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跟他们长年在鄂豫皖苏区与红军为敌有关。对手特别能跑,而你却不能跑,一般情况下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同理,红军善于长途奔袭,这个特点关麟征师也具备。可是两条腿再能跑,还是赶不上四个轮子的汽车不是。说起来是中央军,其实条件跟一向不怎么注重后勤的日本兵都没法比。很多官兵都是穿着草鞋,有的人甚至赤着脚。卡车不是完全没有,但那是要用来装武器弹药的,别说人,连军粮都没资格上去。那怎么运军粮呢?用驴子,或者是牛车拉!就这样,白天还不敢走,原因跟“一二八”会战时增援上海的部队差不多——自己没有制空权,所以得防空。行军得在下午5点天快擦黑以后,一直走到第二天早上,然后就找片林子躲起来,一边休息,一边等日本人的飞机下班。这样的机动效率也就可想而知了。实际上每天走不了八十里,最后能按照调令在3月5日之前到达通州,已经算是急急匆匆了。此时通州已经有关麟征师的部队了,不过只是少部分先头部队,大部队和辎重还在等待集结当中,Loading……更糟糕的是,本来应该负责把守古北口的东北军112师(张廷枢师)到现在还不见踪影。有人缺位,总得有人补防啊,要不然又得被关东军捡漏了。找离古北口最近的。最近的是东北军67军107师(张政枋师)。提起这个师,我还真觉得有点难以启齿。还记得那个曾经在北大营被105个日本兵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第7旅吗?现在他们的编号叫做107师。人家名字都换了,你还追着不放,太不厚道了吧?说老实话,不是我故意要揭人伤疤,归根结底,和很多朋友一样,我也实在是被当年那幕不堪回首的场景给剌激坏了。那一仗(如果能算做仗的话),他们到底是怎么打的?不需要我发问,发问的人太多了,从沈阳到锦州,再到华北,这个旅的官兵就几乎要被人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没了。此时虽然已号称为“师”,但早已是人穷志短。原来有1万人,现在剧降至4千,步枪则仅有2千,也就是说只有一半人能拿到枪,师以下则像商震的部队那样,直接跳过了旅,只有3个团,其实力在东北军各师中垫底,再也算不上什么精锐了。倒是他们的老旅长王以哲升了官,任67军军长。不过老话说得好: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经过这么惨重的打击以及精神上的巨大剌激后,张政枋师反而知耻后勇,有了脱胎换骨式的变化。据华北民间的老人们回忆,当年有些东北军的军纪很坏,往往见到老百姓就先打骂,然后再抢东西,跟土匪比起来没什么两样。当地人为此还编了一首顺口溜:奉军(一般老百姓仍称东北军为奉军)一到,心惊肉跳,小孩遛马,大人铡草,首饰现钱,一律抢跑。但对于驻扎当地的张政枋师,人们的印象却完全不同。按照老人们的说法,该师军纪很好,当兵的比较“守本分”,从上到下对老百姓也都很和气。不仅如此,他们还有一个执法队在街上巡逻,以维持部队风纪。训练也抓得很紧,天一亮,官兵就要起床,一边唱着《满江红》,一边进行军事科目的操练和战斗演习。岳飞的《满江红》已经被他们改了词,歌中唱道:我国耻,犹未雪,男儿恨,何时灭……对,只要你们记得“耻”和“恨”这两个字就好。在长城抗战中,如果让我来打分的话,东北军整体上都过不了及格线,但张政枋师却是一个例外,高了不敢说,超过及格线的70分是当之无愧的。勿庸讳言,一个人要是能在吃痛后多长点记性,今后十有八九是能有点出息的。军队亦如是。古北口水关,长城三线,以这里最为险要烽火大地(248)防守古北口的命令下发到张政枋师师部时,张政枋(东北讲武堂第4期)正在北平医院里养病。得令后他从病床上一骨碌爬起来,一边往前线赶,一边向所属的3个团下达作战命令。第一个出发的是621团。他们接到的任务是在古北口外50里的青石梁建立前沿阵地,以掩护古北口主阵地。在“九一八”的那个夜晚,大家都很晦气,可是如果评晦气之最的话,还就得说是621团了。因为这个团的营房在北大营前面,等听到枪声,还没从床上爬起来,就被日本兵杀了个稀里哗啦,连团长王志军本人(东北讲武堂第5期,当时还是副团长)最后都跑得顾头不顾腚,别提多狼狈了。败军之将,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们不用讳言,虽然一年多过去了,但在王团长的心底深处,除了耻辱,挥之不去的还有心理上的阴影和多多少少的恐惧。不过这一回他干的还不错,从事后来看,甚至是超水平发挥了。防守青石梁,王志军有清楚的地方,也有不清楚的地方。清楚的地方就是,这里是从承德到古北口最近的一条路,日军去古北口,必定要经过这里,而且青石梁近百里山地,就防守而言,属于不错的地形。鉴于这个认识,他在长山峪镇西南的黄土岭设置了一线阵地。不清楚的地方是,他和自己的士兵一样,不知道日军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来。如果是关东军,后面这个问题比较好办,派个侦察机到天上转一圈,就什么都明白了。这样好的条件,中国军队想都别想。王志军能做的,只能是尽量把阵地工事修得牢一些,别两炮就给轰到天上去。可就做到这一点,看起来也比较难。大路两边的高地上泥土只有薄薄的一层,泥土下面全是坚硬的石块(青石梁这个名字还真没起错),621团(王志军团)不是工兵部队,加上时间紧,任务急,随身仅带了一些小铁锹和十字镐,挖不动。这个难题,关东军米山先遣支队先前也碰到过,他们的选择是干脆躺倒不干。东北军可不敢这么做。有了工事还不是日军的对手,何况没有工事。王志军没办法,只好找领导。很快,张政枋就让人运来了大铁锹。不愧是当领导的,脑子就是转得快:小的不行,那就用大的。就这么地忙了两天,工事也建得差不多了,往大路上一瞧,日军还是没有影子。来是肯定要来的,只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不下雨,那就出点太阳吧。北平军分会又派了十几名工兵过来。这十几个兄弟不知道是不是在热河保卫战中被吓破了胆,不愿意过来,是被“强迫登车”,硬送到青石梁阵地来的。他们来也不是为了建工事,而是另有活,那就是在路上埋地雷。其实热河作战时,东北军也曾经准备在日军来的方向上打打地雷战,但结果很不幸,还没着手准备,一个大溃退过来,工兵们也被裹挟着退到了关内。人都跑了,自然也谈不上埋雷了。现在工兵和地雷总算都派上了用场。直到3月6日拂晓,日军才姗姗来迟。能给东北军这么充裕的时间来打造工事和埋地雷,不是没有缘故的。原因就在于那个好象打了激素一样的川原挺进队没办法再狂奔下去了。因为在他们进入承德时,弘前师团主力尚在300里外,即使是最接近承德,被作为先锋的第一先遣队也离承德有200里路远。这个距离拉得实在过长。川原不敢再率队往前急进了。不妨设想一下,如果中方突然发动大规模反击,或者也拥有一支同样的“挺进队”的话,完全有可能将承德前沿拦腰切断,这样的话,不仅承德这个“胜利果实”会得而复失,川原挺进队也将面临覆灭的危险。川原决定留下来,全力守住这个热河省的省会。当然,追还是要追的,不然还叫什么挺进队。他派第17联队联队长长濑武平大佐(陆大第30期)去追。东北陆军讲武堂培养了很多东北军将官烽火大地(249)本来川原挺进队除少数骑兵外,步兵都是坐汽车前进的——不然哪有那么快啊。不过汽车队这时候另有任务,都被川原派去接后续部队去了。这个川原不愧是“名将”西义的部下,挺有责任心的,由于害怕发生意外,除了把汽车派出去外,还另外抽调了1个中队负责随车护送。总不能剩他一个光杆司令来守承德吧,所以又得抽至少3个中队下来。这时候你再想想,他手上一共就只有1个半大队(约有6个中队),抽过来抽过去,就剩不下多少了。所以他给长濑的家当就可想而知了:2个中队和1个山炮小队。好在长濑如今就是一中队长的角色,也不算太委屈。比较不爽的是,没有代步工具。汽车队不是接人去了吗。川原就给他们派了1辆装甲汽车。1辆汽车,你就是拿它当猪仔车用,能塞下的人也极其有限。于是大部分官兵都只能像中国部队那样,靠两条腿赶路。一走就是40里。看来尖兵就是尖兵,暴走也是很有一套的。到3月5日中午,长濑率部进入滦平县。那汤玉麟连承德都主动放弃了,这里自然也是空无一人。还继续追吗?反正前面平路已经没有了,只有弯弯扭扭的山路可走。从这里到长山峪也不是很长——不超过100里。当时这些哥们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打死都不起来了,就算是头牲口也没这么玩命的啊。长濑没办法,只好停下来休息。人是再也跑不动了,不是还有辆汽车吗,派几个前哨,开着车先到前面去探探路,摸一摸支那军的虚实。所以,3月6日早上,王志军团看到的其实只是日军前哨,长濑的人马还在滦平县里坐着没动呢。如果是像平型关那样的,慢慢放这辆汽车进来,然后把它干掉,从力量对比来看,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可惜东北军不是老八路,他们打的也不是伏击,而是阻击。还隔着老远,就按捺不住,乒乒乓乓地放起了枪,等于提前就告知了日本人:我们在这里呢,不要过来!几个日本鬼子本来就是来探路的,任务不是要打仗,知道这里有守军,开着车一溜烟就跑了。此时,张政枋师的其它2个团在哪里呢?620团(王铁汉团,名字倒很生猛)在古北口以北的小镇巴克什营扎寨,顺便还要防一防承德的日军从西面的十八盘过来。619团(赵镇藩团)则跑到长城东面的隘口去设卡了,承德的日军也有可能从这一面突破不是。张政枋自己则带了1个山炮营,前进至更靠近长山峪的两间房。王志军团并不是孤立的,后方的师部和各兄弟团随时可予以支援。可是时间的延续对防守一方很不利。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3月6日下午,弘前师团司令部到达承德,随后入驻避暑山庄。随着大部队的陆续到来,川原松了口气,立即向驻滦平的长濑发出命令,要求其立即向长山峪进发。这边的长濑也已经歇够了。接到命令,马上出发。前哨说,前方有中国守军。那你们就几个人端着枪把他们吓走算了,还要再跑回来招呼帮手干什么,真是可笑。但是日军指挥部却并不觉得可笑。长濑部队还在半路上行军的时候,关东军参谋长小矶国昭中将(陆大22期)就通过航空侦察,发现了张政枋师向关外移动的迹象,随后立即向承德的弘前师团司令部进行通报。说起来,弘前师团的师团长西义还是小矶的师兄,打仗又有一套,所以虽是上级,也不能用领导的口气,只能用“通报”。不过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眼前的敌人,已不再是汤玉麟那样的混帐加脓包,至少是准备抵抗一下的,所以你们一定得多用点心。在打仗方面,西义从来都不是马虎之人。小矶认真了,他也不敢轻视。种种军事情报都预示着,自己的无本生意快要结束了。狂飙突进的小部队战略将告一段落,代之而起的必须是大部队的重压。川原亲自出发了。他和第32联队联队长田中清一大佐(陆大第26期)一起,把能带的部队都带上了,再加上野炮、山炮、骑兵等配合兵种,直接向长山峪的正面进发。到现在,我们可以大致总结出一个规律,那就是日军能战之将,大多擅长于一个看家绝活:迂回包抄。西义自不例外。在把川原派出来的同时,他给还没有赶到承德的骑兵第8联队(三宅骑兵联队)提前下达了一个命令,要求该联队马不停蹄,直接从滦平县的右首绕到十八盘(就是王铁汉团防守的地方),从那里进行包抄,以断王志军团和师部的后路。日军的进攻一向具有较高水准,由此可见一斑。王志军团的弟兄们,得加油了。在关麟征师接防之前,你们无论如何得再顶两下。弘前第8师团师团长西义一在长城战役中表现出较高的指挥水准烽火大地(250)知耻而后勇,用在这个团的官兵身上还真是恰如其分的。他们先前虽然没有能把日军那个探路的汽车给搞掉,但日军前哨的出现和开溜,却一下子使他们释放了长久以来的那种恐惧感。恐惧没有了,留下来的是深埋在心底的羞辱和悲伤。这种情绪需要发泄。小矶和西义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此时日军的到来正好撞在枪口上。王志军团在黄土梁足足坚持了3天。第一天:3月7日。长濑是在这天下午到达长山峪的。徒步跑了一天,近百里山路,自然不是好受的。不过他们的情绪都很高涨:进入热河以来,就没怎么跟中国军队打过仗,手痒的很。于是稍微喘了口气,2个中队的鬼子兵便向黄土梁守军阵地杀来。按照“热河经验”,长濑认为,只消他这么挥师一冲,中国军队立刻就会丢盔卸甲,溃不成军。结果很让他意外,打了半天,阵地愣是没拿下来。不仅如此,由于进攻时踩上地雷(终于发挥作用了),还出现了死伤。一般来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可是长濑接受不了。原因很简单,弘前师团一路过来,就从来没有过伤亡纪录。某种程度上,他们都快成后来的美国大兵了,对方死千儿八百的眉头都不皱一下,而他们自己死个把两个,就要大呼小叫,好象天都要塌下来了。阵地攻不下来不去说它了,零伤亡纪录竟然也在自己手上打破了。郁闷,真是郁闷。这个世界上,郁闷的人从来有多无少。没过多久,有人给他做伴来了。晚上9点半,顶头上司川原到了。川原没从滦平县绕,他是直接往长山峪方向来的,自然要快得多。看到这么晚了,长濑还在山脚下徘徊,他也很觉吃惊。干脆,两人都不睡觉了,上夜班,继续攻。虽然是坐着车来的,但也不能说一点不累。黑古隆冬的,还惦记着干活,这种精神也不能说不可贵。川原自己从左,长濑从右,一左一右,分别攻击公路两侧山地。这时候,日军进攻部队加起来已经有2个大队,相当于中国军队2个团了,从数量上就超过王志军团的一倍。但所有这些加起来,效果仍然归零。半个小时过后,阵地仍然被守军牢牢地控制在手里。川原有些发急了,他命令居中的1个中队也投入作战,向黄土梁发起全线进攻。你急,王志军团更急。你还以为这里是北大营吗?再给你们羞辱一次?鬼上了你们的身了。这些东北军官兵几乎都是在咬着牙坚持,就是不肯把阵地让出来。加上居高临下,山地崎岖,打到第二天天蒙蒙亮,日军一方仍然是战绩寥寥。左侧由于有1个半大队,好歹还小有进展,右侧长濑那边则是毫无起色,被压在山脚下动弹不得。第二天:3月8日。毫无疑问,王志军团以寡敌众,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小。张政枋师长急调王铁汉团出巴克什营,经二间房增援黄土梁,同时从山炮营中拨出1个连给王志军团,以加强他们的火力。这边川原当然也没闲着,他也赶紧向承德方面呼叫援兵。西义知道川原的难处,一等到后续部队,马上就把原来警备承德的人马派了过来。这次一共来了2个步兵中队和1个机枪中队,另外还有1个野炮大队及1个骑兵小队,现在进攻日军的规模差不多是4个大队了(含1个野炮大队)。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7点了。极富敬业精神的川原索性把加班进行到底:晚上怎么了,就是点着灯也要把山地给攻下来。右侧长濑不长进。川原也不管他了,他把攻击重点放在左侧,准备继续扩大“成果”。这一家伙投进去的成本很大,日军很快就攻上了左侧山地,离制高点已是近在咫尺。但要缩短这个咫尺看上去却似乎比登天还难。自此以后,便怎么也过不去了。就一步,只差一步,可就是够不着。对于张政枋来说,东北讲武堂的课到底也没白上。明着他派王铁汉团增援,暗着他让赵镇藩团搞偷袭。赵镇藩团的1个营,不知什么时候也摸了过来,并且深更半夜地主动向日军营地发动了一次袭击。我说,仗就得这么打嘛。上半身咱打不着,就冷不防朝他下半身踹一脚试试。反正就是打不过,咱占点便宜也好哇。这次夜袭虽然未能奏效——鬼子们加班加点,晚上都不睡觉,防备严着呢,但也让他们吓了一跳,不敢再摸黑作业了。不加班了(加班也没用),天亮了我们再较量。第三天:3月9日。凌晨,川原再次策动了一次进攻,仍然颗粒无收。接下来,他当然还要再发动第二次、第三次进攻,但对能否成功已经毫无把握。在这之前,他向弘前师团司令部说了实话:攻击异常困难。司令部的人差点没惊得跳起来。怎么可能?!特别是在他们了解到守军就是那个被蔑称为“太监军”的东北军,还是北大营的那支部队时,更是要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支部队,那些人,都吃大力丸了?西义即刻下令,昨天晚上刚刚赶到承德的1个步兵大队(相原大队),立刻坐汽车到前线去参战。他自己也准备第二天亲自到长山峪进行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