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中国军队已退至第二防线,但其主力尚在,后援部队也正陆渐赶来。接下来的仗也不知要打多久,时间短了还好说,如果被拖在这里,日本国内的人力和物力都难以支撑。继续增派部队吧,日军能派出来的援兵实际已达极限。因为当时日本总共才只有17个常备陆军师团,5个已调去东北和朝鲜,上海来了3个半(半个是指久留米旅团),国内剩下另一半得用于看家,从兵力上已经相当捉襟见肘了。还有,继续打仗就得继续往外掏银子。在上海打了一个多月,钱花去不少,再想往外掏,口袋里就羞涩了。那位说了,没钱可以借嘛。问谁借?日本在国际上的名声此时已臭翻了天(看看国联的情况就知道了),想借都没人肯借给它。按照犬养内阁的估计,日本能拿出来的军费连三个月都维持不了。谁又能保证战争在三个月内一定能结束呢?知犬老之心者,重光葵是也。可是眼见3月4日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老白川却仍然是一副张牙舞爪的腔调,一点要收手的意思都没有。这可怎么办?跟军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重光葵对这些人的脾性非常了解和熟悉。你要是用政府命令来压他,不仅不会听命于你,还会像个骄傲的公鸡一样,昂着个鸡冠头,撅起屁股,理也不理你,而且以此为荣。不能来硬的,得来软的。不能走直线,只能走曲线。重光葵长期担任驻华公使,是日本较知名的外交家PS:卓越http://www.amazon.cn/mn/detailApp/ref=sr_1_2?_encoding=UTF8&s=books&qid=1291789985&asin=B004F9PEYY&sr=8-2当当http://product.dangdang.com/product.aspx?product_id=20996675&ref=search-1-pub烽火大地(171)他先找参加过停战谈判的第3舰队司令官野村商量。令他意外的是,都不用他再讲什么大道理,后者马上表示十二分的理解和支持。重光葵心里这个感动。要说高素质,还得看人家海军。要是陆军也这样,我们搞外交的就可以省好多心力了。他真算是找对人了。因为自从善通寺师团在七丫口登陆,中国军队撤退至第二道防线后,海军就需要点眼药水了——没办法,红眼病上来了,挡都挡不住。自己辛辛苦苦开的局,没想到让陆军后来居上立了功,这真是没一点天理啊。现在大使先生说应该让陆军罢手,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并且愿意举双手双脚赞成。得到野村的支持,重光葵兴冲冲地跑回驻华公使馆,赶写了一份宣布停战的声明书。3月3日凌晨,各国通讯社都收到了这份声明。抢先发完声明,重光葵鼓足勇气,准备去做白川的工作。他知道在一个人正打得顺手的时候,这种思想工作不是那么好做的。必须找一个有面子的强人来给自己壮胆。他找的是首相特使松冈洋右。论官职,松冈洋右当时只是一个参议院议员。但论强硬,在国内那是数一数二的,活脱脱就是一个“斗士”形象。其实这位松冈小时候还是蛮可怜的,他的早年经历完全可以被拍成一部苦情励志片。松冈11岁时,家里便破产了。两年后,父亲把他交给做船长的弟弟,希望这个弟弟能给儿子找一条出路。船长叔叔把他带到了美国。来到这个传说中的西方花花世界后,叔叔给小松冈找的“出路”,就是把他一个人扔在美国街头,让这个未成年孩子自己去想办法。然后,他竟然就丢下小松冈,拍拍屁股走路了。估计这个没心肝的叔叔本身就是个不成材的东西,原本想趁此机会,客串一回人贩子,把松冈骗到美国给卖了,赚点小钱花花,却没曾想有价无市,“鬼畜”不收,一气之下便把松冈给扔了。可怜啊,才13岁,小学还没毕业呢,就这么被抛弃在异国它乡。一时间,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是松冈命不该绝,就在走投无路之际,有一家好心肠的美国人看到了这个孤苦伶仃的小孩子,就把他收养下来。从此以后,一个农夫和蛇的故事便开始了。正是这个松冈,在日后得势后,一扫外务省中的亲美英派,促成了德意日三国同盟,并主张对美国“绝不示弱”。也许刚去美国的那段日子实在不堪回首,导致他对美国没什么好印象。真奇了怪了,有怨申怨,有恩报恩。你不去恨那个不是人的叔叔,去怪山姆大叔干什么呢。不管怎样,人家是救了你的,又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大恩人啊。因为经历特殊,这松冈做人做事都有那么一股子“你不惹我,我也要想办法整死你”的狠劲。早在日俄战争期间,他就利用担任驻上海领事馆助理的机会,弄到了俄国舰队将从金兰湾北上的情报,从而为日本海军取得大海战胜利立下了大功一件。一个小小的领事助理,能够起这么大的作用,不由得不令人刮目相看。松冈自此就引起了日本朝野瞩目。以后,这厮还做过关东都督府(关东军的前身)外事科长、“满铁”副总裁、政友会议员,所到之处,都无一例外要摆出肌肉男的造型,很能吸引大家的目光。重光葵拉松冈出来的用意很明显。因为松冈这时候也是赞同在国联大会召开前,让自己政府找台阶下的。松冈赞同停战谈判,除了有国联因素、犬养关照(首相特使嘛,派他到上海就是为此而来)外,还与他的“满洲情结”有很大关系。别忘了,松冈可是在“满铁”混过好多年的,他对满洲可是大大的有“感情”。他像当时的很多日本要人一样,认为日本最应该吞并的是东北,担心如果日本在淞沪战场上陷得太深,会影响到“满蒙大计”。看到连松冈这样的“超级激进男”都主张及时收手,白川不得不冷静下来。“超级激进男”松冈洋右白川不肯收手,这是他在公大纱厂阅兵烽火大地(172)这次谈话足足进行了4个小时。白川终于接受了重光葵关于向全军发出停战令的建议。下午1点,他在停战令上签字。一个小时后,停战令正式发布:“本司令官(白川)决定,只要中国军队不采取敌对行动,我军将暂时原地不动,停止战斗。”但在白川心中,仍然对全歼中国军队存有很大希翼,并且信心十足。只要占领一个地方。葛隆镇。停战令是签署了,但军队早上就派出去了,所谓覆水难收是也。你们就瞧好吧。白川暗自得意。说真的,这老小子确实是有两下子的。初到上海,他看中了一个七丫口,结果差点使中国军队陷入被包围歼灭的命运。仅仅2天后,他伸手指向了地图上的另一个地方。同样是命门所在。葛隆镇位于嘉定以西,黄渡以北,沪宁铁路以东。一旦占领这里,第5军和19路军的归路就等于被切断了,后果不堪设想。白川:我用不着再在嘉定和黄渡跟你们一点点磨。我相信,只要断了你们的后路,那个崩溃的人必然就是你们。欲保葛隆,必守娄塘,后者是前者的屏障。娄塘镇距浏河仅仅15里路。3月3日凌晨1点,日军善通寺师团前锋千余人部队率先朝此袭来,并与在此驻守的孙元良旅第517团的三个前哨连交上了火。“一二八”淞沪会战的最后一次恶战开始了。实际上,张治中事前并没有料到白川会到这里来断他的后路,他把重点仍然放在嘉定城的攻守上面,所以部队实际上是仓促应战。这使局面一度非常被动。517团的那三个前哨连一共也就几百人,担负的警戒线却有三千米宽,也就是说防范的面实在太大。2小时过后,三个连便只剩下了两个连,而且被冲上来的日军团团围困住了。就这样,后面的日军仍然如同潮涌一般,不断朝娄塘杀来。早上8点,善通寺师团已在娄塘附近集结了4千主力,频频向517团主阵地发起全线攻击。当时危险到什么程度,就差一步,日本兵就可以端着剌刀冲进位于娄塘的517团团部里面去了。幸亏该团的一个连挺身而出,拼死力战,才把日军暂时击退。10点,旅长孙元良亲自来到团部,一面加强指挥,一面向第5军军长张治中紧急报告敌情。张治中知道娄塘情况危急,必须迅速派援。此时与娄塘靠得最近的是嘉定,在这里固守的是俞济时师主力。派俞济时师北援?日军早已兵临嘉定城下,这样一来,也许正投其所好。可能不仅解不了娄塘之困,还会因嘉定之敌长驱直入,使局面变得更糟。俞济时能守住那里,不让日军过来,就算对得起大家了。想来想去,又想到了那个救命稻草——88师独立旅(税警总团)莫雄团。自从倒霉的王赓被解除职务后,莫雄就代替了他的位置。这一路过来,税警总队一直为主力撤退打掩护,功劳着实不小。现在莫雄团就驻在蓬朗镇,位于葛隆和娄塘的侧后,让他们从背后增援,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张治中的思路立刻清晰起来。他发出命令,要求位于嘉定的俞济时师策应右翼,先期奉命从浏河撤至太仓的宋希濂旅掩护左翼,居中的莫雄团则火速增援,以这样一个品字阵型,确保即使在最紧急的情况下,日军也无漏洞可钻。真是不能再出一点差错了。可是莫雄团也不是翼生双翅,他们跑过来是要时间的,而在他们没来之前,孙元良必须靠自己顶住。这时候的517团早就没有一个整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4千日军已经增加了一倍,达到了8千。更糟糕的是,娄塘守军不仅人少,弹药也快没了。这种情况下,铁打的人也没法再坚持。午后,娄塘一线阵地被先后突破,517团只剩下半个团不到。时间是下午3点。在葛隆镇进行指挥的孙元良已知退无可退。中国守军拼死力战烽火大地(173)说起这个孙元良,还不得不提一个人:秦汉。没错,就是那个台湾的大明星。秦汉是他的艺名,原名叫孙祥钟,他老爸就是孙元良。秦帅哥演了一辈子琼瑶剧,给人印象老是那个缠绵悱恻、优柔多情的小生,与老爸金戈铁马的硬汉形象相去甚远。不过我看过他在一部叫《汪洋中的一条船》的电影中的造型,里面他演一个身残志坚的残疾人,面部表情很是刚毅执着,颇见祖辈之风采。老实说,这片子我没看过,我看到的是剧照,不过这张照片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或许还跟片名有些关系:“汪洋中的一条船”。闭目想想,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境呢,周围惊涛骇浪,船只随时有被倾覆和吞噬的危险,船上的人拄着拐杖,顽强地支撑着,驾驭小船一直向前。只有狂风暴雨中倔犟的海燕能与之相提并论。现在,孙元良就处于这片汪洋之中。生死关头,他提笔给张治中写了封短信。信的内容很简单,一共三点:第一点,517团已经被围住了,现在连团长都找不到(“团长失踪”);第二点,我现在就在葛隆镇,估计这个地方很快也守不住了,不过我不会逃,万一失陷,这里将是我的葬身之地(“职拟在葛隆镇殉职”);第三点,葛隆镇失守,你那里也就危险了,快走(“请军长迁移”)!这既是战况报告,也是一封遗书,可以想见当时情形已到何种境地。第5军指挥部就在葛隆镇背后的钱门塘,葛隆镇丢了,钱门塘当然也不能幸免。不过张治中在收到报告后并没有跑,而是赶紧给自己的黄埔学生打气,告诉他,只要再坚持一下下,援兵很快就会赶到。同时要求517团务必坚持到日落之前方可撤退。接到张教育长的电话,他的学生孙元良只有苦笑。“一下下”是多少,谁也不知道,听上去无非是一句安慰之辞罢了。再说517团还能坚持到日落之前吗?我现在可是连他们的团长都联系不到了。也罢,看来这里真的要成为我的殉职之所了。孙元良拿起枪,准备去做最后的抵抗。但这回张治中确实没忽悠他。下午4点,独立旅莫雄团终于赶到葛隆。这支精兵一到,葛隆镇守军顿时群情振奋,阵线得到了巩固。然而危情并未完全解除。孙元良认为失踪的那个团长没有失踪,此时正在娄塘陷入苦战。517团团长张世希(黄埔1期)一直在战场上,只是他也同样联系不到孙元良。他此时能做的就是拼着命坚守残余的阵地。很快他发现阵地再也守不住了,因为日军已突破了左翼,即将环绕包围过来。这是最后的时刻。鱼死网破,只此一遭。我相信,这就是张世希和他的将士们当时的真实想法:冲出去或许还有活路,冲不出去就只能等死。于是这些人忽然像疯了一样地从阵地上跳了起来,向日军直扑过去。显然,日军根本没料到中国守军有此一招。眼看着已经气息奄奄,忽然间猛如恶虎,思维反应再敏捷,一下子也转变不过来。奇迹就这样发生了。张世希他们不仅冲出了重围,而且使日军相信,中国军队的大批援军已经上来了,加上天色将暗,善通寺师团担心遭到伏击,终于选择了后撤。由于娄塘之战的浴血坚持,第5军和19路军得以化险为夷,将主力转移至常熟、太仓、昆山一带重新布防。可以说,517团是以一团之牺牲,换来了全军之安危。在他们的玩命冲锋中,有的人跌倒后就永远没能再站起来。青年孙元良气度不凡烽火大地(174)第1营营长朱耀章(黄埔第5期)是其中职位最高的一位,身中七弹,当场殉职。难能可贵的是这位朱兄还是个诗人,仗打得这么激烈,也没忘记忙中偷闲,作上两首诗词。在他的遗作中,就有“男儿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等句,更有“宁碎头颅,还我河山”之淋漓慷慨。宁碎头颅,还我河山,壮哉。其志可称壮烈,其魄可谓夺人!3月3日,另一支部队也冲出牢笼。这就是一直苦守吴淞的翁照垣旅。再不撤不行了,因为此时从罗店到大场已尽陷敌手,硬撑下去,真的只能全军覆灭了。当时一般人都认为是上海民众代表的力劝,才使翁照垣改变主意,决定西撤的。但实际上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在日军已占领西撤之路的情况下,固守吴淞是死,西撤也未必就是一条活路。作为一名有相当作战经验的战将,以前不撤并非头脑发热(别忘了他对市民义勇军下令“快走为要”时的急切和清醒),而现在决定西撤也肯定不是只听取了对军事不甚了了的群众的一面之辞。事实上,他的旅参谋长就此曾做过一番分析。这位参谋长指出了西撤成功的可能性:西路虽被敌大股部队占领,但这是进攻部队,他们来的时间短,工事据点不可能很坚固。如果我们能在这个时候集中全力,出其不意地杀过去,冲出去的可能性很大。——万一失败,甚至全体牺牲,也可以多找些垫背的,总比守在家里被炮弹炸死强。我相信,后一句话更让翁照垣动心。他决定冒险西撤。撤退之前,他用望远镜向杨行至庙行方向了望,看到那里到处都飘扬着日军的膏药旗,显然敌方规模人数远超己方。此一去,必作有去无回、有敌无我之决心矣。3月2日晚,翁照垣用电话下达命令,定于晚上12点分左右两个纵队全体撤退。但是由于部队分散,直到3月3日凌晨,两纵队才集结完毕。2点,行动开始。左纵队走庙行、太沪公路,右纵队走杨行、刘行。翁照垣随右纵队从杨行走,一路上,他命令部队全副戒备,随时准备在被日军发现后与之厮杀。这时,他忽然听到西北方向传来激烈的枪炮声,据此判断,可能是已退至嘉定的第5军主动向浏河日军发动了夜袭。千载难逢的良机,快跑!右纵队加速通过杨行,一路上都未遇到敌军阻拦。随后,左纵队也报告:庙行及以北地区都未发现敌踪。3个小时的强行军,杨行已在身后,庙行转眼也被抛在后面。此时,浏河方向的枪炮声更加激烈。听上去,不打个你死我活,双方谁都不肯罢休。凌晨5点。右纵队通过刘行,没有看到日军。左纵队通过太沪公路,也没有看到日军。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夜晚,本来以为西行之路将是一条血战之路,没有想到一个鬼子也没碰见,只需埋着头赶路就行了。3月3日5时55分,翁照垣旅到达嘉定。一问,昨晚并无部队出城夜袭。翁照垣心里升起了一个巨大的问号,是谁,究竟是谁,建此奇功,挽救了一旅兄弟的性命?答案很快就揭晓了。因为一个步兵排的姗姗来迟。这个排本来是留下来担任警戒任务的,因此撤的稍微晚了一些。等到他们撤的时候,因为着急着赶路,又与大部队不在一起,结果走岔道了。在日军堆里迷路可不是什么好事,何况一个排才多少人。你就算好了,在宝山帮着市民义勇军守堤的那是半个排,18个人,打满了算,一个排也就36个,给日本兵填牙缝都嫌不够。老天保佑,走了3、4个小时后,总算看到前面有灯光了。大家喜出望外,认为一定是赶上大部队了。凑近了才发现竟然是鬼子在做饭呢。大概是真走急,犯迷糊了,也不想想,这是要在人堆里搞穿插,大部队再牛气冲天,敢在这里亮灯吗,莫不是怕自己的目标不够明显,死的还不够快?翁照垣(前排左二)在向官兵训话烽火大地(175)双方都吓了一大跳。日军没想到自己吃个饭也吃不安生,支那军会趁这机会来捣乱,赶紧放下碗筷,操起枪来进行射击。这下子,迷路的这个排好象是走夜路踩了一堆屎,没法脱身了。好在排长很机灵,临危不乱,命令全排散开,利用地形进行还击。听到这边打了起来,周围的日军也激动起来,只是天黑摸不清状况,也不知道对手有多少,只能闭着眼睛朝此方向射击。中国排打了一会,发现味道不对:他们不打的时候,相反的两个方向还在打,而且越打越起劲。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扫人家的兴了,正好走人。中国排走了,可是他们不知道今天真是摸到老虎窝里来了。因为他们瞎摸乱撞的地方,正是浏河的一个日军指挥部!本来是往嘉定去的,没想到绕一大弯,跑浏河来了。浏河指挥部的日军指挥官一听支那部队来袭击了,马上跳了起来。根据情报,嘉定守军并未出动,所以这位指挥官判断,极可能是吴淞的翁照垣旅发动的袭击(这个判断是有道理的)。终于挺不住要出来了吧。想来袭击我,哼哼,我还想歼灭你呢。听外面动静,来袭的人马着实不少——当然不会少,指挥部遭袭可不是什么小事,周围能来帮忙的谁敢不来。日军指挥官当即下令,调集庙行、杨行和刘行一带的日军,到浏河来对“支那大部队”进行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