜于辅看他走出来,纵声高呼:“给军候大人行礼!” 鲜于辅和三百五十六名战士同时单腿下跪,齐声高叫:“誓死追随……”吼声蓦然在空旷的广场上响起,直冲云霄。 李弘的眼睛突然湿润了。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他浑身的鲜血沸腾了,他颤抖着嘴唇,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这时,从广场的对边,田重带着二十八名卢龙塞战后幸存下来的士卒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看到他们全身甲胄,李弘呆呆地望着,无所适从。 田重和二十八名士卒全部跪倒在李弘面前。 “大人率兵深入虎穴,怎么可以抛下我们,独自前往。” “大人,卢龙塞边军就剩下我们二十九人还可以继续作战。死,我们也要和大人死在一起。” 田重突然举起手上血迹斑斑的大汉战旗,带着士卒们纵声高呼:“誓死追随……” 李弘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刘虞和刘政站在城楼上,远远地望着,心里非常感动。 “来人……”刘政突然回头叫道:“给他们战马。” 李弘扶起田重,望着他花白的头发,一时间百感交集。一股浓烈的杀气突然就涌上他的心头。这些可恶的胡人,如果他们不入侵,哪来的战争,哪里用的着这么大年纪的人上战场。 他伸手接过田重手上的战旗,大步走到自己的战马旁边,飞身上马。 李弘面对着一张张充满战意,视死如归的面孔,一个个全身武装,愿意追随他同赴战场的士卒,突然觉得他就是死了,也值了。 “全体上马……” 李弘大吼一声:“出发……” 李弘右手举旗,骑马走在最前面,带着士卒们走过卢龙楼城门,走上卢龙塞广场,往望日楼主城门走去。 刘虞在决定出兵后,刘政立即命令所有战士开始搬运堵住城门的土袋。经过近两千名战士一个多时辰的努力,城门终于打开了。战士们围在广场两边,默默的送别这一班英勇无畏的勇士。 士卒们端坐在马上,抬眼四处看看卢龙塞,也许这就是最后一眼了。马蹄轻踏的声音响彻了卢龙塞。 突然,从卢龙楼城下冲出十几匹战马,马上骑士狠命的打马追了上来。 “大人,下官是燕无畏。过去是个马贼,现在是个什长。下官敬佩大人的勇气,愿追随大人同去杀敌。” 燕无畏是个魁梧的高大汉子,长脸短须,看上去就是一个凶悍的猛士。望着燕无畏坚决的神色,李弘一边策马而行,一边感激地说道:“你这么做是违反军规的……” 第二十二章 插翅难飞(4) “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军规。”燕无畏立即打断了李弘的话,大声说道。 李弘想想也是,“到后面去吧。多谢。” 燕无畏高兴的答应一声,带着手下调转马头,跑到队伍的后面整队跟上。 卢龙楼上的战鼓突然响起。 鼓声猛烈,犹如阵阵雷声震撼着即将出行的勇士。一时间他们无不热血沸腾,士气如虹,积压在身上的愤怒和恐惧顿时倾斜而出。 李弘高举战旗,回身高吼:“强汉天威,有我无夷,杀……” 李弘当先纵马冲出了高大的卢龙塞城门。 身后的士卒齐声呼应:“杀……”紧随其后象狂风一般射了出去。 广场上的战士们被他们的豪情所激励,一个个神情激奋,举臂高呼:“杀……”喊声顿时响彻了整个卢龙塞。 黄昏的时候,部队连续疾驰一百里,到达一处不知名的小山丘。此处距离红花谷六十里,距离百灵牧场四十里。李弘命令大家进入山里,隐藏休息。然后他交待了鲜于辅几句,一个人纵马出山,到百灵牧场侦察去了。 鲜于辅站在小山顶上,望着李弘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当刺史大人把他喊进卢龙楼,告诉他这个计划时,他先是吃惊,这种想法太疯狂了,竟然要袭击乌丸人的大后方——百灵牧场。昨天夜里两千多乌丸人和鲜卑人的士卒才撤回去,今天夜里就去袭击,疯子一样的计划,不可思议。接下去就是震惊了,因为刘虞告诉他,参与此战的只有他们这三百多士卒,没有其他人了。以三百多人去袭击有两千多士卒驻扎的牧场,夷非所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去了也就是去送死。他不明白,一向冷静睿智的刺史大人怎么会同意这个计划。当他听完李弘的详细解说之后,他只能说信服。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年轻人的确是个天才,他那慎密的分析,准确的判断,天马行空一般的想法,都是自己望尘莫及的。他心悦诚服,满怀信心的出门召集士卒,决意随李弘一同去完成这个堪称疯狂的计划。 “大人,下来吃一点东西吧?”屯长伏强走到他身边轻轻说道。 鲜于辅点点头,随他一起往树林里钻去。 “战马的马蹄都用牛皮包好了吗?马嘴都用笼子套上了?” “都弄好了,大人。”伏强小声说道,“大人,这个李军候气魄大,武功高,看他走路的姿势就知道是个勇猛无畏的好汉,是个了不起的人。过去怎么没有听人说过?” “怎么没有?我听你就经常说吗?”鲜于辅笑着说道。 “大人别逗了。我不认识他。”伏强是个身高体壮的小伙子,平时喜欢说笑,和鲜于辅也很熟悉。他以为鲜于辅又和他开玩笑,乐了起来。 “他就是豹子。卢龙塞的人喊他黑子,但他确实就是那个被鲜卑人苦苦追杀的豹子。” 伏强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鲜于辅没有理睬他,继续走自己的路。伏强随即笑起来,“娘咧,真厉害。卢龙塞的人就是厉害。随便一个斥候都能把鲜卑闹翻天,怪不得上万的蛮子都打不下要塞,厉害。”他想当然的认为李弘是奸细,是卢龙塞派到鲜卑后方的卧底。 伏强的消息引起了一次小小的震动。士卒中除了田重,都象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精神振奋,三五成群围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燕无畏坐在田重身边,眉飞色舞,说得唾骂星四射。田重实在受不了了,说了一句:“死之前能看到豹子你很兴奋是不是?” “是呀。当今天下,这种英雄好汉也就我们燕赵之地才能看到几个,别的地方有吗?” “好了,好了,一边挺着去吧,留着力气晚上杀人用,成不?” “不成。田大爷,我做马贼那时候,豹子正在鲜卑逃命,听闻非常多。我跟你再说说。” “你才当兵?”田重奇怪地问道。 “是呀。就十几天之前。”燕无畏大大咧咧地说道。 “你知道吗?你私自带着部下脱离部队,跟随军候大人行动,就你这种目无军纪的做法,是要杀头的。” 燕无畏睁大了眼睛,突然狠狠地骂了一句,悻悻地道:“日!那我还是回去做马贼算了。” 看到燕无畏顿时泻了气,田重暗暗一笑,倒头睡去。 鲜于辅静静地坐在山头上,等待着李弘的出现。 一串沉闷的马蹄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鲜于辅站起来,转身跑进树林,喊醒了几个军官,“起来吧,军候大人回来了。把士卒们都喊起来,准备行动。” 树林里立即忙碌起来,大家在黑暗里各自整理好行装,陆续牵马下山。 李弘飞身下马,迎上鲜于辅几个军官,轻声说道:“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鲜于辅几个人纷纷点头。伏强他们更用崇拜的目光望着李弘。李弘召集他们蹲到地上,就着微弱的月光,他在地上画了一个牧场草图。 “由于敌人昨天连夜撤军,士卒们行军一百多里回到牧场,疲惫不堪。现在他们都在营帐内熟睡,就是打雷估计他们都听不到。所以今夜的偷袭,必定成功。大家可以放开手脚,为所欲为。” “我们分成两队,鲜于大人带两百人从北面杀进去,我带人从南面杀进去,这样连续来回不间断的冲杀,给敌人造成被大部队偷袭的假象,让他们彻底崩溃。记住,要快,一定要快。我们要让敌人惊慌,然后恐惧,再以后他们就会放弃,就会逃跑,就会投降。明白了吗?” “明白了。”几个人异口同声。 第二十二章 插翅难飞(5) “去把燕无畏和田长敬叫来。”李弘对站在他们身边的一个传令兵说道。传令兵迟疑着没有离开。 李弘想起来什么,随即笑起来:“就是那个花白头发的老大爷。”很快,田重和燕无畏跑了过来。 “这是马场,战马就在这里,都被圈了起来。旁边就是草料场。长敬老伯带十个人过去,把看守草料场的士卒解决之后,放火烧掉两个马棚,把火势弄大一点。记住,只能烧两个马棚。一旦草料全部烧掉了,战马就没有口粮,这些战马很快就会成为马肉了。”周围的人轻声笑了起来。田重高兴地连声答应。 他跟了许多将军,一直都是一个默默无闻的马夫,从来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而眼前的这个小伙子,却在这么重要的战斗中,让他负责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他有一种被人重视,得到认可的满足感。老人非常激动。 “火要烧大一点,这样敌人就会更加恐惧,认为马场那边已经被我们控制,就不会向马场方向逃。他们一旦逃进马场,骑走几匹马是小事,就怕惊了马群,那事情就麻烦了。这件事非常重要,长敬老伯务必不要出差错。” 田重用力点头。 “无畏,你随我冲进去之后,带着你的弟兄们,不要与任何敌人接触,以最快的速度直接奔中军大帐。擒贼先擒王,先把乌延抓到,局面就等于控制了一半。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老大……不,大人”燕无畏激动地连连点头。头一次打仗,就被委以重任,不激动才是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