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任学,安岳人,天启五年进士。授太原知县,以才调榆次。 崇祯四年,举治行卓异入为御史。陈蜀中私税、催科、讼狱三大苦,帝为饬行。出视两浙盐法,数条奏利弊。八年,流贼陷凤阳,诏逮巡按吴振缨,命任学往代。还朝,复按河南,监军讨贼。时群盗纵横,而诸将缩朒不敢击。任学慨然曰:“事不辞难,臣职也。贼势如此,我辈可雍容坐镇耶!”十一年二月,遂上疏极诋诸将。请易武阶,亲执干戈,为国平贼。帝壮之,下吏、兵二部及都察院议。诸臣以文吏无改武职者,请仍以监军御史兼总兵事。帝不从,命授署都督佥事,为河南总兵官。河南旧无总兵,左良玉、陈永福并以客兵备援剿,至是大将特设,而麾下无一官,兵部乃以署镇许定国兵授之,使参将罗岱为中军。岱,健将,屡著战功,任学倚以自强。时熊文灿专主抚,刘国能、张献忠俱降,罗汝才、马进忠、李万庆等躏中原如故。河南人据坞壁自保者数十,贼悉摧破之,踞息县、光州,磔人投汝水,水为赤,任学不能大创也。进忠势衰,佯求抚,文灿及巡抚常道立许之,乘间逸去。事闻,任学与文灿、道立并镌秩。 七月,任学督岱等赴罗山,合左良玉军击汝才、万庆及紫微星、顺义王,大败之,追奔五十里,斩首一千四百有奇,获黑虎狼、满天星,贼奔遂平。九月,进忠寇开封,至瓦子坡。岱奋击,贼尽弃辎重遁入大隗山,获其妻子。 其冬,京师戒严,任学入卫,道谒文灿,言:“献忠狼子野心,终为国患,我以勤王为名,出其不意,可立缚也。”文灿不能用。抵畿南,有诏却还。巡抚道立调良玉兵于陕州,贼乘卢氏虚,遁入内乡、淅川,为文灿所劾。明年除道立名,任学亦镌一秩。游击宋怀智、都司孔道兴再破贼陈州,部将王应龙、尤之龙等破贼襄城,五战皆胜。副将岱与应龙、怀智等复破贼叶县,十日奏八捷,帝诏所司核实。已,又挫贼裕州。而是时总兵孙应元、黄得功统京军讨贼,屡奏大捷。凯旋录功,任学亦叙复二秩。 寻与左良玉、陈洪范蹙李万庆于内乡。万庆方降,献忠已叛,文灿尽调河南军援剿,独任学留汝南。川贵总督李若星论文灿主抚之谬,请复任学原官,摄行大将,督察军事。不从。七月,献忠合汝才自房县西走,岱偕良玉追之。良玉令岱为前锋,己随其后。至罗犭英山,军乏食。贼伏兵要害,岱与副将刘元捷鼓勇直上,伏四起。岱马足挂于藤,抽刀断之,蹶而复进,乃弃马步斗,久之矢尽,陷于贼,良玉军亦大败。事闻,任学坐褫职。十五年,言官请起废,任学与焉,未及用而卒。 赞曰:流贼之肆毒也,祸始于杨鹤,成于陈奇瑜,而炽于熊文灿、丁启睿。然练国事、郑崇俭先罹其罚,而邵捷春、余应桂亦或死或戍。疆场则剿抚乖方,庙堂则赏罚不当,偾师玩寇,贼势日张,谓非人谋不臧实使之然乎! 列传一百四十九 卢象升(弟象晋 象观 从弟象同) 刘之纶 邱民仰(邱禾嘉) 卢象升,字建斗,宜兴人。祖立志,仪封知县。象升白皙而臞,膊独骨,负殊力。举天启二年进士,授户部主事。历员外郎,稍迁大名知府。 崇祯二年,京师戒严,募万人入卫。明年,进右参政兼副使,整饬大名、广平、顺德三府兵备,号“天雄军”。又明年举治行卓异,进按察使,治兵如故。象升虽文士,善射,娴将略,能治军。 六年,山西贼流入畿辅,据临城之西山。象升击却之,与总兵梁甫、参议寇从化连败贼。贼走还西山,围游击董维坤冷水村。象升设伏石城南,大破之,又破之青龙冈,又破之武安。连斩贼魁十一人,歼其党,收还男女二万。三郡之民,安堵者数岁。象升每临阵,身先士卒,与贼格斗,刃及鞍勿顾,失马即步战,逐贼危崖,一贼自巅射中象升额,又一矢仆夫毙马下,象升提刀战益疾。贼骇走,相戒曰:“卢廉使遇即死,不可犯。”象升以是有能兵名。贼惧,南渡河。 明年,贼入楚,陷郧阳六县。命象升以右佥都御史,代蒋允仪抚治郧阳。时蜀寇返楚者驻郧之黄龙滩,象升与总督陈奇瑜分道夹击,自乌林关、乜家沟、石泉坝、康宁坪、狮子山、太平河、竹木砭、箐口诸处,连战皆捷,斩馘五千六百有奇,汉南寇几尽。因请益郧主兵,减税赋,缮城郭,贷邻郡仓谷,募商采铜铸钱,郧得完辑。 八年五月,擢象升右副都御史,代唐晖巡抚湖广。八月,命总理江北、河南、山东、湖广、四川军务,兼湖广巡抚。总督洪承畴办西北,象升办东南。寻解巡抚任,进兵部侍郎,加督山西、陕西军务,赐尚方剑,便宜行事。汝、洛告警,象升倍道驰入汝。贼部众三十余万,连营百里,势甚盛。象升督副将李重镇、雷时声等击高迎祥于城西,用强弩射杀贼千余人。迎祥、李自成走,陷光州,象升复大破之确山。先是,大帅曹文诏、艾万年阵亡,尤世威败衄,诸将率畏贼不敢前,象升每慷慨洒泣,激以忠义。军中尝绝三日饷,象升亦水浆不入口,以是得将士心,战辄有功。 九年正月,大会诸将于凤阳。象升乃上言曰:“贼横而后调兵,贼多而后增兵,是为后局;兵至而后议饷,兵集而后请饷,是为危形。况请饷未敷,兵将从贼而为寇,是八年来所请之兵皆贼党,所用之饷皆盗粮也。”又言:“总督、总理宜有专兵专饷。请调咸宁、甘、固之兵属总督,蓟、辽、关、宁之兵属总理。”又言:“各直省抚臣,俱有封疆重任,毋得一有贼警即求援求调。不应则吴、越也,分应则何以支。”又言:“台谏诸臣,不问难易,不顾死生,专以求全责备。虽有长材,从何展布。臣与督臣,有剿法无堵法,有战法无守法。”言皆切中机宜。 于是迎祥围庐州,不克,分道陷含山、和州,进围滁州。象升率总兵祖宽、游击罗岱救滁州,大战城东五里桥,斩贼首摇天动,夺其骏马。贼连营俱溃,逐北五十里,硃龙桥至关山,积尸填沟委堑,滁水为不流。贼乃北趋凤阳,围寿州,突颍、霍、萧、砀、灵璧、虹,窥曹、单。总兵刘泽清拒河,乃掠考城、仪封而西。其犯亳者,折入归德。永宁总兵官祖大乐邀击之,贼乃北向开封。陈永福败之硃仙镇,贼遂走登封,与他贼合,分趋裕州、南阳。象升合宽、大乐、岱兵大破之七顶山,歼自成精骑殆尽。已,次南阳,令大乐备汝宁,宽备邓州,而躬率诸军蹙贼。遣使告湖广巡抚王梦尹、郧阳抚治宋祖舜曰:“贼疲矣,东西邀击,前阻汉江,可一战歼也。”两人竟不能御,贼遂自光化潜渡汉入郧。象升遣总兵秦翼明、副将雷时声由南漳、谷城入山击贼。宽等骑军,不利阻隘,副将王进忠军哗,罗岱、刘肇基兵多逃,追之则弯弓内向。象升乃调四川及筸子土兵,搜捕均州贼。是时,楚、豫贼及迎祥等俱在秦、楚、蜀之交万山中,象升自南阳趋襄阳进兵。贼多兵少,而河南大饥,饷乏,边兵益汹汹。承畴、象升议,关中平旷,利骑兵,以宽、重镇军入陕,而襄阳、均、宜、谷、上津、南漳,环山皆贼。七月,象升渡淅河而南。九月,追贼至郧西。 京师戒严,有诏入卫,再赐尚方剑。既行,贼遂大逞,骎骁乎不可复制矣。既解严,诏迁兵部左侍郎,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大兴屯政,谷熟,亩一钟,积粟二十余万。天子谕九边皆式宣、大。 明年春,闻宣警,即夜驰至天城。矢檄旁午,言二百里外乞炭马蹄阔踏四十里。象升曰:“此大举也。”问:“入口乎?”曰:“未。”象升曰:“殆欲右窥云、晋,令我兵集宣,则彼乘虚入耳。”因檄云、晋兵勿动,自率师次右卫,戒边吏毋轻言战。持一月,象升曰:“懈矣,可击。”哨知三十六营离墙六十里,潜召云师西来,宣师东来,自督兵直子午,出羊房堡,计日鏖战。乞炭闻之遂遁。象升在阳和,乞炭不敢近边。五月,丁外艰,疏十上,乞奔丧。时杨嗣昌夺情任中枢,亦起陈新甲制中,而令象升席丧候代。进兵部尚书。新甲在远,未即至。 九月,大清兵入墙子岭、青口山,杀总督吴阿衡,毁正关,至营城石匣,驻于牛兰。召宣、大、山西三总兵杨国柱、王朴、虎大威入卫,三赐象升尚方剑,督天下援兵。象升麻衣草履,誓师及郊,驰疏报曰:“臣非军旅才。愚心任事,谊不避难。但自臣父奄逝,长途惨伤,溃乱五官,非复昔时;兼以草土之身踞三军上,岂惟观瞻不耸,尤虞金鼓不灵。”已闻总监中官高起潜亦衰绖临戎,象升谓所亲曰:“吾三人皆不祥之身也。人臣无亲,安有君。枢辅夺情,亦欲予变礼以分諐耶?处心若此,安可与事君。他日必面责之。”当是时,嗣昌、起潜主和议。象升闻之,顿足叹曰:“予受国恩,恨不得死所,有如万分一不幸,宁捐躯断脰耳。”及都,帝召对,问方略。对曰:“臣主战。”帝色变,良久曰:“抚乃外廷议耳,其出与嗣昌、起潜议。”出与议,不合。明日,帝发万金犒军,嗣昌送之,屏左右,戒毋浪战,遂别去。师次昌平,帝复遣中官赍帑金三万犒军。明日,又赐御马百,太仆马千,银铁鞭五百。象升曰:“果然外廷议也,帝意锐甚矣。”决策议战,然事多为嗣昌、起潜挠。疏请分兵,则议宣、大、山西三帅属象升,关、宁诸路属起潜。象升名督天下兵,实不及二万。次顺义。 先是,有瞽而卖卜者周元忠,善辽人,时遣之为媾。会嗣昌至军,象升责数之曰:“文弱,子不闻城下盟《春秋》耻之,而日为媾。长安口舌如锋,袁崇焕之祸其能免乎?”嗣昌颊赤,曰:“公直以尚方剑加我矣。”象升曰:“既不奔丧,又不能战,齿剑者我也,安能加人?”嗣昌辞遁。象升即言:“元忠讲款,往来非一日,事始于蓟门督监,受成于本兵,通国闻之,谁可讳也?”嗣昌语塞而去。又数日,会起潜安定门,两人各持一议。新甲亦至昌平,象升分兵与之。当是时,象升自将马步军列营都城之外,冲锋陷阵,军律甚整。 大清兵南下,三路出师:一由涞水攻易,一由新城攻雄,一由定兴攻安肃。象升遂由涿进据保定,命诸将分道出击,大战于庆都。编修杨廷麟上疏言:“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殒恨。国有若人,非封疆福。”嗣昌大怒,改廷麟兵部主事,赞画行营,夺象升尚书,侍郎视事。命大学士刘宇亮辅臣督师,巡抚张其平闭闉绝饷。俄又以云、晋警,趣出关,王朴径引兵去。 象升提残卒,次宿三宫野外。畿南三郡父老闻之,咸叩军门请曰:“天下汹汹且十年,明公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先。乃奸臣在内,孤忠见嫉。三军捧出关之檄,将士怀西归之心,栖迟绝野,一饱无时。脱巾狂噪,云帅其见告矣。明公诚从愚计,移军广顺,召集义师。三郡子弟喜公之来,皆以昔非公死贼,今非公死兵,同心戮力,一呼而裹粮从者可十万,孰与只臂无援,立而就死哉!”象升泫然流涕而谓父老曰:“感父老义。虽然,自予与贼角,经数十百战未尝衄。今者,分疲卒五千,大敌西冲,援师东隔,事由中制,食尽力穷,旦夕死矣,无徒累尔父老为也。”众号泣雷动,各携床头斗粟饷军,或贻枣一升,曰:“公煮为粮。”十二月十一日,进师至钜鹿贾庄。起潜拥关、宁兵在鸡泽,距贾庄五十里而近,象升遣廷麟往乞援,不应。师至蒿水桥,遇大清兵。象升将中军,大威帅左,国柱帅右遂战。夜半,觱篥声四起。旦日,骑数万环之三匝。象升麾兵疾战,呼声动天,自辰迄未,砲尽矢穷。奋身斗,后骑皆进,手击杀数十人,身中四矢三刃,遂仆。掌牧杨陆凯惧众之残其尸而伏其上,背负二十四矢以死。仆顾显者殉,一军尽覆。大威、国柱溃围乃得脱。 起潜闻败,仓皇遁,不言象升死状。嗣昌疑之,有诏验视。廷麟得其尸战场,麻衣白网巾。一卒遥见,即号泣曰:“此吾卢公也。”三郡之民闻之,哭失声。顺德知府于颍上状,嗣昌故靳之,八十日而后殓。明年,象升妻王请恤。又明年,其弟象晋、象观又请,不许。久之,嗣昌败,廷臣多为言者,乃赠太子少师、兵部尚书,赐祭葬,世廕锦衣千户。福王时,追谥忠烈,建祠奉祀。 象升少有大志,为学不事章句。居官勤劳倍下吏,夜刻烛,鸡鸣盥栉,得一机要,披衣起,立行之。暇即角射,箭衔花,五十步外,发必中。爱才惜下如不及,三赐剑,未尝戮一偏裨。 高平知县侯弘文者,奇士也。侨寓襄阳,散家财,募滇军随象升讨贼。象升移宣、大,弘文率募兵至楚,巡抚王梦尹以扰驿闻。象升上疏救,不得,弘文卒遣戍。天下由是惜弘文而多象升。 象升好畜骏马,皆有名字。尝逐贼南漳,败,追兵至沙河,水阔数丈,一跃而过,即所号五明骥也。 方象升之战殁也,嗣昌遣三逻卒察其死状。其一人俞振龙者,归言象升实死。嗣昌怒,鞭之三日夜,且死,张目曰:“天道神明,无枉忠臣。”于是天下闻之,莫不欷歔,益恚嗣昌矣。 其后南都亡,象观赴水死,象晋为僧,一门先后赴难者百余人。从弟象同及其部将陈安死尤烈。 象观,崇祯十五年,乡荐第一,成进士。官中书。象晋、象同皆诸生。 象升死时,年三十九。 刘之纶,字元诚,宜宾人。家世务农。之纶少从父兄力田,间艾薪樵,卖之市中。归而学书,铭其座曰“必为圣人”,里中由是号之纶刘圣人。天启初,举乡试。奢崇明反,以策干监司扼贼归路,监司不能用。 崇祯元年第进士,改庶吉士。与同馆金声及所客申甫三人者相与为友,造单轮火车、偏厢车、兽车,刳木为西洋大小砲,不费司农钱。 明年冬,京师戒严。声上书得召见,荐之纶及甫。帝立召之纶、甫。之纶言兵,了了口辨。帝大悦,授甫京营副总兵,资之金十七万召募;改声御史,监其军;授之纶兵部右侍郎,副尚书闵梦得协理京营戎政。于是之纶宾宾以新进骤跻卿贰矣。 初,正月元日有黑气起东北亘西方。甫见之大惊,趋语之纶、声曰:“天变如此,汝知之乎?今年当喋血京城下,可畏也。”闻者皆笑。及冬十一月三日,大清兵破遵化,十五日至坝上,二十日薄都城,自北而西。都人从城上望之,如云万许片驰风,须臾已过。遂克良乡,还至芦沟,夜杀甫一军七千余人,黎明掩杀大帅满桂、孙祖寿,生擒黑云龙、麻登云以去。之纶曰:“元日之言验矣。”请行,无兵,则请京营兵,不许;则请关外川兵,不许;则议召募,召募得万人,遂行。抵通州,时永平已陷,天大雨雪。之纶奏军机,七上,不报。 明年正月,师次蓟。当是时,大清兵蒙古诸部号十余万,驻永平;诸勤王军数万在蓟。之纶乃与总兵马世龙、吴自勉约,由蓟趋永平,牵之无动,而自率兵八路进攻遵化。既由石门至白草顶,距遵化八里娘娘山而营,世龙、自勉不赴约。二十二日,大清兵自永平趋三屯营,骁骑三万,望见山上军,纵击之。之纶发砲,砲炸,军营自乱。左右请结阵徐退,以为后图,之纶叱曰:“毋多言!吾受国恩,吾死耳!”严鼓再战,流矢四集。之纶解所佩印付家人,“持此归报天子”,遂死。一军皆哭,拔营野战,皆死之。尸还,矢饮于颅,不可拔,声以齿啮之出,以授其家人。 初,讲官文震孟入都,之纶、声往见之,震孟教以持重。之纶既受命视师,骤贵,廷臣抑之。震孟使人讽之,谓宜辞侍郎而易科衔以行,不听。既行,通州守者不纳,雨雪宿古庙中,御史董羽宸劾其行留。之纶曰:“小人意忌,有事则委卸,无事则议论,止从一侍郎起见耳。乞削臣今官,赐骸骨。”不许。及战死,天子嘉其忠,从优恤,赠兵部尚书。震孟止之曰:“死绥,分也,侍郎非不尊。”遂不予赠,赐一祭半葬,任一子。之纶母老,二子幼,贫不能返柩,请于朝,给驿还。久之,赠尚书。后十五年,声死难。 邱民仰,字长白,渭南人。万历中举于乡。以教谕迁顺天东安知县,厘宿弊十二事。河啮,岁旱蝗,为文祭祷。河他徙,蝗亦尽。调繁保定之新城。 崇祯二年,县被兵,晨夕登陴守。四方勤王军毕出其地,民仰调度有方,民不知扰。擢御史,号敢言。时四方多盗,镇抚率怯懦不敢战,酿成大乱。吴桥兵变,列城多陷,巡抚余大成、孙元化皆主抚。流贼扰山西,巡抚宋统殷下令,杀贼者抵死。民仰先后疏论其非,后皆如民仰言。遭妻丧,告归。出为河间知府,迁天津副使,调大同监军汝宁,迁永平右参政,移督宁前兵备。民仰善理剧,以故所移皆要地。 十三年三月,擢右佥都御史,代方一藻巡抚辽东,按行关外八城,驻宁远。十四年春,锦州被围,填壕毁堑,声援断绝。有传其帅祖大寿语者:“逼以车营,毋轻战。”总督洪承畴集兵,民仰转饷,未发。帝忧之。朝议两端。命郎中张若麒就行营计议,若麒至,则趣进师。七月,师次乳峰,去锦州五六里而营,旦日,杨国柱之军溃。逾月,王朴军亦溃。未几,马科等五将皆溃。大清兵掘松山,断我归路,遂大败,蹂躏杀溺无算,退保松山。围急,外援不至,刍粮竭。至明年二月,且半年矣,城破,承畴降,民仰死,若麒跳从海上荡渔舟而还,宁远、关门劲旅尽丧。事闻,帝惊悼甚,设坛都城,承畴十六,民仰六,赐祭尽哀。赠民仰右副都御史,官为营葬,录其一子。寻命建祠都城外,与承畴并列,帝将亲临祭焉。将祭,闻承畴降,乃止。 邱禾嘉,贵州新添卫人。举万历四十一年乡试,好谈兵。天启时,安邦彦反,捐资制器,协擒其党何中蔚。选祁门教谕,以贵州巡抚蔡复一请,迁翰林待诏,参复一军。 崇祯元年,有荐其知兵者,命条上方略。帝称善,即授兵部职方主事。三年正月,蓟辽总督梁廷栋入主中枢,衔总理马世龙违节制,命禾嘉监纪其军。时永平四城失守,枢辅孙承宗在关门,声息阻绝。蓟辽总督张凤翼未至,而顺天巡抚方大任老病不能军,惟禾嘉议通关门声援,率军入开平。二月,大清兵来攻,禾嘉力拒守,乃引去。已,分略古治乡,禾嘉令副将何可纲、张洪谟、金国奇、刘光祚等迎战,抵滦州。甫还,而大清兵复攻牛门、水门,又督参将曹文诏等转战,抵遵化而返。无何,四城皆复。 宁远自毕自肃遇害,遂废巡抚官,以经略兼之,至是议复设。廷栋力推禾嘉才,超拜右佥都御史,巡抚其地,兼辖山海关诸处。禾嘉初莅镇,大清兵以二万骑围锦州,禾嘉督诸将赴救,城获全。登莱巡抚孙元化议彻岛上兵于关外,规复广宁及金、海、盖三卫,禾嘉议用岛兵复广宁、义州、右屯。廷栋虑其难,以咨承宗。承宗上奏曰:“广宁去海百八十里,去河百六十里,陆运难。义州地偏,去广宁远,必先据右屯,聚兵积粟,乃可渐逼广宁。”又言:“右屯城已隳,修筑而后可守。筑之,敌必至,必复大、小凌河,以接松、杏、锦州。锦州绕海而居敌,难陆运。而右屯之后即海,据此则粮可给,兵可聚,始得为发轫地。”奏入,廷栋力主之,于是有大凌筑城之议。 会禾嘉讦祖大寿,大寿亦发其赃私。承宗不欲以武将去文臣,抑使弗奏,密闻于朝,请改禾嘉他职。四年五月,命调南京太仆卿,以孙谷代。谷未至,部檄促城甚急。大寿以兵四千据其地,发班军万四千人筑之,护以石硅土兵万人。禾嘉往视之,条九议以上。工垂成,廷栋罢去。廷议大凌荒远不当城,撤班军赴蓟,责抚镇矫举,令回奏。禾嘉惧,尽撤防兵,留班军万人,输粮万石济之。 八月,大清兵抵城下,掘濠筑墙,四面合围,别遣一军截锦州大道。城外堠台皆下,城中兵出,悉败还。禾嘉闻之,驰入锦州,与总兵官吴襄、宋伟合兵赴救。离松山三十余里,与大清兵遇,大战长山、小凌河间,互有伤损。九月望,大清兵薄锦州,分五队直抵城下。襄、伟出战不胜,乃入城。二十四日,监军张春会襄、伟兵,过小凌河东五里,筑垒列车营,为大凌声援。大清兵扼长山,不得进。禾嘉遣副将张洪谟、祖大寿、靳国臣、孟道等出战五里庄,亦不胜。夜趋小凌河,至长山接战,大败。春及副将洪谟、杨华征、薛大湖等三十三人俱被执,副将张吉甫、满库、王之敬等战殁。大寿不敢出,凌城援自此绝。败书闻,举朝震骇。孙谷代禾嘉,未至而罢,改命谢琏。琏畏惧,久不至。后兵事亟,召琏驻关外,禾嘉留治中。及是闻败,移驻松山,图再举,言官以推委诋之帝。帝以禾嘉独守松山,非卸责,戒饬而已。 大凌粮尽食人马。大清屡移书招之,大寿许诺,独副将可纲不从。十月二十七日,大寿杀可纲,与副将张存仁等三十九人投誓书约降。是夕出见,以妻子在锦州,请设计诱降锦州守将,而留诸子于大清。禾嘉闻大凌城砲声,谓大寿得脱,与襄及中官李明臣、高起潜发兵往迎。适大寿伪逃还,遂俱入锦州。大凌城人民商旅三万有奇,仅存三之一,悉为大清所有,城亦被毁。十一月六日,大清复攻杏山,明日攻中左所。城上用砲击,乃退。大寿入锦州,未得间,而禾嘉知其纳款状,具疏闻于朝。因初奏大寿突围出,前后不雠,引罪请死。于是言官交劾,严旨饬禾嘉。而帝于大寿欲羁縻之,弗罪也。 新抚琏已至,禾嘉犹在锦州,会廷议山海别设巡抚。诏罢琏,令方一藻抚宁远,禾嘉仍以佥都御史巡抚山海、永平。寻论筑城召衅罪,贬二秩,巡抚如故。禾嘉请为监视中官设标兵。御史宋贤诋其谄附中人,帝怒,贬贤三秩。禾嘉持论每与承宗异,不为所喜,时有诋諆。既遭丧败,廷论益不容,遂坚以疾请。五年四月,诏许还京,以杨嗣昌代。令其妻代陈病状。乃命归田,未出都卒。 明世举于乡而仕至巡抚者,隆庆朝止海瑞,万历朝张守中、艾穆。庄烈帝破格求才,得十人:邱民仰、宋一鹤、何腾蛟、张亮以忠义著,刘可训以武功闻,刘应遇、孙元化、徐起元皆以勤劳致位,而陈新甲官最显。 赞曰:危乱之世,未尝乏才,顾往往不尽其用。用矣,或掣其肘而驱之必死。若是者,人实为之,要之亦天意也。卢象升在庄烈帝时,岂非不世之才,乃困抑之以至死,何耶!至忠义激发,危不顾身,若刘之纶、邱民仰之徒,又相与俱尽,则天意可知矣。 列传第一百五十 傅宗龙 汪乔年(张国钦等) 杨文岳(傅汝为等) 孙传庭 傅宗龙,字仲纶,昆明人。万历三十八年进士。除铜梁知县,调巴县,行取,入为户部主事。久之,授御史。 天启元年,辽阳破,帝下募兵之令,宗龙请行。一月余,得精卒五千。明年,安邦彦反,围贵阳,土寇蜂起。请发帑金济滇将士,开建昌,通由蜀入滇之路,别设偏沅巡抚,罢湖广退怯总兵薛来允。帝多采纳之。又上疏自请讨贼,言:“为武定、寻甸患者,东川土酋禄千钟。为沾益、罗平患者,贼妇设科及其党李贤辈。攻围普安,为滇、黔门户患者,龙文治妻及其党尹二。困安南,据关索岭者,沙国珍及罗应魁辈。困乌撒者,安效良。臣皆悉其生平,非臣敌。臣愿以四川巡按兼贵州监军,灭此群丑。”帝大喜,下所司议。会宗龙以疾归,不果行。 四年正月,贵州巡抚王三善为降贼陈其愚所绐,败殁。其夏即家起宗龙巡按其地,兼监军。初,部檄滇抚闵洪学援黔,以不能过盘江而止。宗龙既被命,洪学令参政谢存仁、参将袁善及土官普名声、沙如玉等以兵五千送之。宗龙直渡盘江,战且行,寇悉破。乃谢遣存仁、善,以名声等土兵七百人入贵阳,擒斩其愚,军民大快。宗龙尽知黔中要害及土酋逆顺,将士勇怯。巡抚蔡复一倚信之,请敕宗龙专理军务,设中军旗鼓,裨将以下听赏罚,可之。宗龙乃条上方略,又备陈黔中艰苦,请大发饷金,亦报可。初,三善令监军道臣节制诸将,文武不和,进退牵制。宗龙反其所为,令监军给刍粮,核功罪,不得专进止。由是诸将用命,连破贼汪家冲、蒋义寨,直抵织金。 五年正月,总理鲁钦败绩于陆广河。宗龙上言:“不合滇、蜀,则黔不能平贼;不专总督任,则不能合滇、蜀兵。请召还硃燮元,以复一兼督四川,开府遵义,而移蜀抚驻永宁,滇抚驻沾益,黔抚驻陆广,沅抚驻偏桥,四面并进,发饷二百万金给之。更设黔、蜀巡抚。”帝以复一新败,令解官,即以燮元代,而命尹同皋抚蜀,王瑊抚黔,沅抚闵梦得移镇,一如宗龙议。 陆广败后,诸苗复蠢动。复一、宗龙谋,讨破乌粟、螺蛳、长田诸叛苗,大破平越贼,毁其砦百七十,贼党渐孤。宗龙乃条上屯守策,言: 蜀以屯为守,黔则当以守为屯。盖安酋土地半在水外,仡佬、龙仲、蔡苗诸杂种,缓急与相助。贼有外籓,我无边蔽,黔兵所以分力愈诎。臣谓以守为屯者,先发兵据河,夺贼所恃。然后抚剿诸种,随渡口大小,置大小寨,深沟高垒,置烽墩砲台。小渡则塞以木石,使一粟不入水内,一贼不出水外,贼无如我何。又令沿河兵习水战,当贼耕耨时,频出奇兵,渡河扰之。贼不敢附河而居,而后我可以议屯也。 屯之策有二:一曰清卫所原田,一曰割逆贼故壤,而以卫所之法行之。盖黔不患无田,患无人。客兵聚散无常,不能久驻,莫若仿祖制,尽举屯田以授有功,因功大小,为官高下,自指挥至总、小旗,畀以应得田为世业,而禁其私卖买。不待招徠,户口自实。臣所谓以守为屯者如此。然兵当用四万八千人,饷当岁八十余万,时当阅三年,如此而后贼可尽灭也。 部议从之。 复一卒,王瑊代,事悉倚办。宗龙乃渐剪水外逆党,将大兴屯田。邦彦惧,谋沮之,六年三月,大举渡河入寇。宗龙击破邦彦赵官屯,斩老虫添,威名大著。当是时,大帅新亡,全黔震动,燮元远在蜀,瑊拥虚位,非宗龙,黔几殆。诏加太仆少卿。忧归。 崇祯三年起故官。用孙承宗荐,擢右佥都御史,巡抚顺天。未几,拜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总督蓟、辽、保定军务。 用小故夺官矣。居久之,十年十月流寇大入蜀,陷蜀三十余州县,帝拊髀而思宗龙曰:“使宗龙抚蜀,贼安至是哉!”趣即家起宗龙。宗龙至蜀,代王维章与总兵罗尚文御却贼。十二年五月,以杨嗣昌荐,召为兵部尚书,去蜀。宗龙自定黔乱后,凡十有四年,辄起用,用不久辄迁去。八月至京,入见帝。宗龙为人伉直任气,不能从谀承意。帝愤中枢失职,嗣昌以权诡得主知。宗龙朴忠,初入见,即言民穷财尽。帝颇然之,顾豤言不已,遂怫然曰:“卿当整理兵事尔。”既退,语嗣昌曰:“何哉?宗龙善策黔,而所言卑卑,皆他人唾余,何也?”自是所奏请,多中格。 熊文粲既罢,宗龙乃言:“向者贼流突东西,嗣昌故建分剿之策。今则流突者各止其所,臣请收势险节短之效。总理止辖楚、豫,秦督兼辖四川,凤督兼辖安庆,各率所辖抚镇,期十二月成功。”因荐湖广巡抚方孔炤堪代文灿。帝不用,用嗣昌督师。 嗣昌既督师,上章请兵食,不悉应,劾中枢不任。宗龙亦劾嗣昌徒耗敝国家,不能报效,以气凌廷臣。会蓟辽总督洪承畴请用刘肇基为团练总兵官,中官高起潜又揭肇基恇怯,宗龙不即覆。帝遂发怒,责以抗旨,令对状。奏上,复以戏视封疆下吏。法司拟戍边,不许,欲置之死。在狱二年矣,十四年春,嗣昌死,尚书陈新甲荐其才,帝未有以应也,良久曰:“朴忠,吾以夙负用之,宜尽死力。”遂释之出狱,以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代丁启睿,总督陕西三边军务。 当是之时,李自成有众五十万,自陷河、洛,犯开封,罗汝才复自南阳趋邓、淅,与合兵。帝命宗龙专办自成。议尽括关中兵饷以出,然属郡旱蝗,已不能应。 九月四日,以川、陕兵二万出关,次新蔡,与保督杨文岳兵会。贺人龙、李国奇将秦兵,虎大威将保兵,共结浮桥,东渡汝,合兵趋项城。五日,两军毕渡,走龙口。自成、汝才亦结浮桥于上流,将趋汝宁。觇两督兵至,尽伏精锐于林中,阳驱诸贼自浮桥西渡。人龙使后骑觇贼,还报曰:“贼向汝矣,结浮桥将渡矣。”宗龙、文岳夜会诸将于龙口,诘朝将战。 六日,两军并进,中道一骑驰而告曰:“贼毕渡矣。”复进,一骑驰而告曰:“贼半渡矣,三分渡其二矣。”宗龙、文岳曰:“驱之。”走三十里,至于孟家庄,日卓午。人龙、大威曰:“马力乏矣,诘朝而战,止兵为营。”诸军弛马甲,植戈錞,散行墟落求刍牧。贼觇之,尘起于林中,伏甲并出搏我兵。人龙有马千骑不战,国奇以麾下兵迎击之,不胜。秦兵、保兵俱溃,人龙、大威奔沈丘,国奇从之,三帅师溃。宗龙、文岳合兵屯火烧店,贼以步兵攻其营。诸军鸣大砲,震死贼百余。日暮,贼引去。宗龙军西北,文岳军东南,画堑而守。保兵宵溃,保督副将挟文岳骑而驰,夜奔于项城。宗龙复分秦兵立营于东南,诸将分壁当贼垒。 九日,檄人龙、国奇还兵救,二帅不应。宗龙曰:“彼避死,宜不来,吾岂避死哉!”语其麾下曰:“宗龙老矣,今日陷贼中,当与诸军决一死战,不能效他人卷甲走也。”召裨校李本实,即文岳壁穿堑筑垒以拒贼。贼亦穿壕二重以围之。 十一日,秦师食尽,宗龙杀马骡以享军。明日,营中马骡尽,杀贼取其尸分啖之。十八日,营中火药、铅子、矢并尽。宗龙简士卒,夷伤死丧之余,有众六千。夜半,潜勒诸军突贼营,杀千余人,溃围出。诸军星散,宗龙徒步率诸军且战且走。十九日,日卓午,未至项城八里,贼追及之,执宗龙,呼于门曰:“秦督围随官丁也,请启门纳秦督。”宗龙大呼曰:“我秦督也,不幸堕贼手,左右皆贼耳。”贼唾宗龙。宗龙骂贼曰:“我大臣也,杀则杀耳,岂能为贼赚城以缓死哉!”贼抽刀击宗龙,中其脑而仆,CU其耳鼻死城下。事闻,帝曰:“若此,可谓朴忠矣。”复官兵部尚书,加太子少保,谥忠壮,廕子锦衣世百户,予祭葬。 人龙、国奇兵溃归陕,贼遂屠项城。分兵屠商水、扶沟,遂攻叶县。 汪乔年,字岁星,遂安人。天启二年进士。授刑部主事,历郎中。母忧归。 崇祯二年起工部,迁青州知府。以治行卓异,迁登莱兵备副使,乞终养归。父丧除,起官平阳,迁陕西右参政,提督学校。再以卓异,就迁按察使。乔年清若自励,恶衣菲食,之官,携二仆,不以家自随。为青州,行廊置土锉十余,讼者自炊候鞫,吏无敢索一钱。自负才武,休沐辄驰骑,习弓刀击刺,寝处风露中。 十四年,擢右佥都御史,巡抚陕西。时李自成已破河南,声言入关。乔年疾驱至商、洛,不见贼。贼围开封,而三边总督傅宗龙亦至陕,议抽兵括饷,则关中兵食已尽,无以应。宗龙、乔年握手欷歔而别。未几,宗龙败殁于项城,乔年流涕叹曰:“傅公死,讨贼无人矣。”已,又闻诏擢乔年兵部右侍郎,总督三边军务,代宗龙。部檄踵至,趣出关。是时,关中精锐尽没于项城。乔年曰:“兵疲饷乏,当方张之寇。我出,如以肉喂虎耳。然不可不一出,以持中原心。”乃收散亡,调边卒,得马步三万人。 十五年正月,率总兵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出潼关。先是,临颍为贼守,左良玉破而屠之,尽获贼所掳。自成闻之怒,舍开封而攻良玉,良玉退保郾城,贼围之急。乔年诸将议曰:“郾城危在旦夕。吾趋郾,贼方锐,难与争锋。吾闻襄城距郾四舍,贼老砦咸在。吾舍郾而以精锐攻其必应,贼必还兵救,则郾城解矣。郾城解,我击其前,良玉乘其背,贼可大破也。”诸将皆曰:“善。”乃留步兵火器于洛阳,简精骑万人兼程进。次郏县,襄城人张永祺等迎乔年。 二月二日,乔年入襄城,分人龙、嘉栋、成虎军三路,驻城东四十里,逼郾城而军,而自勒兵驻城外。贼果解郾城而救襄城。贼至,三帅奔,良玉救不至,军大溃。乔年叹曰:“此吾死所也。”率步卒千余入城守。贼穴地实火药攻城,乔年亦穿阱,视所凿,长矛刺之。贼砲击乔年坐纛,雉堞尽碎,左右环泣请避之,乔年怒,以足蹴其首曰:“汝畏死,我不畏死也。”十七日,城陷,巷战,杀三贼,自刭不殊,为贼所执,大骂。贼割其舌,磔杀之。襄城人建祠而祀之。 时张国钦、张一贯、党威、李万庆及监纪西安同知孙兆禄、材官李可从、襄城知县曹思正从乔年,皆死之。万庆者,降将射塌天也。又有马帅某者,逸其名。兆禄,盐山人。可从,盩厔人。党威,神木人。余莫考。党威则尝击贼于西雒峪,擒贼首窦阿婆者也。 自成购永祺不得,屠其族,劓刖诸生刘汉臣等百九十人。自成数月之间再败秦师,获马二万,降秦兵又数万,威震河雒。 初,乔年之抚陕西也,奉诏发自成先冢。米脂令边大受,河间静海举人,健令也,诇得其族人为县吏者,掠之。言:“去县二百里曰李氏村,乱山中,十六冢环而葬,中其始祖也。相传,穴,仙人所定,圹中铁灯檠,铁灯不灭,李氏兴。”如其言发之蝼蚁数石,火光荧荧然。CU棺,骨青黑,被体黄毛,脑后穴大如钱,赤蛇盘,三四寸,角而飞,高丈许,咋咋吞日光者六七,反而伏。乔年函其颅骨、腊蛇以闻,焚其余,杂以秽,弃之。自成闻之,啮齿大恨曰:“吾必致死于乔年。”既杀乔年,由西华攻陈州。 杨文岳,字斗望,南充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授行人。天启五年,擢兵科给事中,屡迁礼科都给事中。 崇祯二年,出为江西右参政,历湖广、广西按察使,云南、山西左右布政使,以右副都御史巡抚登、莱。十二年擢兵部右侍郎,总督保定、山东、河北军务,代孙传庭。 十四年正月,李自成陷洛阳,犯开封,文岳率总兵虎大威以众二万赴救。渡河,贼先遁,追击于鸣皋。还,驻兵开封。疫作,乃顿兵于汝宁,出屯西平、新蔡间。七月,自成走内乡、淅川,与罗汝才合。文岳趋邓州,自成还攻之。文岳战三捷,斩其魁一条龙、一只龙,贼遁去。 九月,会陕西总督傅宗龙于新蔡,与贼遇,大溃于孟家庄,再溃于火烧店。部将挟文岳夜入于项城。明日奔陈州,宗龙遂覆没。事闻,文岳革职,充为事官,戴罪自赎。乃收集散亡,率所部就巡抚高名衡防巳。贼遂破叶县,拔泌阳,乘胜陷南阳,杀唐王,下邓州等十四城,再围开封。 明年正月,文岳驰救开封,论功复官。临颍为贼守,左良玉破而屠之,退保郾城。自成围郾城。二月,督师丁启睿及文岳、大威救郾城。贼溃,距官军数里而营。文岳、启睿相掎角,持十一昼夜。总督汪乔年出关,贼引去,再攻开封。六月,诏起侯恂兵部右侍郎,总督保定、山东、河南、湖北军务,代文岳。命所司察文岳罪状。七月朔,文岳、启睿合良玉、大威及杨德政、方国安四总兵之师,次硃仙镇。诸军尽溃,启睿、文岳奔汝宁。贼渡河,追奔四百里,官军失亡数万。诏褫官候勘。 九月,文岳在汝宁,夜袭贼营有功。贼既灌开封,旋败孙传庭兵,以闰十一月悉众薄汝宁,老回回、革里眼、左金王等毕会。文岳遣都司康世德以轻骑侦贼,世德走还汝,将其步骑五百,夜纵火噪而奔。十三日,群贼并至,压汝宁五里而军。监军佥事孔贞会以川兵屯城东,文岳以保兵屯城西。贼兵进攻,相持一昼夜。川兵溃,杀伤数百。贼夺其马骡,悉众攻保兵,渐不支。佥事王世琮、知府傅汝为、通判硃国宝缒将士入城,副将贾悌、参将冯名圣亦掖文岳、贞会登城。 明日,贼四面环攻,戴扉以阵,矢石云梯堵墙而立。城头矢砲擂石雨集,贼死伤山积,而攻不休。一鼓百道并登,执文岳及世琮、国宝、悌、名圣于城头,杀汝阳知县文师颐于城上。汝为闻变,赴水死。贼拥文岳等见自成,大骂,贼怒,缚之城南三里铺,以大砲击之,洞胸糜骨而死。士民屠戮数万,焚公私廨舍殆尽。贞会执去,不知所终。自成以文岳死忠,备礼敛之。遂拔营走确山、信阳、泌阳,向襄阳,虏崇王由樻、崇世子、诸王妃及河南怀安诸王以行。 汝为,字于宣,江陵人。崇祯七年进士。世琮,字仲发,达州人。国宝,成都人。师颐,全州人。皆举人。世琮尝为汝宁推官,讨土寇,流矢贯耳不为动,时号王铁耳者也。师颐莅任甫三日。 孙传庭,字百雅,代州振武卫人。自父以上,四世举于乡。传庭仪表颀硕,沈毅多筹略。万历四十七年成进士,授永城知县,以才调商丘。天启初,擢吏部验封主事,屡迁稽勋郎中,请告归。家居久不出。 崇祯八年秋,始迁验封郎中,超迁顺天府丞。陕西巡抚甘学阔不能讨贼,秦之士大夫哗于朝,乃推边才用传庭,以九年三月受代。传庭莅秦,严征发期会,一从军兴法。秦人爱之不如总督洪承畴,然其才自足办贼。贼首整齐王据商、雒,诸将不敢攻,檄副将罗尚文击斩之。 当是时,贼乱关中,有名字者以十数,高迎祥最强,拓养坤党最众,所谓闯王、蝎子塊者也。传庭设方略,亲击迎祥于盩厔之黑水峪,擒之,及其伪领哨黄龙、总管刘哲,献俘阙下。录功,增秩一等。而贼党自是乃共推李自成为闯王矣。明年,养坤及其党张耀文来降。已而养坤叛去,谕其下追斩之。击贼惠登相于泾阳、三原,登相西走。河南贼马进忠、刘国能等十七部入渭南,追之出关,复合河南兵夹击之,先后斩首千余级。进忠等复扰商、雒、蓝田,叛卒与之合,将犯西安。遣左光先、曹变蛟追走之渭南,降其渠一条龙,招还胁从。募健儿击余贼,斩圣世王、瓦背、一翅飞,降镇天王、上山虎,又歼白捍贼渠魁数人。关南稍靖。遣副将盛略等败贼大天王于宝鸡,贼走入山谷,传庭追之凤翔。他贼出栈道,谋越关犯河南,还军击,贼走伏斜谷,复大败之,降其余众。西安四卫,旧有屯军二万四千,田二万余顷,其后田归豪右,军尽虚籍。传庭厘得军万一千有奇,岁收屯课银十四万五千余两,米麦万三千五百余石。帝大喜,增秩,赉银币。 会杨嗣昌入为本兵,条上方略。洪承畴以秦督兼剿务,而用广抚熊文灿为总理。分四正六隅,马三步七,计兵十二万,加派至二百八十万,期百日平贼。传庭移书争之,曰:“无益,且非特此也。部卒屡经溃蹶,民力竭矣,恐不堪命。必欲行之,贼不必尽,而害中于国家。”累数千言,嗣昌大忤。部议,秦抚当一正面,募土著万人,给饷银二十三万,以商、雒等处为汛守。传庭知其不可用也,乃核帑藏,蠲赎锾,得银四万八千,市马募兵,自办灭贼具,不用部议。会诸抚报募兵及额,传庭疏独不至。嗣昌言军法不行于秦,自请白衣领职,以激帝怒。传庭奏曰:“使臣如他抚,籍郡县民兵上之,遂谓及额,则臣先所报屯兵已及额矣。况更有募练马步军,数且逾万,何尝不遵部议。至百日之期,商、雒之汛守,臣皆不敢委。然使贼入商、雒,而臣不能御,则治臣罪。若臣扼商、雒,而逾期不能灭贼,误剿事者必非臣。”嗣昌无以难,然衔之弥甚。传庭两奉诏进秩,当加部衔,嗣昌抑弗奏。十一年春,贼破汉阴、石泉,则坐传庭失援,削其所加秩。 传庭出扼商、雒。大天王等犯庆阳、宝鸡,还军战合水,破走之,获其二子,追击之延安。过天星、混天星等从徽、秦趋凤翔,逼澄城。传庭分兵五道击之杨家岭、黄龙山,大破之,斩首二千余级。大天王知二子不杀,遂降。贼引而北,犯延安。传庭策鄜州西、合水东三四百里,荒山邃谷,贼入当自毙,乃率标兵中部遏其东,檄变蛟、庆阳拒其西,伏兵三水、淳化间。贼饥,出掠食,则大张旗帜,鸣鼓角以邀之,一日夜驰二百五十里。贼大惊,西奔,至职田庄,遇伏而败;复走宝鸡,取栈道,再中伏大败;折而走陇州关山道,又为伏兵所挫。三败,贼死者无算,过天星、混天星并降。又逐贼邠、宁间,陷阵,获其渠。河南贼马进忠、马光玉驱宛、洛之众,箕张而西。传庭击之,贼还走。又设伏于潼关原,变蛟逐贼入伏。而闯王李自成者,为洪承畴所逐,尽亡其卒,以十八骑溃围遁。关中群盗悉平,是为崇祯之十一年春也。捷闻,大喜,先叙澄城之捷,命加传庭部衔。嗣昌仍格不奏。 当是时,总理熊文灿主抚。湖广贼张献忠已降,惟河南贼如故。罗汝才、马进忠、贺一龙、左金王等十三部西窥潼关,联营数十里。传庭计曰:“天下大寇尽在此矣。我出击其西,总理击其东,贼不降则灭。此贼平,天下无贼矣。献忠即狙伏,无能为也。”乃遂引兵东,大败贼阌乡、灵宝山间,贯其营而东,复自东以西。贼窘甚,以文灿招降手谕上,言旦夕且降。传庭曰:“尔曹日就熊公言抚,而日攻堡屠寨不已,是伪也。降即解甲来,有说即非真降,吾明日进兵矣。”明日擐甲而出,得文灿檄于途中曰:“毋妒吾抚功。”又进,得本兵嗣昌手书,亦云。传庭怏怏撤兵还。然贼迄不就抚,移瞰商、雒。文灿悔,期传庭夹击。属吏王文清等三战三败之,贼奔内乡、淅川而去。传庭既屡建大功,其将校数奉旨优叙,嗣昌务抑之不为奏。传庭恳请上其籍于部,嗣昌曰:“需之。” 十月,京师戒严,召传庭及承畴入卫,擢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代总督卢象升督诸镇援军,赐剑。当是时,传庭提兵抵近郊,与嗣昌不协,又与中官高起潜忤,降旨切责,不得朝京师。承畴至,郊劳,且命陛见,传庭不能无觖望。无何,嗣昌用承畴以为蓟督,欲尽留秦兵之入援者守蓟、辽。传庭曰:“秦军不可留也。留则贼势张,无益于边,是代贼撤兵也。秦军妻子俱在秦,兵日杀贼以为利,久留于边,非哗则逃,不复为吾用,必为贼用,是驱民使从贼也。安危之机,不可不察也。”嗣昌不听。传庭争之不能得,不胜郁郁,耳遂聋。 传庭初受命,疏言:“年来疆事决裂,由计画差谬。事竣,当面请决大计。”明年,帝移传庭总督保定、山东、河南军务。既解严,疏请陛见。嗣昌大惊,谓传庭将倾之,斥来役赍疏还之传庭。传庭愠,引疾乞休。嗣昌又劾其托疾,非真聋,帝遂发怒,斥为民,下巡抚杨一俊核真伪,一俊奏言:“真聋,非托疾。”并下一俊狱。传庭长系待决,举朝知其冤,莫为言。在狱三年,文灿、嗣昌相继败。而是时,闯王李自成者,已攻破河南矣,犯开封,执宗龙,杀唐王,兵散而贼益横。帝思传庭言,朝士荐者益众。 十五年正月,起传庭兵部右侍郎,亲御文华殿问剿贼安民之策,传庭侃侃言。帝嗟叹久之,燕劳赏赉甚渥,命将禁旅援开封。开封围已解,贼杀陕督汪乔年,帝即命传庭往代。大集诸将于关中,缚援剿总兵贺人龙,坐之麾下,数而斩之。谓其开县噪归,猛帅以孤军失利而献、曹出柙也;又谓其遇敌先溃,新蔡、襄城连丧二督也。诸将莫不洒然动色者。 传庭既已诛杀人龙,威詟三边,日夜治军为平贼计,而贼遂已再围开封。诏御史苏京监延、宁、甘、固军,趣传庭出关。传庭上言:“兵新募,不堪用。”帝不听。传庭不得已出师,以九月抵潼关。大雨连旬,自成决马家口河灌开封。开封已陷,传庭趋南阳,自成西行逆秦师。传庭设三覆以待贼:牛成虎将前军,左勷将左,郑嘉栋将右,高杰将中军。成虎阳北以诱贼,贼奔入伏中,成虎还兵而斗,高杰、董学礼突起翼之,左勷、郑嘉栋左右横击之。贼溃东走,斩首千余。追三十里,及之郏县之冢头,贼弃甲仗军资于道,秦兵趋利。贼觇我军嚣,反兵乘之,左勷、萧慎鼎之师溃,诸军皆溃。副将孙枝秀跃马以追贼,击杀数十骑,贼兵围之,驰突不得出,马蹶被执,植立不挠。以刃临之,瞠目不答。一人曰:“此孙副将也。”遂杀之。参将黑尚仁亦被执不屈而见杀,覆军数千,材官小将之殁者,张渼奎、李栖凤、任光裕、戴友仁以下七十有八人。贼倍获其所丧马。传庭走巩,由孟入关,执斩慎鼎;罚勷马以二千,以勷父光先故,贷勷。是役也,天大雨,粮不至,士卒采青柿以食,冻且馁,故大败。豫人所谓“柿园之役”也。 传庭既已败归陕西,计守潼关,扼京师上游。且我军新集,不利速战,乃益募勇士,开屯田,缮器,积粟,三家出壮丁一。火车载火砲甲仗者三万辆,战则驱之拒马,止则环以自卫。督工苛急,夜以继日,秦民不能堪。而关中频岁饥,驻大军饷乏,士大夫厌苦传庭所为,用法严,不乐其在秦。相与哗于朝曰:“秦督玩寇矣。”又相与危语恫胁之曰:“秦督不出关,收者至矣。”明年五月,命兼督河南、四川军务,寻进兵部尚书,改称督师,加督山西、湖广、贵州及江南、北军务,赐剑。趣战益急。传庭顿足叹曰:“奈何乎!吾固知往而不返也。然大丈夫岂能再对狱吏乎!”顷之,不得已遂再议出师。总兵牛成虎将前锋,高杰将中军,王定、官抚民将延、宁兵为后劲,白广恩统火车营,檄左良玉赴汝宁夹击。当是时,自成已据有河南、湖北十余郡,自号新顺王,设官置戍,营襄阳而居之。将由内、淅窥商、雒,尽发荆、襄兵会于氾水、荥泽,伐竹结筏,人佩三葫芦,将谋渡河。传庭分兵防御。八月十日,传庭出师潼关,次于阌乡。二十一日,师次陕州,檄河南诸军渡河进剿。九月八日,师次汝州,伪都尉四天王李养纯降。养纯言贼虚实:诸贼老营在唐县,伪将吏屯宝丰,自成精锐尽聚于襄城。遂破贼宝丰,斩伪州牧陈可新等。遂捣唐县,破之,杀家口殆尽,贼满营哭。转战至郏县,遂擒伪果毅将军谢君友,斫贼坐纛,尾自成几获。贼奔襄城,大军遂进逼襄城。贼惧谋降,自成曰:“无畏!我杀王焚陵,罪大矣,姑决一死战。不胜,则杀我而降未晚也。”而大军时皆露宿与贼持,久雨道泞,粮车不能前。士饥,攻郏破之,获马骡啖之立尽。雨七日夜不止,后军哗于汝州。贼大至,流言四起。不得已还军迎粮,留陈永福为后拒。前军既移,后军乱,永福斩之不能止。贼追及之南阳,官军还战。贼阵五重,饥民处外,次步卒,次马军,又次骁骑,老营家口处内。战破其三重。贼骁骑殊死斗,我师阵稍动,广恩军将火车者呼曰:“师败矣!”脱挽辂而奔,车倾塞道,马挂于衡不得前,贼之铁骑凌而腾之,步贼手白棓遮击,中者首兜鍪俱碎。自成空壁蹑我,一日夜,官兵狂奔四百里,至于孟津,死者四万余,失亡兵器辎重数十万。传庭单骑渡垣曲,由阌乡济。贼获督师坐纛,乘胜破潼关,大败官军。传庭与监军副使乔迁高跃马大呼而殁于阵,广恩降贼。传庭尸竟不可得。传庭死,关以内无坚城矣。 初,传庭之出师也,自分必死,顾语继妻张夫人曰:“尔若何?”夫人曰:“丈夫报国耳,毋忧我。”及西安破,张率二女三妾沉于井,挥其八岁儿世宁亟避贼去之。儿逾墙堕民舍中,一老翁收养之。长子世瑞闻之,重趼入秦,得夫人尸井中,面如生。翁归其弟世宁,相扶携还。道路见者,知与不知皆泣下。传庭死时,年五十有一矣。传庭再出师皆以雨败也。或言传庭未死者,帝疑之,故不予赠廕。传庭死而明亡矣。 赞曰:流贼蔓延中原,所恃以御贼者独秦兵耳。傅宗龙、孙传庭远近相望,倚以办贼。汪乔年、杨文岳奋力以当贼锋,而终于溃偾。此殆有天焉,非其才之不任也。传庭败死,贼遂入关,势以愈炽。存亡之际,所系岂不重哉! 列传第一百五十一 宋一鹤(沈寿崇 萧汉) 冯师孔(黄絅等) 林日瑞(郭天吉等)蔡懋德(赵建极等) 卫景瑗(硃家仕等) 硃之冯(硃敏泰等) 陈士奇(陈纁等龙文光 刘佳引 刘之勃 刘镇籓 宋一鹤,宛平人。为诸生,见天下大乱,即究心兵事。崇祯三年举于乡。授教谕,以荐迁丘县知县,复以荐加东昌同知,仍知县事。 巡按御史禹好善以一鹤知兵,荐之。授兵部员外郎,寻擢天津兵备佥事,改饬汝南兵备,驻信阳。 时熊文灿总理南畿、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军务,主抚议。一鹤降其盗魁黄三耀,又降其死贼顺天王之党刘喜才。一鹤先后剿剧贼,斩首七百有奇。从副将龙在田破贼固始,一鹤毒杀其贼千人。左良玉降其贼李万庆,一鹤抚而定之数万。文灿屡上其功,荐之,进副使,调郧阳。 文灿诛,杨嗣昌代,以一鹤能,荐之,擢右佥都御史,代方孔炤巡抚湖广。时湖广贼为诸将所逼,多窜入四川。一鹤以云南军移镇当阳,中官刘元斌以京军移镇荆门,相掎角。左良玉等大破贼于玛瑙山,一鹤叙功增俸。遣副将王允成、孙应元等大破贼汝才五大营于丰邑坪,斩首三千余级。嗣昌署一鹤荆楚第一功。献忠陷襄阳,与革里眼、左金王等东萃黄州、汝宁间。一鹤移驻蕲州,焚舟,遏贼渡。贼移而北,一鹤又断横江,贼不敢渡。 嗣昌卒,丁启睿代。启睿破献忠于麻城,会一鹤及凤阳总督硃大典、安庆巡抚郑二阳蹙贼左金王、老回回等于潜山、怀宁山中。一鹤又督参将王嘉谟等追破左金王、争世王、治世王于灯草坪,斩首千八百级。十五年,遣部将陈治等合江北兵,破贼于桐城、舒城。 一鹤起乡举,不十年秉节钺,廷臣不能无忮。御史卫周允上疏丑诋一鹤。一鹤屡建功,然亦往往蒙时诟。嗣昌父名鹤,一鹤投揭,自署其名曰“一鸟”,楚人传笑之。一鹤亦连疏引疾,帝疑其伪,下所司严核。先以襄阳陷,夺职戴罪,至是许解官候代。 趋救汝宁,汝宁城已陷。十二月,襄阳、德安、荆州连告陷,一鹤趋承天护献陵。陵军栅木为城,贼积薪烧之,烟窨纯德山。城穿,一鼓而登,犯献陵,毁禋殿。守陵巡按御史李振声、总兵官钱中选皆降,遂攻承天,岁除,明年正月二日,有以城下贼者。城陷,一鹤自经,故留守沈寿崇、钟祥知县萧汉俱死,分巡副使张凤翥走入山中。先是左良玉军扰襄、樊,一鹤疏纠之。既,良玉自襄走承天,军饥而掠,乞饷于一鹤,不许。良玉衔之。至是,一鹤谋留良玉兵,良玉走武昌,故及于难。 寿崇,宣城人,都督有容子。崇祯初武进士。忤巡按,被劾罢,未行而贼至,遂及于难。赠都督佥事,廕子锦衣百户。 汉,字云涛,南丰人。崇祯十年进士。秩满将行,贼薄城,即辞家庙,授帨于妾媵曰:“男忠女烈,努力自尽。”遂出登陴,拒守五昼夜。元旦,突围出,趋献陵。贼骑环之,汉大呼:“钟祥令在,谁敢惊陵寝者!”贼挟之去,不杀,说降,不听。明日,城陷,送汉吉祥寺,谨视之,求死不得。越三日,从僧榻得剃刀,藏之,取敝纸书杨继盛绝命词,纸尽,投笔起,复拾土塊画“钟祥县令萧汉愿死此寺”十字于壁,即对壁自刭,血正溅字上,死矣。贼嘉其义,用锦衣敛而瘗之。贼退,其门人改敛之以时服,曰:“呜呼,大白其无黩乎!吾师肯服贼服乎!”悉易之。诏赠汉大理寺丞。 振声,米脂人。与自成同县而同姓,自成呼之为兄,后复杀之。将发献陵,大声起山谷,若雷震虎嗥,惧,乃止。 冯师孔,字景鲁,原武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授刑部主事,历员外郎、郎中。恤刑陕西,释疑狱百八十人。天启初,出为真定知府,迁井陉兵备副使,忧归。 崇祯二年,起临巩兵备,改固原,再以忧归。服阕,起怀来兵备副使,移密云。忤镇守中官邓希诏。希诏摭他事劾之,下吏,削籍归。 十五年诏举边才,用荐起故官,监通州军。勤王兵集都下,剽劫公行,割妇人首报功。师孔大怒,以其卒抵死。明年,举天下贤能方面官,郑三俊荐师孔。六月,擢右佥都御史,代蔡官治巡抚陕西,调兵食,趣总督孙传庭出关。 当是之时,贼十三家七十二营降,师殆尽,惟李自成、张献忠存。自成尤强,据襄阳。以河洛、荆襄四战之地,关中其故乡,士马甲天下,据之可以霸,决策西向。惮潼关天险,将自淅川龙车寨间道入陕西。传庭闻之,令师孔率四川、甘肃兵驻商、雒为掎角,而师孔趣战。无何,我师败绩于南阳,贼遂乘胜破潼关,大队长驱,势如破竹。师孔整众守西安,人或咎师孔趣师致败也。贼至,守将王根子开门入之。十月十一日,城陷,师孔投井死。同死者,按察使黄絅,长安知县吴从义,秦府长史章尚絅,指挥崔尔达。 炯,字季侯,光州人。天启二年进士。崇祯中,以淮海兵备副使忧归。流贼陷州城,絅方庐墓山中,子彝如死于贼,其妹亦被难。服除,起临巩兵备副使,调番兵,大破李自成潼关原。寻以右参政分守洮岷,擢陕西按察使。自成劝之降,叱曰:“潼关之役,汝,我戮余也,今日肯降汝耶?”妻王赴井,絅得间亦赴井,皆死。赠太常卿,谥忠烈。 尚絅,会稽人。闻城陷,投印井中,冠服趋王府端礼门雉经。赠按察司副使。 从义,山阴人。儿时梦一人拊其背曰:“岁寒松柏,其在斯乎。”崇祯十三年成进士,之官,兵荒,从义练丁壮三百人杀贼。贼破秦,从义曰:“嗟乎,岂非天哉!吾唯昔梦是践矣。”遂投井死。赠按察司佥事。 尔达,不知何许人,亦投井死之。自是长安多义井。 贼遂执秦王存枢,处其宫署,置百官,称王西安。坐王府中,日执士大夫拷掠,索金钱,分兵四出攻抄。有小吏邱从周者,长不及三尺,乘醉骂自成曰:“若一小民无赖,妄踞王府,将僭伪号,而所为暴虐若此,何能久!”贼怒,斫杀之。而布政使平湖陆之祺及里居吏部郎乾州宋企郊、提学佥事真宁巩焴皆降贼,得宠用。 先是,户部尚书倪元璐奏曰:“天下诸籓,孰与秦、晋?秦晋山险,用武国也。请谕二王,以剿贼保秦责秦王,以遏贼不入责晋王。王能杀贼,假王以大将军权;不能杀贼,悉输王所有饷军,与其赍盗。贼平,益封王各一子如亲王,亦足以明报矣。二王独不鉴十一宗之祸乎?贤王忠而熟于计,必知所处矣。”书上,不报。至是,贼果破秦,悉为贼有焉。 林日瑞,字浴元,诏安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崇祯初,以江西右参政忧归。服阕,起故官,分守湖广。属县铅山界闽,妖人聚山中谋不轨,围铅山。日瑞击败之,捣其巢。屡迁陕西左、右布政使。 十五年夏,迁右佥都御史,代吕大器巡抚甘肃。明年十一月,李自成屠庆阳。其别将贺锦犯兰州,兰州人开城迎贼。贼遂渡河。凉州、庄浪二卫降,即进逼甘州。日瑞闻贼急,结西羌,严兵以待,而自率副将郭天吉等扼诸河干。十二月,贼踏冰过,直抵甘州城下。日瑞入城,战且守。大雪深丈许,树尽介,角干折,手足皲瘃,守者咸怨。贼乘夜坎雪而登,城陷,执日瑞。诱以官,不从,磔于市。 初,日瑞抚甘肃,廷议以其不任也,遣杨汝经代之。未至,日瑞遂及于难。 天吉及总兵官马爌,抚标中军哈维新、姚世儒,监纪同知蓝台,里居总兵官罗俊杰、赵宦,并死之。贼杀居民四万七千余人。三边既陷,列城望风降,惟西宁卫固守不下。贼无后顾,乃长驱而东。福王时,赠日瑞兵部尚书,台太仆寺少卿,皆赐祭葬。 蔡懋德,字维立,昆山人。少慕王守仁为人,著《管见》,宗良知之说。举万历四十七年进士,授杭州推官。天启间,行取入都。同乡顾秉谦柄国,懋德不与通,秉谦怒,以故不得显擢。授礼部仪制主事,进祠祭员外郎。尚书率诸司往谒魏忠贤祠,懋德托疾不赴。 崇祯初,出为江西提学副使,好以守仁《拔本塞源论》教诸生,大抵释氏之绪论。迁浙江右参政,分守嘉兴、湖州。剧盗屠阿丑有众千余,出没太湖。懋德曰:“此可计擒也。”悉召濒湖豪家,把其罪,简壮士与同发,遂擒阿丑。皆曰:“懋德知兵。”内艰,服除,起井陉兵备。旱,懋德祷,即雨。他乡争迎以祷,又辄雨。调宁远,以守松山及修台堡功,数叙赉。会灾异求言,懋德上《省过》、《治平》二疏,规切君相,一时咸笑为迂。 懋德好释氏,律身如苦行头陀。杨嗣昌谓其清修弱质,不宜处边地,改济南道。济南新残破,大吏多缺人,懋德摄两司及三道印。迁山东按察使、河南右布政使。田荒谷贵,民苦催科,贼复以先服不输租相煽诱。懋德亟檄州县停征,上疏自劾,诏镌七级视事。十四年冬,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山西。召对,赐酒馔、银币。明年春,抵任,讨平大盗王冕。十月,统兵入卫京师,诏扼守龙泉、固关二关。李自成已陷河南,懋德御之河上。 十六年冬,自成破潼关,据西安,尽有三秦。十二月,懋德师次平阳,遣副将陈尚智扼守河津。山西、京师右背、蒲州北抵保德,悉邻贼,依黄河为险。然穷冬冰合,贼骑得长驱。懋德连章告急,请禁旅及保定、宣府、大同兵疾赴河干合拒。中朝益积忧山西,言防河者甚众,然无兵可援。懋德以疲卒三千,当百万狂寇。时太原汹汹,晋王手教趣懋德还省。十八日,懋德去平阳。二十日,贼抵河津,自船窝东渡,尚智走还平阳。二十二日,贼攻平阳,拔之。尚智奔入泥源山中。二十八日,懋德还太原。 明年正月,自成称王于西安。贼既渡河,转掠河东,列城皆陷。于是山西巡按御史汪宗友上言曰:“晋河二千里,平阳居其半。抚臣懋德不待春融冰泮,遽尔平阳返旆,贼即于明日报渡矣。随行马步千人,即时倍道西向,召集陈尚智叛卒,移檄各路防兵援剿,乃不发一兵。岁终至省,臣言宜提一旅,星驰而前,张疑声讨,尚冀桑榆之收,无如不听何。贼日遣伪官,匝月,余郡皆失,是谁之过欤!”有诏夺官候勘,以郭景昌代之。 二十三日,尚智叛降于贼。于是懋德誓师于太原,布政使赵建极,监司毛文炳、蔺刚中、毕拱辰,太原知府孙康周,署阳曲县事长史范志泰等官吏军民咸在。懋德哭,众皆哭。罢官命适至,或请出城候代。懋德不可,曰:“吾已办一死矣,景昌即至,吾亦与俱死。”调阳和兵三千协守东门。刚中虑其内应,移之南关之外。遣部将张雄分守新南门,召中军副总兵应时盛入参谋议。懋德等登城。 二月五日,贼至城下。遣部将牛勇、硃孔训、王永魁出战,死之。明日,自成具卤簿,督众攻城,阳和兵叛降贼。又明日,昼晦,懋德草遗表。须臾大风起,拔木扬砂。调张雄守大南门,雄已缒城出降,语其党曰:“城东南角楼,火器火药皆在,我下即焚楼。”夜中火起,风转烈,守者皆散。贼登城,懋德北面再拜,出遗表付友人贾士璋间道达京师,语人曰:“吾学道有年,已勘了死生,今日吾致命时也。”即自刭,麾下持之。时盛请下城巷战,顾懋德曰:“上马。”懋德上马,时盛持矛突杀贼数十人。至炭市口,贼骑充斥,时盛呼曰:“出西门。”懋德遽下马曰:“我当死封疆,诸君自去。”众复拥懋德上马,至水西门。懋德叱曰:“诸君欲陷我不忠耶!”复下马,据地坐。时盛已出城,杀妻子,还顾不见,复斫门入,语懋德曰:“请与公俱死。”遂偕至三立祠。懋德就缢未绝,时盛释甲加其肩,乃绝。时盛取弓弦自经。建极危坐公堂,贼拥之见自成,不屈,将斩之。下阶呼万岁者再,曰:“臣失守封疆,死有余罪。”自成以为呼己也,曳还。建极瞋目曰:“我呼大明皇帝,宁呼贼耶!”立射杀之。时自成执晋王,据王宫云。 文炳被杀,妻赵、妾李亦投井死,子兆梦甫数岁,贼掠去。士民以其忠臣子也,赎而归之。欲降刚中,不从,杀之。首即堕,复跃起丈余,贼皆辟易。贼适得新刀,拱辰睨之。问:“何睨!”曰:“欲得此斫头耳。”遂取斩之。康周巷战死,志泰不食死。自懋德而下,太原死事凡四十有六人,贼皆尸之城上。自成恨懋德之不降也,验其尸,以刃断颈而去。福王时,以懋德不守河为失策,乃谥忠襄,赐祭葬而不予赠廕,余赐恤有差。间考四十六人,行事多缺,姓名不传,莫得而次云。 建极,河南永宁人。贼掠永宁时,建极五子皆死,后生三子又夭,至是赵氏一门竟绝。 文炳,字梦石,郑州人。以吏科给事中出为山西兵备副使。为给事时,杨嗣昌督师,议调民兵讨贼。文炳言:“民兵可守不可调,不若官军乘马便杀贼。”又言:“当大计,主计者喜奔竞,抑廉静,宜令官得互纠不公者。”帝皆纳其言。 刚中,字坦生,陵县人。为南京给事中,奏保护留都六事,又陈漕事救弊之要。山东饥,疏言:“民死而丁存,田荒而赋在,安得不为盗!宜清户口并里甲。”皆切时病。迁山西副使。 拱辰,字星伯,掖县人。知朝邑、盐城二县,数迁数贬。历淮徐兵备佥事,督漕侍郎史可法谓其不任,移之冀宁。 建极、文炳、刚中、拱辰由进士。康周,字晋侯,安丘人,由乡举。时盛,辽阳诸生。为懋德所知,拔隶幕下,至都督佥事。志泰,虞城人。余莫考。 太原既破,贼移檄远近,所至郡县望风结寨以拒官兵。而其仗义死难,陷胸断脰而甘心者,则有若安邑知县房之屏,宛平人,起家乡举。城陷,北向拜天子,入署拜其母,命妻子各自尽,遂投井,贼曳出斩之。忻州知州杨家龙,字惕若,曲阳人。为宁乡知县,凡七年,流亡复其业。迁忻,贼即至,曰:“此城必不守,我出,尔民可全也。”出城骂贼而死。州人祠祀之。代州参将阎梦夔,鹿邑人,汾州知州侯君昭,皆城亡与亡。汾阳知县刘必达袖出骂贼文,贼诵而杀之。其义勇范奇芳,刺杀一伪都尉而自刭。宁武兵备副使王孕懋,字有怀,由太原知府迁。自成既陷太原,遣使说降,孕懋斩之,与总兵官周遇吉共守,城陷自杀,妻杨投井殉之。孕懋,霸州人,进士。遇吉自有传。宁武失,贼破三关,犯大同。 卫景瑗,字仲玉,韩城人。天启五年进士,授河南推官。 崇祯四年征授御史,劾首辅周延儒纳贿行私数事,复劾吏部侍郎曾楚卿憸邪。帝不纳。出按真定诸府。父丧,不俟命竟归。服阕,起故官。疏救给事中傅朝佑、李汝璨以论温体仁下吏,故帝不怿,左迁行人司正。历尚宝、大理丞,进少卿。十五年春,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大同。岁饥疫,疏乞振济。搜军实,练火器,戢豪宗,声绩甚著。 十七年正月,李自成将犯山西,宣大总督王继谟檄大同总兵官姜瓖扼之河上,瓖潜使纳款而还。景瑗不知其变也,及山西陷,景瑗邀瓖歃血守。瓖出告人曰:“卫巡抚,秦人也,将应贼矣。”代王疑之,不见景瑗,永庆王射杀景瑗仆。会景瑗有足疾,不时出,兵事,瓖主之。瓖兄瑄,故昌平总兵也,劝瓖降贼。瓖虑其下不从,人犒之银,言励守城将士,代王信之。诸郡王分门守,瓖每门遣卒二百人助守。 至三月朔,贼抵城下。瓖即射杀永庆王,开门迎贼入。绐景瑗计事,景瑗乘马出,始知其变也,自坠马下。贼执之见自成,自成欲官之。景瑗据地坐,大呼皇帝而哭,贼义之,曰“忠臣也”,不杀。景瑗猝起,以头触阶石,血淋漓。贼引出,顾见瓖,骂曰:“反贼,与我盟而叛,神其赦汝耶!”贼使景瑗母劝之降。景瑗曰:“母年八十余矣,当自为计。儿,国大臣,不可以不死。”母出,景瑗谓人曰:“我不骂贼者,以全母也。”初六日自缢于僧寺。贼叹曰:“忠臣!”移其妻子空舍,戒毋犯。杀代王传齐及其宗室殆尽。 分巡副使硃家仕,尽驱妻妾子女入井,而己从之,死者十有六人。督储郎中徐有声、山阴知县李倬亦死之。诸生李若蔡自题其壁曰:“一门完节”,一家九人自经。家仕,河州人。 福王时,赠景瑗兵部尚书,谥忠毅。 贼既陷大同,以兵徇阳和,长驱向宣府。 硃之冯,字乐三,大兴人。天启五年进士。授户部主事,榷税河西务。课赢,贮公帑无所私。以外艰去。 崇祯二年起故官,进员外郎。坐罣误,谪浙江布政司理问。稍迁行人司副,历刑部郎中,浙江驿传佥事,青州参议。盗劫沂水民,株连甚众。之冯捕得真盗,大狱尽解。擒治乐安土豪李中行,权贵为请,不听。进副使,赍表入都,寄家属济南。济南破,妻冯匿姑及子于他所,而自沉于井。姑李闻之,为绝粒而死。柩还,之冯庐墓侧三年。起河东副使。河东大猾硃全宇潜通秦贼,之冯至则执杀之,部内以宁。之冯自妻死不再娶,亦不置妾媵,一室萧然。 十六年正月,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司饷主事张硕抱以克饷激变,群缚硕抱。之冯出抚谕,贷商民赀给散,而密捕诛首恶七人,劾硕抱下吏。军情帖然。 明年三月,李自成陷大同。之冯集将吏于城楼,设高皇帝位,歃血誓死守,悬赏格励将士。而人心已散,监视中官杜勋且与总兵王承允争先纳款矣,见之冯叩头,请以城下贼。之冯大骂曰:“勋,尔帝所倚信,特遣尔,以封疆属尔,尔至即通贼,何面目见帝!”勋不答,笑而去。俄贼且至,勋蟒袍鸣驺,郊迎三十里之外,将士皆散。之冯登城太息,见大砲,语左右:“为我发之!”默无应者。自起爇火,则砲孔丁塞,或从后掣其肘。之冯抚膺叹曰:“不意人心至此!”仰天大哭。贼至城下,承允开门入之,讹言贼不杀人,且免徭赋,则举城哗然皆喜,结彩焚香以迎。左右欲拥之冯出走,之冯叱之,乃南向叩头,草遗表,劝帝收人心,厉士节,自缢而死。贼弃尸濠中,濠旁犬日食人尸,独之冯无损也。 同日死者,督粮通判硃敏泰、诸生姚时中、副将宁龙及系狱总兵官董用文、副将刘九卿及里居知县申以孝,其他妇女死义者又十余人。福王时,赠之冯兵部尚书,谥忠壮。 勋既降贼,从攻京师,射书于城中。城中初闻勋死宣府,帝为予赠廕立祠,至是以为鬼。守城监王承恩倚女墙而与语,缒勋入见帝,盛称自成,“上可自为计”。复缒之出,笑语诸守监曰:“吾辈富贵自在也。” 陈士奇,字平人,漳浦人也。好学,有文名,不知兵。举天启五年进士,授中书舍人。崇祯四年考选,授礼部主事,擢广西提学佥事。父忧归。服阕,起重庆兵备,寻改贵州,复督学政。母忧阕,起赣州兵备参议,进副使,督四川学政。廷臣交章荐士奇知兵。 十五年秋,擢右佥都御史,代廖大奇巡抚四川。松潘兵变,众数万,士奇谕以祸福,咸就抚。摇、黄贼十三家,纵横川东北十余年,杀掠军民无算;执少壮,文其面为军,至数十万。士奇檄副使陈其赤、葛征奇,参将赵荣贵等进讨,屡告捷。而贼狡,迄不能制。士奇本文人,再督学政,好与诸生谈兵,朝士以士奇知兵。及秉节钺,反以文墨为事,军政废弛。石砫女将秦良玉尝图全蜀形势,请益兵分守十三隘,扼贼奔突。置不问,蜀以是扰。 明年十二月,朝议以其不任,命龙文光代之。士奇方候代,而阳平将赵光远拥兵二万,护瑞王常浩自汉中来奔,士民避难者又数万,至保宁,蜀人震骇。士奇驰责光远曰:“若退守阳平关,为吾捍卫,不惜二万金犒军。如顿此,需厚饷,吾头可断,饷不可得也。”光远退屯阳平,王以三千骑奔重庆。明年四月,文光受代,士奇将行,京师告变。士奇自以知兵也,曰:“必报国仇。”遂留驻重庆,遣水师参将曾英击贼于忠州,焚其舟;遣赵荣贵御贼于梁山。献忠由葫芦坝左步右骑,翼舟而上,二将败奔,遂夺佛图关,陷涪州。士奇征石砫援兵不至。或劝:“公已谢事,宜去。”士奇不可。贼抵城下,击以滚砲,贼死无数。二十日夜,黑云四布,贼穴地轰城。城陷,王、士奇及副使陈纟熏、知府王行俭、知县王锡俱被执。士奇大骂,贼缚于教场,将杀之,忽雷雨晦冥,咫尺不见。献忠仰而诟曰:“我杀人,何与天事!”用大砲向天丛击。俄晴霁,遂肆僇。士奇骂不绝口而死,王亦遇害,贼集军民三万七千余人,斫其臂。遂犯成都。 纟熏,本关南兵备副使,护瑞王入蜀,及于难。行俭,字质行,宜兴人。崇祯十年进士,守重庆,善抚驭,为贼脔死。锡,新建人,崇祯十三年进士,除巴县知县。尝从士奇歼土寇彭长庚之党,又斩摇、黄贼魁马超。至是,贼蒙巨板穴城,锡灌以热油,多死。及被执,大骂,抉其齿,骂不已。捶膝使跪,益仡立。舁至教场,缚树上射之,又脔而烙之。既死,复毁其骨。 指挥顾景闻城陷,入瑞王府,以己所乘马乘王,鞭而走,遇贼呼曰:“贼宁杀我,无犯帝子。”贼刺杀王,景遂死之。 龙文光,马平人,天启二年进士。崇祯十七年,以川北参政擢右佥都御史,代陈士奇巡抚四川。闻命,与总兵官刘佳引率兵三千,由顺庆驰赴之。部署未定,数日而城陷。贼尽驱文武将吏及军民男妇于东门之外,将戮之,忽有龙尾下垂,贼以为瑞,遂停刑。文光、佳引卒不屈,贼杀文光于濯锦桥,佳引自投于浣花溪。 刘之勃,字安侯,凤翔人。崇祯七年进士。授行人,擢御史。上节财六议,言:“先朝马万计,草场止五六所,今马渐少,场反增二倍,可节省者一。水衡工役费,岁几百万,近奉明旨,朝廷不事兴作,而节慎库额数袭为常,可节省者二。诸镇兵马时败溃而饷额不减,虚伍必多,可节省者三。光禄宴享赐赉,大抵从简,而监局厨役多冗滥,可节省者四。三吴织造,泽、潞机杼,以及香蜡、药材、陶器,无岁不贡,积之内为废物,输之下皆金钱,可节省者五。军前监纪、监军、赞画之官,不可胜纪,平时则以一人而縻千百人之饷,临敌又以千百人而卫一人之身,耗食兼耗兵,可节省者六。”又疏陈东厂三弊,言:“东厂司缉访,而内五城,外巡按,以及刑部、大理皆不能举其职,此不便于官守。奸民千里首告,假捏姓名,一纸株连,万金立罄,此不便于民生。子弟讦父兄,奴仆讦家主,部民讦官长,东厂皆乐闻,此不便于国体。”帝皆纳其言。 十五年出按四川。十六年秋,类报灾异,请缓赋省刑,亦弭灾一术,时不能用。明年正月,张献忠大破川中郡邑。四月,闻都城失守,人心益恟惧。举人杨锵、刘道贞等谋拥蜀王至澍监国,之勃不可,跃入池中,议乃寝。八月,贼逼成都,之勃与巡抚龙文光、建昌兵备副使刘士斗等分陴拒守,总兵官刘镇籓出战而败。贼穴城,实以火药;又刳大木长数丈者合之,缠以帛,贮药,向城楼。之勃厉众奋击,贼却二三里,皆喜,以为将去也。初九日黎明,火发,北楼陷,木石飞蔽天,守陴者皆散,贼遂入城。蜀王率妃妾自沉于菊井。镇籓突围出,赴浣花溪死之。之勃等被执,贼以之勃同乡,欲用之,之勃劝以不杀百姓,辅立蜀世子。不从,遂大骂,贼攒箭射杀之。时福王立于南京,擢之勃右佥都御史,巡抚四川,已不及闻矣。 赞曰:潼关既破,李自成乘胜遂有三秦,渡河而东,势若燎原。宣、大继覆,明亡遂决。一时封疆诸臣后先争死,可不谓烈哉!然平阳之旆甫东,船窝之警旋告。死非难,所以处死为难,君子不能无憾于懋德焉已。若夫一鹤之死显陵,士奇之死夔州,刘之勃、龙文光之死成都,不亦得死所者欤! 列传第一百五十二 贺逢圣(傅冠 尹如翁) 南居益(族父企仲(族弟居业 周士朴 吕维祺(弟维祮) 王家祯 焦源溥(兄源清) 李梦辰 宋师襄麻僖 王道纯 田时震硃崇德 崇德子国栋 贺逢圣,字克繇,江夏人。与熊廷弼少同里闬,而不相能。为诸生,同受知于督学熊尚文。尚文并奇二生,曰:“熊生,干将、莫邪也;贺生,夏瑚、商琏也。”举于乡。家贫,就应城教谕。万历四十四年,殿试第二人,授翰林编修。 天启间,为洗马。当是时,廷弼已再起经略辽东矣。广宁之败,同乡官将揭白廷弼之冤,意逢圣且沮之。逢圣作色曰:“此乃国家大事,吾安敢小嫌介介,不以明!”即具草上之。湖广建魏忠贤生祠,忠贤闻上梁文出逢圣手,大喜,即日诣逢圣。逢圣曰:“误,借衔陋习耳。”忠贤咈然去。翌日削逢圣籍。 庄烈帝即位,复官,连进秩。九年六月,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辅政,加太子太保,改文渊阁。十一年致政。十四年再入阁。明年再致政。 逢圣为人廉静,束修砥行。帝颇事操切,逢圣终无所匡言。其再与周延儒同召,帝待之不如延儒。及予告,宴饯便殿,赐金,赐坐蟒。感激大哭,伏地不能起,帝亦汍澜动容焉。 是时,湖广贼大扰。明年春,张献忠连陷蕲、黄,逼江夏。有大冶人尹如翁,逢圣门生,走三百里,持一僧帽、一袈裟来贻逢圣。逢圣反其衣曰:“子第去,毋忧我。”如翁去。五月,壬戌晦,贼陷武昌,执逢圣,叱曰:“我朝廷大臣,若曹敢无礼!”贼麾使去,遂投墩子湖死也。贼来自夏,去以秋云。大吏望衍而祭,有神梦于湖之人,“我守贺相殊苦,汝受而视之,有黑子在其左手,其征是。”觉而异之,俟于湖,赫然而尸出,验之果是,盖沉之百有七十日,面如生。以冬十一月壬子殓,大吏挥泪而葬之。 初,城之陷也,逢圣载家人以其句鹿出墩子,凿其氐艡,皆溺。贺氏死者,妻危氏,子觐明,子妇曾氏、陈氏,孙三人,次子光明自他所来,凡二十余人。福王时,赠少傅,谥文忠,祭葬廕子如制。 如翁去,归大冶。大冶城破,其慷慨而死者,如翁也。 其后有傅冠。冠,字元甫,进贤人。祖炯,南京刑部尚书。天启二年,冠举进士第二,授翰林编修。崇祯十年秋,由礼部右侍郎拜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性简易,有章奏发自御前,冠以为揭帖,援笔判其上。既知误,惶恐引罪,帝即放归。唐王时,命以原官督师江西。嗜酒,或劾之,乃致仕。大清下江西,冠走匿门人泰宁汪亨龙家。亨龙执而献之有司,杀之汀州,血渍地,久而犹鲜。 南居益,字思受,渭南人,尚书企仲族子、师仲从子也。曾祖从吉与曾伯祖大吉皆进士。两人子姓,科第相继。 企仲,大吉孙,万历八年进士。以祖母年高,请终养。祖母既殁,授刑部主事。客寓赀其家,夫妇并殁,企仲呼其子还之。吏部尚书孙丕扬以为贤,调为己属。历文选郎,擢太仆少卿,进太仆卿。三十年,帝以疾诏免矿税,释系囚,录建言贬斥诸臣。既而悔之,命矿税如故,余所司议行。吏、刑二部尚书李戴、萧大亨迟数日未奏,企仲请亟罢二人,而敕二部亟如诏奉行。帝大恚,传谕亟停二事,落企仲一官。给事中萧近高,御史李培、余懋衡亦请信明诏,帝益怒,并夺其俸,且命益重前贬谪官邹元标等罚,欲以钳言者。诸阁臣力争,乃止。而给事中张凤翔迎帝意,劾企仲他事,遂削籍。天启初,起太常卿,累迁南京吏部尚书,以老致仕。师仲父轩,吏部郎中,尝著《通鉴纲目前编》。师仲至南京礼部尚书。 居益少厉操行,举万历二十九年进士,授刑部主事。三迁广平知府,擢山西提学副使,雁门参政,历按察使、左右布政使,并在山西。 天启二年,入为太仆卿。明年擢右副都御史,巡抚福建。红毛夷者,海外杂种,绀眼,赤须发,所谓和兰国也,自昔不通中土,由大泥、咬留吧二国通闽商。万历中,奸民潘秀引其人据彭湖求市,巡抚徐学聚令转贩之二国。二国险远,商舍而之吕宋。夷人疑吕宋邀商舶,攻之,又寇广东香山澳,皆败,不敢归国,复入彭湖求市,且筑城焉。巡抚商周祚拒之,不能靖。会居益代周祚,贼方犯漳、泉,招日本、大泥、咬留吧及海寇李旦等为助。居益使人招旦,说携大泥、咬留吧。贼帅高文律惧,遣使求款,斩之,筑城镇海港,逼贼风柜。贼穷蹙,泛舟去,遂擒文律,海患乃息。五年迁工部右侍郎,总督河道。魏忠贤衔居益叙功不及己,格其赏。给事中黄承昊复论居益倚傍门户,躐跻通显,遂削籍去。闽人诣阙讼之,不听。乃立祠以祀,勒碑于彭湖及平远台。 崇祯元年,起户部右侍郎,总督仓场。陕西镇缺饷至三十余月,居益请以陕赋当输关门者留三十万,纾其急,报可。畿辅戒严,居益在通州,为城守计甚备。会工部尚书张凤翔坐军械不具下吏,四司郎中瘐死者三,遂诏居益代凤翔。未几,试砲而炸,兵部尚书梁廷栋劾郎中王守履失职。守履惧,诋兵部郎中王建侯诬己。廷议不如守履言,遂下狱。居益疏捄,帝以为徇私,削籍归。廷杖守履六十,斥为民。寻叙城守功,复居益冠带。 十六年,李自成陷渭南,责南氏饷百六十万。企仲年八十三矣,遇害。诱降居益及企仲子礼部主事居业,皆不从。明年正月,贼遣兵拥之去,加砲烙。二人终不屈,绝食七日而死。 周士朴,字丹其,商丘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除曲沃知县。泰昌元年征授礼科给事中。中官王添爵选净身男子,索贿激变。守陵刘尚忠鼓陵军挟赏。刘朝等假赍送军器名,出行山海外,势汹汹。织造李实讦周起元。群珰索冬衣,辱尚书钟羽正。士朴皆疏争。士朴性刚果,不能委蛇随俗,尤好与中官相搘柱,深为魏忠贤所恶。会当擢京卿,忠贤持不下,士朴遂谢病归。 崇祯元年,起太常少卿,历户部左、右侍郎,拜工部尚书。帝命中官张彝宪监户、工二部出纳,士朴耻之,数与龃龉。彝宪讦于帝,士朴疏对辞直,帝无以难。未几,驸马都尉齐赞元以遂平长公主茔价,士朴不引瑞安大长公主例,而寿宁大长公主薨则引瑞安例,上疏丑诋之,遂削其籍。 十五年,廷臣交荐,不召。其年八月,李自成陷商丘,与妻曹、妾张、子举人业熙、子妇沈同日缢死。 吕维祺,字介孺,新安人。祖母牛氏以守节被旌。父孔学,事母孝,捐粟千二百石振饥,两旌孝义。维祺举万历四十一年进士,授兗州推官,擢吏部主事,更历四司。光宗崩,皇长子未践阼,内侍导幸小南城。维祺谒见慈庆宫,言梓宫在殡,乘舆不得轻动,乃止。天启初,历考功、文选员外郎,进验封郎中,告归。开封建魏忠贤生祠,遗书士大夫戒勿预。忠贤毁天下书院,维祺立芝泉讲会,祀伊洛七贤。 崇祯元年,起尚宝卿,迁太常少卿,督四夷馆。明年四月,廷议军饷,维祺陈奏十五事。其冬,奏防微八事,言:“陛下初勤批答,今或留中,留中多则疑虑起,当防一。初虚怀商榷,及拟旨一不当,改拟径行,岂无当执奏,当防二。初无疑厌,疑厌诸臣自取,今且共、夔并进,当防三。初日御讲筵,今始传免,当防四。初寡嗜欲,慎宴游,今或偶涉,当防五。初慎刑狱,今有下诏狱者,且登闻频击,恐长嚚讼风,当防六。初重廷推,今间用陪,非常典,当防七。初乐谠言,今或谴诃时及,当防八。”帝优旨报之。 三年,擢南京户部右侍郎,总督粮储。设会计簿,钩考隐没侵欺,及积逋不输,各数十百万,大者弹奏,小者捕治。立法严督屯课,仓庾渐充。条上六议,曰稽出入以杜侵渔,增比较以完积案,设本科以重题覆,时会计以核支收,定差序以杜营私,禁差假以修职业。帝称善,即行之。 六年,拜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清冒伍八千余名。请申饬江防,凤陵单外为忧,弗省。八年正月,贼犯江北,遣参将薛邦臣防全椒,赵世臣戍浦口。世臣溃走,南京震动,凤阳亦旋告陷。大计拾遗,言官复劾他事,遂除名。时维祺父孔学避贼洛阳,维祺乃归留洛,立伊洛会,及门二百余人。著《孝经本义》成,上之。 十二年,洛阳大饥。维祺劝福王常洵散财饷士,以振人心,王不省。乃尽出私廪,设局振济。事闻,复官。然饥民多从贼者,河南贼复大炽。无何,李自成大举来攻,维祺分守洛阳北城。夜半,总兵王绍禹之军有骑而驰者,周呼于城上,城外亦呼而应之,于是城陷。贼有识维祺者曰:“子非振饥吕尚书乎?我能活尔,尔可以间去。”维祺弗应,贼拥维祺去。时福王常洵匿民舍中,贼迹而执之,遇维祺于道。维祺反接,望见王,呼曰:“王,纲常至重。等死耳,毋屈膝于贼!”王瞠不语。见贼渠于周公庙,按其项使跪,不屈,延颈就刃而死。时十四年之正月某日也。维祺年五十有五,赠太子少保,祭葬,廕子如制。而维祺之家在新安者,十六年城陷,家亦破。 弟维祮,字泰孺,由选贡生为乐平知县者也。至是解职归,亦抗节死。赠按察佥事。福王立南京,加赠维祺太傅,谥忠节。 王家祯,长垣人。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天启间,历官左佥都御史,巡抚甘肃。松山部长银定、歹成扰西鄙二十余年,家祯至,三犯三却之,先后斩首五百四十。擢户部右侍郎,转左。崇祯元年摄部事,边饷不以时发。秋,辽东兵鼓噪,巡抚毕自肃自缢死。帝大怒,削家祯籍。已,叙甘肃功,复其冠带。 九年七月,京师被兵,起兵部左侍郎,寻以本官兼右佥都御史,总理河南、湖广、山西、陕西、四川、江北军务,代卢象升讨贼。会河南巡抚陈必谦罢,即命兼之。督将士会剿贼马进忠等于南阳,复遣兵救襄阳,大战牌楼阁。其冬,家丁鼓噪,烧开封西门。家祯夜自外归,慰谕犒赏,诘旦,发往南阳讨土寇杨四以去。杨四者,舞阳剧盗也。初,四与其党郭三海、侯驭民等降于必谦,至是复叛,故家祯有是遣。其后南阳同知万年策与监纪推官汤开远,诸将左良玉、牟文绶等连破四,四焚死,其党亦为诸将所擒诛云。 当是时,流贼尽趋江北,留都震惊。言者谓家祯奉命讨安庆贼,未尝一出中州。帝亦以家丁之变心轻之。明年四月乃以总理授熊文灿,令家祯专抚河南。文灿未至,诏遣左良玉援安庆,家祯不遣。秋,刘国能犯开封,裨将李春贵等战殁。议罪,家祯落职闲住。久之,李自成陷京师,遣兵据长垣,设伪官。家祯与其子元炌并自经死。 焦源溥,字涵一,三原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历知沙河、浚二县,考最,召为御史。 熹宗嗣位,移宫议起,刑部尚书黄克缵请宽盗宝诸奄。源溥折之曰:“光宗,神宗元子也;为元子者为忠,则为福籓者非忠。孝端、孝靖,神宗后也;为二后者为忠,则为郑贵妃者非忠。孝元、孝和,光宗后也;为二后者为忠,则为李选侍者非忠。贵妃三十年心事,人谁不知?张差持梃,危在呼吸,尚忍言哉!况当先帝御极之初,忽传皇祖封后之命,请封不得,冶容进矣。张差之梃不中,则投以女优之惑;崔文升之药不速,则促以李可灼之丸。痛哉!先帝欲讳言进御之事,遂甘蒙不白之冤。今即厚待贵妃,始终恩礼,而郑养性之都督不可不夺也,崔文升不可不磔也。若竟置弗问,不几于忘父乎!李选侍一宫人,更非贵妃比,如圣谕阻陛下于暖阁,挟陛下以垂帘,及凌虐圣母状,有臣子所不忍言者。今即为选侍乞怜,第可求曲宥前辜,量从优典,而移宫始末不可得而抹摋也,盗宝诸奄不可得而宽宥也。若竟置诸奄弗问,不几于忘母乎!”疏上,举朝寒惧。 天启二年忧归。服阕还朝,出按真定诸府,例转凤阳兵备副使。时崔文升出镇两淮,欲甘心源溥,遂移疾归。 崇祯二年起故官,分巡河东道,迁宁武参政,有平寇功,就迁山西按察使。七年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大同。时边事日棘,兵缺伍,饷又久乏,岁洊饥,民淘马粪以食。源溥请蠲振增饷,当事不能应。逾年,自劾求去,遂罢归。十六年冬,李自成陷关中,与从兄源清同被执,勒令输金。源溥瞋目大骂,贼拔其舌,支解之。 源清,字湛一,由进士历官宣府巡抚。七年秋,坐万全左卫失守,夺官谪戍。久之释还,年七十。至是抗节,不食七日死。 李梦辰,字元居,睢州人。崇祯元年进士。授庶吉士,改兵科给事中,时盗起陕西,山东曹、濮间之盗,道梗三百余里,河北有回贼。梦辰历陈其状,请敕将吏急防。五年,上疏言:“中外交讧,秦、晋、齐、鲁多乱,两河居中尤要地。铅硝久市直未偿,漕米岁输累无已,宗禄并征,南阳加派,河决岁歉,邮传催科之患百出,民室如悬罄,生计日不支,急难谁肯用命?两河标兵、磁兵,新旧不满七千,一有警,防御何资?今日之务急防河,缮城,备器,练乡兵,治甲胄,尤以收拾人心为本。”帝命所司严饬。六年冬,钜盗尽萃河北。梦辰虑其南犯,请敕河南诸道监司急防渡口,而巡抚移驻卫辉,与山西、保定二抚臣掎角急击。帝方下兵部议,贼已从渑池潜渡。自是中州郡县无日不告警矣。 累迁本科左给事中。复言:“将骄军悍,邓、张外嘉之兵弑主而叛,曹文诏、艾万年之兵望贼而奔,尤世威、徐来朝之兵离汛而遁,今者,张全昌、赵光远之兵且倒戈为乱矣。荥泽劫库杀人,偃师列营对垒。且全昌等会剿豫贼,随处逗遛,及中途兵变,全昌竟东行,光远始西向。骄抗如此,安可不重治。”帝颇采其言。进吏科都给事中。都御史唐世济荐霍维华,福建巡按应喜臣荐周维京,冀并翻逆案。梦辰疏驳之,世济、喜臣皆下吏谪戍。 寻擢太常少卿,累迁至通政使。坐代人削章奏,贬秩调任。未几,有持金嘱中书舍人某贿大学士,求为副都御史者。逻卒廉得之,词连梦辰。帝令梦辰自奏,事得白。然梦辰竟坐是削籍。 十五年春,贼攻开封,不克,遂去,陷西华,屠陈州,逼睢州。时州缺正官,梦辰归,即乘城主守。无何,贼从他门入,拥梦辰见罗汝才。汝才问所欲,曰:“我大臣,但欲死尔。”汝才去,遣其客说降,且进之酒。梦辰覆杯于地,太息起,扼吭而卒。妻王氏,方病,闻之,不食死。 宋师襄,耀州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历官御史。 天启三年五月请罢内操,言:“自刘朝营脱死,与沈纮谋为固宠计。纮以募兵为朝外护,朝以内操为纮内援。宫府内外,知有朝而不知天子。天牖圣聪,一旦发露,屏之南京。然朝虽去,而三千虎旅安归?世未有蓄怨藏怒之人潜布左右而不为患者,今惟有散之而已。夫平日卵翼朝者,黄克缵也,亡何以戎政内宣;抄参朝者,毛士龙也,未几以构陷削籍。岂非握兵据要,转相恐喝,以至是乎?”帝以内操祖宗故事,不纳。又陈足财之策,请减上供,汰冗官,核营造,省赉赏。皆宦官所不便,格不行。奉圣夫人客氏子及中官王体乾、宋晋、魏进忠等十二人俱世袭锦衣。进忠者,魏忠贤也。师襄力谏。又言左都御史熊尚文、工部侍郎周应秋、登莱巡抚袁可立当去不去,光禄卿须之彦、太常卿吕纯如不当来而来。帝皆不听。 四年,巡按河南。陛辞,言:“今之言者,皆曰治平要务,乃终日筹边事、商国计、饬吏治、计民生、弭盗贼,而漫无实效。所以然者,台谏以进言为责,条奏一入,即云尽职,言之行否,置弗问矣。六曹以题覆为责,题覆一上,即云毕事,事之行否,置弗问矣。内阁以票拟为责,票拟一定,即为明纶,旨之行否,置弗问矣。上谩下欺,酿成大患。今人怨已极,天怒已甚,灾害并至,民不聊生,相聚思乱,十而八九。臣恐今日之患,不在辽左、黔、蜀,而在数百年休养之赤子也。”明年复命荐部内人才,首及尚书盛以弘。魏忠贤责以徇私,贬一秩调任,师襄遂归。 崇祯元年召复官,擢太仆少卿,累迁至太常卿,致仕。奸人宋梦郊假师襄手书营兵部。事觉,师襄被逮,系狱者二年。至徐石麒为刑部,始得雪。十六年冬,贼陷耀州,师襄死之。 麻僖,庆阳人。父永吉,由庶吉士为御史,终湖广按察使,以清操闻。僖举万历三十五年进士,授庶吉士,改兵科给事中。代王长子鼎渭讦父废长立幼,僖劾代王无君鼎渭无父。四十年,疏陈纳谏诤、举枚卜、补大僚、登遗佚、速考选数事,不报。已,复请重武科、复比试、清纳级、汰家丁、恤班操、急边饷,时亦不能用。辽东巡抚杨镐请用旧将李如梅,以僖言,改用张承廕。承廕未至而镇远堡、曹庄相继失事,镐皆不以实闻。僖两疏劾之,镐旋引去。已,与同官孙振基等劾熊廷弼杀人媚人。又言汤宾尹取韩敬,关节显然,语具《振基传》。寻乞假归。四十五年京察,宾尹党用事,以僖倚附东林,谪山西按察知事。 天启二年,起兵部主事,历尚宝丞、少卿,改太常。五年六月,魏忠贤党御史陈世飐劾之,遂落职。崇祯初,复官,致仕家居。十六年冬,李自成陷庆阳,僖死之。 王道纯,字怀鞠,蒲城人。天启五年进士。授中书舍人。崇祯三年擢御史。疏陈破资格之说,言铨除、举劾、考选,甲乙科太低昂,宜变通,则贤才日广。帝命所司即行,而甲科势重,卒不能返。流贼躏关中,道纯请急振饥民,毋使从贼,报可。已,劾罢光禄卿苏晋、参政张尔基。四年,劾吏部尚书王永光当去者三,不可留者四,不纳。 巡按山东。其时李九成、孔有德叛于吴桥,南下。道纯移书巡抚余大成,令讨捕,大成不信。再促之,遂托疾请告,与登莱巡抚孙元化遣使招抚。道纯以为非,请敕二抚速剿。及贼陷登州,元化被絷,大成犹主招抚。道纯愤,抗疏力争,帝即命道纯监军。及徐从治代大成,谢琏代元化,并入莱州,为贼困。在外调度,止道纯一人。贼遣人伪乞抚,道纯焚书斩使,驰疏言:“贼日以抚愚我,一抚而六城陷,再抚而登州亡,三抚而黄县失,今四抚而莱州被围。我军屡挫,安能复战?乞速发大军,拯此危土。”时周延儒、熊明遇主抚议,道纯反被责让。明遇遣职方主事张国臣赞画军事,国臣入贼中招谕。贼佯许之,攻围如故。及总督刘宇烈至,进兵沙河,道纯与之俱。宇烈中情怯,顿兵不进,日议抚,寻弃军奔。道纯复请速讨,不纳。迨巡抚谢琏被执,帝震怒,逮宇烈,召道纯还京,而明遇亦罢去。宇烈下吏,引道纯分过。道纯疏驳其所奏十余事,命所司并按。又劾明遇、国臣交通误国十罪,语侵延儒。疏未下,延儒泄之国臣,国臣亦劾道纯十罪,道纯遂并劾延儒。帝皆不问。已而贼平,道纯竟坐监军溺职,斥为民。 十五年以廷臣荐,将起用,未果。及李自成陷蒲城,道纯抗节死。福王时,赠恤如制。 田时震,富平人。天启二年进士。历知光山、灵宝。崇祯二年入为御史,疏劾南京户部尚书范济世、顺天巡抚单明诩、御史卓迈党逆罪,而请免故御史夏之令诬坐赃,并从之。劾刘鸿训纳田仰金,嘱吏部尚书王永光用为四川巡抚,仰迄罢去。时震以发鸿训私,进秩一等。未几,又劾永光及温体仁,忤旨切责。御史袁弘勋者,永光心腹也,被劾罢职,永光力援之。时震言:“弘勋因阁臣刘鸿训贿败,辄肆渎辩。不知鸿训之差快人意者,正以能别白徐大化、霍维华诸人之奸而斥去之,安得借此为翻案之端耶?弘勋计行,大化、维华辈将乘间抵隙,害不可胜言。”因荐故光禄少卿史记事,萧然四壁,讲学著书,亟宜召用,帝不纳。 时震既屡忤永光,遂以年例出为江西右参议,调山西,就迁左参政,罢归。十六年冬,流贼陷富平,授以伪职,不屈死。 同邑硃崇德,字淳庵,侍郎国栋父也。国栋中天启二年进士,历户科给事中。吏部侍郎张捷荐逆案吕纯如,国栋上疏力诋。已,又劾两广总督熊文灿,招抚海盗刘香,奏词掩饰欺罔五罪,帝切责文灿。而国栋累迁巡抚山东右佥都御史,督治昌平。十五年卒。 国栋卒之明年,富平陷于贼。贼驱崇德往长安,中道称病。贼见其老,以为果病也,听之归。崇德曰:“始吾所以隐忍者,为九族计也,今得死所矣。”乃北面再拜,自缢死。是时关中诸死节者甫议恤,而国变至。福王立,始赠崇德右副都御史。 赞曰:流贼荼毒中原,所至糜烂。士大夫遘难者,不死则辱。然当其时,徘徊隐忍、蒙垢而终以自戕者,亦不少矣。贺逢圣诸人从容就义,临患难而不易其节,一死顾不重哉!逢圣与南居益、周士朴公方清正,吕维祺邃学纯修,固中朝贤士大夫。宋师襄所谓“上谩下欺,酿成大患”,末季之习,痛哉其言之也。 列传第一百五十三 范景文 倪元璐 李邦华 王家彦 孟兆祥(子章明) 施邦曜 凌义渠 崇祯十有七年三月,流贼李自成犯京师。十九日丁未,庄烈帝殉社稷。文臣死国者,东阁大学士范景文而下,凡二十有一人。福王立南京,并予赠谥。皇清顺治九年,世祖章皇帝表章前代忠臣,所司以范景文、倪元璐、李邦华、王家彦、孟兆祥、子章明、施邦曜、凌义渠、吴麟征、周凤翔、马世奇、刘理顺、汪伟、吴甘来、王章、陈良谟、申佳允、许直、成德、金铉二十人名上。命所在有司各给地七十亩,建祠致祭,且予美谥焉。 范景文,字梦章,吴桥人。父永年,南宁知府。景文幼负器识,登万历四十一年进士,授东昌推官。以名节自励,苞苴无敢及其门。岁大饥,尽心振救,阖郡赖之。用治行高等,擢吏部稽勋主事,历文选员外郎,署选事。泰昌时,群贤登进,景文力为多,寻乞假去。 天启五年二月,起文选郎中,魏忠贤暨魏广微中外用事,景文同乡,不一诣其门,亦不附东林,孤立行意而已。尝言:“天地人才,当为天地惜之。朝廷名器,当为朝廷守之。天下万世是非公论,当与天下万世共之。”时以为名言。视事未弥月,谢病去。 崇祯初,用荐召为太常少卿。二年七月,擢右佥都御史,巡抚河南。京师戒严,率所部八千人勤王,饷皆自赍。抵涿州,四方援兵多剽掠,独河南军无所犯。移驻都门,再移昌平,远近恃以无恐。明年三月,擢兵部添注左侍郎,练兵通州。通镇初设,兵皆召募,景文综理有法,军特精。尝请有司实行一条鞭法,徭役归之官,民稍助其费,供应平买,不立官价名。帝令永著为例。居二年,以父丧去官。 七年冬,起南京右都御史。未几,就拜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屡遣兵戍池河、浦口,援庐州,扼滁阳,有警辄发,节制精明。尝与南京户部尚书钱春以军食相讦奏,坐镌秩视事。已,叙援剿功,复故秩。十一年冬,京师戒严,遣兵入卫。杨嗣昌夺情辅政,廷臣力争多被谪,景文倡同列合词论救。帝不悦,诘首谋,则自引罪,且以众论佥同为言。帝益怒,削籍为民。 十五年秋,用荐召拜刑部尚书,未上,改工部。入对,帝迎劳曰:“不见卿久,何癯也!”景文谢。十七年二月,命以本官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未几,李自成破宣府,烽火逼京师。有请帝南幸者,命集议阁中。景文曰:“固结人心,坚守待援而已,此外非臣所知。”及都城陷,趋至宫门,宫人曰:“驾出矣。”复趋朝房,贼已塞道。从者请易服还邸,景文曰:“驾出安归?”就道旁庙草遗疏,复大书曰:“身为大臣,不能灭贼雪耻,死有余恨。”遂至演象所拜辞阙墓,赴双塔寺旁古井死。景文死时,犹谓帝南幸也。赠太傅,谥文贞。本朝赐谥文忠。 倪元璐,字玉汝,上虞人。父冻,历知抚州、淮安、荆州、琼州四府,有当官称。 天启二年,元璐成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册封德府,移疾归。还朝,出典江西乡试。暨复命,则庄烈帝践阼,魏忠贤已伏诛矣。杨维垣者,逆奄遗孽也,至是上疏并诋东林、崔、魏。元璐不能平,崇祯元年正月上疏曰: 臣顷阅章奏,见攻崔、魏者必与东林并称邪党。夫以东林为邪党,将以何者名崔、魏?崔、魏既邪党矣,击忠贤、呈秀者又邪党乎哉!东林,天下才薮也,而或树高明之帜,绳人过刻,持论太深,谓之非中行则可,谓之非狂狷不可。且天下议论,宁假借,必不可失名义;士人行己,宁矫激,必不可忘廉隅。自以假借矫激为大咎,于是彪虎之徒公然背畔名义,决裂廉隅。颂德不已,必将劝进;建祠不已,必且呼嵩。而人犹且宽之曰:“无可奈何,不得不然耳。”充此无可奈何、不得不然之心,又将何所不至哉!乃议者以忠厚之心曲原此辈,而独持已甚之论苛责吾徒,所谓舛也。今大狱之后,汤火仅存,屡奉明纶,俾之酌用,而当事者犹以道学封疆,持为铁案,毋亦深防其报复乎?然臣以为过矣。年来借东林媚崔、魏者,其人自败,何待东林报复?若不附崔、魏,又能攻去之,其人已乔岳矣,虽百东林乌能报复哉?臣又伏读圣旨,有“韩爌清忠有执,朕所鉴知”之谕。而近闻廷臣之议,殊有异同,可为大怪。爌相业光伟,他不具论,即如红丸议起,举国沸然,爌独侃侃条揭,明其不然。夫孙慎行,君子也,爌且不附,况他人乎!而今推毂不及,点灼横加,则徒以其票拟熊廷弼一事耳。廷弼固当诛,爌不为无说,封疆失事,累累有徒,乃欲独杀一廷弼,岂平论哉?此爌所以阁笔也。然廷弼究不死于封疆而死于局面,不死于法吏而死于奸珰,则又不可谓后之人能杀廷弼,而爌独不能杀之也。又如词臣文震孟正学劲骨,有古大臣之品,三月居官,昌言获罪,人以方之罗伦、舒芬。而今起用之旨再下,谬悠之谭不已,将毋门户二字不可重提耶?用更端以相遮抑耶?书院、生祠,相胜负者也,生祠毁,书院岂不当修复! 时柄国者悉忠贤遗党,疏入,以论奏不当责之。于是维垣复疏驳元璐。元璐再疏曰: 臣前疏原为维垣发也。陛下明旨曰:“分别门户,已非治征”,曰“化异为同”,曰“天下为公”,而维垣则倡为孙党、赵党、熊党、邹党之说。是陛下于方隅无不化,而维垣实未化;陛下于正气无不伸,而维垣不肯伸。 维垣怪臣盛称东林,以东林尝推李三才而护熊廷弼也。抑知东林有力击魏忠贤之杨涟,首劾崔呈秀之高攀龙乎!忠贤穷凶极恶,维垣犹尊称之曰“厂臣公”、“厂臣不爱钱”、“厂臣知为国为民”,而何责乎三才?五彪五虎之罪,刑官仅拟削夺,维垣不驳正,又何诛乎廷弼?维垣又怪臣盛称韩爌。夫舍爌昭然忤珰之大节,而加以罔利莫须有之事,已为失平。至廷弼行贿之说,乃忠贤借以诬陷清流,为杨、左诸人追赃地耳,天下谁不知,维垣犹守是说乎?维垣又怪臣盛称文震孟。夫震孟忤珰削夺,其破帽策蹇傲蟒玉驰驿语,何可非?维垣试观数年来破帽策蹇之辈,较超阶躐级之俦,孰为荣辱。自此义不明,畏破帽策蹇者,相率而颂德建祠,希蟒玉驰驿者呼父、呼九千岁而不怍,可胜叹哉!维垣又怪臣盛称邹元标。夫谓都门聚讲为非则可,谓元标讲学有他肠则不可。当日忠贤驱逐诸人,毁废书院者,正欲箝学士大夫之口,恣行不义耳。自元标以伪学见驱,而逆珰遂以真儒自命,学宫之内,俨然揖先圣为平交。使元标诸人在,岂遂至此!维垣又驳臣假借矫激。夫当崔、魏之世,人皆任真率性,颂德建祠。使有一人假借矫激,而不颂不建,岂不犹赖是人哉!维垣以为真小人,待其贯满可攻去之,臣以为非计也。必待其贯满,其败坏天下事已不可胜言,虽攻去之,不已晚乎!即如崔、魏,贯满久矣,不遇圣明,谁攻去之?维垣终以无可奈何为颂德建祠者解,臣以为非训也。假令呈秀一人舞蹈称臣于逆珰,诸臣亦以为无可奈何而从之乎?又令逆珰以兵劫诸臣使从叛逆,诸臣亦靡然从之,以为无可奈何而然乎?维垣又言“今日之忠直,不当以崔、魏为对案”,臣谓正当以崔、魏为对案也。夫人品试之崔、魏而定矣,故有东林之人,为崔、魏所恨其牴触、畏其才望而必欲杀之逐之者,此正人也。有攻东林之人,虽为崔、魏所借,而劲节不阿,或远或逐者,亦正人也。以崔、魏定邪正,犹以明镜别妍媸。维垣不取证于此,而安取证哉! 总之东林之取憎于逆珰独深,其得祸独酷。在今日当曲原其被抑之苦,不当毛举其尺寸之瑕。乃归逆珰以首功,代逆珰而分谤,斯亦不善立论者矣。 疏入,柄国者以互相诋訾两解之。当是时,元凶虽殛,其徒党犹盛,无敢颂言东林者。自元璐疏出,清议渐明,而善类亦稍登进矣。 元璐寻进侍讲。其年四月,请毁《三朝要典》,言:“梃击、红丸、移宫三议,哄于清流,而《三朝要典》一书,成于逆竖。其议可兼行,其书必当速毁。盖当事起议兴,盈廷互讼。主梃击者力护东宫,争梃击者计安神祖。主红丸者仗义之言,争红丸者原情之论。主移宫者弭变于几先,争移宫者持平于事后。数者各有其是,不可偏非。总在逆珰未用之先,虽甚水火,不害埙篪,此一局也。既而杨涟二十四罪之疏发,魏广微此辈门户之说兴,于是逆珰杀人则借三案,群小求富贵则借三案。经此二借,而三案全非矣。故凡推慈归孝于先皇,正其颂德称功于义父,又一局也。网已密而犹疑有遗鳞,势已重而或忧其翻局。崔、魏诸奸始创立私编,标题《要典》,以之批根今日,则众正之党碑;以之免死他年,即上公之铁券。又一局也。由此而观,三案者,天下之公议;《要典》者,魏氏之私书。三案自三案,《要典》自《要典》也。今为金石不刊之论者,诚未深思。臣谓翻即纷嚣,改亦多事,惟有毁之而已。”帝命礼部会词臣详议。议上,遂焚其板。侍讲孙之獬,忠贤党也,闻之,诣阁大哭,天下笑之。 元璐历迁南京司业、右中允。四年,进右谕德,充日讲官,进右庶子。上制实八策:曰间插部,曰缮京邑,曰优守兵,曰靖降人,曰益寇饷,曰储边才,曰奠辇毂,曰严教育。又上制虚八策:曰端政本,曰伸公议,曰宣义问,曰一条教,曰虑久远,曰昭激劝,曰励名节,曰假体貌。其端政本,悉规切温体仁;其伸公议,则诋张捷荐吕纯如谋翻逆案事。捷大怒,上疏力攻,元璐疏辨,帝俱不问。八年,迁国子祭酒。 元璐雅负时望,位渐通显。帝意向之,深为体仁所忌。一日,帝手书其名下阁,令以履历进,体仁益恐。会诚意伯刘孔昭谋掌戎政,体仁饵孔昭使攻元璐,言其妻陈尚存,而妾王冒继配复封,败礼乱法。诏下吏部核奏,其同里尚书姜逢元,侍郎王业浩、刘宗周及其从兄御史元珙,咸言陈氏以过被出,继娶王非妾,体仁意沮。会部议行抚按勘奏,即拟旨云:“登科录二氏并列,罪迹显然,何待行勘。”遂落职闲住。孔昭京营不可得,遂以南京操江偿之。 十五年九月,诏起兵部右侍郎兼侍读学士。明年春抵都,陈制敌机宜,帝喜。五月,超拜户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仍充日讲官。祖制,浙人不得官户部。元璐辞,不许。帝眷元璐甚,五日三赐对。因奏:“陛下诚用臣,臣请得参兵部谋。”帝曰:“已谕枢臣,令与卿协计。”当是时,冯元飙为兵部,与元璐同志,钩考兵食,中外想望治平。惟帝亦以用两人晚,而时事益不可为,左支右诎,既已无可奈何。故事,诸边饷司悉中差,元璐请改为大差,兼兵部衔,令清核军伍,不称职者即遣人代之。先是,屡遣科臣出督四方租赋,元璐以为扰民无益,罢之,而专责抚按。户部侍郎庄祖诲督剿寇饷,忧为盗劫,远避之长沙、衡州。元璐请令督抚自催,毋烦朝使。自军兴以来,正供之外,有边饷,有新饷,有练饷,款目多,黠吏易为奸,元璐请合为一。帝皆报可。时国用益诎,而灾伤蠲免又多。元璐计无所出,请开赎罪例,且令到官满岁者,得输赀给封诰。帝亦从之。 先是,有崇明人沈廷扬者,献海运策,元璐奏闻。命试行,乃以庙湾船六艘听运进。月余,廷扬见元璐,元璐惊曰:“我已奏闻上,谓公去矣,何在此?”廷扬曰:“已去复来矣,运已至。”元璐又惊喜闻上。上亦喜,命酌议。乃议岁粮艘,漕与海各相半行焉。十月,命兼摄吏部事。陈演忌元璐,风魏藻德言于帝曰:“元璐书生,不习钱谷。”元璐亦数请解职。 十七年二月,命以原官专直日讲。逾月,李自成陷京师,元璐整衣冠拜阙,大书几上曰:“南都尚可为。死,吾分也,勿以衣衾敛。暴我尸,聊志吾痛。”遂南向坐,取帛自缢而死。赠少保,吏部尚书,谥文正。本朝赐谥文正。 李邦华,字孟暗,吉水人。受业同里邹元标,与父廷谏同举万历三十一年乡试。父子自相镞砺,布衣徒步赴公车。明年,邦华成进士,授泾县知县,有异政。行取,拟授御史。值党论初起,朝士多诋顾宪成,邦华与相拄,遂指目邦华东林。以是,越二年而后拜命,陈法祖用人十事:曰内阁不当专用词臣,曰词臣不当专守馆局,曰词臣不当教习内书堂,曰六科都给事中不当内外间阻,曰御史升迁不当概论考满,曰吏部乞假不当积至正郎,曰关仓诸差不当专用举贡任子,曰调简推知不当骤迁京秩,曰进士改教不当概从内转,曰边方州县不当尽用乡贡。疏上,不报。 四十一年,福王之籓已有期,忽传旨庄田务足四万顷。廷臣相顾愕眙,计田数必不足,则期将复更,然无敢抗言争之者。邦华首疏谏,廷臣乃相继争,期得毋易。巡视银库,上祛弊十事,中贵不便,格不行。巡按浙江,织造中官刘成死,命归其事于有司,别遣中官吕贵录成遗赀。贵族奸民纪光诡称机户,诣阙保留贵代成督造。邦华极论二人交关作奸罪。光疏不由通政,不下内阁,以中旨行之。邦华三疏争,皆不报。是时神宗好货,中官有所进奉,名为孝顺。疏中刺及之,并劾左右大奄之党贵者,于是期满久不得代。 四十四年引疾归。时群小力排东林,指邹元标为党魁。邦华与元标同里,相师友,又性好别黑白。或劝其委蛇,邦华曰:“宁为偏枯之学问,不作反覆之小人。”闻者益嫉之。明年以年例出为山东参议。其父廷谏时为南京刑部郎中,亦罢归。邦华乃辞疾不赴。天启元年起故官,饬易州兵备。明年迁光禄少卿,即还家省父。四月,擢右佥都御史,代毕自严巡抚天津。军府新立,庶务草创,邦华至,极力振饬,津门军遂为诸镇冠。进兵部右侍郎,复还家省父。四年夏抵京,奄党大哗,谓枢辅孙承宗以万寿节入觐,将清君侧之恶,邦华实召之。乃立勒承宗还镇,邦华引疾去。明年秋,奄党劾削其官。 崇祯元年四月,起工部右侍郎,总督河道。寻改兵部,协理戎政。还朝,召见,旋知武会试,事竣入营。故事,冬至郊,列队扈跸,用军八万五千人。至是,增至十万有奇。时方郊,总督勋臣缺,邦华兼摄其事。所设云辇、龙旌、宝纛、金鼓、旗帜、甲胄、剑戟,焕然一新,帝悦。明年春,幸学,亦如之。命加兵部尚书。时戎政大坏,邦华先陈更操法、慎拣选、改战车、精火药、专器械、责典守、节金钱、酌兑马、练大砲九事。 京营故有占役、虚冒之弊。占役者,其人为诸将所役,一小营至四五百人,且有卖闲、包操诸弊。虚冒者,无其人,诸将及勋戚、奄寺、豪强以苍头冒选锋壮丁,月支厚饷。邦华核还占役万,清虚冒千。三大营军十余万,半老弱。故事,军缺听告补,率由贿得。邦华必亲校,非年壮力强者不录,自是军鲜冒滥。三营选锋万,壮丁七千,饷倍他军,而疲弱不异。邦华下令,每把总兵五百,月自简五人,年必二十五以下,力必二百五十斤以上,技必兼弓矢火砲,月一解送,补选锋壮丁之缺,自是人人思奋。三大营领六副将,又分三十六营,官以三百六十七人计,所用掾史皆积猾。邦华按罪十余人,又行一岁二考察之令,自是诸奸为戢。 营马额二万六千,至是止万五千。他官公事得借骑,总督、协理及巡视科道,例有坐班马,不肖且折橐入钱,营马大耗。邦华首减己班马三之一,他官借马,非公事不得骑,自是滥借为希。 京营岁领太仆银万六千两,屯田籽粒银千六十两,犒军制器胥徒工食取给焉。各官取之无度,岁用不敷。邦华建议,先协理岁取千四百,总督巡视递节减,自是营帑遂裕。 营将三百六十,听用者称是。一官缺,请托纷至。邦华悉杜绝,行计日省成法。每小营各置簿,月上事状于协理,以定殿最。旧制,三大营外复设三备兵营,营三千人,饷视正军,而不习技击,益为豪家隐冒。邦华核去四千余人,又汰老弱千,疏请归并三大营不另设,由是戎政大厘。 仓场总督南居益言:“京营岁支米百六十六万四千余石,视万历四十六年增五万七千余石,宜减省。”邦华因上议军以十二万为额,饷以百四十四万石为额,岁省二十二万有奇。帝亦报可,著为令。帝知邦华忠,奏无不从,邦华亦感帝知,不顾后患。诸失利者衔次骨,而怨谤纷然矣。 其年十月,畿辅被兵,简精卒三千守通州,二千援蓟州,自督诸军营城外,军容甚壮。俄有命邦华军撤还守陴,于是侦者不敢远出,声息遂断,则请防寇贼,缉间谍,散奸宄,禁讹言。邦华自闻警,衣不解带,捐赀造砲车及诸火器,又以外城单薄,自请出守。而诸不逞之徒,乃构蜚语入大内。襄城伯李守锜督京营,亦衔邦华扼己,乘间诋諆。邦华自危,上疏陈情,归命于帝。会满桂兵拒大清兵德胜门外,城上发大砲助桂,误伤桂兵多。都察院都事张道泽遂劾邦华,言官交章论列,遂罢邦华闲住。自是代者以为戒,率因循姑息,戎政不可问矣。邦华前后罢免家居二十年。父廷谏无恙。 十二年四月,起南京兵部尚书,定营制,汰不急之将,并分设之营。谓守江南不若守江北,防下流不若防上流。乃由浦口历滁、全椒、和,相形势,绘图以献。于浦口置沿江敌台,于滁设戍卒,于池河建城垣,于滁、椒咽喉则筑堡于藕塘。和遭屠戮,请以隶之太平。又请开府采石之山,置哨太平之港,大垦当涂闲田数万顷资军储。徐州,南北要害,水陆交会,请宿重兵,设总督,片檄征调,奠陵京万全之势。皆下所司,未及行,以父忧去。 十五年冬,起故官,掌南京都察院事,俄代刘宗周为左都御史。都城被兵,即日请督东南援兵入卫,力疾上道。明年三月抵九江。左良玉溃兵数十万,声言饷乏,欲寄帑于南京,艨艟蔽江东下。留都士民一夕数徙,文武大吏相顾愕眙。邦华叹曰:“中原安静土,东南一角耳。身为大臣,忍坐视决裂,袖手局外而去乎!”乃停舟草檄告良玉,责以大义。良玉气沮,答书语颇恭。邦华用便宜发九江库银十五万饷之,而身入其军,开诚慰劳。良玉及其下皆感激,誓杀贼报国,一军遂安。帝闻之,大喜,陛见嘉劳。邦华跪奏移时,数诏起立,温语如家人,中官屏息远伏。其后召对百官,帝辄目注邦华云。旧例,御史出巡,回道考核。邦华谓回道而后黜,害政已多。论罢巡按、巡盐御史各一人。奉命考试御史,黜冒滥者一人,追黜御史无显过而先任推官著贪声者一人。台中始畏法。 十七年二月,李自成陷山西。邦华密疏请帝固守京师,仿永乐朝故事,太子监国南都。居数日未得命,又请定、永二王分封太平、宁国二府,拱护两京。帝得疏意动,绕殿行,且读且叹,将行其言。会帝召对群臣,中允李明睿疏言南迁便,给事中光时亨以倡言泄密纠之。帝曰:“国君死社稷,正也,朕志定矣。”遂罢邦华策不议。未几,贼逼都城,亟诣内阁言事。魏藻德漫应曰:“姑待之。”邦华太息而出。已,率诸御史登城,群奄拒之不得上。十八日,外城陷,走宿文信国祠。明日,内城亦陷,乃三揖信国曰:“邦华死国难,请从先生于九京矣。”为诗曰:“堂堂丈夫兮圣贤为徒,忠孝大节兮誓死靡渝,临危授命兮吾无愧吾。”遂投缳而绝。赠太保、吏部尚书,谥忠文。本朝赐谥忠肃。 王家彦,字开美,莆田人。天启二年进士。授开化知县,调兰溪。擢刑科给事中,弹击权贵无所避。 崇祯四年,请释大学士钱龙锡于狱,龙锡得减死。请推行按月奏报例于四方,狱囚得无久淹。闽海盗刘香扰郡邑,抚镇追剿多失利,朝议召募,将大举。家彦言:“旧制,卫所军饩于官,无别兵亦无别将,统于各卫之指挥。寨设号船,聊络呼应,又添设游击等官,虽支洋穷港,戈船相望。臣愚以今日策防海,莫若复旧制,勤训练。练则卫所军皆劲卒,不练虽添设召募兵,犹驱市人而战之,糜饷扰民无益,贼终不能尽。”时以为名言。奉命巡青,所条奏多议行。 先是,隆庆间太仆种马额存十二万五千,边马至二十六万。言者以民间最苦养马,所纳马又不足用,议马征银十两,加草料银二两,岁可得银百四十四万两。中枢杨博持不可,诏折其半,而马政始变。万历九年议尽行改折,南寺岁征银二十二万,北寺五十一万,银入冏寺而马政日弛。家彦极陈其弊,请改国初种马及西番茶马之制。又班军旧额十六万,后减至七万,至是止二万有奇,更有建议尽征行粮、月粮,免其番上者。家彦时巡京营,力陈不可,且请免其工役,尽归行伍。帝皆褒纳其言。遵化铁冶久废,奸民请开之,家彦言有害无利。复有请开开化云雾山以兴屯者,亦以家彦言而止。 屡迁户科都给事中。军兴饷诎,总督卢象升有因粮加饷之议,户部尚书侯恂请于未被寇之地,士大夫家赋银两者,加二钱;民间五两以上者,两加一钱。家彦言:“民赋五两上者,率百十家成一户,非富民,不可以朘削。”军食不足,畿辅、山东、河南、江北召买米豆输天津,至九十余万石,吏胥侵耗率数十万。家彦请严治,帝并采纳焉。忧归。 十二年起吏科都给事中。流寇日炽,缘墨吏朘民,民益走为盗。盗日多,民生日蹙。家彦上疏曰:“臣见秦、晋之间,饥民相煽,千百为群。其始率自一乡一邑,守令早为之所,取《周官荒政十二》而行之,民何至接踵为盗,盗何至溃裂以极?论者谓功令使然,催科急者书上考,督责严者号循良,不肖而墨者以束湿济其饕餮,一二贤明吏束于文法,展布莫由。惟稍宽文网,壹令抚绥,盗之聚者可散,散者可不复聚。又旧制捕蝗令,吏部岁九月颁勘合于有司,请实意举行。”帝皆纳之。擢大理丞,进本寺少卿。 十五年迁太仆卿。家彦向言马政,帝下兵部檄陕西督抚,未能行。至是,四疏言马耗之故,请行官牧及金牌差发遗制。且言:“课马改折,旧增至二十四万两,已重困。杨嗣昌不恤民,复增三十七万,致旧额反逋,不可不厘正。”帝手其疏,语执政曰:“家彦奏皆善。”敕议行。然军兴方亟,不能尽举也。 顷之,擢户部右侍郎。都城被兵,命协理戎政。即日登陴,阅视内外城十六门。雪夜,携一灯,步巡城堞,人无知者。翊日校勤惰,将士皆服,争自励。初,分守阜成门,后移安定门,寝处城楼者半岁。解严,赐宴午门,增秩一等。 十七年二月,廷推户部尚书。帝曰:“戎政非家彦不可。”特留任。贼逼京师,襄城伯李国祯督京营,又命中官王德化尽督内外军。国祯发三大营军城外,守陴益少。诸军既出城,见贼辄降,降卒反攻城,城上人皆其侪,益无固志。廷臣分门守,家彦守安定门。号令进止由中官,沮诸臣毋得登城,又缒叛监杜勋上,与密约而去。帝手敕兵部尚书张缙彦登城察视,家彦从,中官犹固拒,示之手敕,问勋安在,曰:“去矣。”秦、晋二王欲上城,家彦曰:“二王降贼,即贼也。贼安得上!”顿足哭。偕缙彦诣宫门请见,不得入。黎明,城陷,家彦投城下,不死,自缢于民舍,遭贼焚,残其一臂,仆收其余体焉。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谥忠端。本朝赐谥忠毅。 孟兆祥,字允吉,山西泽州人也。世籍交河,举于乡,九赴会试。天启二年始擢第,除大理左评事。 崇祯初,迁吏部稽勋主事,历文选员外郎。门生谒选请善地,兆祥正色拒之,其人悚然退。进稽勋郎中,历考功。忤权要,贬行人司副,稍迁光禄丞,进少卿。历左通政、太仆卿,旋进通政使,拜刑部右侍郎。 贼薄都城,兆祥分守正阳门。襄城伯李国祯统京营军,稽月饷不予,士无固志。城陷,兆祥曰:“社稷已覆,吾将安之!”自经于门下。 长子章明,字纲宜,甫成进士,兆祥挥之曰:“我死,汝可去。”对曰:“君父大节也,君亡父死,我何生为!”乃投缳于父之侧。兆祥妻吕,章明妻王相向哭,既而曰:“彼父子死忠矣,我二人独不能死乎!”皆自缢。兆祥赠刑部尚书,谥忠贞,章明河南道御史,谥节愍。本朝赐兆祥谥忠靖,章明贞孝。 施邦曜,字尔韬,余姚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不乐为吏,改顺天武学教授,历国子博士、工部营缮主事,进员外郎。魏忠贤兴三殿工,诸曹郎奔走其门,邦曜不往。忠贤欲困之,使拆北堂,期五日,适大风拔屋,免谯责。又使作兽吻,仿嘉靖间制,莫考。梦神告之,发地得吻,嘉靖旧物也,忠贤不能难。 迁屯田郎中,稍迁漳州知府,尽知属县奸盗主名,每发辄得,阖郡惊为神。盗刘香、李魁奇横海上,邦曜絷香母诱之,香就擒。魁奇援郑芝龙事请抚,邦曜言于巡抚邹维琏讨平之。迁福建副使、左参政、四川按察使、福建左布政使,并有声。 或馈之硃墨竹者,姊子在旁请受之。曰:“不可。我受之,即彼得以乘间而尝我,我则示之以可欲之门矣。”性好山水。或劝之游峨嵋,曰:“上官游览,动烦属吏支应,伤小民几许物力矣。”其洁己爱民如此。 历两京光禄寺卿,改通政使。黄道周既谪官,复逮下诏狱。国子生涂仲吉上书讼之,邦曜不为封进,而大署其副封曰:“书不必上,论不可不存。”仲吉劾邦曜,邦曜以副封上。帝见其署语,怒,下仲吉狱,而夺邦曜官。逾年起南京通政使。入都陛见,陈学术、吏治、用兵、财赋四事,帝改容纳焉。出都三日,命中使召还,曰:“南京无事,留此为朕效力。”吏部推刑部右侍郎。帝曰:“邦曜清执,可左副都御史。”时崇祯十六年十二月也。 明年,贼薄近郊。邦曜语兵部尚书张缙彦檄天下兵勤王,缙彦慢弗省,邦曜太息而去。城陷,趋长安门,闻帝崩,恸哭曰:“君殉社稷矣,臣子可偷生哉!”即解带自经。仆救之苏,恨曰:“是儿误我!”贼满衢巷,不得还邸舍,望门求缢,辄为居民所麾。乃命家人市信石杂浇酒,即途中服之,血迸裂而卒。 邦曜少好王守仁之学,以理学、文章、经济三分其书而读之,慕义无穷。鲁时生者,里同年生也,官庶吉士,殁京师。邦曜手治含敛,以女妻其子。尝买一婢,命洒扫,至东隅,捧篲凝视而泣。怪问之,曰:“此先人御史宅也。时堕环兹地,不觉凄怆耳。”邦曜即分嫁女资,择士人归之。其笃于内行如此。赠太子少保、左都御史,谥忠介。本朝赐谥忠愍。 凌义渠,字骏甫,乌程人。天启五年进士。除行人。崇祯三年授礼科给事中,知无不言。三河知县刘梦炜失饷银三千,责偿急,自缢死,有司责其家。义渠言:“以金钱殒命吏,恐天下议朝廷重金,意不在盗也。”帝特原之。宜兴、溧阳及遂安、寿昌民乱,焚掠巨室。义渠言:“魏羽林军焚领军张彝第,高欢以为天下事可知,日者告密渐启,籓国悍宗入京越奏,里闾小故叫阍声冤,仆竖侮家长,下吏箝上官,市侩持缙绅,此《春秋》所谓六逆也。天下所以治,恃上下之分。防维决裂,即九重安所藉以提挈万灵哉!”义渠与温体仁同里,无所附丽。给事中刘含辉劾体仁拟旨失当,被贬二秩。义渠言:“谏官不得规执政失,而委申饬权于部院,反得制言路。大臣以揽权为奉旨,小臣以结舌为尽职,将贻国家无穷忧。”兵部尚书张凤翼叙废将陈状猷功,为给事中刘昌所驳,昌反被斥。义渠言:“今上下尽相蒙,疆埸欺蔽为甚。官方尽滥徇,武弁幸功为甚。中枢不职,舍其大,摘其细,已足为言者羞。辨疏一入,调用随之。自今奸弊丛生,功罪倒置,言者将杜口。”不纳。 三迁兵科都给事中。东江自毛文龙后,叛者接踵。义渠言:“东岛孤悬海外,转饷艰,向仰给朝鲜。今路阻绝不得食,内溃可虑。”居无何,众果溃,挟帅求抚。义渠言:“请阳抚阴剿,同恶必相戕。”及命新帅出海,义渠言:“歼渠散党宜速,速则可图功,迟则更生他衅。”后其语皆验。 义渠居谏垣九年,建白多。吏科给事中刘安行恶之,以年例出义渠福建参政。寻迁按察使,转山东右布政使,所至有清操。召拜南京光禄寺卿,署应天尹事。 十六年,入为大理卿。明年三月,贼犯都城,有旨召对。趋赴长安门,旦不启扉。俄传城陷,还。已,得帝崩问。负墙哀号,首触柱,血被面。门生劝无死,义渠厉声曰:“尔当以道义相勖,何姑息为!”挥使去。据几端坐,取生平所好书籍尽焚之,曰:“无使贼手污也。”旦日具绯衣拜阙,作书辞父。已,自系,奋身绝吭而死,年五十二。赠刑部尚书,谥忠清。本朝赐谥忠介。 赞曰:范景文、倪元璐等皆庄烈帝腹心大臣,所共图社稷者,国亡与亡,正也。当时壎颜屈节,侥幸以偷生者,多被刑掠以死,身名俱裂,贻诟无穷。而景文等树义烈于千秋,荷褒扬于兴代,名与日月争光。以彼洁此,其相去得失何如也。 列传第一百五十四 马世奇 吴麟征 周凤翔 刘理顺 汪伟 吴甘来 王章 陈良谟 陈纯德 申佳允 成德 许直 金铉 马世奇,字君常,无锡人。祖濂,进士,桂林知府。世奇幼颖异,嗜学有文名。登崇祯四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十一年,帝遣词臣分谕诸籓。世奇使山东、湖广、江西诸王府,所至却馈遗。还,进左谕德。父忧归。 久之还朝,进左庶子。帝数召廷臣问御寇策。世奇言:“闯、献二贼,除献易,除闯难。人心畏献而附闯,非附闯也,苦兵也。今欲收人心,惟敕督抚镇将严束部伍,使兵不虐民,民不苦兵,则乱可弭。”帝善其言,为下诏申饬。时寇警日亟,每召对,诸大臣无能画一策。世奇归邸,辄太息泣下,曰:“事不可为矣。”十七年三月,城陷。世奇方早食,投箸起,问帝安在、东宫二王安在,或言帝已出城,或言崩,或又言东宫二王被执。世奇曰:“嗟乎,吾不死安之!”其仆曰:“如太夫人何?”世奇曰:“正恐辱太夫人耳。”将自经,二妾硃、李盛饰前。世奇讶曰:“若以我死,将辞我去耶?”对曰:“闻主人尽节,我二人来从死耳。”世奇曰:“有是哉!”二妾并自经,世奇端坐,引帛自力缢乃死。先是,兵部主事成德将死,贻书世奇,以慷慨从容二义质焉。世奇曰:“勉哉元升。吾人见危授命,吾不为其难,谁为其难者!与君携手黄泉,预订斯盟,无忘息壤矣。”世奇修颐广颡,扬眉大耳,砥名行,居馆阁有声,好推奖后进。为人廉,父死,苏州推官倪长圩以赎锾三千助丧。世奇辞曰:“苏饥,留此可用振。”座主周延儒再相,世奇同郡远嫌,除服不赴都。及还朝,延儒已赐死,亲昵者率避去,世奇经纪其丧。其好义如此。赠礼部右侍郎,谥文忠。本朝赐谥文肃。 吴麟征,字圣生,海盐人。天启二年进士。除建昌府推官,擒豪猾,捕剧盗,治声日闻。父忧归。补兴化府,廉公有威,僚属莫敢以私进。 崇祯五年,擢吏科给事中,请罢内遣,言:“古用内臣以致乱,今用内臣以求治。君之于臣,犹父之于子,未有信仆从,舍其子,求家之理者。”又言:“安民之本在守令。郡守廉,县令不敢贪;郡守慈,县令不敢虐;郡守精明,县令不敢丛脞。宜仿宣宗用况钟故事,精择而礼遣之,重以玺书,假便宜久任。民生疾苦,吏治臧否,使得自达天子。”时不能行。麟征在谏垣,直声甚著。寻上疏乞假葬父。既去,贻言路公揭,谓:“自言官积轻,庙堂之上往往反其言而用之。奸人窥见此旨,明告君父,目为朋党,自称孤立,下背公论,上窃主权。诸君子宜尽化沾沾之意,毋落其彀中,使清流之祸再见明时。”居久之,还朝。劾吏部尚书田唯嘉赃污,唯嘉罢去。再迁刑科给事中,丁继母忧。服阕,起吏科都给事中,时货赂公行,铨曹资格尽废。麟征上言:“限年平配,固铨政之弊,然舍此无以待中才。今迁转如流,不循资格,巧者速化,拙者积薪,开奔竞之门,无益军国之计。”帝深然之。 十七年春,推太常少卿。未几,贼薄京师。麟征奉命守西直门。门当贼冲,贼诈为勤王兵求入。中官欲纳之,麟征不可,以土石坚塞其门,募死士缒城袭击之,多所斩获。贼攻益急,麟徵趋入朝,欲见帝白事。至午门,魏藻德引麟征手曰:“国家如天之福,必无他虞。旦夕兵饷集,公何遽为?”引之出,遂还西直门。明日城陷,欲还邸,已为贼所据。乃入道旁祠,作书诀家人曰:“祖宗二百七十余年宗社,一旦至此,虽上有亢龙之悔,下有鱼烂之殃,而身居谏垣,无所匡救,法当褫服。殓用角巾青衫,覆以单衾,以志吾哀。”解带自经。家人救之苏,环泣请曰:“待祝孝廉至,一诀可乎?”许之。祝孝廉名渊,尝救刘宗周下狱,与麟征善者也。明日,渊至。麟征慷慨曰:“忆登第时梦隐士刘宗周吟文信国《零丁洋诗》,今山河碎矣,不死何为!”酌酒与渊别,遂自经,渊为视含殓而去。赠兵部右侍郎,谥忠节。本朝赐谥贞肃。 方贼之陷山西也,蓟辽总督王永吉请撤宁远吴三桂兵守关门,选士卒西行遏寇,即京师警,旦夕可援。天子下其议,麟征深然之。辅臣陈演、魏藻德不可,谓:“无故弃地二百里,臣不敢任其咎。”引汉弃凉州为证。麟征复为议数百言,六科不署名,独疏昌言,弗省。及烽烟彻大内,帝始悔不用麟征言,旨下永吉,永吉驰出关,徙宁远五十万众,日行数十里,十六日入关,二十日抵丰润,而京师已陷矣。城破,八门齐启,惟西直门坚塞不能通。至五月七日,集民夫发掘乃开。 周凤翔,字仪伯,浙江山阴人。崇祯元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迁南京国子司业。灵璧侯奴辱诸生,凤翔执付法司。历中允、谕德,为东宫讲官。尝召对平台,陈灭寇策,言论慷慨,帝为悚听。军需急,议税间架钱。凤翔曰:“事至此,急宜收人心,尚可括民财摇国势耶!”亡何,京师陷,庄烈帝殉社稷,有讹传驾南幸者。凤翔不知帝所在,趋入朝。见魏藻德、陈演、侯恂、宋企郊等群入,而贼李自成据御坐受朝贺。凤翔至殿前大哭,急从左掖门趋出,贼亦不问。归至邸,作书辞二亲,题诗壁间自经。诗曰:“碧血九原依圣主,白头二老哭忠魂。”天下悲之,去帝崩才两日也。后赠礼部右侍郎,谥文节。本朝赐谥文忠。 刘理顺,字复礼,杞县人。万历中举于乡。十赴会试,至崇祯七年始中式。及廷对,帝亲擢第一,还宫喜曰:“朕今日得一耆硕矣。”拜修撰。益勤学,非其人不与交。 十二年春,畿辅告警,疏陈作士气、矜穷民、简良吏、定师期、信赏罚、招胁从六事。历南京司业、左中允、右谕德,入侍经筵兼东宫讲官。杨嗣昌夺情入阁,理顺昌言于朝,嗣昌夺其讲官。开封垂陷,理顺建议河北设重臣,练敢死士为后图,疏格不行。嗣昌、薛国观、周延儒迭用事,理顺一无所附丽。出温体仁门,言论不少徇。 贼犯京师急,守卒缺饷,阴雨饥冻。理顺诣朝房语诸执政,急请帑,众唯唯。理顺太息归,捐家赀犒守城卒。僚友问进止,正色曰:“存亡视国,尚须商酌耶!”城破,妻万、妾李请先死。既绝,理顺大书曰:“成仁取义,孔、孟所传。文信践之,吾何不然!”书毕投缳,年六十三。仆四人皆从死。群盗多中州人,入唁曰:“此吾乡杞县刘状元也,居乡厚德,何遽死?”罗拜号泣而去。后赠詹事,谥文正。本朝赐谥文烈。 汪伟,字叔度,休宁人,寄籍上元。崇祯元年进士。十一年,由慈溪知县行取。帝以国家多故,朝臣词苑起家,儒缓不习吏事,无以理纷御变,改旧例,择知推治行卓绝者入翰林。伟擢检讨,给假归。还朝,充东宫讲官。 十六年,贼陷承天、荆、襄。伟以留都根本之地,上《江防绸缪疏》,言:“金陵城周围百二十里,虽十万众不能守。议者谓无守城法,有防江法。贼自北来,淮安为要;自上游来,九江为要;御淮所以御江,守九江所以守金陵也。淮有史可法,屹然保障;九江一郡,宜设重臣镇之。自是而上之至于武昌,下之至于太平、采石、浦口,命南京兵部大臣建牙分阃,以接声援,而金陵之门户固矣。南京兵部有重兵而无用,操江欲用兵而无人,宜使缓急相应。而府尹、府丞之官,重其权,久其任,联百万士民心,以分兵部操江之责。”帝嘉纳之,乃设九江总督。又言:“兵额既亏,宜以卫所官舍余丁补伍操练,修治兵船,以资防御。额饷不足,暂借盐课、漕米给之。”所条奏皆切时务。 明年三月,贼兵东犯。伟语阁臣:“事急矣,亟遣大僚守畿郡。都中城守,文自内阁,武自公侯伯以下,各率子弟画地守。庶民统以绅士,家自为守。而京军分番巡徼,以待勤王之师。”魏藻德笑曰:“大僚守畿辅,谁肯者?”伟曰:“此何等时,犹较尊卑、计安危耶?请以一剧郡见委。”藻德哂其早计。未几,真定游击谢加福杀巡抚徐标迎贼。伟泣曰:“事至此乎!”作书寄友人曰:“贼据真定,奸人满都城,外郡上供丝粟不至,诸臣无一可支危亡者,如圣主何!平时误国之人,终日言门户而不顾朝廷,今当何处伸狂喙耶!”贼薄都城,守兵乏饷,不得食,伟市饼饵以馈。已而城陷,伟归寓,语继室耿善抚幼子。耿泣曰:“我独不能从公死乎!”因以幼子属其弟,衣新衣,上下缝,引刀自刭不殊,复投缳遂绝,时年二十三。伟欣然曰:“是成吾志。”移其尸于堂,贻子观书,勉以忠孝,乃自经。赠少詹事,谥文烈。本朝赐谥文毅。 吴甘来,字和受,江西新昌人。父之才,西安府同知。甘来与兄泰来同举乡试。崇祯改元,甘来成进士,授中书舍人。后三年,泰来亦成进士,授南京太常博士。 五年,甘来擢刑科给事中。七年,西北大旱,秦、晋人相食,疏请发粟以振,而言:“山西总兵张应昌等半杀难民以冒功,中州诸郡畏曹变蛟兵甚于贼。陛下生之而不能,武臣杀之而不顾,臣实痛之。”又言:“赏罚者,将将大机权也。陛下加意边陲,赏无延格。乃红夷献俘,黔、蜀争功,昌黎死守,功犹待勘,急则用其死绥,缓则束以文法。且封疆之罚,武与文二,内与外二,士卒与将帅二。受命建牙,或逮或逐,以封疆罪罪之;而跋扈将帅,罪状已暴,止于戴罪。偏裨不能令士卒,将帅不能令偏裨,督抚不能令将帅,将听贼自来自去,谁为陛下翦凶逆者?”忧归。服阕,起吏科,进兵科右给事中,乞假归。 十五年,起历户科都给事中。中外多故,荆、襄数郡,贼未至而抚道诸臣率称护籓以去。甘来曰:“若尔,则是弃地方而逃也。城社人民,谁与守者?”乃上疏曰:“天子众建亲亲,将使屏籓帝室,故曰‘宗子维城’。乃烽火才传,一朝委去以为民望,而诸臣犹哓哓以拥卫自功,掩其失地之罪。是维城为可留可去之人,名都为可守可弃之土,抚道为可有可无之官。功罪不明,赏罚不著,莫此为甚!”疏入,帝大嘉叹。一日,帝诘户部尚书倪元璐饷额,甘来曰:“臣科与户曹表里,饷可按籍稽。臣所虑者,兵闻贼而逃,民见贼而喜,恐非无饷之患,而无民之患。宜急轻赋税,收人心。”帝颔之。 甘来遘疾,连请告。会帝命编修陈名夏掌户科,甘来喜得代。不数日,贼薄都城。时泰来官礼部员外郎矣,甘来属兄归事母,而自誓必死。明日,城陷,有言驾南幸者,甘来曰:“主上明决,必不轻出。”乃疾走皇城,不得入。返检几上疏草曰:“当贼寇纵横,徒持议论,无益豪末。”尽取焚之,毋钓后世名,遂投缳死。赠太常卿,谥忠节。本朝赐谥庄介。 王章,字汉臣,武进人。崇祯元年进士。授诸暨知县。少孤,母训之严。及为令,祖帐归少暮,母诃跪予杖,曰:“朝廷以百里授酒人乎!”章伏地不敢仰视。亲友为力解,乃已。治诸暨有声。甫半岁,以才调鄞县。诸暨民与鄞民争挽章,至相哗。治鄞益有声,数注上考。 十一年,行取入都。时有考选翰林之命,行取者争奔竞,给事中陈启新论之。帝怒,命吏部上访册,罪廷臣滥徇者。尚书姜逢元、王业浩,给事中傅元初,御史禹好善等六人闲住;给事中孙晋、御史李右谠等三人降调;给事中刘含辉、御史刘兴秀等十一人贬二秩视事。吏部尚书田维嘉等乃请先推部曹,凡推二十二人,章与焉,授工部主事。章及任浚、涂必泓、李嗣京欲疏辨,惮为首获罪。李士淳者耄矣,四人不告而首其名,士淳知之,惧且怒,与章等大诟。而帝知维嘉有私,诏许与考。又以为首者必良士也,擢士淳编修,章等皆御史。章上疏请罢内操,宽江南逋赋。 明年出按甘肃,持风纪,饬边防。西部寇庄浪,巡抚急征兵。章曰:“贫寇索食耳。”策马入其帐,众罗拜乞降,乃稍给之食。两河旱,章檄城隍神:“御史受钱或戕害人,神殛御史,毋虐民。神血食兹土,不能请上帝苏一方,当奏天子易尔位。”檄焚,雨大注。边卒贷武弁金,偿以贼首,武弁以冒功,坐是数召边衅。章著令,非大举毋得以零级冒功。劾罢巡抚刘镐贪惰。又所部十道监司,劾罢其四。母忧归。服阕,还朝,巡视京营,按籍额军十一万有奇。喜曰:“兵至十万,犹可为也。”及阅视,半死者,余冒伍,惫甚,矢折刀缺,闻砲声掩耳,马未驰辄堕。而司农缺饷,半岁不发。章屡疏请帑,不报。 逾月,贼陷真定,京师大震。襄城伯李国祯发营卒五万营城外,章与给事中光时亨守阜成门。城内外堞凡十五万四千有奇,三堞一卒。三月初登陴,阅十日始一还邸,栉沐易新衣冠。家人大骇,章不应。贼傅城下,章手发二砲,贼少却。顷之,各门砲声绝。时亨摄章走,章厉声曰:“事至此,犹惜死耶!”时亨曰:“死此与士卒何别?入朝访上所在,不获则死,死未晚也。”章从之,与时亨并马行。俄贼突至,呼下马。时亨仓皇下马跪,章持鞭不顾,叱曰:“吾视军御史也,谁敢犯!”贼刺章股,堕。章骂曰:“逆贼!勤王兵且至。我死,尔灭不旋踵矣。”贼怒,攒槊刺杀章而去。抵暮,家人觅尸,犹一手据地坐,张口怒目,勃勃如叱贼状。妻姜在籍,闻之,一恸而绝。赠大理寺卿,谥忠烈。本朝赐谥节愍。次子之栻仕闽为职方主事,亦死难。 陈良谟,字士亮,鄞人。崇祯四年进士,授大理推官。初名天工。庄烈帝虔事上帝,诏群臣名“天”者悉改之,乃改良谟。在职六年,两注上考。行取陛见,擢御史。 十二年,出按四川。期满当代,再留任。时流寇大入蜀,诏良谟专护蜀王,巡抚邵捷春专办贼。良谟饬守具,坚壁清野。贼犯成都,遣将据要害为掎角。一再战,贼溃奔。帝闻贼扰蜀,下诏责良谟,已闻其善守御,乃优旨赐银币。及还朝,贼势益迫,所规画率不行,而京师陷矣。 良谟尝梦拜文文山于堂下,文山揖之上:“公与予先后一揆,何下拜为?”觉而异之。及是城陷,良谟方移疾卧邸中,一恸几绝,自是水浆不入口。或劝良谟无死,不答。谓邑子李天葆曰:“吾为国死,义不顾家。惟是母老,先君莫葬,继嗣未定,须一言耳。”因赋诗付天葆。未几,闻帝崩煤山,大恸曰:“主上不冕服,臣子敢具冠带乎!吾巾亵,安所得明巾。”天葆以巾进。良谟著巾,蓝便服,起入户。妾时氏随之,遂与妾俱自缢死。时氏,京师人,年十八。良谟逾五十无子,以礼纳之,侍良谟百三日耳。良谟既卒,其族人以其兄之子久枢为之后。未几,久枢亦卒,良谟竟无后。赠太仆卿,谥恭愍。本朝赐谥恭洁。 陈纯德,字静生,零陵人。为诸生,以学行称。尝夜泊洞庭,为盗窘,跃出堕水,再跃入洲渚。比晓,坐芦苇中,去泊舟数十丈。 崇祯十三年成进士,年已六十矣。庄烈帝召诸进士,咨以时事。纯德奏称旨,立擢御史,巡按山西。七月,部内严霜,民冻馁。纯德上疏请恤,因陈抽练之弊,言:“兵抽则人失故居,无父母妻子之依,田园丘垅之恋,思归则逃,逢敌则溃。抽余者即以饷薄而安于无用,抽去者又以远调而不乐为用。伍虚而饷仍在,不归主帅,则归偏裨,乐其逃而利其饷,凡藉以营求迁秩,皆是物也。精神不以束伍,而以侵饷;厚饷不以养士,而以求官。伍虚则无人,安望其练;饷糜则愈缺,安望其充。此今日行间大弊也。”帝不能用。 还朝,督畿辅学政。将出按部,都城陷。贼下令百官以某日入见,众摄纯德入,还邸恸哭,遂自经。京山人秦嘉系买地葬之永定门外,立石表墓焉。赠太仆卿,谥恭节。 申佳允,字孔嘉。永年人。崇祯四年进士。授仪封知县。县故多盗,佳允严保甲法,盗无所容。霪雨河决,舣舟怒涛中,塞其口。捕大猾置之法。以才调杞县。八年,贼扫地王率万人来攻,城土垣多圮。佳允募死士击走贼,因甓其城。唐王聿键勤王,将抵开封。诸大吏惴恐,集议曰:“留之,不听。行,守土者且得罪。”佳允曰:“惟周王可留之。”众称善,用其计。 治行卓异,擢吏部文选主事,上备边五策。进考功员外郎,佐京察。大学士薛国观倾少詹事文安之。安之,佳允座主也,事连佳允,左迁南京国子博士。 久之,迁大理评事,进太仆丞,阅马近畿。闻李自成破居庸,叹曰:“京师不守矣!君父有难,焉逃死?”驰入都,遍谒大臣为画战守策,皆不省。贻子涵光书曰:“行己曰义,顺数曰命;义不可背也,命不可违也。天下事莫不坏于贪生而畏死。死于疾,死于利,死于刑戮,于房帏,于斗战,均死也,死数者不死君父,盖亦不善用死矣。今日之事,君父之事,死义也,犹命也,我则行之。”京师陷,冠带辞母,策马至王恭厂,从者请易服以避贼。佳允曰:“吾起微贱,食禄十三年。国事至此,敢爱死乎!”两仆环守不去,绐之曰:“吾不死也,我将择善地焉。”下马,旁见灌畦巨井,急跃入。仆号呼,欲出之。佳允亦呼曰:“告太安人,有子作忠臣,勿过伤也。”遂死,年四十二,赠太仆少卿,谥节愍。本朝赐谥端愍。 成德,字元升,霍州人,依舅氏占籍怀柔。崇祯四年进士。除滋阳知县。性刚介,清操绝俗,疾恶若仇。文震孟入都,德郊迎,执弟子礼,语刺温体仁,体仁闻而恨之。兗州知府增饷额,德固争,又尝捕治其牙爪吏。知府怒,谗于御史禹好善。好善,体仁客也,诬德贪虐,逮入京。滋阳民诣阙讼冤。震孟在阁,亦为之称枉。德道中具疏极论体仁罪,,而震孟已被体仁挤而去之。好善再劾德,言其疏出震孟手,帝不之究。德母张伺体仁长安街,绕舆大骂,拾瓦砾掷之。体仁恚,疏闻于朝。诏五城御史驱逐,移德镇抚狱掠治。杖六十午门外,戍边。坐赃六千有奇。而给体仁校尉五十人护出入。 德居戍所七年,用御史詹兆恒荐,起如皋知县。寻擢武库主事。以母老辞,不允,乃就道。至则上言:“年来中外多故,居官者爵禄迷心,廉耻道丧。陛下御极十七年,何仗节死义之寥寥也!宋臣张栻有言:‘仗节死义之臣,当于犯颜谏诤中求之。’夫犯颜谏诤何难,在朝廷养之而已。表厥宅里,所以伸忠臣孝子于生前;殊厥井疆,所以诛乱臣贼子于未死。苟死敌者无功,则媚敌者且无罪;死贼者褒扬不亟,则从贼者恬而不知畏也。”未几,城破,不知帝所在,旁皇厅事。已,趋至午门,见兵部尚书张缙彦自贼所出。德以头触缙彦胸,且詈之,俄闻帝崩,痛哭。持鸡酒奔东华门,奠梓宫于茶棚之下,触地流血。贼露刃胁之,不为动。奠毕归家,有妹年二十余未嫁,德顾之曰:“我死,汝何依?”妹曰:“兄死,妹请前。”德称善,哭而视其缢。入别其母,哭尽哀,出而自缢。母见子女皆死,亦投缳死。先是,怀柔城破,德父文桂遇害,家属尽没。妻刘在京,以征德赃急,忧悸死。至是,又阖门死难,惟幼子先寄友人家获存。赠德光禄卿,谥忠毅。本朝赐谥介愍。 许直,字若鲁,如皋人。崇祯七年成进士。出文震孟之门,以名节自砥,除义乌知县。母忧归,哀毁骨立,终丧蔬食,寝柩旁。补广东惠来县。用清望,征授吏部文选主事,进考功员外郎。 贼薄都城,约同官出赀飨士,为死守计。城陷,贼令百官报名。直曰:“身可杀,志不可夺。”有传帝南狩者,直将往从。见贼骑塞道,出门辄返,曰:“四方兵戈,驾焉往?国乱不匡,君危无济,我何生为!”已,知帝崩,一恸几绝。客以七十老父为解,直曰:“不死,辱及所生。”赋绝命诗六章,阖户自经。越旦视之,神气如生。赠太仆卿,谥忠节。本朝赐谥忠愍。 直有族子德溥者,在南,闻庄烈帝崩,大哭数日。扬州陷,又哭数日。每独坐辄恸哭,食必以崇祯钱一枚置几上,祭而后食,食已复哭。又刺其两臂曰:“生为明臣,死为明鬼。”事发,死西市。 金铉,字伯玉,武进人,占籍顺天之大兴。祖汝升,南京户部郎中。父显名,汀州知府。铉少有大志,以圣贤自期许。年十八举乡试第一。明年,崇祯改元,成进士。不习为吏,改扬州府教授,日训诸生阐濂、洛正学。燕居言动,俱有规格,诸生严惮之。历国子博士、工部主事。 帝方锐意综核,疑廷臣朋党营私。度支告匮,四方亟用兵,饷不敷,遣中官张彝宪总理户、工二部,建专署,檄诸曹谒见,礼视堂官。铉耻之,再疏争,不纳。乃约两部诸僚,私谒者众唾其面,彝宪愠甚。铉当榷税杭州,辞疾请假。彝宪摭火器不中程,劾铉落职。铉杜门谢客,躬爨以养父母。 十七年春,始起兵部主事,巡视皇城。闻大同陷,疏曰:“宣、大,京师北门。大同陷则宣府危,宣府危,大事去矣。请急撤回监宣中官杜勋,专任巡抚硃之冯。勋二心偾事,之冯忠恳,可属大事。”不报,未几,勋以宣府下贼,贼杀之冯,烽火逼京师。铉奔告母:“母可且逃匿。儿受国恩,义当死。”铉母章时年八十余矣,呵曰:“尔受国恩,我不受国恩乎!庑下井,是我死所也。”铉哭而去。 城破,趋入朝,宫人纷纷出。知帝已崩,解牙牌拜授家人,即投金水河。家人争前挽之,铉怒,口啮其臂,得脱,遂跃入水。水浅,濡首泥中乃绝。母闻即投井,妾王随之,皆死。贼踞大内,逾月始去。金水河冠袍泛泛见水上,内官群指之曰:“此金兵部也。”弟錝辨其尸,验网巾环,得铉首归,合以木身,如礼而殓。事竣,錝自经。后赠铉太仆少卿,谥忠节。本朝赐谥忠洁。 右范景文至铉二十有一人,皆自引决。其他率委蛇见贼。贼以大僚多误国,概囚絷之。庶官则或用或否,用者下吏政府铨除,不用者诸伪将搒掠取其赀,大氐降者十七,刑者十三。福王时,以六等罪治诸从逆者。而文武臣殉难并予赠廕祭葬,且建旌忠祠于都城焉。曰正祀文臣,祀景文以下二十人,及大同巡抚卫景瑗、宣府巡抚硃之冯、布衣汤文琼、诸生许琰四人。曰正祀武臣,祀新乐侯刘文炳、惠安伯张庆臻、襄城伯李国桢、驸马都尉巩永固、左都督刘文耀、山西总兵官周遇吉、辽东总兵官吴襄七人。曰正祀内臣,祀太监王承恩一人。曰正祀妇人,祀烈妇成德母张氏,金铉母章氏,汪伟妻耿氏,刘理顺妻万氏、妾李氏,马世奇妾硃氏、李氏,陈良谟妾时氏,吴襄妻祖氏九人。曰附祀文臣,祀进士孟章明及郎中徐有声,给事中顾鋐、彭琯,御史俞志虞,总督徐标,副使硃廷焕七人。曰附祀武臣,祀成国公硃纯臣、镇远侯顾肇迹、定远侯邓文明、武定侯郭培民、阳武侯薛濂、永康侯徐锡登、西宁侯宋裕德、怀宁侯孙维籓、彰武伯杨崇猷、宣城伯卫时春、清平伯吴遵周、新建伯王先通、安乡伯张光灿、右都督方履泰、锦衣卫千户李国禄十五人。曰附祀内臣,祀太监李凤翔、王之心、高时明、褚宪章、方正化、张国元六人。有司春秋致祭。然顾鋐、彭琯、俞志虞辈,特为贼拷死,诸侯伯亦大半以兵死。而郎中周之茂、员外郎宁承烈、中书宋天显、署丞于腾云、兵马指挥姚成、知州马象乾皆以不屈死,顾未邀赠恤也。 徐有声,字闻复,金坛人。登乡荐,崇祯十三年特擢户部主事,历员外郎、郎中。督饷大同。城陷,被执不屈死。福王时,赠太仆少卿。 徐标,字准明,济宁人。天启五年进士。崇祯时,历官淮徐道参议。十六年二月,超擢右佥都御史,巡抚保定。陛见,请重边防,择守令,用车战御敌,招流民垦荒。帝深嘉之。李自成陷山西,警日逼,加标兵部侍郎,总督畿南、山东、河北军务,仍兼巡抚,移驻真定以遏贼。无何,贼遣使谕降,标毁檄戮其使。贼别将掠畿辅,真定知府邱茂华移妻孥出城,标执茂华下之狱。中军谢加福伺标登城画守御策,鼓众杀之,出茂华于狱。数日而贼至,以城降。福王时,赠标兵部尚书。 硃廷焕,单县人。崇祯七年进士。除工部主事,历知庐州、大名二府,即以兵备副使分巡大名。十七年,贼逼畿辅,廷焕严守备。贼传檄入城,怒而碎之。三月四日,贼来攻,军民皆走,城遂陷。被执不屈死。福王时,赠右副都御史。 周之茂,字松如,黄麻人。崇祯七年进士。历官工部郎中。服阕,需次都下。贼搜得之,迫使跪,不屈,折其臂而死。 宁承烈,字养纯,大兴人。举于乡,历魏县教谕,户部司务,进本部员外郎,管太仓银库。城陷,自经于官廨。 宋天显,松江华亭人。由国子生官内阁中书舍人。为贼所获,自经。 于腾云,顺天人。为光禄置丞。贼至,语其妻曰:“我朝臣,汝亦命妇,可污贼耶!”夫妇并服命服,从容投缳死。 姚成,字孝威,余姚人。由礼部儒士为北城兵马司副指挥。城陷,自缢死。 马象乾,京师人。举于乡,官濮州知州。方里居,贼入,率妻及子女五人并自缢。 至若御史冯垣登、兵部员外郎郑逢兰、行人谢于宣皆拷死,郎中李逢甲,拷掠久之,逼令缢死。与鋐、琯、志虞皆获赠太仆少卿,而垣登、于宣至谥忠节。行取知县邹逢吉拷死,赠太仆寺丞。时南北阻绝,皆未能核实也。汤文琼、许琰事载《忠义传》。 赞曰:《传》云“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夫忠贞之士,临危授命,岂矫厉一时,邀名身后哉!分谊所在,确然有以自持而不乱也。马世奇等皆负贞亮之操,励志植节,不欺其素,故能从容蹈义,如出一辙,可谓得其所安者矣。 列传第一百五十五 马从聘(耿廕楼) 张伯鲸 宋玫(族叔应亨 陈显际 赵士骥等) 范淑泰) 高名衡(王汉) 徐汧(杨廷枢) 鹿善继(薛一鹗) 马从聘,字起莘,灵寿人。万历十七年进士。授青州推官,擢御史。勋卫李宗城册封平秀吉逃归,从聘言其父言恭不当复督戎政,不从。出理两淮盐课,言近日泰山崩离,坼者里余,由开矿断地脉所致,当速罢,不报。奸人田应璧请掣卖没官余盐助大工,帝遣中官鲁保督之。从聘极陈欺罔状,不从。还朝,改按浙江,又按苏、松,请免增苏、松、常镇税课,亦不报。以久次擢太仆少卿,拜右佥都御史,巡抚延绥,失事夺俸。既而有捣巢功,未叙,引疾归。加兵部右侍郎。家居凡二十余年,终熹宗世不出。 崇祯十一年冬,大清破灵寿。从聘年八十有二矣,谓其三子曰:“吾得死所矣。”又曰:“吾大臣,义不可生,汝曹生无害也。”三子不从。从聘缢,三子皆缢。赠兵部尚书,谥介敏,官其一子。 耿廕楼,从聘同邑人也,字旋极。天启中,任临淄知县。久旱,囚服暴烈日中,哭于坛,雨立澍。摄寿光,祷雨如临淄。崇祯中,入为兵部主事,调吏部,历员外郎,乞假归。城破,偕子参并死之。赠光禄少卿。 张伯鲸,字绳海,江都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历知会稽、归安、鄞三县。天启中,大计,调补卢氏。 崇祯二年,稍迁户部主事,出督延、宁二镇军储。自黄甫川西抵宁夏千二百里,不产五谷,刍粟资内地。贺兰山沿黄河汉、唐二渠,东抵花马池,素沃野,亦荒芜甚。伯鲸疏陈其状,为通商惠工,转菽麦。又仿边商中盐意,立官市法以招之,军民称便。大盗起延绥,擢伯鲸兵备佥事,辖榆林中路。击破贺思贤,斩一座城、金翅鹏,败套寇于长乐堡。巡抚陈奇瑜上其功,诏进三阶,为右参政,仍视兵备事。 七年春,奇瑜迁总督,遂擢伯鲸右佥都御史代之。督总兵王承恩等分道击破插汉部长及套寇于双山、鱼河二堡,斩首三百。明年,以拾遗论罢。寻论延绥功,诏起用,廕子锦衣千户。 十年秋,杨嗣昌议大举讨贼,遣户部一侍郎驻池州,专理兵食。帝命傅淑训。明年,淑训忧去,即家起伯鲸代之,如淑训官。又明年,熊文灿抚事败,嗣昌自出督师,移伯鲸襄阳。文灿之被逮也,言剿饷不至者六十余万,伯鲸坐贬秩。 十五年,召为兵部左侍郎。明年,尚书冯元飙在告,伯鲸摄部事。召对万岁山,疾作,中官扶出,遂乞休。又明年,京城陷,微服遁还。福王立于南京,伯鲸家居不出。久之,扬州被围,与当事分城守。城破,自经死。 宋玫,字文玉,莱阳人。父继登,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历官陕西右参议。天启五年大计谪官。玫即以是年偕族叔应亨同举进士,玫授虞城知县,应亨得清丰。 崇祯元年,玫兄琮亦举进士,知祥符,而玫以才调繁杞县,三人壤地相接,并有治声。应亨迁礼部主事,玫亦擢吏科给事中。尝疏论用人,谓:“陛下求治之心愈急,则浮薄喜事之人皆饰诡而钓奇;陛下破格之意愈殷,则巧言孔壬之徒皆乘机而斗捷。”众韪其言。时应亨已改吏部,累迁稽勋郎中,落职归。玫方除母丧,起故官,历刑科都给事中。请热审概行于天下。又言狱囚稽滞瘐死,与刑死几相半,宜有矜释。帝采纳之。迁太常少卿,历大理卿、工部右侍郎。玫父继登已久废,至是为浙江右参政。大学士周延儒客盛顺者,为浙江巡抚熊奋渭营内召,果擢南京户部侍郎,继登父子信之。 十五年夏,廷推阁臣,顺为玫营推甚力。会诏令再推,玫与焉。帝已中流言,疑诸臣有私。比入对,玫冀得帝意,侃侃敷奏。帝发怒,叱退之,与吏部尚书李日宣等并下狱。日宣等遣戍,玫除名,顺乃惊窜。 闰十一月,临清破,应亨与知县陈显际谋城守。应亨以城北庳薄,出千金建甕城,浃旬而毕。玫及邑人赵士骥亦出赀治守具。无何,大清兵薄城,城上火砲矢石并发,围乃解。明年二月复至,城遂破,玫、应亨、显际、士骥并死之。显际,真定人,士骥官中书舍人,并起家进士。玫、应亨有文名。 沈迅,亦莱阳人也。崇祯四年举进士,历知新城、蠡二县,与胶州张若骐同年友善。十一年行取入都。帝以吏部考选行私,亲策诸臣,迅、若骐并得刑部主事。两人大恚恨,结杨嗣昌,得改兵部。其年冬,畿辅被兵,迅请于广平、河间、定州、蠡县各设兵备一人。又请以天下僧人配尼姑,编入里甲,三丁抽一,可得兵数十万。他条奏甚多。章下兵部,嗣昌盛称迅言可用,乃命为兵科给事中。 迅欲自结于帝,数言事,皆中旨。当是时,军兴方棘,廷臣言兵者即以为知兵,大者推督抚,小者兵备,一当事任,罪累立至。于是上下讳言兵,章奏无敢及者。迅极言其弊,乞敕廷臣五日内陈方略。帝即从其言。迅考选时为掌河南道御史王万象所抑,因事劾罢万象,势益张,与若骐尽把持山东事。会顺天府丞戴澳诬劾平远知县王凝命、嘉兴推官文德翼贪,迅上疏颂二人廉能,澳下吏削籍。迅累迁礼科都给事中。陈新甲主款,迅面斥其非,廷辨良久,又言:“杨嗣昌死有余戮,借久案以邀功,陈新甲负罪不遑,移边劳而录廕,非论功议罪法。”帝是其言。迅本由嗣昌进,随众诋毁,时论訾薄之。 寻以保举高斗光为凤阳总督不当,谪国子博士,乞假归。及新甲诛,命追论兵科不纠发罪,吏部上迅名。帝曰:“迅御前驳议,朕犹识之,可复故官。”未赴而京师陷。迅家居,与弟迓设砦自卫。迓短小精悍,马上舞百斤铁椎。兄弟率里中壮士,捕剿土寇略尽。大清兵至,破砦,迅阖门死之。 若骐劾黄道周以媚嗣昌。历职方郎中,新甲遣赴宁、锦督战,覆洪承畴等十余万军,独渡海逃还,论死系狱。李自成陷都城,出降。 范淑泰,字通也,滋阳人。崇祯元年进士。授行人。五年冬,擢工科给事中。上疏陈刑狱繁多,乞敕刑官疏理,帝褒纳之。流贼犯河南,追论先任巡抚樊尚璟罪,劾总兵邓淫掠状。时中官张彝宪言天下逋赋至一千七百余万,请遣科道官督征。帝大怒,责抚按回奏。淑泰言民贫盗起,逋赋难以督追,不从。给事中庄鰲献、章正宸建言下吏,抗疏救之。 吏部张捷荐逆党吕纯如,淑泰极论其谬,并论大学士王应熊朋比行私,劾捷徇应熊意,用其私人王维章抚蜀。言:“维章官西宁,坐加征激变,落职闲住。捷朦胧启事,明肆奸欺。”帝责捷自陈。捷诋淑泰党同伐异,帝不问。时皇陵被毁,巡抚杨一鹏得罪。应熊以座主故,力庇之。淑泰发其停匿章奏状,帝亦不究。淑泰乃摭应熊纳贿数事上之,应熊损赀助陵工,淑泰又劾其召寇庇奸。帝责以挟私求胜,终不纳。 十一年冬,上疏言:“今以措饷故,至搜括借助。即行之而得,再有兵事,能复行乎!治不规其可久,徒仓皇于补救之术,非所以为忠也。陛下方以清节风天下,而乃条叙百官金钱于多寡之间,是教之贪也。至借贷之说,尤不可行。京师根本重地,迩者物力困竭,富商大贾大半旋归。内不安,何以攘外!乞立寝其说。”又言:“强兵莫如行法。今之兵,索饷则强,赴敌则弱;杀良冒功则强,除暴救民则弱。请明示法令,诸将能用命杀贼者,立擢为大将,否则死无赦。毋以降级戴罪,徒为不切身之痛痒。”帝是其言。 十五年迁吏科,典浙江乡试,事竣还家。十二月,大清兵围兗州,淑泰竭力固守。城破,死之。诏赠太仆少卿,官一子。 高名衡,字仲平,沂州人。崇祯四年进士。除如皋知县,以才调兴化,征授御史。十二年出按河南。明年期满,留再巡一年。 十四年正月,李自成陷洛阳,乘胜遂围开封。巡抚李仙风时在河北,名衡集众守。周王恭枵发库金百万两,募死士杀贼,烝米屑麦,执爨以饷军,凡七昼夜。仙风驰还开封,副将陈永福背城而战,斩首二千。游击高谦夹击,斩首七百。贼解去。仙风既还,与名衡互讦奏。帝以陷福籓罪诏逮仙风,以襄阳兵备副使张克俭代。克俭已前死难,即擢名衡右佥都御史代之。以永福充总兵官都督佥事,镇守河南。 当是时,贼连陷南阳、邓、汝十余州县,唐、徽二王遇害,名稀不能救。开封周邸图书文物之盛甲他籓,士大夫CV富,蓄积充牣。自成攻之不能克,然欲得而甘心焉。十二月杪,贼再围开封。永福射自成,中其左目,砲殪上天龙等。自成大怒,急攻之。开封故宋汴都,金帝南迁所重筑也,厚数丈,内坚致而疏外。贼用火药放迸,火发即外击,瓳飞鸣,贼骑皆糜烂,自成大惊。会杨文岳援兵亦至,乃解围去。西华、郾、襄、睢、陈、太康、商丘、宁陵、考城俱陷。 十五年四月复至开封,围而不攻,欲坐困之。六月,帝诏释故尚书侯恂于狱,命督保定、山东、河北、湖北诸军务,并辖平贼等镇援剿官兵。拔知县苏京、王汉、王燮为御史。诏苏京监延、宁、甘、固军,趣孙传庭出关;王汉监平贼镇标楚、蜀军,同侯恂等急击;王燮监阳、怀东晋军,刻期渡河。总兵许定国以晋军次沁水,一夕溃去,宁武兵亦溃于怀庆,诏逮定国。七月,河上之兵溃。督师丁启睿、保督杨文岳合左良玉、虎大威、杨德政、方国安诸军,次于硃仙镇。良玉走还襄阳,诸军皆溃,启睿、文岳奔汝宁。诏山东总兵官刘泽清援开封。城中食尽,名衡、永福偕监司梁炳、苏壮、吴士讲,同知苏茂灼,通判彭士奇,推官黄澍等守益坚。泽清以兵来援,诸军并集河北硃家寨不敢进。泽清曰:“硃家寨去开封八里。我以兵五千南渡,依河而营,引水环之。以次结八营,直达大堤。筑甬道输河北之粟,以饷城中。贼兵已老,可一战走也。”诸军皆曰:“善。”乃以兵三千人先渡立营。贼攻之,战三昼夜,诸军无继者,甬道不就,泽清拔营归。日夜望传庭出关,不至。 贼图开封者三,士马损伤多,积愤,誓必拔之。围半年,师老粮匮,欲决黄河灌之。以城中子女货宝,犹豫不决。闻秦师已东,恐诸镇兵夹击,欲变计。会有献计于巡按御史严云京者,请决河以灌贼。云京语名衡、澍,名衡、澍以为然。周王恭枵募民筑羊马墙,坚厚如高岸。贼营直傅大堤,河决贼可尽,城中无虞。我方凿硃家寨口,贼知,移营高阜,艨艟巨筏以待,而驱掠民夫数万反决马家口以灌城。九月癸未望,夜半,二口并决。天大雨连旬,黄流骤涨,声闻百里。丁夫荷锸者,随堤漂没十数万,贼亦沉万人。河入自北门,贯东南门以出,流入于涡水。名衡、永福乘小舟至城头,周王率其宫眷及宁乡诸郡王避水栖城楼,坐雨绝食者七日。王燮以舟迎王,王从城上泛舟出,名衡等皆出。茂灼、士奇久饿不能起,并溺死。贼浮舰入城,遗民俱尽,拔营而西。城初围时百万户,后饥疫死者十二三。汴梁佳丽甲中州,群盗心艳之,至是尽没于水。帝闻,痛悼。犹念诸臣拒守劳,命叙功。加名衡兵部右侍郎,名衡辞以疾。即擢王汉右佥都御史,代名衡巡抚河南。名衡归,未几,大清兵破沂州,名衡夫妇殉难。 王汉,字子房,掖县人。崇祯十年进士。除高平知县。调河内,擒巨寇天坛山刘二。又乘雪夜破妖僧智善。夜半渡河,破贼杨六郎。李自成围开封,汉然火金龙口柳林为疑兵,遣死士入贼中,声言:“诸镇兵来援,各数十万至矣。”贼闻则惊走。 汉为人负气爱士。人有一长,嗟叹之不容口。僚属绅士陈民疾苦,或言己过,则瞿然下拜。用兵士卒同甘苦,人乐为之死。好用间,贼中虚实莫不知。攻天坛山贼,山陡绝,登者挽以布。汉持刀直上,人服其勇。时贼氛日炽,帝每临朝而叹汉前后破贼功,降旨优叙。 十五年春,以减俸行取入都,与苏京、王燮同召对,称旨。命三臣皆以试御史监军。汉监平贼镇标楚、蜀军,与督臣侯恂南援汴。 时兵部奏援剿兵十万,十之四以属京、燮,属汉以其六。汉所监凡五万九千,然大半已溃散,兵部空名使之。汉乃请自立标营兵千人,骑二百,报可。乃简保营兵百余人,募邯郸、钜鹿壮士三百人,又取故治河内所练义兵及修武、济源素从征剿者五百人,及亲故子弟,合千人。八月朔夜半,袭贼范家滩,斩一红甲贼目。檄诸将合剿。自走襄阳,督左良玉兵救汴。至潼关,有诏汉巡按河南。时贼灌开封,汉闻,趣诸将自柳园夜半渡河,伏兵西岸。檄卜从善等夹攻之,斩首九十余级,遂入汴,大张旗鼓为疑兵。追贼至硃仙镇,连战皆捷。巡抚高名衡谢病,即擢汉右佥都御史代之。汉乃广间谍,收土豪,议屯田,谋所以图贼。 无何,刘超反永城。超,永城人,跛而狡,为贵州总兵,坐罪免。上疏言兵计,陈新甲用为河南总兵。以私怨杀其乡官御史魏景琦一家三十余人,惧罪,遂据城反。汉上疏请讨,语泄,超得为备。明年正月,汉入永城,声言招抚,为贼所杀。参将陈治邦、游击连光耀父子皆战死。游击马魁负汉尸以出,面如生。诏赠兵部尚书,廕锦衣世百户,建祠致祭。既而超伏诛,传首九边。 徐汧,字九一,长洲人。生未期而孤。稍长砥行,有时名,与同里杨廷枢相友善。廷枢,复社诸生所称维斗先生者也。天启五年,魏大中被逮过苏州,汧贷金资其行。周顺昌被逮,缇骑横索钱,汧与廷枢敛财经理之。当是时,汧、廷枢名闻天下。 崇祯元年,汧成进士,改庶吉士,授检讨。三年,廷枢举应天乡试第一。中允黄道周以救钱龙锡贬官。倪元璐,道周同年生,请以己代谪,帝不允。汧上疏颂道周、元璐贤,且自请罢黜,帝诘责汧。汧曰:“推贤让能,荩臣所务;难进易退,儒者之风。间者陛下委任之意希注外廷,防察之权辄逮阍寺,默窥圣意,疑贰渐萌。万一士风日贱,宸向日移,明盛之时为忧方大。”帝不听。汧寻乞假归。还朝,迁右庶子,充日讲官。 十四年奉使益王府,便道还家。当是时,复社诸生气甚盛,汧与廷枢、顾杲、华允诚等往复尤契。居久之,京师陷。福王召汧为少詹事。汧以国破君亡,臣子不当叨位,且痛宗社之丧亡,由朋党相倾,移书当事,劝以力破异同之见。既就职,陈时政七事,忄卷忄卷以化恩仇、去偏党为言。而安远侯柳祚昌疏攻汧,谓:“朝服谒潞王于京口,自恃东林巨魁,与复社杨廷枢、顾杲诸奸狼狈相倚。陛下定鼎金陵,彼为《讨金陵檄》,所云‘中原逐鹿,南国指马’是何语?乞置汧于理,除廷枢、杲名,其余徒党,容臣次第纠弹。”时国事方棘,事亦竟寝。汧移疾归。 明年,南京失守,苏、常相继下。汧慨然太息,作书戒二子,投虎丘新塘桥下死。郡人赴哭者数千人。时又有一人儒冠蓝衫而来,跃虎丘剑池中,土人怜而葬之,卒不知何人也。 于是廷枢闻变,走避之邓尉山中。久之,四方弄兵者群起,廷枢负重名,咸指目廷枢。当事者执廷枢,好言慰之,廷枢嫚骂不已,杀之芦墟泗洲寺。首已堕,声从项中出,益厉。门人迮绍原购其尸葬焉。 汧子枋,字昭法,举十五年乡试。枋依隐,有高行云。 鹿善继,字伯顺,定兴人。祖久征,万历中进士,授息县知县。时诏天下度田,各署上中下壤,息独以下田报,曰:“度田以纾民,乃病民乎!”调襄垣,擢御史,以言事谪泽州判官,迁荥泽知县,未任而卒。父正,苦节自砺。县令某欲见之,方粪田,投锸而往。急人之难,倾其家不惜,远近称鹿太公。 善继端方谨悫。由万历四十一年进士,授户部主事。内艰除,起故官。辽左饷中绝,廷臣数请发帑,不报。会广东进金花银,善继稽旧制,金花贮库,备各边应用。乃奏记尚书李汝华曰:“与其请不发之帑,何如留未进之金?”汝华然之。帝怒,夺善继俸一年,趣补进。善继持不可,以死争。乃夺汝华俸二月,降善继一级,调外。汝华惧,卒补银进。泰昌改元,复原官,典新饷。连疏请帑百万,不报。 天启元年,辽阳陷,以才改兵部职方主事。大学士孙承宗理兵部事,推心任之。及阅视关门,以善继从。出督师,复表为赞画。布衣羸马,出入亭障间,延见将卒相劳苦,拓地四百里,收复城堡数十,承宗倚之若左右手。在关四年,累进员外郎、郎中。承宗谢事,善继亦告归。 先是,杨、左之狱起,魏大中子学洢、左光斗弟光明,先后投鹿太公家。太公客之,与所善义士容城举人孙奇逢谋,持书走关门,告其难于承宗。承宗、善继谋借巡视蓟门,请入觐。奄党大哗,谓阁部将提兵清君侧,严旨阻之。狱益急,五日一追赃,搒掠甚酷。太公急募得数百金输之,而两人者则皆已毙矣。至是,善继归,而周顺昌之狱又起。顺昌,善继同年生,善继又为募得数百金,金入而顺昌又毙。奄党居近善继家,难家子弟仆从相望于道。太公曰:“吾不惧也。”崇祯元年,逆榼既诛,善继起尚宝卿,迁太常少卿,管光禄丞事,再请归。 九年七月,大清兵攻定兴。善继家在江村,白太公请入捍城,太公许之。与里居知州薛一鹗等共守。守六日而城破,善继死。家人奔告太公,太公曰:“嗟乎,吾儿素以身许国,今果死,吾复何憾!”事闻,赠善继大理卿,谥忠节,敕有司建祠。子化麟,举天启元年乡试第一,伏阙讼父忠。逾年亦卒。 薛一鹗,字百当,由贡生为黄州通判。荆王姬诬他姬鸩世子,一鹗白其诬。奄人传太妃命,欲竟其狱,卒直之。迁兰州知州。州北有田没于番,吏派其赋于他户,后田复归,为卫卒所据,而民出赋三十年,一鹗核除其害。至是佐善继城守,遂同死。 赞曰:士大夫致政里居,无封疆民社之责,可逊迹自全,非以必死为勇也。然而慷慨捐躯,冒白刃而不悔,湛宗覆族,君子哀之。岂非名义所在,有重于生者乎!气节凛然,要于自遂其志。其英风义烈,固不可泯没于宇宙间矣。 列传第一百五十六 曹文诏(弟文耀) 周遇吉 黄得功 曹文诏,大同人。勇毅有智略。从军辽左,历事熊廷弼、孙承宗,积功至游击。崇祯二年冬,从袁崇焕入卫京师。明年二月 ,总理马世龙畀所赐尚方剑,令率参将王承胤、张叔嘉、都司左良玉等伏玉田、枯树、洪桥,鏖战有功,迁参将。自大堑山转战逼遵化,又从世龙等克大安城及鲇鱼诸关。以与复四城功,加都督佥事。七月,陕西贼炽,擢延绥东路副总兵。 贼渠王嘉胤入据河曲。四年四月,文诏克其城。嘉胤脱走,转掠至阳城南山。文诏追及之,其下斩以降,以功擢临洮总兵官。 点灯子自陕入山西。文诏追之,及于稷山,谕降七百人。点灯子遁,寻被获,伏诛。 李老柴、独行狼陷中部,巡抚练国事、延绥总兵王承恩围之。五月,庆阳贼郝临庵、刘道江援之。会文诏西旋,与榆林参政张福臻合剿,馘老柴及其党一条龙,余党奔摩云谷。副将张弘业、游击李明辅战死。文诏乃与游击左光先、崔宗廕、李国奇分剿绥德、宜君、清涧、米脂贼,战怀宁川、黑泉峪、封家沟、绵湖峪,皆大捷,扫地王授首。 红军友、李都司、杜三、杨老柴者,神一魁余党也,屯镇原,将犯平凉。国事檄甘肃总兵杨嘉谟、副将王性善扼之,贼走庆阳。文诏从鄜州间道与嘉谟、性善合。五年三月,大战西濠,斩千级,生擒杜三、杨老柴。余党纠他贼掠武安监,陷华亭,攻庄浪。文诏、嘉谟至,贼屯张麻村。官军掩击,贼走高山。游击曹变蛟、冯举、刘成功、平安等噪而上,贼溃走。变蛟者,文诏从子也。会性善及甘肃副将李鸿嗣、参将莫与京等至,共击斩五百二十余级。追败之咸宁关,又败之关上岭。追至陇安,嘉谟、变蛟夹击,复败之。贼余众数千欲走汉南,为游击赵光远所遏,乃由长宁驿走张家川。其逸出清水者,副将蒋一阳遇之败,都司李宫用被执。文诏乃纵反间,绐其党,杀红军友,遂蹙败之水落城。追至静宁州,贼奔据唐毛山,变蛟先登,殄其众。 可天飞、郝临庵,刘道江为王承恩所败,退保铁角城。独行狼、李都司走与合,可天飞、刘道江遂围合水。文诏往救。贼匿精锐,以千骑逆战,诱抵南原,伏大起。城上人言曹将军已殁。文诏持矛左右突,匹马萦万众中。诸军望见,夹击,贼大败,僵尸蔽野,余走铜川桥。文诏率变蛟、举、嘉谟及参将方茂功等追及之,大战陷阵,贼复大败。寻与宁夏总兵贺虎臣、固原总兵杨麒破贼甘泉之虎兕凹。麒复追贼安口河、崇信窑、白茅山,皆大获。总督洪承畴斩可天飞、李都司于平凉,降其将白广恩,余贼分窜。文诏追击之陇州、平、凤间。十月三战三败之,遂蹙贼耀州锥子山,其党杀独行狼、郝临庵以降。承畴戮四百人,余散遣。关中巨寇略平。 巡抚御史范复粹汇奏首功凡三万六千六百有奇,文诏功第一,嘉谟次之,承恩、麒又次之。文诏在陕西,大小数十战,功最多,承畴不为叙。巡按御史吴甡推奖甚至,复粹疏复上。兵部抑其功,卒不叙。 当是时,贼见陕兵盛,多流入山西,其魁紫金梁、混世王、姬关锁、八大王、曹操、闯塌天、兴加哈利七大部,多者万人,少亦半之,蹂躏汾州、太原、平阳。御史张宸极言:“贼自秦中来。秦将曹文诏威名宿著,士民为之谣曰‘军中有一曹,西贼闻之心胆摇’。且尝立功晋中,而秦贼灭且尽。宜敕令入晋协剿。”于是命陕西、山西诸将并受文诏节制。 六年正月抵霍州,败贼汾河、盂系,追及于寿阳。巡抚许鼎臣遣谋士张宰先大军尝贼,贼惊溃。二月,文诏追击之,斩混世王于碧霞村。余党为猛如虎逐走,遇文诏兵方山,复败。五台、盂、定襄、寿阳贼尽平。鼎臣命文诏军平定,备太原东,张应昌军汾州,备太原西。文诏连败贼太谷、范村、榆社,太原贼几尽。 帝以文诏功多,敕所过地多积糗粮以犒,并敕文诏速平贼。山西监视中官刘中允言文诏剿贼徐沟、盂、定襄,所司不给米,反以砲石伤士卒。帝即下御史按问。三月,贼从河内上太行,文诏大败之泽州。贼走潞安,文诏至阳城遇贼不击,自沁水潜师,还击之芹地、刘村寨,斩首千余。四月,贼屯润城,其他部陷平顺,杀知县徐明扬。文诏至,贼走,乃夜半袭润城,斩贼千五百。紫金梁、老回回自榆社走武乡,过天星走高泽山,文诏皆击败。他贼围涉县,闻文诏破贼黎城,解去。 五月,帝遣中官孙茂霖为文诏内中军。贼犯沁水,文诏大败之,擒其魁大虎,又败之辽城毛岭山西。贼既屡败,乃避文诏锋,多流入河北。帝乃命文诏移师往讨。而贼已败邓兵于林县,文诏率五营军夜袭破之。七月大败怀庆贼柴陵村,馘其魁滚地龙,又追斩老回回于济源。 文诏在洪洞时,与里居御史刘令誉忤。及是,令誉按河南,而四川石硅土官马凤仪军败没于侯家庄,赖文诏驰退贼。甫解甲,与令誉,语复相失。文诏拂衣起,面叱之。令誉怒,遂以凤仪之败为文诏罪。部议文诏怙胜而骑,乃调之大同。 七年七月,大清兵西征插汉,还师入大同境,攻拔得胜堡、参将李全自经,遂攻围怀仁县及井坪堡、应州。文诏偕总督张宗衡先驻怀仁固守。八月,围解,即移驻镇城,挑战败还。已而灵丘及他屯堡多失陷,大清兵亦旋。十一月论罪,文诏、宗衡及巡抚胡沾恩并充军边卫。令甫下,山西巡抚吴甡荐文诏知兵善战,请用之晋中。乃命为援剿总兵官,立功自赎。当是时,河南祸尤剧,帝已允兵部议,敕文诏驰剿河南贼。甡复抗疏力争,请令先平晋贼,后入豫,帝不许。而文诏以甡有恩,竟取道太原,为甡所留。 会贼高加计已歼,而凤阳告陷,遂整兵南,以八年三月会总督洪承畴于信阳。承畴大喜,即令击贼随州,文诏追斩贼三百八十有奇。四月,承畴次汝州。以贼尽入关中,议还顾根本。分命诸将扼要害,檄文诏入关,文诏乃驰至灵宝谒承畴。承畴以贼在商、雒,闻官兵至,必先走汉中,而大军由潼关入,反在其后,乃令文诏由阌乡取山路至雒南、商州,直捣贼巢,复从山阳、镇安、洵阳驰入汉中,遏其奔轶。曰:“此行也,道路回远,将军甚劳苦,吾集关中兵以待将军。”拊其背而遣之,文诏跌马去。五月五日抵商州。贼去城三十里,营火满山。文诏夜半率从子参将变蛟、守备鼎蛟、都司白广恩等败贼深林中,追至金岭川。贼据险以千骑逆战,变蛟大呼陷阵,诸军并进,贼败走。变蛟勇冠三军,贼中闻大小曹将军名,皆怖慑。 已而闯王、八大王诸贼犯凤翔,趋氵幵阳、陇州,文诏自汉中驰赴。贼尽向静宁、泰安、清水、秦州间,众且二十万。承畴以文诏所部合张全昌、张外嘉军止六千,众寡不敌,告急于朝,未得命。六月,官军遇贼乱马川。前锋中军刘弘烈被执,俄副将艾万年、柳国镇复战死。文诏闻之,瞋目大骂,亟诣承畴请行。承畴喜曰:“非将军不能灭此贼。顾吾兵已分,无可策应者。将军行,吾将由泾阳趋淳化为后劲。”文诏乃以三千人自宁州进,遇贼真宁之湫头镇。变蛟先登,斩首五百,追三十里,文诏率步兵继之。贼伏数万骑合围,矢蝟集。贼不知为文诏也,有小卒缚急,大呼曰:“将军救我!”贼中叛卒识之,惎贼曰:“此曹总兵也。”贼喜,围益急。文诏左右跳荡,手击杀数十人,转斗数里。力不支,拔刀自刎死。游击平安以下死者二十余人。承畴闻,拊膺大哭,帝亦痛悼,赠太子太保、左都督,赐祭葬,世廕指挥佥事,有司建祠,春秋致祭。文诏忠勇冠时,称明季良将第一。其死也,贼中为相庆。 弟文耀,从兄征讨,数有功。河曲之战,斩获多。后击贼忻州,战死城下。诏予赠恤。从子变蛟,自有传。 周遇吉,锦州卫人。少有勇力,好射生。后入行伍,战辄先登,积功至京营游击。京营将多勋戚中官子弟,见遇吉质鲁,意轻之。遇吉曰:“公等皆纨裤子,岂足当大敌。何不于无事时练胆勇,为异日用,而徒糜廪禄为!”同辈咸目笑之。 崇祯九年,都城被兵。从尚书张凤翼数血战有功,连进二秩,为前锋营副将。明年冬,从孙应元等讨贼河南,战光山、固始,皆大捷。十一年班师,进秩受赉。明年秋,复出讨贼,破胡可受于淅川,降其全部。杨嗣昌出师襄阳,遇吉从中官刘元斌往会。会张献忠将至房县,嗣昌策其必窥渡郧滩,遣遇吉扼守槐树关,张一龙屯光化,贼遂不敢犯。十二月,献忠败于兴安,将走竹山、竹溪,遇吉复以嗣昌令至石花街、草店扼其要害,贼自是尽入蜀。遇吉乃从元斌驻荆门,专护献陵。明年与孙应元等大破罗汝才于丰邑坪。又明年与黄得功追破贼凤阳。已而旋师,败他贼李青山于寿张,追至东平,歼灭几尽,青山遂降。屡加太子少保、左都督。 十五年冬,山西总兵官许定国有罪论死,以遇吉代之。至则汰老弱,缮甲仗,练勇敢,一军特精。明年十二月,李自成陷全陕,将犯山西。遇吉以沿河千余里,贼处处可渡,分兵扼其上流,以下流蒲坂属之巡抚蔡懋德,而请济师于朝。朝廷遣副将熊通以二千人来赴。十七年正月,遇吉令通防河。会平阳守将陈尚智已遣使迎贼,讽通还镇说降。遇吉叱之曰:“吾受国厚恩,宁从尔叛逆!且尔统兵二千,不能杀贼,反作说客邪!”立斩之,传首京师。至二月七日,太原陷,懋德死之。贼遂陷忻州,围代州。 遇吉先在代遏其北犯,乃凭城固守,而潜出兵奋击。连数日,杀贼无算。会食尽援绝,退保宁武。贼亦踵至,大呼五日不降者屠其城。遇吉四面发大砲,杀贼万人,火药且尽,外围转急。或请甘言绐之,遇吉怒曰:“若辈何怯邪!今能胜,一军皆忠义。即不支,缚我予贼。”于是设伏城内,出弱卒诱贼入城,亟下闸杀数千人。贼用砲攻城,圮复完者再,伤其四骁将。自成惧,欲退。其将曰:“我众百倍于彼,但用十攻一,番进,蔑不胜矣。”自成从之。前队死,后复继。官军力尽,城遂陷。遇吉巷战,马蹶,徒步跳荡,手格杀数十人。身被矢如蝟,竟为贼执,大骂不屈。贼悬之高竿,丛射杀之,复脔其肉。城中士民感遇吉忠义,巷战杀贼,不可胜计。其舍中儿,先从遇吉出斗,死亡略尽。夫人刘氏素勇健,率妇女数十人据山巅公廨,登屋而射,每一矢毙一贼,贼不敢逼。纵火焚之,阖家尽死。 自成集众计曰:“宁武虽破,吾将士死伤多。自此达京师,历大同、阳和、宣府、居庸,皆有重兵。倘尽如宁武,吾部下宁有孑遗哉!不如还秦休息,图后举。”刻期将遁,而大同总兵姜瓖降表至,自成大喜。方宴其使者,宣府总兵王承廕表亦至,自成益喜。遂决策长驱,历大同、宣府抵居庸。太监杜之秩、总兵唐通复开门延之,京师遂不守矣。贼每语人曰:“他镇复有一周总兵,吾安得至此。”福王时,赠太保,谥忠武,列祀旌忠祠。 黄得功,号虎山,开原卫人,其先自合肥徙。早孤,与母徐居。少负奇气,胆略过人。年十二,母酿酒熟,窃饮至尽。母责之,笑曰:“偿易耳。”时辽事急,得功持刀杂行伍中,出斩首二级,中赏率得白金五十两,归奉母,曰:“儿以偿酒也。”由是隶经略为亲军,累功至游击。 崇祯九年,迁副总兵,分管京卫管。十一年以禁军从总督熊文灿击贼于舞阳,鏖光、固间,最。八月又从击贼马光玉于淅川之吴村、王家寨,大破之。诏加太子太师,署总兵衔。十三年从太监卢九德破贼于板石畈,贼革里眼等五营降。十四年以总兵与王宪分护凤阳、泗州陵,得功驻定远。张献忠攻桐城,挟营将廖应登至城下诱降。得功与刘良佐合兵击之于鲍家岭,贼败遁,追至潜山,擒斩贼将闯世王马武、三鹞子王兴国。三鹞子,献忠养子,最号骁勇者也。得功箭伤面,愈自奋,与贼转战十余日,所杀伤独多。明年移镇庐州。十七年封靖南伯。福王立江南,进封侯。旋命与刘良佐、刘泽清、高杰为四镇。 初,督辅史可法虑杰跋扈难制,故置得功仪真,阴相牵制。适登莱总兵黄蜚将之任,蜚与得功同姓,称兄弟,移书请兵备非常。得功率骑三百由扬州往高邮迎之,杰副将胡茂桢驰报杰。杰素忌得功,又疑图己,乃伏精卒道中,邀击之。得功行至土桥,方作食,伏起,出不意,上马举铁鞭,飞矢雨集,马踣,腾他骑驰。有骁骑舞槊直前,得功大呼,反斗,挟其槊而抶之,人马皆糜。复杀数十人,跳入颓垣中,哮声如雷,追者不敢进,遂疾驰至大军,得免。方斗时,杰潜师捣仪真,得功兵颇伤,而所俱行三百骑皆殁。遂诉于朝,愿与杰决一死战。可法命监军万元吉和解之,不可。会得功有母丧,可法来吊,语之曰:“土桥之役,无智愚皆知杰不义。今将军以国故捐盛怒,而归曲于高,是将军收大名于天下也。”得功色稍和,终以所杀亡多为恨。可法令杰偿其马,复出千金为母赗。得功不得已,听之。明年,杰欲趋河南,规取中原。诏得功与刘良佐守邳、徐。杰死,得功还仪真。杰家并将士妻子尚留扬州,得功谋袭之。朝廷急遣卢九德谕止,得功遂移镇庐州。四月,左良玉东下,以请君侧为名,至九江,病死,军中立其子梦庚。命得功趋上江御之,驻师荻港。得功破梦庚于铜陵,解其围。命移家镇太平,一意办贼,论功加左柱国。 时大清兵已渡江,知福王奔,分兵袭太平。得功方收兵屯芜湖,福王潜入其营。得功惊泣曰:“陛下死守京城,臣等犹可尽力,奈何听奸人言,仓卒到此!且臣方对敌,安能扈驾?”王曰:“非卿无可仗者。”得功泣曰:“愿效死。”得功战荻港时,伤臂几堕。衣葛衣,以帛络臂,佩刀坐小舟,督麾下八总兵结束前迎敌。而刘良佐已先归命,大呼岸上招降。得功怒叱曰:“汝乃降乎!”忽飞矢至,中其喉偏左。得功知不可为,掷刀拾所拔箭刺吭死。其妻闻之,亦自经。总兵翁之琪投江死,中军田雄遂挟福王降。 得功粗猛不识文义。江南初立,王诏书指挥,多出群小。得功得诏纸或对使骂裂之。然忠义出天性,闻以国事相规诫者,辄屈己改不旋踵。北来太子之狱,得功抗疏争曰:“东宫未必假冒,先帝子即上子,未有了无证明,混然雷同者。臣恐在廷诸臣,谄徇者多,抗颜者少,即明白识认,亦不敢抗词取祸矣。”时太子真伪莫敢决,而得功忠愤不阿如此。得功每战,饮酒数斗,酒酣气益厉。喜持铁鞭战,鞭渍血沾手腕,以水濡之,久乃得脱,军中呼为黄闯子。始为偏裨,随大帅立功名,未尝一当大敌。及专镇封侯,不及一年余而南北转徙,主逃将溃,无所一用其力,束手就殪,与国俱亡而已。其军行纪律严,下无敢犯,所至人感其德。庐州、桐城、定远皆为立生祠。葬仪真方山母墓侧。 赞曰:曹文诏等秉骁猛之资,所向摧败,皆所称万人敌也。大命既倾,良将颠蹶。三人者忠勇最著,死事亦最烈,故别著于篇。 列传第一百五十七 艾万年 李卑 汤九州(杨正芳 杨世恩) 陈于王(程龙等) 侯良柱(子天锡) 张令(汪之凤) 猛如虎(刘光祚等) 虎大威 孙应元 姜名武王来聘等 邓祖禹 尤世威王世钦等 侯世禄子拱极 刘国能 李万庆 艾万年,米脂人。由武学生从军,积功至神木参将。崇祯四年从曹文诏复河曲。点灯子入山西,万年从文诏连败之桑落镇、花地窊、雾露山。都司王世虎、守备姚进忠战死。贼退屯石楼之康家山,西距河三十里。绥德知州周士奇、守备孙守法伏兵含峪,渡河袭杀之。五年从参政樊一蘅讨平不沾泥。山西告警,隶文诏东讨,与李卑一月奏五捷。又与贺人龙败八大王、扫地王兵。明年,贼将东遁,连破之延家山、亢义村、贾寨村,擢副总兵。 初,山西既中贼,其土寇亦乘间起,三关王刚、孝义通天柱、临县王之臣皆残破城邑。后见贼衰,相继归顺,然阴结党不散。巡抚戴君恩新视事,谋诛之。七年正月迎春,召王刚宴,杀之,并杀通天柱于他所,而万年亦捕杀王豹五与其党领兵王,生擒翻山动,姬关锁、掌世王,献俘京师,晋中巨盗略靖。豹五即之臣也。有议君恩杀降者,给事中张第元力言诸贼蹂躏之惨,请录万年功。万年适遘疾告归,寻加署都督佥事。 八年二月,上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