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独冒险前进。才行数十步,果见有大蛇横架泽中,全然不避,邦拔剑在手,走近蛇旁,手起剑落,把蛇劈作两段。复用剑拨开死蛇,辟一去路,安然趋过。行约数里,忽觉酒气上涌,竟至昏倦,就择一僻静地方,坐下打盹,甚且卧倒地上,梦游黑甜乡。待至醒悟,已是鸡声连唱,天色黎明。 适有一人前来,也是丰乡人氏,认识刘邦,便与语道:“怪极!怪极!” 邦问为何事? 那人道:“我适遇着一个老妪,在彼处野哭,我问他何故生悲?老妪谓人杀我子,怎得不哭?我又问他子何故被杀,老妪用手指着路旁死蛇,又向我呜咽说着,谓我子系白帝子,化蛇当道,今被赤帝子斩死,言讫又泪下不止。我想老妪莫非疯癫,把死蛇当做儿子,因欲将她笞辱,不意我手未动,老妪已经不见。这岂不是一件怪事?” 邦默然不答,暗思蛇为我杀,如何有白帝赤帝等名目,语虽近诞,总非无因,将来必有征验,莫非我真要做皇帝么? 想到此处,又惊又喜,那来人还道他酒醉未醒,不与再言,掉头径去。邦亦不复回乡,自与十余壮士,趋入芒砀二山间,蛰居避祸去了。小子有诗咏道:不经冒险不成功,仗剑斩蛇气独雄;漫说帝王分赤白,乃公原不与人同。 刘邦避居芒砀山间,已有数旬,忽然来了一个妇人,带了童男童女,寻见刘邦。欲知此妇为谁,请看下回便知。 本回叙刘季微贱时事,脱胎《高祖本纪》旁采史汉各传,语语皆有来历,并非向壁虚造。惟史官语多忌讳,往往于刘季所为,舍瑕从善,经本回一一直叙,才得表明真相,不没本来。盖刘季本一酒色徒,其所由得成大业者,游荡之中,具有英雄气象,后来老成练达,知人善任,始能一举告成耳。若刘媪之感龙得孕,老妪之哭蛇被斩,不免为史家附会之词;然必谓竟无此事,亦不便下一断笔。有闻必录,抑亦述史者之应有事也。第十二回 戕县令刘邦发迹 杀郡守项梁举兵 却说芒砀二山,本来是幽僻的地方,峰回路转,谷窈林冥。刘邦与壮士十余人,寄身此地,无非为避祸起见,并恐被人侦悉,随处迁移,踪迹无定。偏有一妇人带着子女,前来寻邦,好象河东熟路,一寻就着。邦瞧将过去,不是别人,正是那妻室吕氏。夫妻父子,至此聚首,正是梦想不到的事情。邦惊问原委,吕氏道:“君背父母,弃妻孥,潜身岩谷,只能瞒过别人,怎能瞒妾?” 邦闻言益惊,越要详问。吕氏道:“不瞒君说,无论君避在何地,上面总有云气盖着,妾善望云气,所以知君下落,特地寻来。” 父善相人,女善望气,确是吕家特色。邦欣然道:“有这等事么?我闻始皇常言,东南有天子气,所以连番出巡,意欲厌胜,莫非始皇今死,王气犹存,我刘邦独能当此么?” 始皇语借口叙出,可省笔墨。吕氏道:“苦尽甘来,安知必无此事。但今日是甘尚未回,苦楚已吃得够了。” 说着,两眼儿已盈盈欲泪,邦忙加劝慰,并问他近时苦况。待吕氏说明底细,邦亦不禁泪下盈眶。 原来邦西行后,县令待他复报,久无消息。嗣遣役吏出外探听明白,才知邦已纵放罪徒,逃走了去。当下派役搜查邦家,亦无着落,此时邦父太公,已令邦分居在外,幸免株连。只吕氏连坐夫罪,竟被县役拘送至县,监禁起来。秦狱本来苛虐,再经吕氏手头乏钱,不能贿托狱吏,狱吏遂倚势作威,任意凌辱。且因吕氏华色未衰,往往在旁调戏,且笑且嘲。吕氏举目无亲,没奈何耐着性子,忍垢蒙羞,巧有一个小吏任敖,也在沛县中看管狱囚,平时与刘邦曾有交谊,一闻邦妻入狱,便觉有心照顾,虽然吕氏不归他看管,究竟常好探视,许多便当。某夕又往视吕氏,甫至狱门,即有泣声到耳。他便停步细听,复闻狱吏吆喝声,嫚侮声,谑浪笑敖,语语难受。顿时恼动侠肠,大踏步跨入门内,抡起拳头,就向该狱吏击去。狱吏猝不及防,竟被他殴了数拳,打得头青目肿,两下里扭做一团,往诉县令。 县令登堂审问,彼此各执一词,一说是狱吏无礼,调戏妇女,一说是任敖可恶,无端辱殴。 县令见他各有理由,倒也不好遽判曲直,只好召入功曹萧何,委令公断。萧何谓狱吏知法犯法,情罪较重,应该示惩。任敖虽属粗莽,心实可原,宜从宽宥。左袒任敖,就是隐护吕氏。这谳案一经定出,县令亦视为至公,把狱吏按律加罚。狱吏挨了一顿白打,还要加受罪名,真是自讨苦吃,俯首退下,连呼晦气罢了。谁教你凌辱妇人?萧何更为吕氏解免,说他身为女流,不闻外事,乃夫有过,罪不及妻,不如释出吕氏,较示宽大等语。县令也得休便休,就将吕氏释放还家。吕氏既至家中,不知如何探悉乃夫,竟挈子女寻往芒砀,得与刘邦相遇。据吕氏谓望知云气,或果有此慧眼,亦未可知。 邦已会晤妻孥,免得忆家,索性在芒砀山中,寻一幽谷,作为家居。后世称芒砀山中有皇藏峪,便是因此得名,这且不必絮述。 且说陈胜起兵蕲州,传檄四方,东南各郡县,往往戕杀守令,起应陈胜。沛县与蕲县相近,县令恐为胜所攻,亦欲举城降胜。萧何曹参献议道:“君为秦吏,奈何降盗?且恐人心不服,反致激变,不若招集逋亡,收得数百人,便可压制大众,保守城池。” 县令依议,乃遣人四出招徕。萧何又进告县令,谓刘季具有豪气,足为公辅,若赦罪召还,必当感激图报。县令也以为然,遂使樊哙往召刘邦。哙亦沛人,素有膂力,家无恒产,专靠着屠狗一业,当做生涯,娶妻吕媭,就是吕公的少女,吕雉的胞妹。哙得吕媭为妻,想亦由吕公识相,特配以女,好与刘邦做成一对特别连襟。县令因他与邦有亲,故叫他召邦。果然哙已知邦住处,竟至芒砀山中,与邦相见,具述沛令情意。邦在山中已八九月,收纳壮士,约有百人,既闻沛令相招,便带领家属徒众,与哙同诣沛县。 行至中途,蓦见萧何曹参,狼狈前来。当即惊问来意,萧曹二人齐声道:“前请县令召公,原期待公举事,不意县令忽有悔意,竟疑我等召公前来,将有他变,特下令闭守城门,将要诛我两人,亏得我两人闻风先逃,逾城而出,尚得苟延生命。现只有速图良策,保我家眷了。” 邦笑答道:“承蒙两公不弃,屡次照拂,我怎得不思报答?幸部众已有百人,且到城下察看形势,再作计较。” 萧曹二人,遂与邦复返,同至沛县城下。城门尚是关着,无从闯入。萧何道:“城中百姓,未必尽服县令,不若先投书函,叫他杀令自立,免受秦毒。可惜城门未开,无法投递,这却如何是好?” 刘邦道:“这有何难?请君速即缮书,我自有法投入。” 萧何听着,急忙草就一书,递与刘邦。邦见上面写着道:天下苦秦久矣!今沛县父老,虽为沛令守城,然诸侯并起,必且屠沛。为诸父老计,不若共诛沛令,改择子弟可立者以应诸侯,则家室可完!不然,父子俱屠无益也。 邦约略阅过,便道:“写得甚好!” 便将书加封,自带弓箭,至城下呼守卒道:“尔等毋徒自苦,请速看我书,便可保住全城生命。” 说罢,即把书函系诸箭上,用弓搭着,飕的一声,已将箭干射至城上。城上守卒,见箭上有书,取过一阅,却是语语有理,便下城商诸父老。父老一体赞成,竟率子弟们攻入县署,立把县令杀死,然后大开城门,迎邦入城。 邦集众会议,商及善后方法,众愿推邦为沛令,背秦自主。邦慨然道:“天下方乱,群雄并起,今若置将不善,一败涂地,悔何可追?我非敢自爱,恐德薄能鲜,未能保全父老子弟,还请另择贤能,方足图谋大事。” 众见邦有让意,因更推萧何曹参,萧曹统是文吏出身,未娴武事,只恐将来无成,诛及宗族,因力推刘邦为主,自愿为辅。邦仍然推辞,诸父老同声说道:“平生素闻刘季奇异,必当大贵,且我等已问过卜筮,莫如季为最吉,望勿固辞!” 邦还想让与别人,偏大众俱不敢当,只好毅然自任,应允下去。众乃共立刘邦为沛公,是时刘邦年已四十有八了。 九月初吉,邦就沛公职,祠黄帝,祭蚩尤,杀牲衅鼓,特制赤旗赤帜,张挂城中。他因前时斩蛇,老妪夜哭,有赤帝子斩白帝子语,故旗帜概尚赤色。即授萧何为丞,曹参为中涓,樊哙为舍人,夏侯婴为太仆,任敖等为门客。部署既定,方议出兵。看官听说!自刘邦做了沛公,史家统称沛公二字,作为代名,小子此后叙述,也即称为沛公,不称刘邦了。沛公令萧何曹参,收集沛中子弟,得二三千人,出攻胡陵方与,俱县名,方音旁,与音豫。命樊哙夏侯婴为统将,所过无犯。胡陵方与二守令,不敢出战,但闭城守着。哙与婴正拟进攻,忽接到沛公命令,乃是刘媪去世,宜办理丧葬,未遑治兵,因召二人还守丰乡。二人不好违命,只得率众还丰。沛公至丰治丧,暂将军事搁起。那故楚会稽郡境内,又出了项家叔侄,戕吏起事,集得子弟八千人,横行吴中。叙出项氏叔侄,笔亦不苟。 看官欲知他叔侄姓名,便是项梁项籍。项梁本下相县人,即楚将项燕子,燕为秦将王翦所围,兵败自杀,楚亦随亡。梁既遭国难,复念父仇,常思起兵报复,只因秦方强盛,自恨手无寸铁,不能如愿。有侄名籍,表字子羽,少年丧父,依梁为生。梁令籍学书,历年无成,改令学剑,仍复无成。梁不禁大怒,呵叱交加,籍答说道:“学书有甚么大用?不过自记姓名。学剑虽稍足护身,也只能敌得一人。一人敌何如万人敌,籍愿学万人敌呢!” 有志如此,也好算是英雄。梁听了籍言,怒气渐平,方语籍道:“汝有此志,我便教汝兵法。” 籍情愿受教。梁祖世为楚将,受封项地,故以项为姓。家中虽遭丧乱,尚有祖传遗书,未曾毁灭,遂一律取出,教籍阅读。籍生性粗莽,展卷时却很留心,渐渐的倦怠起来,不肯研究,所以兵法大意,略有所知,终未能穷极底蕴。籍之终于无成者,便由此夫。梁知他的本性难移,听他蹉跎过去。 既而梁为仇家所讦,株连成狱,被系栎阳县中。幸与蕲县狱掾曹无咎,素相认识,作书请托,得无咎书,投递狱掾司马欣,替梁缓颊,梁才得减罪,出狱还家。惟梁是将门遗种,怎肯受人构陷,委屈了事?冤冤相凑,那仇人被梁遇着,由梁与他评论曲直,仇人未肯认过,惹起梁一番郁愤,竟把仇人拳打足踢,殴死方休。一场大祸,又复闯出,自恐杀人坐罪,为吏所捕,不得已带同项籍,避居吴中。吴中士大夫,未知项梁来历,梁亦隐姓埋名,伪造氏族,出与士大夫交际,遇事能断,见义必为,竟得吴人信从,相率悦服。每遇地方兴办大工,及豪家丧葬等事,辄请梁为主办。梁约束徒众,派拨役夫,俱能井井有条,差不多与行军相似,吴人越服他才识,愿听指挥。 当秦始皇东巡时,渡浙江,游会稽,梁与籍随着大众,往看銮驾。大众都盛称天子威仪,一时无两,独籍指语叔父道:“他!句他虽然是个皇帝,据侄儿看来,却可取得,由我代为呢!” 与刘季语异心同。梁闻言大惊,忙举手掩住籍口道:“休得胡言,倘被听见,罪及三族了!” 籍才不复说,与梁同归。时籍年已逾冠,身长八尺,悍目重瞳,力能扛鼎,气可拔山,所有三吴少年,无一能与籍比勇,个个惮籍。梁见籍艺力过人,也料他不在人下,因此阴蓄大志,潜养死士数十人,私铸兵器,静待时机。 到了陈胜发难,东南扰攘,梁正思起应,忽由会稽郡守殷通,差人前来,召梁入议。梁奉召即往,谒见郡守,殷通下座相迎,且引入密室,低声与语道:“蕲陈失守,江西皆叛,看来是天意亡秦,不可禁止了。我闻先发制人,后发为人所制,意欲乘机起事,君意以为何如?” 这一席话,正中项梁心坎,便即笑颜相答,一力赞成。殷通又道:“行兵须先择将,当今将才,宜莫如君。还有勇士桓楚,也是一条好汉,可惜他犯罪逃去,不在此地。” 梁答道:“桓楚在逃,他人都无从探悉,惟侄儿项籍,颇知楚住处。若召楚前来,更得一助,事无不成了!” 殷通喜道:“令侄既知桓楚行踪,不得不烦他一往,叫楚同来。” 梁又说道:“明日当嘱籍进谒,向公听令。” 说着,即起身告辞,径回家中,私下与籍计议多时,籍一一领教。 翌日早起,梁令籍装束停当,暗藏利剑,随同前往。既至郡衙,即嘱籍静候门外,待宣乃入。并申诫道:“毋得有误!” 话里藏刀。籍唯唯如命。梁即入见郡守殷通,报称侄儿已到,听候公命。殷通道:“现在何处?” 梁答道:“籍在门外,非得公命,不敢擅入。” 殷通闻言,忙呼左右召籍。籍在外伫候传呼,一闻内召,便趋步入门,直至殷通座前。通见籍躯干雄伟,状貌粗豪,不由的喜欢得很,便向梁说道:“好一位壮士,真不愧项君令侄。” 梁微笑道:“一介蠢夫,何足过奖。” 殷通乃命籍往召桓楚,梁在旁语籍道:“好行动了。” 口中说着,眼中向籍一瞅。籍即拔出怀中藏剑,抢前一步,向通砍去,首随剑落,尸身倒地。殷通的魂灵儿恐尚莫名其妙。 梁俯检尸身,取得印绶,悬诸腰间。复将通首级拾起,提在手中,与项籍一同出来。行未数步,就有许多武夫,各持兵器,把他拦住。籍有万夫不当的勇力,看那来人不过数百,全不放在心里,一声叱咤,举剑四挥,剑光闪处,便有好几个头颅,随剑落地。众武夫不敢近籍,一步步的倒退下去。籍索性大展武艺,仗着一柄宝剑,向前奋击,复杀死了数十人,吓得余众四散奔逃,不留一人。府中文吏,越觉心慌,统在别室中躲着,不敢出头。还是项梁自去找寻,叫他无恐,尽至外衙议事。于是陆续趋出,战兢兢的到了梁前。梁婉言晓谕,无非说是秦朝暴虐,郡守贪横,所以用计除奸,改图大事。众人统皆惊惶,怎敢说一个不字,只好随声应诺,暂保目前。梁又召集城中父老,申说大意,父老等不敢反抗,同声应命。 全城已定,派吏任事。梁自为将军,兼会稽郡守,籍为偏将,遍贴文告,招募兵勇。当有丁壮逐日报名,编入军籍,复访求当地豪士,使为校尉,或为候司马。有一人不得充选,竟效那毛遂故事,侈然自荐。项梁道:“我非不欲用君,只因前日某处丧事,使君帮办,君尚未能胜任,今欲举大事,关系甚巨,岂可轻易用人!君不如在家安身,尚可无患。” 这一席话,说得那人垂头丧气,怀惭自去。众益称项梁知人,相偕畏服。梁即使籍往徇下县。籍引兵数百,出去招安,到处都怕他英名,无人与抗,或且投效马前,愿随麾下,籍并收纳,计得士卒八千人,统是膂力方刚,强壮无比。籍年方二十有四,做了八千子弟的首领,越显出一种威风。他表字叫做子羽,因嫌双名累坠,减去一字,独留羽字,自己呼为项羽,别人亦叫他项羽,所以古今相传,反把项羽二字出名,小子后文叙述,也就改称项羽了。小子有诗咏道:欲成大业在开端,有勇非难有德难;一剑敢挥贤郡守,发硎先已太凶残。 项氏略定江东,同时又有几个草头王,霸据一方。欲知姓名履历,容至下回再详。 刘项起兵,迹似相同,而情则互异。沛令从萧何言,往召刘邦,设非后来之翻悔,则亦不至自杀其身。且杀令者为沛中父老,非真邦亲手下刃也。若项梁之赴召,明明为郡守之诚意,梁正不妨依彼举事,为君父复仇,何必计嘱项籍,无端下刃乎!况仇为秦皇,无关郡守,杀之尤为无名,适以见其贪诈耳。观此而刘项之仁暴,即此而分,即刘项之成败,从此而定。老夫刘邦之退让鸣恭,项梁之专横自立,盖第为一节之见端,犹其小焉者也。第十三回 说燕将厮卒救王 入赵宫叛臣弑主 却说陈胜为张楚王,曾遣魏人周市,北略魏地。见前文第十回。市引兵至狄城,狄令拟 婴城固守。适有故齐王遗族田儋,充当城守,独与从弟田荣田横等,潜谋自立。当即想出一法,佯把家奴缚住,说他有通敌情事,押解县署,自率少年同往,请县令定罪加诛。县令不知是计,贸然出讯,被田儋拔出宝剑,砍死县令,也与项梁相类,怪不得与梁同死。遂招豪吏子弟,当面晓谕道:“诸侯皆背秦自立,我齐人如何落后?况齐为古国,由田氏为主百数十年,儋为田氏后裔,理应王齐,光复旧物。” 大众各无异言,儋遂自称齐王,募兵数千,出击周市。周市经过魏地,未遇剧战,猛见齐人奋勇前来,料知不便轻敌,遂即引兵退还。 儋既击退周市军,威名渐震,便遣荣横等分出招抚,示民恢复。齐人正因秦法暴虐,追怀故国,闻得田儋称王,自然踊跃投诚,不劳兵革。惟周市退还魏地,魏人亦欲推市为王,市慨然道:“天下昏乱,乃见忠臣,市本魏人,应该求立魏王遗裔,才好算是忠臣呢。” 会闻魏公子咎,投效陈胜麾下,市即遣使往迎。胜不肯将咎放归,再经市再三固请,直至使人往复五次,方得陈胜允许,命咎返魏,立为魏王。市为魏相,辅咎行政。于是楚赵齐魏已成四国。 同时尚有燕王出现,看官道是何人?原来就是赵将韩广。见前文第十回。赵王武臣,使 韩广略燕,广一入燕境,各城望风归附,燕地大定。燕人且欲奉广为王,广也欲据燕称尊;但因家属居赵,并有老母在堂,不忍致死,所以对众告辞,未敢相从。燕人说道:“当今楚王最强,尚不敢害赵王家属,赵王岂敢害将军老母?尽请放心,不妨自主。” 广见燕人说得有理,便自称燕王。赵王武臣,得知此信,遂与张耳陈余商议,两人意见,以为杀一老妪,无甚益处,不如遣令归燕,示彼恩惠,然后乘他不防,再行攻燕未迟。武臣依议,遣人护送广母,并广妻子,一同赴燕。广得与骨肉相见,当然大喜,厚待赵使,遣令归谢。 武臣便欲侵燕,亲率张耳陈余诸人,出驻燕赵交界的地方。早有探马报知韩广,广恐赵兵入境,急令边境戒严,增兵防守。张耳陈余,觇知燕境有备,拟请武臣南归,徐作后图。 偏武臣志在得燕,未肯空回,耳余也无可如何,只好随着武臣,仍然驻扎。惟彼此分立营帐,除有事会议外,各守各营,未尝同住。武臣独发生异想,竟思潜入燕界,窥探虚实,只恐耳余二人谏阻,不愿与议,自己放大了胆,改装易服,扮做平民模样,挈了仆从数名,竟出营门,偷入燕境。燕人日夕巡逻,遇有闲人出入,都要盘查底细,方才放过。冒冒失失的赵王武臣,不管甚么好歹,闯将进去,即被燕人拦住,向他究诘。武臣言语支吾,已为燕人所疑,就中还有韩广亲卒,奉令助守,明明认得武臣,大声叫道:“这就是赵王。快快拿住!” 道言未绝,守兵都想争功,七手八脚,来缚武臣,武臣还想分辩,那铁链已套上头颈,好似凤阳人戏猢狲,随手牵去。咎由自取。余外仆从,多半被拘,有两三个较为刁猾,转身就走,奔还赵营,报知张耳陈余。 耳余两人,统吃了一大惊,寻思没法营救,互商多时,别无他策,只有选派辩士,往说燕王韩广,愿将金银珍宝,赎回赵王。及去使返报,述及燕王索割土地,必须将赵国一半,让与了他,方肯放还赵王。张耳道:“我国土地,也没有甚么阔大,若割去一半,便是不成为国了。这事如何允许!” 陈余道:“广本赵臣,奈何无香火情;况从前送还家眷,亦应知感,今当致书诘责,令彼知省,万不得已,亦只能许让一二城,怎得割界一半呢?” 书生迂论。张耳踌躇一会,委实没法,乃依陈余言,写好书信,复遣使赍去。那知待了数日,杳无复音,再派数人往探消息,仍不见报。到后来逃回一人,说是燕王韩广,贪虐得很,非但不允所请,反把我所遣各使,陆续杀死。顿时恼动了张耳陈余,恨不即驱动大众,杀入燕境,把韩广一刀两段。但转想投鼠忌器,如欲与燕开战,胜负未可预料,倒反先送了赵王性命。 两人搔头挖耳,思想了两三日,终没有甚么良策,忽帐外有人入报道:“大王回来了!” 张耳陈余,又惊又疑,急忙出营探望。果见赵王武臣,安然下车,后面随一御人,从容入帐。 二人似梦非梦,不得不上前相迎,拥入营中,详问情状。我亦急欲问明。武臣微笑道:“两卿可问明御夫。” 二人旁顾御者,御者便将救王计策,说明底细。 原来御人本赵营厮卒,不过在营充当火夫,炊爨以外,别无他长。自闻赵王被掠,张陈两将相,束手无策,他却顾语同侪道:“我若入燕,包管救出我王,安载回来!” 同侪不禁失笑道:“汝莫非要去寻死不成?试想使人十数,奉命赴燕,都被杀死,汝有甚么本领,能救我王?” 厮卒不与多言,竟换了一番装束,悄悄驰往燕营,燕兵即将他拘住,厮卒道:“我有要事来报汝将军,休得无礼!” 燕兵不知他有何来历,倒也不敢加缚,好好的引他入营。厮卒一见燕将,作了一个长揖,便开口问燕将道:“将军知臣何为而来?” 燕将道:“汝系何人?” 厮卒道:“臣系赵人。” 直认不讳,确是有胆有识。燕将道:“汝既是赵人,无非来做说客,想把赵王迎归。” 厮卒道:“将军可知张耳陈余为何等人?” 飏开一笔妙。燕将道:“颇有贤名,今日想亦无策了。” 厮卒道:“将军可知两人的志愿否?” 燕将道:“也不过欲得赵王。” 厮卒哑然失笑,吃吃有声,好做作。燕将怒道:“何事可笑!” 厮卒道:“我笑将军未知敌情,我想张耳陈余,与武臣并辔北行,唾手得赵数十城。他两人岂不想称王?但因初得赵地,未便分争,论起年龄资格,应推武臣为王,所以先立武臣,暂定人心。今赵地已定,两人方想平分赵地,自立为王。可巧赵王武臣,为燕所拘,这正是天假机缘,足偿彼愿。佯为遣使,求归赵王,暗中巴不得燕人下手,立把赵王杀死,他好分赵自立,一面合兵攻燕,借口报仇,人心一奋,何战不克?将军若再不知悟,中他诡计,眼见得燕为赵灭了!” 三寸舌贤于十万师。燕将听了,频频点首,待厮卒说罢,便道:“据汝说来,还是放还赵王为妙。” 正要你说出这句。厮卒道:“放与不放,权在燕国,臣何敢多口!又作一飏愈妙。但为燕国计,不如放还赵王,一可打破张陈诡谋,二可永使赵王感激,就使张陈逞刁,有赵王从中牵制,还有何暇图燕呢!” 明明为自己计,反说为燕国计,真好利口。燕将乃进白韩广,广也信为真情,遂放出赵王武臣,依礼相待,并给车一乘,使厮卒御王还赵。张耳陈余,穷思极索,反不及厮卒一张利口,也觉惊叹不置。赵王武臣,乃拔营南归,驰回邯郸。 适赵将李良,自常山还报,谓已略定常山,因来复命。赵王复使良往略太原,进至井陉。井陉为著名关塞,险要得很,秦用重兵扼守,阻住良军。良引兵到了关下,正拟进攻,偏有秦使到来,递入一书,书面并不加封,由良顺手取出一纸,但见上面写着,竟是秦二世的谕旨。略云:皇帝赐谕赵将李良:良前曾事朕,得膺贵显,应知朕待遇之隆,不应相负。今乃背朕事赵,有乖臣谊,若能翻然知悔,弃赵归秦,朕当赦良罪,并予贵爵,朕不食言! 李良看罢,未免心下加疑。他本做过秦朝的官员,只因位居疏远,乃归附赵国,愿事赵王。此次由二世来书,许赐官爵,究竟是事赵呢?还是事秦呢!那知这封书信,并不由二世颁给,乃是守关秦将,假托二世谕旨,诱惑李良,且故意把书不封,使他容易漏泄,传入赵王耳中,令彼相疑,这就叫做反间计呢。李良不知是计,想了多时,方得着一条主意。当下遣回秦使,自引兵径回邯郸,且到赵王处申请添兵,再作计较。 一路行来,距邯郸只十余里,遥见有一簇人马,吆喝前来,当中拥着銮舆,前后有羽扇遮蔽,男女仆从,环绕两旁,仿佛似王者气象。暗想这种仪仗,除赵王外还有何人?遂即一跃下马,伏谒道旁,那车马疾驰而至,顷刻间已到李良面前,良不敢抬头,格外俯伏,口称臣李良见驾。道言甫毕,即听车中传呼,令他免礼。良才敢昂起头来,约略一瞧,车中并不是赵王,乃是一个华装炫服的妇人。正要开口启问,那车马已似风驰电掣一般,向前自去。 李良勃然起立,顾问从吏道:“适才经过的车中,究系何人坐着?” 有数人认得是赵王胞姊,便据实相答。良不禁羞惭满面,且愧且忿道:“王姊乃敢如此么?” 旁有一吏接口道:“天下方乱,群雄四起,但教才能迈众,便可称尊。将军威武出赵王右,赵王尚且优待将军,不敢怠慢,今王姊乃一女流,反敢昂然自大,不为将军下车,将军难道屈身妇女,不思雪耻么?” 这数语激动李良怒气,越觉愤愤不平,便下令道:“快追上前去,拖落此妇,一泄我恨!” 说着,便奋身上马,加鞭疾走。部众陆续继进,赶了数里,竟得追着王姊的车马,就大声呼喝道:“大胆妇人,快下车来!” 王姊车前的侍从,本没有什么骁勇,不过摆个场面,表示雌威。既见李良引众赶来,料他不怀好意,统吓得战战兢兢。有几个胆子稍大的,还道李良不识王姊,因此撒野,遂撑着喉咙,朗声答道:“王姊在此,汝是何人,敢来戏侮?” 李良叱道:“甚么王姊不王姊?就使赵王在此,难道敢轻视大将不成!” 一面说,一面拔出佩剑,横掠过去,砍倒了好几人。部众又扬声助威,霎时间把王姊侍从,尽行吓散。王姊素来嗜酒,此次出游郊外,正是为饮酒起见。她已喝得醉意醺醺,所以前遇李良,视作寻常小吏,未尝下车。邯郸城内岂无美酒,且身为王姊,何求不得,必要出城觅饮,真是自来送死!偏偏弄成大错,狭路中碰着冤家,竟至侍从逃散,单剩了孤身只影,危坐车中。正在没法摆布,见李良已跃下了马,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向她一抓。她便身不由主,被良抓出,摔在地上,跌得一个半死半活。是喝酒的回味。发也散了,身也疼了,泪珠儿也流下来了,索性拚着一死,痛骂李良。良正忿不可耐,怎忍被她辱骂?便举剑把她一挥,断送性命。好去做女酒鬼了。 王姊既死,良已知闯了大祸,还是先发制人,乘着赵王尚未知晓,一口气跑到邯郸。邯郸城内的守兵,见是李良回来,当然放他进城,他竟驰入王宫,去寻赵王武臣。武臣毫不预防,见良引众进来,不知为着何事,正要向良问明,良已把剑砍到,一时不及闪避,立被劈死。宫中卫兵,突然遭变,统皆逃去。良又搜杀宫中,把赵王武臣家眷,一体屠戮,再分兵出宫,往杀诸大臣,左丞相邵骚,也冤冤枉枉的死于非命。不良如此,如何名良!只右丞相张耳,大将军陈余,已得急足驰报,溜出城门,不遭毒手。两人素有闻望,为众所服,所以城中逃出的兵民,陆续趋附。 才过了一二日,已聚了数万人,两人便想编成队伍,再入邯郸,替赵王武臣报仇,适有张耳门客,为耳献谋道:“公与陈将军,均系梁人,羁居赵地,赵人未必诚心归附。为两公计,不如访立赵后,由两公左右夹辅,导以仁义,广为号召,方可扫平乱贼,得告成功。” 张耳也觉称善,转告陈余,余亦赞成。乃访得故赵后裔,叫做赵歇,立为赵王,暂居信都。 那李良已据住邯郸,胁迫居民,奉他为主,遂部署徒众,增募兵勇,约得一二万人,即拟往攻张耳陈余,会闻张陈复立赵王歇,传檄赵地,料他必来报复,还是赶早发兵,往攻信都,较占先着。主见已定,当即率兵前往,倍道亟进。 张耳陈余,正思出击邯郸,巧值李良自来讨战,便由张耳守城,陈余出敌。安排妥当,余即领兵二万,开城前行,约越数里,已与李良相遇。两阵对圆,兵刃相接,彼此才经战斗,李良麾下的人马,已多离叛,四散奔逃。看官听说!师直为壮,曲为老,本是兵法家的恒言。李良已为赵臣,无端生变,入弑赵王,并把赵王家眷,屠戮殆尽,这乃大逆不道的行为。时局虽乱,公论难逃,人人目李良为乱贼,不过邯郸城内的百姓,无力抵御,只好勉强顺从。良尚自鸣得意,引众攻入,怎能不溃?张耳陈余,本来是有些名声,更且此番出师,纯然为主报仇,光明坦白,又拥立一个赵歇,不没赵后,足慰赵人想望,因此同心同德,一古脑儿杀将上去。李良抵当不住,部众四窜,各自逃生。陈余见良军败退,趁势追击,杀得良军七零八落,人仰马翻。李良也逃命要紧,奔回邯郸。尚恐陈余前来攻城,支持不住,不若依了秦二世的来书,投降秦朝。当下派将守城,自率亲兵数百人,径至秦将章邯营中,屈膝求降去了。小子有诗咏道:人心叵测最难防,挟刃公然弑赵王;只是舆情终未服,战场一鼓便逃亡。 欲知章邯驻兵何地,待至下回叙明。 赵王武臣,为燕所拘,张耳陈余二人,竭毕生之智力,终不能迎还赵王,而大功反出一厮卒,可见皂隶之中,未尝无才,特为君相者不善访求耳。史称厮卒御归赵王,不录姓氏,良由厮卒救王以后,未得封官,仍然湮没不彰,故姓氏无从考据耳。夫有救主之大功,而不知特别超擢,此赵王武臣之所以终亡也。赵王姊出城游宴,得罪李良,既致杀身,并致亡国,古今来之破家复国者,往往由于妇人之不贤,然亦由君主之不知防闲,任彼所为,因至酿成巨衅。故武臣之死,衅由王姊,实即武臣自取之也,于李良乎何诛!第十四回 失兵机陈王毙命 免子祸婴母垂言 却说秦将章邯,自击退周文后,追逐出关。文退至曹阳,又被章邯追到,不得不收众与战。那知军心已散,连战连败,再奔入渑池县境,手下已将散尽,那章邯还不肯罢休,仍然追杀过来。文势穷力竭,无可奈何,便即拚生自刎,报了张楚王的知遇。士为知己者死,还算不负。 时已为秦二世二年了,章邯遣使奏捷,二世更命长史司马欣,都尉董翳,领兵万人,出助章邯,嘱邯进击群盗,不必还朝。邯乃引兵东行,径向荥阳进发。荥阳为楚假王吴广所 围,数月未下。见前文第十回。及周文战死,与章邯进兵的消息,陆续传来,吴广尚没有他 法,仍然顿屯城下,照旧驻扎。部将田臧李归等,私下谋议道:“周文军闻已败溃了,秦兵旦暮且至,我军围攻荥阳,至今未克,若再不知变计,恐秦兵一到,内外夹攻,如何支持!现不若少留兵队,牵制荥阳,一面悉锐前驱,往御秦军,与决一战,免致坐困。今假王骄不知兵,难与计议,看来只有除去了他,方好行事。” 除去吴广,亦未必遂能成功。于是决计图广,捏造陈王命令,由田臧李归两人赍入,直至广前。广下座接令,只听得田臧厉声道:“陈王有谕,假王吴广,逗留荥阳,暗蓄异谋,应即处死!” 说到死字,不待吴广开口,便拔出佩刀,向广砍去。广只赤手空拳,怎能抵御,况又未曾防着,眼见得身受刀伤,不能动弹。再经李归抢上一步,剁下一刀,自然毙命。随即枭了广首,出示大众,尚说是奉命诛广,与众无干。大众统被瞒过,无复异言。也是广平日不得众心之过。 田臧刁猾得很,即缮就一篇呈文,诬广如何顿兵,如何谋变,说得情形活现,竟派人持广首级,与呈文并达陈王。陈胜与吴广同谋起兵,资格相等,本已暗蓄猜疑,既得田臧禀报,快意的了不得,还要去辨甚么真假?当即遣还来使,另派属吏赍着楚令尹印信,往赐田臧,且封臧为上将。臧对使受命,喜气洋洋,一俟使人去讫,便留李归等围住荥阳,自率精兵西行,往敌秦军。到了敖仓,望见秦军漫山遍野,飞奔前来,旗械鲜明,兵马雄壮,毕竟是朝廷将士,比众不同,楚兵都有惧色,就是田臧也有怯容,没奈何排成队伍,准备迎敌。 秦将章邯,素有悍名,每经战阵,往往身先士卒,锐厉无前,此次驰击楚军,也是匹马当先,亲自陷阵。秦军踊跃随上,立将楚阵冲破,左右乱搅,好似虎入羊群,所向披靡。田臧见不可敌,正想逃走,恰巧章邯一马突入,正与田臧打个照面,臧措手不及,被章邯手起一刀,劈死马下。好与吴广报仇。楚军失了主帅,纷纷乱窜,晦气的个个送终,侥幸的还算活命。章邯乘胜前进,直抵荥阳城下。李归等闻臧败死,已似摄去魂魄一般,茫无主宰,既与秦军相值,不得不开营一战。那秦军确是利害,长枪大戟,无人敢当,再加章邯一柄大刀,旋风飞舞,横扫千军。李归不管死活,也想挺枪与战,才经数合,已由章邯大喝一声,把好头颅劈落地上,一道灵魂,驰入鬼门关,好寻着密友田臧,与吴广同对冥簿去了。贪狡何益。余众或死或降,不消细叙。 且说章邯阵斩二将,解荥阳围,复分兵攻郯,逐去守将邓说,自引兵进击许城。许城守将伍徐,亦战败逃还,与邓说同至陈县,进见陈胜。胜查讯两人败状,情迹不同,伍徐寡不敌众,尚可曲原;独邓说不战即逃,有忝职守,因命将他绑出,置诸死刑。遂命上柱国蔡赐,引兵御章邯军,武平君畔,出使监郯下军。时陵县人秦嘉,铚县人董,符离县人朱鸡石,取虑县人郑布,徐县人丁疾等,各纠集乡人子弟,攻东海郡,屯兵郯下。武平君畔奉使至郯,欲借楚将名目,招抚各军,秦嘉不肯受命,自立为大司马,且遍告军吏道:“武平君尚是少年,晓得甚么兵事,我等难道受他节制么?” 说着,即率军吏攻畔。畔麾下只数百人,怎能敌得过秦嘉,急切无从逃避,竟被杀死。就是上柱国蔡赐,与章邯军交战一场,也落得大败亏输,为邯所杀。邯长驱至陈,陈境西偏,有楚将张贺驻守,贺闻秦军杀到,飞报陈胜,请速济师。胜至此才觉惊惶,急忙调集将吏,呼令出援。偏是众叛亲离,无人效命,害得陈胜仓皇失措,只好带领亲卒千人,自往援应。 原来胜自田间起兵,所有从前耕佣,多半与胜相识,且因胜有富贵不忘的约言,所以闻胜为王,统想攀鳞附翼,博取荣华。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当下结伴至陈,叩门求见。门吏见他面目黧黑,衣衫褴褛,已是讨厌得很,便即喝问何事?大众也不晓得甚么称呼,但说是要见陈涉。门吏怒叱道:“大胆乡愚,敢呼我王小字!” 一面说,一面就顾令兵役,拿下众人。还亏众人连忙声辩,说是陈王故交,总算门吏稍留情面,饬令免拿,但将他撵逐出去。 大众碰了一鼻子灰,心尚未死,镇日里在王宫附近,伫候陈胜出来,好与他见面扳谈。果然事有凑巧,陈王整驾出门,众人一齐上前,争呼陈胜小字,陈胜听着,低头一瞧,都是贫贱时的好朋友,倒也不好怠慢,便命众人尽载后车,一同入宫。乡曲穷氓,骤充贵客,所见所闻,统是稀罕得很,不由的大呼小叫,满口喧哗。或说殿屋有这么高大,或说帷帐有这般新奇,又大众依着楚声,伙颐伙颐,道个不绝。楚人谓多为伙,颐语助声,即多咦之意。宫中一班役吏,实在瞧不过去,只因他们是陈王故人,不便发作,但把那好酒好肉,取供大嚼。 众人吃得高兴,越加胡言乱道,往往拍案喧呼道:“陈涉陈涉,不料汝竟有此日!沈沈王府,由汝居住。” 还有几个凑趣的愚夫,随口接着道:“我想陈涉佣耕时,衣食不周,吃尽苦楚,为何今日这般显耀,交此大运呢?” 随后你一句,我一语,各将陈胜少年的故事,叙述出来,作为笑史。谁知谈笑未终,刀锯已伏,这种鄙俚琐亵的言论,早有人传入陈王耳中,且请陈王诛此愚夫,免得损威。陈胜老羞成怒,依了吏议,竟把几个多说多话的农人,传将进去,一体绑缚,砍下头颅。酒肉太吃得多了,应该把头颅赔偿。大众不防有此奇祸,蓦听得这个消息,顿吓得魂飞天外,情愿回去吃苦,不愿在此杀头,遂陆续告辞,踉跄趋归。胜有妻父妻兄,尚未知胜如此薄情,贸然进见。胜虽留居王宫,惟惩着前辙,当作家奴看待。妻父怒说道:“怙势慢长,怎能长久!我不愿居此受累!” 即不别而行,妻兄亦去。 为此种种情迹,他人都知陈胜刻薄,相率灰心,不肯效力。胜尚不以为意,命私人朱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专察将吏小疵,滥加逮捕,妄用严刑。甚至将吏无辜,惟与朱胡有嫌,即被他囚系狱中,任情刑戮。于是将吏等越加离心,到了秦军入境,个个冷眼相看,谁愿为胜致死,拚命杀敌。胜悔恨无及,只因大敌当前,没奈何自去督战。行至汝阴,已有败兵逃回,报称张贺阵亡,全军覆没。贺死用虚写,笔法一变。 陈胜一想,去亦无益,徒自送死,不若逃回城中,再作后图,遂命御人速即回车。御夫叫作庄贾,依言返奔,途中略一迟缓,便被胜厉声呼叱,骂不绝口。庄贾当然衔恨,驱车至下城父,索性停车不进,自与从吏附耳密谈。胜焦急异常,连叫数声,贾竟反唇相讥,恶狠狠的仇视陈胜。结果是掣剑在手,没头没脑,劈将过去,可怜六个月的张楚王,竟被一介车夫,砍成两段!贾不顾胜尸,驰入陈县,草起降书,遣人往投秦营。去使尚未回报,将军吕臣已从新阳杀入,为胜复仇,诛死庄贾。当即收胜尸首,礼葬砀山。后来汉沛公平定海内,追念胜为革命首功,特命地方官修治胜墓,且置守冢三十家,俾得世祀。若大佣夫,得此食报,也算是不虚此一生了。原还值得。 先是陈令宋留,奉胜军令,率兵往略南阳,西指武关,至胜已被杀,秦军复将南阳夺去,截住宋留归路。留进退失据,奔还新蔡,又遭秦军邀击,苦不能支,只好乞降。章邯以宋留本为陈令,不能死难,反为陈胜攻秦,罪无可恕,因将留捆缚起来,囚解进京。二世向来苛酷,命处极刑,车裂以徇。各郡县官吏,得此风声,引为大戒,既已叛秦自主,不得不坚持到底,誓死拒秦。秦嘉等闻陈胜已死,求得楚族景驹,奉为楚王,自引兵略方与城,攻下定陶,且遣公孙庆往齐,欲与齐王田儋,合兵御秦。田儋尚未知陈胜死状,遂向庆诘责道:“我闻陈王战败,生死未卜,怎得另立楚王,且何不向我请命,竟敢擅立呢!” 庆不肯少屈,也大声对答道:“齐未尝向楚请命,自立为王,楚何必向齐请命,方得立王呢!况楚首先起兵,西攻暴秦,诸侯应该服从楚令,奈何反欲楚听齐命呢?” 田儋听他言语不逊,勃然怒起,竟命将庆推出斩首,不肯发兵助楚。 那吕臣既据陈县,也假楚字为名,号令人民。秦将章邯,连下各地,军威大震,又收得赵将李良,自往邯郸,徙赵民至河内,毁去城郭,随处部署,无暇亲攻二楚。回应前回李良降秦事。但遣左右校秦官名。引兵击陈。吕臣出战败绩,引兵东走,途次遇见一彪人马,为首一员猛将,面有刺文,生得威风凛凛,相貌堂堂,麾下兵士,统用青布包头,不似秦军模样。料知他是江湖枭桀,乘乱起事,与秦抗衡,当下停住下马,拱手问讯。来将却也知礼,在马上欠身相答,彼此各通姓名,才知来将叫做黥布。如闻其声。吕臣从未闻有黥姓,不禁相讶,及黥布详叙本末,方得真相。当由吕臣邀布为助,反攻秦军。布慨然乐允,因与吕臣一同北行。 看官欲知黥布履历,待小子演述出来。布系六县人氏,本来姓英,少时遇一相士,谛视布面,许为豪雄,且与语道:“当先受黥刑,然后得王。” 布半疑半信,唯恐他日受黥,特改称黥布,谋为厌解。偏偏厌解无效,过了数载,年已及壮,竟至犯法论罪,被秦吏捉入狱中,谳定黥刑,就布面上刺成数字,且充发骊山作工。布欣然笑道:“相士谓我当刑而王,莫非我就要做王了!” 旁人听了,都相嘲讽,布毫不动怒,竟启行到了骊山。骊山役徒,不下数十万名,有几个骁悍头目,材技过人,布尽与交好,结为至友。当即密谋逃亡,乘隙偕行,辗转遁入江湖,做了一班亡命奴。及陈胜发难,也想起应,只因朋辈寥寥,不过三五十人,如何举事!闻得番阳番音婆,即今之鄱阳县。令吴芮,性情豪爽,喜交宾客,随即只身往谒,劝他起兵。吴芮见他举止不凡,论断有识,不觉改容相待,留居门下。嗣复面试技艺,又是拳棒精通,弓马纯熟,引得吴芮格外器重,愿招布为快婿,诹吉成礼。一个是壮年俊杰,出色当行,一个是仕女班头,及时许嫁,两人做了并头莲,真个是郎才女貌,无限欢娱。艳语夺目。惟布具有大志,怎肯在温柔乡中,消磨岁月,当下招引旧侣,并集番阳,即向吴芮借兵,出略江北,可巧碰着了楚将吕臣,互谈心曲,布毫不踌躇,愿助吕臣一臂之力,夺还陈县。吕臣喜出望外,便合兵还陈,再与秦军交战,秦军无战不胜,无攻不克,偏遇了这位黥将军,执槊飞舞,无论如何勇力,不敢进前,并且黥布麾下的弁目,亦无一弱手,东冲西突,杀人如麻,吕臣也麾众继进,立将秦阵踹破,扫将过去,赶得一个不留。 秦左右校统已窜去,由吕臣收还陈城,邀入黥布,置酒高会。欢宴了好几天,布不屑安居,便与吕臣作别,率徒众东去。适项梁叔侄,渡江西指,声威传闻远近,布亦乐得相从,遂径诣项氏营中,愿为属将。项梁方招揽英雄,那有不收纳的道理,惟项氏西向的原因,却也有一人引他出来。 当时有一广平人召平,曾为陈胜属将,往攻广陵,旬月未下。会接陈胜死耗,自知孤军难恃,恐为秦军所乘,乃渡江东下,伪称陈王尚在,矫命拜项梁为上柱国,且传语道:“江东已定,请即西向击秦!” 梁信为真言,就带了八千子弟,逾江西行。沿途有许多难民,扶老携幼,向前急趋。梁未识何因,遂命左右追捉数人,问明意见。难民答道:“现闻东阳县令,为众所戕,另立令史陈婴。陈公素来长厚,体恤民艰,小民等所以前往,求他保护,免得受殃。” 梁不禁惊叹道:“东阳有这般贤令史么?我当先与通问,邀他同往攻秦,方为正当办法。” 说罢,遂将难民纵去,自命属吏缮就一书,招致陈婴,派人持去。 婴平日循谨,为邑人所推重,自经东阳乱起,避居家中,不欲与闻。偏东阳少年,聚积至数千人,杀死县令,公议立婴,统至婴门固请,定要他出来统众。婴固辞不获,只得出诣县署,妥为约束。并将县令遗尸埋葬。远近闻婴贤名,争先趋附,越数日即得二万人。众又欲推婴为王,婴不敢遽允,立白老母,母摇首道:“自从我为汝家妇,从不闻汝家先代出一贵人,可见汝家向来寒微,没有闻望。今汝投效县中,又不过一寻常小吏,徒靠着平生忠厚,与人无忤,方得大众信从。但忠厚二字,只能勉强自守,不能突然兴国,若骤得大名,非但不能享受,转恐惹出祸殃,况且天下方乱,未知瞻乌所止,汝断不可行险侥幸,自取后悔!我为汝计,不如择主往事,有所依附,事成可得封赏,事败容易逃亡,省得被人指名,这还是处乱知几的方法呢!” 如此审慎,才不愧为母教。婴唯唯而出,决意不受王号,但自称东阳县长。适项梁遣使到来,递入梁书,由婴展阅一周,便召集属吏部兵,开言晓谕道:“今项氏致书相招,欲我与他连和,合兵西向,我想项氏世为楚将,素有威名,项梁叔侄,又是英武绝伦,不愧将种,我等欲举大事,非与他叔侄连合,终恐无成。看来不如依书承认,徙倚名族,然后西向攻秦,不患不能成事了!” 众人听得婴言,颇有至理,且闻项氏叔侄,英名盖世,势难与敌,还是先机趋附,保全城池为是。乃齐声称善,各无异言。婴就写好复书,先遣来使返报。旋即持了军籍,赴项梁营,愿率部众相依,悉听指挥。 项梁大喜,受婴军籍,仍令婴自统部众。不过出兵打仗,总要禀承项氏,方好遵行。这乃是主权所关,不足深怪。项梁遂与婴合兵渡淮,并得黥布相从,已约有四五万人。嗣复来了一位蒲将军,也有一二万部众,投附项梁。史记不载蒲将军姓名,故本书亦从阙略。于是项梁属下的兵士,差不多有六七万名,一古脑儿会齐下邳,探听前途消息,再定行止。忽有探卒走报,乃是秦嘉驻兵彭城,不容大军过去。项梁听说,遂召谕将士道:“陈王首先起事,攻秦失利,未即死亡,秦嘉乃遽背陈王,擅立景驹,这便叫做大逆不道,诸君当为我努力,往诛此贼!” 道言未绝,各将士已齐声应令,便排好队伍,执定兵械,一声炮响,好似潮水奔赴,争向彭城杀去。小子有诗咏道:八千子弟渡江来,一鼓便将伪楚摧;若使到头无误事,声威原足挟风雷。 欲却胜负如何,待至下回详叙。 历朝革命,首事者往往无成,而胜广之名为益著,即其败亡也亦甚速。广不足道耳。陈胜以陇上耕佣,一呼而起,集众数万,据陈称王,何兴之暴也?厥后各军连败,秦兵相逼,胜不能一战,竟死于御者之手,又何其惫也!史称其滥杀故人,苛待属吏,遂至众叛亲离,以底于亡,此固不可谓非陈胜之定评,然自来真主出现,必有首事者为之先驱,首事者死,而真主乃得收功,项氏且不能据有海内,遑论一陈胜乎?若陈婴母其知此道矣,诫婴称王,嘱使依人,宁辞大名,免遭大祸。莫谓巾帼中必无智者,婴母固前事之师也。第十五回 从范增访立楚王孙 信赵高冤杀李丞相 却说项梁带领部众,杀奔彭城,仗着一股锐气,冲入秦嘉营垒,杀的杀,砍的砍,利害得很。嘉自起兵以来,从未经过大敌,骤然遇了项家兵队,勇悍异常,叫他如何抵挡?没奈何弃营逃去。项梁驱兵追赶,直至胡陵,逼得秦嘉无路可奔,只好收集败兵,还身再战。奋斗多时,究竟强弱不敌,终落得兵败身亡。残众进退两难,统皆弃械投降。秦嘉所立的楚王景驹,孤立无依,出奔梁地,后来也一死了事。项梁进据胡陵,复引兵西进,适值秦将章邯,南下至栗,为梁所闻,乃使别将朱鸡石余樊君等,往击秦军。余樊君战死,朱鸡石逃还。梁愤杀鸡石,驱兵东出,攻入薛城。忽由沛公刘邦,到来乞师,梁与沛公本不相识,两下晤谈,见沛公英姿豪爽,却也格外敬礼,慨然借兵五千人,将吏十人,使随沛公同行。沛 公谢过项梁,引兵自去。回应第十二回。 惟沛公何故乞师,应该就此补叙。沛公前居母丧,按兵不动,偏秦泗川监官名来攻丰乡,乃调兵与战,得破秦兵。泗川监遁还,沛公命里人雍齿居守,自引兵往攻泗川,泗川监平,及泗川守北,出战败绩,逃往薛地,又被沛公军追击,转走戚县。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从后赶去,杀死泗川守,只泗川监落荒窜去,不知下落。沛公既得报怨,乃还军亢父,不意魏相周市,遣人至丰,招诱雍齿,啖以侯封。雍齿素与沛公不协,竟背了沛公,举丰降魏。 沛公闻报,急引兵还攻雍齿,偏雍齿筑垒固守,屡攻不下。丰乡为沛公故里,父老子弟,本已相率畏服,不生贰心,乃被雍齿胁迫,反抗沛公,沛公如何不愤!自思顿兵非计,不如另借大兵,再来决斗,乃撤兵北向,拟至秦嘉处乞师。道出下邳,巧与张良相遇。张良伏处有年,闻得四方兵起,也欲乘势出头,特纠集同志百余人,拟往从楚王景驹。会见沛公过境,因乘便求见,沛公与语一切兵机,良应对如流,大得沛公赏识,授为厩将。最奇怪的是张良所言,无人称赏,独沛公一一体会,语语投机。良因叹息道:“沛公智识,定由天授,否则我所进说,统是太公兵法,别人不晓,为何沛公独能神悟呢?” 良得太公兵法,见前文第四回。嗣是良遂随着沛公,不复他去。会秦嘉为项梁所杀,景驹走死,沛公乃竟造项梁营门,乞师攻丰。既得项军相助,便亟返丰乡,再攻雍齿。雍齿保守不住,出投魏国去了。 沛公逐去雍齿,驰入丰乡,传集父老子弟,训责一番。大众统皆谢过,乃不复与较,但改丰乡为县邑,筑城设堡,留兵扼守,再向薛城告捷,送还项军。旋接项梁来书,特邀沛公至薛商议另立楚王。沛公方感他厚惠,当然应召,带同张良等趋至薛城。适值项羽战胜班师,因得与羽相见,询明战状,乃是羽拔襄城,尽坑敌兵,方才告归。羽一出师,便尽坑襄城敌兵,其暴可知。惺惺惜惺惺,两人一见如故,联成为萍水交。刘项相交自此始。 过了一宵,项氏属将,一齐趋集。当由项梁升帐议事,顾语大众道:“我闻陈王确已身死,楚国不可无主,究应推立何人?” 大众听了,一时也不便发言,只好仍请项梁定夺。有几个乘机献媚的将吏,竟要项梁自为楚王,梁方欲承认下去,忽帐外有人入报,说是居鄛人范增,前来求见。鄛一作巢,即今巢县。梁即传令入帐。少顷见一个老头儿,伛偻进来,趋至座前,对梁行礼。死多活少,何苦再来干进!梁亦拱手作答,延坐一旁,并温颜与语道:“老先生远来,必有见教,愿乞明示!” 范增答道:“增年已老朽,不足谈天下事,但闻将军礼贤下士,舍己从人,所以特来见驾,敬献刍言。” 项梁道:“陈王已逝,新王未立,现正筹议此事,尚无定论,老成人想有高见,幸即直谈!” 增又道:“仆正为此事前来,试想陈胜本非望族,又乏大才,骤欲据地称王,谈何容易!此次败亡,原不足惜。自从暴秦并吞六国,楚最无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哀思至今。仆闻楚隐士南公,深通术数,尝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照此看来,三户尚足亡秦,今陈胜首先起事,不知求立楚后,妄自称尊,怎得不败!怎得不亡!将军起自江东,渡江前来,故楚豪杰,争相趋附,无非因将军世为楚将,必立楚后,所以竭诚求效,同复楚国。将军诚能俯顺舆情,扶植楚裔,天下都闻风慕义,投集尊前,关中便一举可下了。” 增言亦似是而非。项梁喜道:“我意也是如此,今得老先生高论,更无疑义,便当照行。” 增闻言称谢,梁又留与共事,增亦不辞。此时增年已七十,他本家居不仕,好为人设法排难,谋无不中。既居项梁幕下,当然做了一个参谋。梁遂派人四出,访求楚裔,可巧民间有一牧童,替人看羊,查问起来,确是楚怀王孙,单名是个心字,当即报知项梁。梁即派遣大吏数人,奉持舆服,刻日往迎。说也奇怪,那牧童得了奇遇,倒也毫不惊慌,就将破布衣服脱下,另换法服,居然象个华贵少年,辞别主人,出登显舆,一路行抵薛城。项梁已率领大众,在郊迎接,一介牧童,不知从何处学得礼节,居然不亢不卑,与梁相见。梁遂导入城中,拥他高坐,就号为楚怀王,自率僚属谒贺。牧童为王,虽后来不得令终,总有三分奇异。行礼既毕,复与大众会议,指定盱眙为国都,命陈婴为上柱国,奉着怀王,同往盱眙。梁自称武信君,又因黥布转战无前,功居人上,封他为当阳君。 布乃复英原姓,仍称英布。 张良趁此机会,谋复韩国,遂入白项梁道:“公已立楚后,足副民望,现在齐赵燕魏,俱已复国,独韩尚无主,将来必有人拥立,公何不求立韩后,使他感德;名虽为韩,实仍属楚,免得被人占了先着,与我为敌呢。” 语有分寸。项梁道:“韩国尚有嫡派否?” 良答道:“韩公子成,曾受封横阳君,现尚无恙,且有贤声,可立为韩王,为楚声援,不致他变。” 梁依了良议,遂使良往寻韩公子成。良一寻便着,返报项梁。梁因命良为韩司徒,使他往奉韩成,西略韩地。良拜辞项梁,又与沛公作别,径至韩地,立韩成为韩王,自为辅助,有兵千人,取得数城。从此山东六国,并皆规复,暴秦号令,已不能远及了。 独秦将章邯,自恃勇力,转战南北,飘忽无常,竟引兵攻入魏境。魏相周市,急向齐楚求救,齐王田儋,亲自督兵援魏,就是楚将项梁,亦命项它领兵赴援。田儋先至魏国,与周市同出御秦,到了临济,正与秦军相遇,彼此交战一场,杀伤相当,不分胜负。儋与市择地安营,为休息计,总道夜间可以安寝,不致再战。那知章邯狡黠得很,竟令军士衔枚夜走,潜来劫营。时交三鼓,齐魏各军,都在营中高卧,沈沈睡着,蓦地里一声怪响,方才从梦中惊醒,开眼一瞧,那营内已被秦军捣入。急忙爬起,已是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如何还能对敌?秦军四面围杀,好似砍瓜切菜一般,齐魏兵无路可奔,多被杀死。田儋周市,也死于乱军中,同至枉死城头,挂号去了。章邯踏平齐魏各营,遂驱兵直压魏城。魏王咎自知不支,因恐人民受屠,特遣使至章邯营,请邯毋戮人民,便即出降。邯允如所请,与定约章,遣使回报。魏王咎看过约文,心事已了,当即纵火自焚,跟着祝融氏祝融,火神名。同去,却是一个贤王,可惜遭此结果。弟魏豹缒城出走,巧遇楚将项它,与述国破君亡等事,项它知不可救,偕豹还报项梁。 梁方出攻亢父,闻得魏都破灭,项它还军,正拟自往敌秦,赌个输赢。适值齐将田荣,差来急足,涕泣求援。经梁问明底细,才知田儋死后,齐人立故齐王建弟田假为王,田角为相,田间为将。独田儋弟荣不服田假,收儋余兵,自守东阿,秦兵乘势攻齐,把东阿城围住。城中危急万分,因特遣使求救,项梁奋然道:“我不救齐,何人救齐!” 遂撇了亢父,立偕齐使同赴东阿。 秦将章邯,方督兵攻东阿城,限期攻入,忽闻楚军前来救齐,乃分兵围攻,自率精锐去敌项梁。一经交锋,觉得项梁兵力,与各国大不相同,当下抖擞精神,率兵苦斗,偏项军都不怕死,专从中坚杀来,无人敢当,章邯持刀独出,拦截楚军,兜头碰着一个楚将,横槊相迎,刀槊并交,不到数合,杀得章邯浑身是汗,只好抛刀败退。看官道楚将为谁?就是力能扛鼎的项羽。邯生平未遇敌手,乃与项羽争锋,简直是强弱悬殊,不足一战。自思楚军中有此健将,怎能抵敌?不如赶紧收军,走为上计,于是挥众急走,奔回东阿,索性将攻城人马,一律撤去,向西驰还。田荣引兵出城,会合楚军,追击秦兵至十里外,望见章邯去远,荣托词告归。独项梁尚不肯舍,再追章邯,逐节进兵。 既而田假逃至,报称为荣所逐,乞师讨荣,项梁未许,但促田荣会师攻秦。荣方驱逐田假,及田角田间,另立兄儋子市为齐王,自为齐相,弟横为将,出徇齐地,无暇发兵攻秦。 及楚使到来,荣与语道:“田假非前王子弟,不应擅立,今闻他逃入楚营,楚应为我讨罪。田角田间,与假同恶,现皆奔往赵国;若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间,我自当引兵来会,烦汝回报便了。” 田假系齐王建弟,岂必不可为王?荣为是言,无非强词夺理。楚使还见项梁,具述荣言,项梁道:“田假已经称王,今穷来投我,怎忍杀他?田荣不肯来会,由他去罢。” 一面说,一面使沛公项羽,往攻城阳。羽亲冒矢石,首先登城,入城以后,又将兵民尽行屠戮。沛公亦无法劝阻,俊羽屠城毕事,同归告捷。 项梁复率众西追章邯,再破秦军,邯败入濮阳,乘城固守。梁攻城不克,移攻定陶。定陶城内亦有重兵守着,兀自支撑得住。梁自驻定陶城下,指挥军事,另命沛公项羽,往西略地。两人行至雍邱,却遇秦三川守李由引兵迎敌,项羽一马当先,突入秦阵,李由不知好歹,仗剑来迎,被项羽手起一槊,挑落马下,眼见是一命告终了。秦兵失了主将,自然大乱,逃去一半,死了一半。惟李由为秦丞相李斯长子,战死沙场,总算是为秦尽忠,那知秦廷还说他谋反,竟把乃父李斯,拘入狱中!李由死无对证,李斯冤枉坐罪,这真叫做不明不白,生死含冤呢。也是李斯造孽太深,故有此报。说将起来都是赵高一人的狡计。 秦二世宠任赵高,不亲政务,及四方乱起,警报频闻,却不向赵高归罪,但去责成丞相李斯。李斯是个贪恋禄位的佞臣,只恐二世加谴,反要迎合上意,请二世讲求刑名,严行督责,且云督责加严,臣民自然畏惧,不敢生变。这数语正合二世心理,遂大申刑威,不论有罪无罪,孰贵孰贱,每日总要刑戮数人,总算实做那督责的事情。官民栗栗危惧,各有戒心,赵高平日,恃恩专恣,往往报复私仇,擅杀无辜,此次恐李斯等从旁讦发,祸及己身,乃先行设法,入白二世道:“陛下贵为天子,亦知天子称贵的原因么?” 二世茫然不解,转问赵高,高答说道:“天子所以称贵,无非是高拱九重,但令臣下闻声,不令臣下见面。从前先皇帝在位日久,臣下无不敬畏,故得日见臣下,臣下自不敢为非,妄进邪说。今陛下嗣位,才及二年,春秋方富,奈何常与群臣计事?倘或言语有误,处置失宜,反使臣下看轻,互相诽议,这岂不是有玷神圣么?臣闻天子称朕,朕字意义,解作朕兆,朕兆便是有声无形,使人可望不可近,愿陛下从今日始,不必再出视朝,但教深居宫禁,使臣与二三侍中,或及平日学习法令诸吏员,日侍左右,待有奏报,便好从容裁决,不致误事。大臣见陛下处事有方,自不敢妄生议论,来试陛下,陛下才不愧为圣主了。” 好似哄骗小儿。 二世闻言甚喜,乐得在宫安逸,恣意淫荒。从前尚有视朝的日子,至此杜门不出,唯与宦官宫妾,一淘儿寻欢取乐,所有诰命出纳,统委赵高办理。赵高便往访李斯,故意谈及关东乱事,李斯皱眉长叹,唏嘘不已。高便进说道:“关东群盗如毛,警信日至,主上尚恣为淫乐,征调役夫,修筑阿房宫,采办狗马无用等物,充斥宫廷,不知自省。君侯位居丞相,不比高等服役宫中,人微言轻,奈何坐视不言,忍使国家危乱哩!” 哄骗李斯又另用一番口吻。李斯道:“非我不愿进谏,实因主上深居宫中,连日不出视朝,叫我如何面奏?” 赵高道:“这有何难,待我探得主上闲暇,即来报知君侯,君侯便好进谏了。” 李斯听着,还道赵高是个忠臣,怀着好意,当即欣然允诺。 过了一二日,果由赵高遣一阉人,通知李斯促令进谏。李斯忙穿了朝服,匆匆至宫门外,求见二世。二世正在宫中宴饮,左抱右拥,快乐无比的时候,忽见内官趋入,报称丞相李斯求见,不由的艴然道:“有何要事,败我酒兴?快叫他回去罢!明日也好进来。” 内官出去,依言拒斯,斯只好回去。明日再往求见,又被二世传旨叱回,斯乃不敢再往。偏赵高又着人催促,说是主上此刻无事,正好进谏,不得再误。斯尚以为真,急往求见,又受了一碗闭门羹。斯白跑三次,倒也罢了,那知二世动了懊恼,赵高乘势进谗,说是沙邱矫诏,斯实与谋,他本望裂地封王,久不得志,因与长子由私下谋反。近日屡来求见,定有歹意,不可不防!二世听了,尚在沈吟,赵高又加说道:“楚盗陈胜等人,统是丞相旁县子弟,斯为上蔡人,与陈胜阳城相近,故云旁县。为甚么得横行三川,未闻李由出击?这就是真凭实据了。请陛下速拘丞相,毋自贻患!” 二世仍沈吟多时,究因案情重大,不好草率,特先使人按察三川,是否有通盗实迹,再行问罪。赵高不敢再逼,只好听二世派人出去,暗中贿嘱使臣,叫他诬陷李斯父子。 偏李斯已知中计,且闻有查办李由等情,因上书劾奏赵高,历陈罪恶。二世略阅斯书,便顾语左右道:“赵君为人,清廉强干,下知人情,上适朕意,朕不任赵君,将任谁人?丞相自己心虚,还来诬劾赵君,岂不可恨!” 李斯越弄越糟。说着,即将原奏掷还。李斯见二世不从,又去邀同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联名上书,请罢修阿房宫,请减发四方徭役,并有隐斥赵高的语意。惹得二世越加动怒,愤然作色道:“朕贵为天子,理应肆意极欲,尚刑明法,使臣下不敢为非,然后可制御海内。试看先帝起自侯王,兼并天下,外攘四夷,所以安边境,内筑宫室,所以尊体统,功业煌煌,何人不服。今朕即位二年,群盗并起,丞相等不能禁遏,反欲举先帝所为,尽行罢去,是上不能报先帝,次又不能为朕尽忠,这等玩法的大臣,还要何用呢?” 赵高在旁,连忙凑趣,请即将三人一并罢官,下狱论罪。二世当即允准,遂由赵高派出卫士,拿下李斯冯去疾冯劫,囚系狱中。 去疾与劫,倒还有些志趣,自称身为将相,不应受辱,慨然自杀。独李斯还想求生,不肯遽死,再经赵高奉旨讯鞫,硬责他父子谋反,定要李斯自供。斯怎肯诬服?极口呼冤,被赵高喝令役隶,搒掠李斯,直至一千余下,打得李斯皮开肉烂,实在熬受不住,竟至昏晕过去。若得就此毕命,也免身受五刑。小子有诗叹道:严刑峻法任君施,祸报临头悔已迟,家族将夷犹惜死,桁杨况味请先知。 毕竟李斯性命如何,且看下回续叙。 范增之请立楚后,与张耳陈余之进说陈胜,其说相同。此第为策士之诈谋,无足深取。 丈夫子迈迹自身,岂必因人成事?试观郦食其请立六国后,而张良借箸以筹,促销刻印,汉卒成统一之功,是可知范增之谋,不足图功,反足贻祸。项氏之亡,实亡于弑义帝,谓非增贻之祸而谁贻之乎?或谓张良亦尝请立韩公子成,夫良之请立韩后,不过为韩存祀而已,其与范增之借楚为名,亦安可同日语者。苏子瞻资议范增,犹目之为人杰,毋乃尚重视范增欤!彼夫李斯之下狱,原属冤诬,然试思残刻如斯,宁能令终?坑儒生者李斯,杀扶苏蒙恬者亦李斯,请行督责者亦李斯,斯杀人多矣,安保不为人杀乎?故杀斯者为赵高,实不啻斯自杀之耳,冤云乎哉!第十六回 驻定陶项梁败死 屯安阳宋义丧生 却说李斯受了刑讯,搒掠至千余下,竟至昏晕不醒。赵高令左右取过冷水,喷上斯面,斯才苏醒转来。再经高喝令供实,斯恐重遭搒掠,不得已当堂诬服,随即牵还狱中。斯且忍痛作书,自叙前功,尚望二世从轻发落,特浼狱吏呈将进去,偏又为赵高所闻,呼吏入责道:“囚犯怎得上书?汝莫非受他贿托么?” 说得狱吏魂魄飞扬,慌忙自称不敢,叩谢而出。斯书当然毁去,不得上闻。赵高复使心腹人伪为御史,及侍中谒者等官,私往按验,至再至三,斯一呼冤,便即笞杖交下,不令翻供,嗣经二世派人复审,斯以为徒受笞杖,无从明冤,不如拚了一死,诬供了事。复审员还报二世,二世喜说道:“若非赵君,几为李斯所卖!” 于是斯遂谳成死罪。及三川查办员还都,先向赵高处陈明,说是李由阵亡,死无对证,正好捏造反词,构成大狱。赵高喜甚,遂令他捏词奏报。 二世益怒,竟令斯备受五刑,并诛三族。应有此报。 可怜李斯家内,所有子弟族党,一古脑儿拿到法庭,与李斯一同捆缚,推出市曹。斯顾次子呜咽道:“我欲与汝再牵黄犬,出上蔡东门,赶捕狡兔,已不能再得了!” 说着,大哭不止,次子亦哭,家属无一不哭。俄而监刑官至,先命将李斯刺字,次割鼻,次截左右趾,又次枭首,又次斩为肉泥。五刑用毕,斯魂早入阿鼻地狱。余外子弟族党等,一并诛死,真落得阴风惨惨,冤魄沈沈。总计李斯一门,除长子由为三川守外,诸男多尚秦公主,诸女多嫁秦公子,显贵无比。李斯也尝叹物极必衰,终因贪恋禄位,倒行逆施,害得这般结果,可见贵富二字,最足误人,愿后世看作榜样,切勿贪心不足呢!暮鼓晨钟,无此异响。 且说赵高既害死李斯,遂得代斯后任,做了一个中丞相,凡军国大事,都归他一人包揽,二世似傀儡一般,毫无主权。高因祸乱日亟,特致书章邯,责成平盗。章邯困守濮阳,也想出奇制胜,建立战功,每日派遣侦骑,探听项梁军情,以便乘隙定计。项梁驻兵定陶城下,适值霪雨兼旬,不便力攻。沛公项羽,自雍邱还攻外黄,亦为雨所阻,但把外黄城围住,为持久计。项梁屡胜而骄,既不将两军召回,又复逐日宽懈,但在营中饮酒消遣,所有军纪军律,几乎搁起一边,不复过问,全营将士,亦乐得逍遥自在,快活几天。这种情形,早被秦探窥知,往报章邯,邯尚恐兵力未足,不敢轻出,但向各处征调兵马。待至各军趋集,方图大举,与项梁决一雌雄。 项梁麾下,有一谋士宋义,察知秦兵日增,引以为忧,遂入帐谏项梁道:“公渡江到此,屡破秦军,威名日盛,可喜无过今日,可惧亦无过今日,大约战胜以后,将易骄,卒易惰,骄惰必败,不如不胜。试看各营将士,已渐骄了,已稍惰了,秦兵虽败,秦将章邯,究竟是经过百战,不可轻视。近闻他屡次添兵,必将与我决一死斗;若我军不先戒备,一旦被他袭击,如何抵敌!所以义日夜担忧,为公增惧呢。” 项梁道:“君亦太觉多心。章邯屡次败退,那里还敢再来!就使他逐日添兵,也不过守着濮阳罢了;况天公连日下雨,路上泥泞得很,怎能攻我,一俟天晴,我即当攻克此城,去杀那章邯,看他逃往何处!” 说至此,掀髯大笑。骄态如绘。 宋义尚欲有言,项梁先接入道:“我前拟征集齐师,同去攻秦,偏田荣有怀私怨,忘我大惠,我本想遣使诘责,只因一时无暇,延误多日,今若虑章邯增兵,与我为难,不如再召田荣,率师来会。荣若仍然不至,我却要移兵攻齐了。” 宋义见梁语益支离,料难再谏,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即向项梁说道:“公如欲使齐,臣愿一往。” 梁欣然许诺,义即起身辞行,出营东去。越快越妙。 走至半途,适遇齐使高陵君显,免不得互相接谈。义便问显道:“君将往见武信君么?” 显答声称是。义又与说道:“我受武信君差遣,出使贵国,一是为两国修和,二是为一己避祸,愿君亦不可速进,免受灾殃。” 显不禁诧异,详问原因,义答道:“武信君屡战屡胜,已致骄盈,士卒亦多懈怠,恐难再战。我闻秦将章邯,连日增兵,志在报复,武信君轻视秦军,拒谏不纳,将来必为所乘,不败何待?君今前去,未免受累,看来还是徐徐就道,方可无虞。我料这旬日内,武信君就要失败了!” 显似信非信,乃与义拱手揖别,各走各路。自思义为楚臣,有此关照,不为无因,今何妨迟迟吾行,较为妥当。遂嘱咐舆夫,缓缓前进。 果然高陵君未到楚营,武信君已经败亡。原来项梁遣去宋义,仍然宽弛得很,不但军中未曾戒严,就是斥堠巡卒,也听他散处,不加检查。时当秋季,凄风苦雨,连宵不止,把定陶城下的几座楚营,直压得黑气弥漫,不见天日。便是不祥之兆。楚军也无人占候,但知昼餐夜宿,蹉跎过去。一夕俱安睡营中,忽闻营外喊杀连天,好似千军万马,奔杀进来。楚军方才惊起,但见四面统是火光,照彻内外,一队队的敌军,统向营门中突入,见人便砍,遇马便刺,吓得楚军倒躲不及。勉强持了军械,上前拦阻,那里是敌军对手,徒断送了许多头颅。最利害的是后面大将,金盔铁甲,跃马舞刀,锋刃所及,血肉横飞,越使楚人丧胆,只恨自己未生羽翼,不能飞上天空,逃脱性命。还有这位武信君项梁,仓皇出帐,单穿着一身常服,执着一把短剑,要想冲出大营,觅路逃生。冤家碰着狭路,正与敌军中大将相值,被他拦住。两下里争起锋来,一个是长刀乱劈,光焰逼人,一个是短剑难支,心胆已落。才阅片时,即由敌帅一刀剁下,劈作两段。敌帅为谁?就是秦将章邯。邯既招集兵马,夤夜冒着风雨,来劫楚营,项梁毫不预备,自然中了邯计,一死不足,还要害及全军,这便叫做骄兵必败,应了宋义的前言呢。前回述章邯劫营,是顺叙而下,此回却用倒笔,愈见突兀。 楚营中失了主帅,没头乱跑,当被秦兵掩杀一阵,多半毙命。只有几个命不该死的兵士,溜出营外,逃往外黄,报知沛公项羽。项羽不听犹可,听了叔父阵亡,不由的悲从中来,放声大哭。沛公亦为泪下,待羽停住哭声,方与羽商议道:“武信君已死,军心不免摇动,此处断难再驻了。我等只好东归,保卫怀王,抵御秦军。” 羽也以为然,乃撤外黄围,引兵东还。道出陈县,复邀同吕臣军,共至江左,择地分驻。吕臣军驻彭城东,项羽军驻彭城西,沛公军驻砀郡,彼此列成犄角,约为声援。嗣恐怀王居住盱眙,为秦所攻,因请他移都彭城。怀王依议迁都,至彭城后,命将项羽吕臣两军,并作一处,自为统帅。牧童能作统帅,却是不凡。惟沛公军仍使留砀,授为砀郡长,封武安侯。号项羽为鲁公,封长安侯,进吕臣为司徒,且使吕臣父青为令尹。部署已定,专待章邯到来,与他厮杀。偏章邯不来攻楚,反去攻赵,他道是项梁已死,楚无能为,所以北去。怀王闻秦军北行,料知魏地空虚,即使魏豹往略魏地。魏豹奔楚见前回。给兵千人,即日出发。豹却也顺手,竟得平定二十余城,派人报捷。怀王乃命豹为魏王,使作屏藩,这且慢表。 且说齐使高陵君显,在途中缓行数日,果得项梁死耗,才服宋义先见,幸得避灾。只因使命尚未交卸,不便回齐,且在途中探听楚人消息,再定行止。嗣闻楚怀王迁都彭城,刘项等同心夹辅,兵威复震,乃改道转趋彭城,入见怀王,传达使命。怀王依礼接见,赐座与谈。显问及宋义使齐,有无回来,怀王答称尚未。显又述及途次相遇,幸得宋义指示,不至及祸等情,怀王愕然道:“义何以知项君必败?” 显答道:“据宋使言,武信君志骄气满,已露败象,后来不到数日,竟如所料。试想兵未交战,先见败征,岂不是特别知兵么?” 怀王点头称是。 事有凑巧,正值宋义回来,即由怀王立刻召见,问明使齐情形,义据实复陈,无非说是齐愿修和,只因国内未定,所以暂缓出师。怀王复与语项梁败状,义答道:“臣早知有此祸变,武信君不肯听臣,因致败亡。” 怀王乃更商及拒秦政策,义仍主张西进,谓必须择一良将,剿抚兼施,进止有法,方可成功。怀王大喜,遂留宋义居侍左右,随时与议。一面遣回齐使,令他复命。俟齐使去后,乃遍召诸将,会议攻秦。怀王首先开口道:“秦始皇暴虐人民,海内交怨,今二世尤为无道,自速危亡,前武信君西向进攻,所过皆克,不幸中道失计,忽遭败挫,现拟再接再厉,誓灭暴秦,还问何人敢当此任?” 说至此,即顾视两旁,见诸将瞠目结舌,无一应命。怀王复朗声道:“诸君听着,今日无论何人,但能麾兵西向,首先入关,便当立为秦王。” 言未已,即有一人应声道:“末将愿往!” 是怀王激励出来。往字方才说毕,又有一人厉声道:“我亦愿往!须当让我先去。” 两人口吻,便有区别。怀王瞧着,第一个应声的乃是沛公,第二个厉声的就是项羽,两人统要西行,反弄得怀王左右为难,俯首沈吟。项羽又进说道:“叔父梁战死定陶,仇尚未报,末将谊关子侄,誓不甘休!今愿请兵数千,捣入秦关,复仇雪耻,就使刘季愿往,末将亦决与同行,前驱杀贼。” 怀王听着,方徐声道:“两将能同心灭秦,尚有何言?现且部署兵马,择日启行。” 沛公项羽,奉令趋出。尚有老将数人,未曾告退,续向怀王进言道:“项羽为人,慓悍残忍,前次往攻襄城,月余才得破入,他因日久怀恨,纵兵屠戮,直把襄城百姓,杀得一个不留。嗣复转攻城阳,又将全城人民,任情残杀。此外所过地方,无不酷待,如此凶暴,怎好令他统军?况楚兵起义以来,陈王项梁,统皆无成,这都为了以暴易暴,不足服人,所以终归败死。今既定议攻秦,不应单靠武力,须得一忠厚长者,仗义西行,沿途约束军士,慰谕父老,非至万不得已,不可加诛,彼秦地百姓,苦秦已久,若得义师前去,除暴救民,自然箪食相迎,无思不服。故为大王计,项羽决不可遣,宁可独遣沛公!沛公宽大有名,必不至如项羽的残暴呢。” 怀王道:“我知道了!” 诸老将方兴辞而出。怀王返入内室,免不得大费踌躇,自思羽若不遣,是自背前言;若遣令同往,必至所过残掠,大拂民意。想了多时,究竟是不遣为佳。 次日升堂议事,沛公项羽,都来禀请出兵的日期。怀王顾语项羽,叫他暂留彭城,不必与沛公同行。项羽不禁暴躁起来,正要与怀王辩论,可巧外面有人入报,说是赵国使臣,前来求见。怀王正恐项羽多言,乐得打断了他,急命左右召入赵使。赵使踉跄进来,行过了礼,便将国书呈上。怀王虽做过牧童,究竟幼时读书识字,未尝忘却,况且天资聪敏,一习便熟,所以看到来书,就知赵使来楚乞援。原来秦将章邯,移兵攻赵,赵王歇使将军陈余,出兵抵敌,吃了一个大败仗,退至巨鹿。赵相张耳,亟奉赵王歇入巨鹿城,令陈余屯营城北,保护城池。章邯在城南下寨,就棘原筑起甬道,两面迭墙,俾通粮路,自督兵士攻城,昼夜不辍。城中当然危急,不得不遣使四出,分道求援。怀王将来书阅毕,传示诸将,惹得项羽雄心勃勃,又想去攻杀章邯,替叔报仇。当下请命欲行,怀王说道:“此行正要烦君,但须有人同去,方慰我心!” 无非防他残虐。遂即命宋义为上将,加号卿子冠军,卿子系时人褒美之辞,即与公子相类。冠读去声,有统军之意。作为统帅,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率兵数万,前往救赵。 赵使先归,宋义等随后出发,行至安阳,顿兵不进。怀王深信宋义,不欲遥制,由他自定行止,惟另遣沛公西行。沛公别过怀王,出都就道,遇着陈胜项梁散卒,一并收集,约得万人。复至砀郡招领旧部,共同西进,过了成阳杠里二县,连破秦军二戍,击走秦将王离,因向昌邑进发。时已为秦二世三年了。是年为秦亡之岁,不能从略。 秦将王离,败走河北,投章邯军,邯令他助攻巨鹿,巨鹿守兵,越加恟惧,日望楚军入援。偏宋义逗留安阳,不肯进兵,甚至赵使一再敦促,仍然不行。接连住了四十六日,部将等俱莫名其妙,项羽更忍耐不住,入帐语义道:“秦兵围赵甚急,我军既已来援,应该速渡黄河,与秦交战,我为外合,赵为内应,秦兵便可破灭,为甚么久驻此间,坐失时机呢?” 宋义摇首道:“公言错了!古谚有言,当搏牛虻,不当破虮虱,虻大虱小,我等应从大处下手,方得大功。今秦兵攻赵,就使战胜,兵亦必疲,我可乘敝进攻,无虑不破。若秦兵不能胜赵,我便鼓行西进,直入秦关,还要去顾甚么章邯?我所以按兵不进,专待秦赵两军,决一胜负,方定进止,公亦何必性急,且住为佳。总之披坚执锐,我不如公;运筹决策,公尚不如我哩。” 言已,鼓掌大笑。义能知梁,不能知羽,想是命已该绝了。 羽忿忿而出。少顷有军令传出道:“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俱应处斩!” 这数语明明是指着项羽,气得项羽三尸暴炸,七窍生烟,恨不得手刃宋义,立即渡河。那宋义全然不睬,且遣子襄往做齐相,亲送至无盐地方,饮酒高会,自鸣得意。会值天气严寒,雨雪纷飞,士卒且冻且饥,不得一餐,独宋义堂皇高坐,与诸将豪饮大嚼,谈笑生风。看官试想!如此行为,能令众人心服么?将卒须共尝甘苦,义号为知兵,奈何不晓。 项羽虽然列席,胸中却说不出的烦躁,但借酒浇愁,喝干了数大觥。待至酒阑席散,宋襄东去,宋义归营,约莫是夜餐时候,士卒都一齐会食,羽独无心下膳,自出巡行,听得士卒且食且谈,互有怨言,不由的激起宿愤,乘机欲发。一俟大众食毕,即趋入宣言道:“我等冒寒前来,实为救赵破秦起见,为何久留此地,不闻进行?方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军营无现粮,乃尚饮酒高会,不思引兵渡河,往就赵粟,合攻秦兵,反说要乘他疲敝。试想秦兵强悍,攻一新立的赵国,势如摧枯,赵灭秦且益强,何敝足乘?况我国新遭败衄,主上坐不安席,尽发境内兵士,属诸上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上将军不恤士卒,但顾私谋,这还好算得社稷臣么?” 大众听了,虽未敢高声响应,但已是全体赞成。项羽窥透众意,方才归寝。宋义已经酒醉,回营便睡,一些儿没有知晓。竟变做糊涂虫。 到了翌日早起,羽借进谒为名,大踏步驰入义帐,义方在盥洗,被羽走近身旁,拔剑砍义,砉的一声,已将义首级劈落帐下。小子有诗叹道:漫言智识果超群,一死何殊武信君! 才识恃才徒速祸,可怜身首已中分。 羽既杀死宋义,复枭了他的首级,提出帐前,举示大众。 欲知大众是否服羽,且看下回便知。 项梁之死,失之于骄,宋义之死,亦未始非骄所致。义知项梁之骄兵必败,而果为其所料,诩诩然自夸先见之明,盖亦骄矣。及怀王召入幕中,宠信日深,更足酿成义之骄态。及擢为上将军,给以美号,畀以重权,而义之骄乃益甚。夫救兵如救火然,岂可中道逗留,月余不进乎?况行兵以锐气为主,锐气一衰,何足御敌?义尝以此讥项梁,而不知自蹈此辙,即使项羽无杀义之举,亦安在而不致败也!视人则明,处己则昏,吾于宋义亦云。第十七回 破釜沈舟奋身杀敌 损兵折将畏罪乞降 却说项羽杀死宋义,携首出帐,举示大众,且号令军中道:“宋义与齐私通,谋叛楚国,我奉楚王命令,已把他斩首了。” 众将士已多怨义,更见羽奋髯如戟,振喉如雷,仿佛与黑煞神相似,顿令人人生畏,莫敢枝梧。当有数将士应命道:“首立楚国,原出将军家中,今将军诛乱有功,应该代任上将军,统辖全营。” 羽接入道:“这也须禀明我王,静候旨意。” 将士复道:“军中不可无主,将军何妨摄行职务,再候王命未迟。” 羽便允诺,大众便同声推立,称羽为假上将军。羽想出一条斩草除根的法子,索性派遣心腹将弁,赶上宋襄,一刀杀死,然后使属将桓楚,报命怀王,诡言宋义父子,谋叛不道,已由大众公同议决,诛死了事。怀王亦明知项羽夺权,但又不能制服项羽,只好将错便错,遣使传命,就使项羽为上将军。怀王之不得其死,已在此处伏案。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便遣当阳君英布,及蒲将军等,领兵二万人,渡河前进,自为后应,徐徐进行。 赵将陈余,自为秦军所败,不敢与秦争锋,惟征集常山兵数万人,屯驻巨鹿城北,虚张声势。秦兵得王离为助,饷足兵多,急攻巨鹿。巨鹿城内,日夜不安,守兵逐日伤亡,粮草又逐日减少,急得赵相张耳,焦灼异常,屡使人缒城夜出,往促陈余进战。余只畏战不进,耳越加惶急,又使张黡陈泽二将,往责陈余,传述己言道:“耳本与君为刎颈交,誓同生死,今王与耳困坐围城,朝不保暮,所望惟君,君乃拥兵数万,不肯相救,岂非有负前盟!如果诚心践约,何不亟赴秦军,拚同一死!死中或可求生,十分危险中,未必无一二分侥幸,请君细思。” 陈余喟然道:“我非不欲相救,但兵力未足,冒昧前进,有败无胜,有亡无存,且余所以不敢轻死,实欲为赵王张君,破秦报怨,今若同去拚死,譬如举肉喂虎,有何益处!” 语虽近是,终由怯战。张黡陈泽道:“事已万急,总须誓死全信,后事也无暇顾虑了。” 余又道:“据我意见,同死终归无益,两君必欲尽忠,何勿先去一试?” 黡泽齐声道:“公如拨兵相助,虽死何辞!” 原是要你去死。余乃拨兵五千人,使随二人进战。还要断送五千人性命。黡泽也嫌兵少,因未便申请,就把死生置诸度外,引着五千兵士,径向秦营杀去。秦军开壁与战,拥出千军万马,来斗黡泽,黡泽虽拚命力争,怎奈秦兵越来越多,部兵越斗越少,终落得全军覆没,一并归阴。 秦兵益振,巨鹿益危。燕齐诸国,为了赵使一再乞援,各派兵赴救。张耳子敖,也从代郡招兵万余,入援巨鹿。惟皆惮秦兵威,只远远的驻扎兵马,未敢轻试。陈余也为加忧,因闻楚兵已发,多日不至,乃更使人敦促,直至项羽营中。羽正拟进兵,复得英布蒲将军兵报,前驱尚称得利,惟请后军接应等语,羽遂与赵使约定军期,先使归报,一面驱动大队,悉数渡河。既至对岸,便下令沈船,破釜甑,烧庐舍,但令军士持三日粮,与秦兵决一死战,不求生还。将士等到了绝地,也晓得有进无退,个个怀着必死的念头,向前驰去。 行了半日有余,即与英布蒲将军相遇。两人见了项羽,谓已与秦兵交战数次,杀死多人,不过秦兵气势尚盛,粮运不绝,须先断彼粮道,方可制秦云云。项羽点头道:“断截粮道,原是要策;但秦将章邯王离等人,岂有不防?且待我直救巨鹿,杀他一阵,再作计较。” 说着,复麾兵急进,趋向巨鹿。途次遇着秦兵拦阻,但教项羽横槊一扫,都已东倒西歪,抱头窜去。及望见巨鹿城,城上虽有守兵列着,已是残缺不全,城下的秦营,好似围棋一般,四面密布,杀气腾腾。羽毫不畏缩,仍然拨马当先,率兵前进。 秦将王离等,听得楚军远来,竟敢进战,也料他有些胆力,不敢轻视,且又接得败兵回报,具述楚将厉害,于是调动兵马,自往接仗,留他将涉闲围城,命裨将苏角守住甬道,放心大胆,去敌楚军。离城仅及里许,已碰着楚军前队,慌忙布阵,那知前队的统帅,就是项羽,举槊一扬,楚将楚兵,便向秦阵拥入。羽亦跃马入阵,王离麾兵拦截,俱被杀退。再加羽一杆长槊,神出鬼没,不可捉摸,秦阵里面,只见他一道槊影,七上八下,戳倒人马无数。离料不可当,回马便退,羽步步进逼,不肯少缓。惹得王离性起,仗着人多势旺,翻身再战,偏项羽越战越勇,余外将士,亦越斗越奋,直杀到山摇地动,天日无光。离三进三却,只好奔回本营。 章邯见王离战败,亲来援应,再与楚军对垒。这时候的各国援军,统在自己营中,踞壁观战。遥见秦楚两方的将士,渐渐接近,秦兵甲仗整齐,人马雄壮,差不多如泰山一般,聚成一堆。楚军是衣服简陋,步伐粗疏,三三五五,各自成队,也没有甚么阵式,但向秦垒中冲来。各国将士,还道楚军没有纪律,一味蛮触,必败无疑,徒观皮相,晓得甚么!那知项羽是杀星下降,但令兵士向前奋斗,不管甚么形式。况且楚兵不多,比秦兵要少一半,若要将对将,兵对兵,配搭均匀,方好动手,简直是不够分派,只好罢休。所以羽申令将士,使他各自为战,不必相顾,违令立斩。一班楚军,统是拚着性命,上前争杀,一当十,十当百,呼声动天地,怒气冲斗牛。不但秦兵在场交手,挡不住这种劲敌,吓得胆战心惊,就是壁上旁观的将士,也不禁目瞪口呆,不寒自栗。章邯本已在项羽手中,经过败仗,此次见楚军越加利害,料难久持,连忙引兵退下,十成中已丧失了三五成。项羽见章邯退去,才令部众下营休息,到了夜间,仍然严装待着。 好容易过了一宵,令军士饱食干粮,再行进攻。羽且下令道:“今日若不扫尽秦兵,粮要绝了,彼死我活,就在今日,大众务要努力!” 众将士齐称得令,就从营中拥出,直奔秦军。秦将章邯,不得已再来接战,这次交锋,邯亦鼓励将士,誓决雌雄。无如部下已经胆落,任你章邯如何激励,总是不能敌楚。章邯屡令前进,部众进一步,退两步,进两步,退四步,直至五进五退,已是不能成军了。计自项羽至巨鹿城下,与秦兵先后大战,已经九次,秦兵无一不败,章邯逃回城南大营,王离涉间,勉强守住本寨,不敢出头。项羽乃得使英布蒲将军,往堵甬道,自攻王离涉间。捣将进去,营门立破,王离想夺路逃生,兜头碰着项羽,只得持枪抵敌,战不三合,被羽用槊一拨,那王离手中的枪杆,陡向天空中飞了上去,奇语。离只剩一双空手,回头欲跑,楚兵一齐赶上,把离打倒,活擒出寨。涉间见王离被擒,自知死在眼前,索性放起火来,把营盘烧个净尽,连自身也葬入火窟,变做一段黑炭团。造语亦新。 羽见秦营火起,倒也一惊,忙令军士少退。俄而火势渐衰,秦营已成焦土,秦兵非死即降。各国军将,方陆续趋集,求见项羽,愿共击章邯军,羽狞笑道:“嘻,此时才来见我么?” 得意语,亦奚落语。说罢,复命各国军将,往候自己营前,准备传见。羽整辔回营,升帐上坐,才召见各国军将。各军将正要入营,蓦见有一彪人马,拥着两员大将,踊跃前来。一将手持长枪,枪上挑着一个血淋淋的首级,可惊可怖。既至营前,两将一同下马,命部兵留站营外,且将枪械交付弁目,但携首级进去。须臾即有一人持出首级,悬示营门。各国军将,越觉惊惶,问明楚军,方知进营两将,就是英布蒲将军,所携首级,乃是秦将苏角,为布所杀,故特来报功。杀苏角用虚写法,比实写尤有神采。各国军将听了,恐慌愈甚,不由的跪倒营门,膝行而入,至项羽座前,俯伏报名,不敢仰视。丑。羽故意迟慢,好一歇才命起身,刁。各军将又叩头称谢,慢慢儿的立起。经羽嘱令旁坐,略问了两三语,但听各人齐声道:“上将神威,古今罕有,末将等愿听指挥!” 羽也不多让,即答说道:“既承诸公见推,我有僣了!诸公且回营静守,俟有战事,自当通报。” 各军将乃一律告退。 既而赵王歇及赵相张耳,也出城至项羽营,表明谢意,羽始下座相迎,与赵王歇等分坐左右。歇拱手称谢,羽略略谦逊,谈了数语,歇与耳亦起座辞去。耳尚私恨陈余,不及回城,便往陈余营中,责他坐视不救。又问及张黡陈泽二人,陈余道:“张黡陈泽劝余拚死,余以为徒死无益,他两人定要出战,余乃拨遣五千人随他同往,果致全军覆没,两人俱死,真正可惜!” 张耳变色道:“恐怕不是这般。” 陈余道:“余与两人无仇无怨,想不至暗中加害,况两将出兵,万人注目,亦非余一人可以捏造,请公休疑。” 两人虽非余所杀,但余也不能无咎。张耳总是不信,还要问他如何战死,如何不去救应,唠唠叨叨,说个不休,余不觉动怒道:“公何怨余至此!余情愿缴出将印罢了!” 说着,便将印绶解下,交与张耳,耳不意陈余决裂,倒也未敢接受。余将印绶置诸案上,出外如厕,当由张耳随员,私下语耳道:“古人有言,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今陈将军解印与公,公若不受,恐违天不祥,何必多辞!” 耳乃取过印绶,佩诸身上。及陈余复入,见张耳居然佩印,越有愠色,不复再言。 竟出与亲卒数百人,悻悻自去,散居河上泽中,捕鱼猎兽,自寻生活,待后再表。余若从此不出,却是一个高人。 且说陈余既去,张耳身兼将相,收揽陈余部曲,仍奉赵王歇还居信都,自复引兵随从项羽,一同攻秦。项羽遂进逼章邯,邯在棘原固垒自守,部众尚有二十余万人,羽又欲麾兵猛攻,还是这位老将范增,主张缓战,待他粮尽势蹙,自然溃退,省得多费兵力。羽乃就漳南下寨,与邯相持。邯也不敢出战,惟奏报咸阳,具陈败状,请旨定夺。 赵高独揽大权,竟将邯奏报搁着,概不呈入,二世当然无闻。偏有一班宦官宫妾,交头接耳,互谈章邯败耗,致被二世闻知。二世乃召入赵高,诘问军事,高复奏道:“现在朝廷兵马,多归章邯一人调遣,臣忝为内相,不能远察军情,章邯亦没有甚么军报,不过近日传来风闻,说他损兵折将,究竟如何情状,尚未详悉。臣正拟奏闻,不意陛下烛照四方,先已周知,臣想关东群盗,多系乌合,为何章邯手拥重兵,不亟荡平,请陛下降诏切责,免致玩延。” 二世听着,仍以赵高为忠,嘱使颁诏出去。其实赵高是疑忌章邯,还道他暗通内线,禀闻二世,所以将纵盗玩寇的罪名,一古脑儿推在章邯身上,即令文吏缮就严诏,派人驰递邯营。 邯接读诏书,且愤且惧,又使长史司马欣速诣咸阳,面奏一切。欣不敢怠慢,星夜入都,趋至朝门,急求进谒。那知二世久不视朝,殿内只有赵高作主,听得章邯差人到来,故意不见,但使他在外伺候。欣只好耐心待着,一住三日,仍不闻有召见消息。不得已贿托门吏,探问底细,凡事非钱不行。门吏才为告知,无非说是丞相赵高,阴忌章邯等语。欣吃了一惊,且恐自己受累,急向朝门逃出,上马离都,从小路奔还棘原。待赵高闻欣出走,遣人追捕,但从官道赶去,杳无影迹,白跑了数十里,只好返报。那司马欣奔回本营,便向章邯报明情迹,且皇然道:“赵高居中用事,不利将军,将军有功亦诛,无功亦诛,请将军自图良策。” 章邯听到欣言,自然加忧,一时也想不出方法,但闷坐营中,嗟叹不已。忽帐外传入一书,当即取过展阅,但见上面写着:章大将军麾下:仆闻白起为秦将,南征邬郢,皆楚地。北坑马服,赵括嗣父官爵,号马服君,为白起所杀。攻城略地,不可胜计 而竟赐死。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何者?功多秦不能尽封,因以法诛之,今将军为秦将三岁矣,所亡失以十万数,而诸侯并起,今且益多,彼赵高但知阿谀,今事急,亦恐二世诛之,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使人更代将军以脱其祸。夫将军居外日久,必多内隙,无功固诛,有功亦诛。且天之亡秦,无论智愚,并皆知之,今将军内不能直谏,外为亡国将,孤持独立,而欲常存,岂不哀哉!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合纵连盟,约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称孤,岂不愈于身伏釜鑕,妻子为戮乎?惟将军图之!故赵将陈余再拜。 章邯阅了又阅,反复数周,颇为感动,乃使候官始成,诣项羽营中请和。羽拍案大怒道:“章邯杀我叔父,仇恨未消,我方欲枭邯首级,祭我叔父,乃还敢来请和么?本该将汝先斩,今暂借汝口还报,叫章邯速来受死,还可赦汝全军!” 说罢,喝令左右将始成驱出营门。始成踉跄回报,邯愁上加愁。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突有探骑入禀道:“楚兵已渡三户津,由蒲将军带领过来,想是要来攻营了。” 邯忙说道:“休教他进逼我营!” 一面说,一面即派令偏师,出去堵截。才越半日,便有败兵跑入道:“楚兵甚锐,我军敌他不过,只好退回,请主帅速即济师。” 章邯一想,项羽不来总还可当,不如自去抵敌为是。当下披挂上马,麾兵径行,才至汗水岸旁,便已接着楚军,彼此毫不答话,立即交战,约有一两个时辰,不分胜负。蓦听得楚军后面,喊声震地,鼓角喧天,乃是项羽引着大队人马,亲自杀到。写得有声有色。邯不禁心慌,秦兵越觉胆怯,纷纷倒退。说时迟,那时快,楚军已突过战线,冲破秦兵阵脚,秦兵登时大乱,四散奔逃;章邯亦顾命要紧,回马便走。好容易逃入本营,已亡失了无数士卒,还幸楚军赶了数里,便即停住,尚得徐收溃兵,勉守大寨。 邯至此穷极没法,都尉董翳,又劝邯向楚乞降,邯皱眉道:“项羽记念前仇,不肯收纳,奈何?” 董翳道:“可教司马欣前去,便无他虑。” 邯乃召入司马欣,叫他赍书降楚,欣竟不推辞,索书即去。未几便得欣复报,说是项羽已肯收容,不念旧怨了。看官,你道司马欣投诣楚营,何故一说便妥?原来欣曾充过栎阳狱掾,救免项梁,与项氏本有交情,小子于十二回中,也已叙及。此次往见项羽,便把前情说起,且劝羽舍私图公。羽尚不肯遽允,由范增从旁解劝,并言兵多粮少,未易支持,还是收降章邯,较为得计,羽乃允欣所请,与欣订约,决不害邯。总不免有负叔父。于是邯与司马欣董翳等人,至洹水南岸,候着项羽,解甲乞降。小子有诗咏道:扫尽雄威作楚奴,男儿志节太卑汙;洹南立约虽逃死,终愧昂藏七尺躯! 欲知羽与邯相见等情,待至下回再表。 项羽之救巨鹿,为秦史上第一大战,秦楚兴亡之关键,实本于此。盖章邯为秦之骁将,邯不败,即秦不亡。且山东各国,无敢敌邯,独羽以破釜沉舟之决心,与拔山扛鼎之大力,一往直前,九战皆胜,虏王离,杀苏角,焚涉间,卒使能征善战之章邯,一蹶不振,何其勇也!然使秦无赵高之奸佞,二世之昏愚,则邯犹不至降楚,或尚能反攻为守,亦未可知。天意已嫉秦久矣,故特使赵高以乱其中,复生项羽以挠其外,章邯一去而秦无人,安得不亡! 谁谓冥冥中无主宰乎?第十八回 智郦生献谋取要邑 愚胡亥遇弑毙斋宫 却说章邯等行至洹南,向羽请降,羽引着许多将士,及各国军帅,昂然前来,旌旗严整,甲仗鲜明,威武的了不得,既至洹南,才一簇儿停住。洹南在安阳县北,商朝盘庚迁殷,就是此处,故号为殷墟。章邯等见羽到来,慌忙下马,长跪道旁。羽传令免礼,方起立道:“邯为秦臣,本思效忠秦室,无如赵高用事,二世信谗,秦亡只在旦夕,邯不能随他俱亡。今仰将军神威,无战不克,此去除暴安良,入关称王,舍将军外,尚有何人。邯早欲择主而事,不过前时奋不顾私,触犯将军,自知负罪,未敢遽投。现蒙将军宽宥,恩同再造,誓当竭力图效,借报深恩。” 说至此,呜咽流涕。想亦怕羞起来。羽乃出言抚慰道:“君也不必多心,既知去逆效顺,我亦不便因私废公;若得乘此灭秦,富贵与共,决不食言。” 章邯拜谢,秦将士并皆叩首。俟项羽一一登录,方敢起立,羽即命司马欣为上将军,令他带领秦兵二十余万,充作前驱,立章邯为雍王,留置营中。全是专擅行事,已不知有楚怀王了。 自己引着楚军,及各国将士,约得四十万人,按程前进,关中大震。 还有一位赶先走着的沛公,已经向西直入,一路顺风,径指秦关。说将起来,也有一番事迹,自从沛公道出昌邑,守将据城不下,只好督兵进攻。适有昌邑人彭越,领了徒众,来见沛公,沛公甚喜,即令越一同攻城。城上矢石如雨,反伤了几百攻城兵,沛公饬令暂停,且与彭越另商他法。 越小字为仲,向在巨鹿泽中,捕鱼为业,膂力过人,泽中少年,推为渔长。及陈胜发难,项梁继起,海内鼎沸,相率叛秦,越党也欲起事,劝越据地自立。独越未肯遽发,说是两龙方斗,少待为佳。转眼间又过一年,泽中有百余少年,往从彭越,定要举他为长,定期举事。越辞无可辞,乃与诸少年预约,翌晨会议,后期即斩。诸少年应声而去。到了次日,越早起待着,诸少年陆续到来,或先至,或后至,最后的竟迟至日中。越忿然作色道:“我原不欲为诸君长,诸君乃按年推立,必欲长我,应该听我指挥。昨与诸君立约,日出会议,今已差不多日中了,违约迟来,共计有十余人,本当一律处斩,但念人数太多,不可尽诛,只有将最后一人,斩首号令。” 诸少年不待说完,便都笑说道:“何至如此!后当遵约便了。” 那知越已令校长,竟将后至的少年,推出外面,剁成两段。一面设坛祭神,悬首示众。也是一个杀星下凡。诸少年始相惊畏,不敢违越。越遂招集各地散卒,得千余人,一闻沛公过境,遂来助战。 沛公见昌邑难下,意欲改道进兵,与越相商。越谓改从高阳,亦无不可。沛公乃与越作别,但以后会为期,自率部兵径往高阳。叙彭越事,为后文封王张本。 高阳有一老儒,家贫落魄,无以为生,但充当里中监门吏,姓郦名食其。食音异,其音几。项梁等起兵楚中,尝遣将吏过高阳,先后约数十人。郦食其问明姓氏,统以为龌龊小才,不足成事,免不得背地揶揄。旁人笑他满口狂言,因呼为狂生。郦之不得令终,亦由多言取祸。至沛公到了高阳,有一麾下骑士为郦生同里子弟,与郦生素来认识,彼此相见,当然有一番扳谈。郦生语骑士道:“我闻沛公性情倨傲,不肯下人,究竟是否属实?” 骑士道:“这种传说,不为无因;但却喜求豪俊,所过必问,如果有智士与谈,倒也极表欢迎,未尝轻视。” 沛公之所长在此。郦生道:“照汝说来,沛公确有大略,与众不同。我却愿与从游,汝肯为我先容否?” 骑士半晌无言,郦生道:“汝疑我老不中用么?汝可去见沛公,但言同里中有个郦生,年六十余,身长八尺,素号大言,里人都目为狂生,他却自谓非狂,读书多智,能助大业呢。” 骑士摇首道:“沛公最不喜儒生,遇有儒冠文士,前来求见,沛公便命他免冠,作为溺器,就是平日谈论,亦常谓儒生迂腐,笑骂不休,公奈何欲以儒生名义,往说沛公?” 郦生道:“汝试为我进言,我料沛公必不拒我。” 骑士欲试郦生智识,乃径见沛公,如郦生言。沛公也不多说,但令骑士往召。及郦生进谒时,沛公方在驿馆中,踞坐床上,使两女子洗足。郦生瞧着,故意徐进,从容至沛公前,长揖不拜。沛公仍然不动,好似未曾看见一般。郦生朗声道:“足下引兵到此,欲助秦攻各国呢?还是与各国攻秦呢?” 沛公见他儒服儒冠,已觉惹厌,并且举动粗疏,语言唐突,不由的动了怒意,开口骂道:“竖儒!尚不知天下苦秦么?诸侯统欲灭秦,难道我独助秦不成!” 郦生接口道:“足下果欲伐秦,为何倨见长者!试想行军不可无谋,若慢贤傲士,还有何人再来献计呢!” 无非战国时说士口吻。 沛公听了,才命罢洗,整衣而起,延他上坐。两下问答,郦生具述六国成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沛公很是佩服,便与商及伐秦计策。郦生道:“足下兵不满万,乃欲直入强秦,这真是驱羊入虎,但供虎吻罢了。据仆愚见,不如先据陈留,陈留当天下要冲,四通八达,进可战,退可守,且城中积粟甚多,足为军需,仆与该县令相识有年,愿往招安,倘若该令不从,请足下引兵夜攻,仆为内应,城可立下。既得陈留,然后招集人马,进破关中,这乃是今日的上计。” 沛公大悦,即请郦生先行,自率精兵继进。 郦生到了陈留,投刺进见,当由该令迎入。叙过几句寒暄套话,郦生便将利害得失的关系,说了一遍,偏该令不为所动,情愿与城俱亡。郦生乃改变论调,佯与县令议守,一直谈到日昃时候,县令甚为合意,设宴相待。郦生本是酒徒,百杯不醉,那县令饮了数大觥,却已烂醉如泥,自去就寝,令郦生留宿署中。郦生待至夜半,竟静悄悄的混出县署,开了城门,放入沛公军,复导至县署左右。一声鼓噪,大众拥入,县署中能有几个卫队,一古脑儿逃之夭夭。县令尚高卧未醒,被军士突至榻前,用刀乱砍,便即身死。当下大开城门,迎入沛公,揭榜安民,秋毫无犯。城中百姓,统皆帖服,毫无异言。沛公检查谷仓,果然贮粟甚多,益信郦生妙算,封号广野君。 郦生有弟名商,颇有智勇,由郦生荐诸沛公,召为裨将,使他招募士卒,得四千人,沛公遂命他统带,随同西进,围攻开封。数日未下,蓦闻秦将杨熊,前来救应,沛公索性麾兵撤围,竟去截击杨熊。行至白马城旁,正值杨熊到来,便即冲杀过去。熊未及防备,慌忙退军,前队兵马,已伤亡多人,及退至曲遇东偏,地势平旷,熊因就地布阵,准备交战。沛公引兵进击,两阵对圆,各不相让。正杀得难解难分,忽有一支生力军赶到,竟向杨熊阵内,横击过去,把熊军冲作两段。熊军前后截断,自然溃乱!再经沛公乘势驱杀,哪里还能支持?杨熊夺路奔走,逃入荥阳,手下各军,伤失殆尽。惟沛公此次交兵,幸亏有人夹攻杨熊,有此大捷。正要派员道谢,来将已到面前,滚鞍下马,向沛公低头便拜。沛公也下马答 礼,亲自扶起,当头一瞧,乃是韩司徒张良,突如其来,回应第十五回。故人重聚,喜气洋 洋,当即择地安营,共叙契阔。良自言拜别以后,与韩王成往略韩地,取得数城。可恨秦兵屡来骚扰,数城乍得乍失,不得已在颍川左右,往来出没,作为游兵。今闻沛公过此,特来相助云云。沛公道:“君来助我,我亦当助君且去取了颍川,再攻荥阳。” 说罢,便麾动人马,南攻颍川。 颍川守兵,登陴抵御,高声辱骂。沛公大怒,亲自督攻,好几日才得破入,尽将守兵杀死,乃复议进兵荥阳。会有探骑来报,秦将杨熊,已由秦廷遣使加诛了。沛公喜道:“杨熊已死,近地可无他患,我等且把韩地夺还,再作计较。” 张良亦以为然。 会闻赵将司马卬,也欲渡河入关,沛公恐自己落后,乃北攻平阴,急切不能得手,改趋雒阳。雒阳颇多秦戍,攻不胜攻,因移就轘辕进军。轘辕乃是山名,岭路崎岖,共计有十二曲,须要盘旋环行,故名轘辕。秦人以地势迂险,不必扼守,遂使沛公畅行无阻。一过轘辕,势如破竹,连下韩地十余城。适韩王成来见沛公,沛公即令居守阳翟,自与张良等南趋阳城,夺得马千余头,配充马队,令作前驱,直向南阳进发。南阳郡守名齮,史失其姓。出兵至犨县东,拦截沛公,被沛公迎头痛击,靦军大败,走保宛城。沛公追至城下,望见城上已列守卒,不愿围攻,便从城西过兵,迤逦而去。约行数十里,张良叩马进谏道:“公不欲攻宛,想是急欲入关,但前途险阻尚多,秦戍必众,若不下宛城,恐滋后患,秦击我前,宛塞我后,进退失据,岂非危迫!不如还攻宛城,掩他不备,幸得攻下,方可后顾无忧了。” 沛公依议施行,复由良详为画策,传令各军绕道回宛,偃旗息鼓,夤夜疾行。静悄悄的到了城下,天色尚是未明,便将宛城围住,环绕三匝。 布置已定,方放起号炮,响彻城中。 南阳守齮,总道沛公已去,不至再回,乐得放心安胆,鼾睡一宵。及城外炮声大震,方才惊起,登城俯视,见敌军环集如蚁,吓得魂飞天外,踌躇多时,除死外无他法,不由的凄然道:“罢!罢!” 说到第二个罢字,便拔出佩剑,意欲自刎。忽后面有人急呼道:“不必,不必,死时尚早呢!” 救星来了。齮闻言回顾,乃是舍人陈恢,便惊问道:“君叫我不死,计将安出?” 陈恢道:“沛公宽厚容人,公不如投顺了他,既可免死,且可保全禄位,安定人民。” 齮半晌方答道:“君言也是有理,肯为我往说否?” 恢一口应承,便缒城下来,当被攻城兵拘住。恢自称愿见沛公,军士便押至沛公座前。 沛公问他来意,恢进说道:“仆闻楚王有约,先入关中,便可封王。今足下留攻宛城,宛城连县数十,吏民甚众,自知投降必死,不得不乘城固守,足下虽有精兵猛将,未必一鼓就下,反恐士卒多伤;若舍宛不攻,仍然西进,宛城必发兵追蹑,足下前有秦兵,后有宛卒,方且腹背受敌,胜负难料,如何骤能进关?为足下计,最好是招降郡守,给他封爵,使得仍守宛城,通道输粮,一面带领宛城士卒,一同西行,将见前途各城,闻风景慕,无不开门迎降,足下自可长驱入关,毫无阻碍了。” 沛公一再称善,且语陈恢道:“我并非拒绝降人,果使郡守出降,自当给他封爵,烦君还报便了。” 恢即驰回城中,报知郡守。 郡守齮开城相迎,引导沛公入城。沛公封齮为殷侯,恢为千户,官名。仍然留守宛城。 随即招集宛城人马,引与俱西,果然沿途城邑,无不迎降。嗣是经丹水,出胡阳,下析郦,严申军禁,毋得掳掠。秦民安堵如常,统皆喜跃,王师原宜如此。沛公遂得直抵武关。关上非无守将,只因沛公兵长驱直进,忽然掩至,急得仓皇无措,不及征兵,但令老弱残卒数千人,开关迎敌,不值沛公一扫,守将抱头窜去,好好把一座关城,让与沛公。沛公安然入关,咸阳一夕数惊,讹言四起,人多逃亡;那阴贼险很的赵高,至此也惶急起来。恶贯已将满了。 赵高威权日重,已把二世骗入宫中,好似软禁一般,不得过问。还恐朝上大臣,或有反对等情,因特借献马为名,入报二世。二世道:“丞相来献,定是好马,可即着人牵来。” 赵高遂令从吏牵入。二世瞧着,并不是马,乃是一鹿。便笑说道:“丞相说错了!如何误鹿为马?” 高尚说是马,二世不信,顾问左右,左右面面相觑,未敢发言。再经二世诘问,方有几个大胆的侍臣,直称是鹿。不料赵高竟忿然作色,掉头径去。不到数日,高竟将前时说鹿的侍臣,诱出宫禁,一并拿住,硬派他一个死罪,并皆斩首。二世全然糊涂,竟不问及,一任赵高横行不法。惟宫内的近侍,宫外的大臣,从此越畏惮赵高,没一个稍敢违慢,自丧生命。及刘项两路兵马,东西并进,赵高还想瞒住二世,不使得闻。到了沛公陷入武关,遣人入白赵高,叫他赶紧投降,高方才着急。一时想不出方法,只好诈称有病,数日不朝。 二世平日,全仗赵高侍侧,判决政务,偏赵高连日不至,如失左右两手,未免惊惶。日间心乱,夜间当然多梦,朦朦胧胧,见有一只白虎,奔到驾前,竟将他左骖马齧死,还要跳跃起来,吓得二世狂叫一声,顿时醒悟,心下尚突突乱跳,才知是一个恶梦。死兆已见。翌日起床,越想越慌,乃召太卜入宫,令占梦兆。太卜说是泾水为祟,须由御驾亲祭水神,方可禳灾。敢问他如何依附上去?二世信为真言,遂至泾水岸旁的望夷宫,斋戒三日,然后亲祭。惟二世既离开赵高,总不免有左右侍臣,报称外间乱事,且云楚军已入武关。二世大惊,忙使人责问赵高,叫他赶紧调兵,除灭盗贼。 高不文不武,徒靠着一种刁计,窃揽大权,此次叫他调兵御乱,简直是无能为力,况且敌军逼近,大势已去,无论如何智勇,也难支持。高欲保全身家,想出一条卖主的法儿,意欲嫁祸二世,杀死了他,方得借口有资,好与楚军讲和。当下召入季弟赵成,及女婿阎乐,秘密定计。赵高阉人,如何有女,想是一个干女婿。成为郎中令,乐为咸阳令,是赵高最亲的心腹。高因与二人密语道:“主上平日,不知弭乱,今事机危迫,乃欲加罪我家,我难道束手待毙,坐视灭门么?现在只有先行下手,改立公子婴。婴性仁俭,人民悦服,或能转危为安,也未可知。” 毒如蛇蝎,可惜也算错了一着。成与乐唯唯听命。高又道:“成为内应,乐为外合,不怕大事不成!” 阎乐听了,倒反迟疑道:“宫中也有卫卒,如何进去?” 高答道:“但说宫中有变,引兵捕贼,便好闯进宫门了。” 乐与成受计而去。高尚恐阎乐变心,又令家奴至阎乐家,劫得乐母,引置密室,作为抵押。 乐乃潜召吏卒千余人,直抵望夷宫。 宫门里面,有卫令仆射守着,蓦见阎乐引兵到来,忙问何事。乐竟麾令左右,先将他两手反绑,然后开口叱责道:“宫中有贼,汝等尚佯作不知么?” 卫令道:“宫外都有卫队驻扎,日夜梭巡,哪里来的剧贼,擅敢入宫!” 乐怒道:“汝尚敢强辩么?” 说着,便顺手一刀,把卫令枭了首级,随即昂然直入,饬令吏卒射箭,且射且进。内有侍卫郎官,及阉人仆役,多半惊窜,剩下几个胆力稍壮的卫士,向前格斗,毕竟寡不敌众,统皆杀死。赵成复自内趋出,招呼阎乐,同入内殿,乐尚放箭示威,贯入二世坐帐。二世惊起,急呼左右护驾,左右反向外逃去,吓得二世莫名其妙,转身跑入卧室。回顾左右,只有太监一人随着,因急问道:“汝何不预先告我,今将奈何!” 太监道:“臣不敢言,尚得偷生至今,否则,早已身死了!” 答语未完,阎乐已经追入,厉声语二世道:“足下骄恣不道,滥杀无辜,天下已共叛足下,请足下速自为计!” 二世道:“汝由何人差来?” 阎乐答出丞相二字。二世又道:“丞相可得一见否?” 阎乐连称不可。二世道:“据丞相意见,料必欲我退位,我愿得一郡为王,不敢再称皇帝,可好么?” 阎乐不许。二世又道:“既不许我为王,就做一个万户侯罢!” 乐又不许。二世呜咽道:“愿丞相放我一条生路,与妻子同为黔首。” 乐嗔目道:“臣奉丞相命,为天下诛足下,足下多言无益,臣不敢回报。” 说着,麾兵向前,欲弑二世。二世料不可免,便横着心肠,拔剑自刎。总计在位三年,年二十三岁。小子有诗叹道:虎父由来多犬儿,况兼阉祸早留贻;望夷求免终难免,为问祖龙知不知。 阎乐既杀死二世,当即返报赵高。欲知赵高后事,且至下回表明。 沛公素不喜儒,乃独能礼遇郦生,虽由郦生之语足动人,而沛公之甘捐己见,易倨为恭,实非常人所可及。厥后从张良之计,用陈恢之言,何一非舍己从人,虚心翕受乎!古来大有为之君,非必真智勇绝伦,但能从善如登,未有不成厥功者,沛公其前师也。彼赵高穷凶极恶,玩二世于股掌之上,至于敌军入境,不惜卖二世以保身家,逆谋弑主,横尸宫中,此为有史以来,宦官逞凶之首例。汉唐不察,复循复辙,何其愚耶!顾不有二世父子,何有赵高。始皇贻之,二世受之,一赵高已足亡秦,刘项其次焉者也。第十九回 诛逆阉难延秦祚 坑降卒直入函关 却说阎乐返报赵高,高闻二世已死,自然大喜,立即趋入宫中,抢得传国玉玺,悬挂身上。本想自己篡位,因恐中外不服,且将公子婴抬举上去,俟与楚军讲定和议,再作后图。 主见已定,乃召集一班朝臣,及宗室公子,当众晓示道:“二世不肯从谏,恣行暴虐,天下离畔,人人怨愤,今日已自刎了。公子婴仁厚得众,应该嗣立。惟我秦本一王国,自始皇统驭天下,乃称皇帝,现在六国复兴,海内分裂,秦地比前益小,不应空沿帝号,可仍照前称王为是。” 大众闻言,心中统皆反对,因为积威所制,未敢异议,只好勉强作答,听凭裁夺。赵高便令子婴斋戒,择日庙见,行受玺礼。一面收拾二世尸首,视作寻常百姓一般,草草棺殓,藁葬杜南宜春苑中。三年皇帝,求生不得,死且不许服袞冕,也觉可怜! 公子婴虽被推立,自思赵高弑主,大逆不道,倘非设法加诛,将来必致篡位。旁顾大臣公子,无一可与同谋,只有膝下二儿,系是亲生骨肉,不妨密商,乃唤入与语道:“赵高敢弑二世,岂尚畏我!不过布置未妥,暂借我做个傀儡,徐图废立。我不先杀赵高,赵高必且杀我了。” 二子听着,不禁泣下。 正密议间,忽有一人踉跄趋入道:“可恨丞相赵高,遣使往楚营求和,将要大杀宗室,自称为王,与楚军平分关中了。” 子婴一瞧,乃是心腹太监韩谈,可与密商,因低声嘱咐道:“我原料他不怀好意,今使我斋戒数日,入庙告祖,明明是欲就庙中杀我,我当托病不行,免遭毒手。” 韩谈答道:“公子但言有病,尚非善策。” 子婴道:“我若不去告庙,高必自行来请,汝可与我二子,先伏两旁,俟他进见,突出刺高,大患便可永除了。” 谈欣然领命,与子婴二子预先准备,专等赵高进来,一同下手。 高正遣人诣沛公营,欲分王关中,偏沛公不肯允许,叱还高使。高不得逞计,且恐人心益散,急欲子婴告庙,镇定一时,因此定了日期,派人往报子婴,子婴并不推辞。届期这一日,高先至庙中,待了多时,竟不见子婴到来。一再差人催促,回称公子有疾,不能亲临。 高愤然道:“今日何日,尚好不至么?我当亲往速驾。” 今日是汝死期,汝尚不知么?说毕,即匆匆驰赴斋宫。下马入门,遥见子婴伏案假寐,便大声呼道:“公子今已为王,速宜入庙告祖,奈何不行!” 道言未绝,两旁趋出三人,持刃至前,喝声弑君乱贼,还敢胡言! 赵高不及答话,已被韩谈手起刀落,砍倒地上,再经子婴二子,双刃并举,连下二刀,当即送命。也有此日。子婴见赵高已诛,亟召群臣入宫,指示高尸,历数罪恶。群臣争颂子婴英明,且言高死不足蔽辜,应夷三族。从前何皆无言?子婴点首,便令卫队往捕赵高家属,并及赵成阎乐一并拿到,俱处死刑,于是往告祖庙,嗣登大位,征兵遣将,往守嶢关。 探报至沛公营,具述底细,沛公即欲引兵进击,张良进言道:“秦兵尚强,未可轻攻。良闻守关秦将,系一屠家子,必然贪利,愿公暂留营中,但使人赍着金宝,往啖秦将,一面就嶢关四近,登山张旗,作为疑兵,秦将内贪重赂,外怯强兵,还有甚么不降?” 沛公依议施行,命郦食其赍宝入关,招诱秦将,且拨部兵数千,悄悄上山,遍列旗帜。秦将登关东望,但见高低上下,统是楚帜竖着,不由的胆裂心寒。可巧郦生叩关入见,送上多珍,引得秦将心花怒开,看一样,爱一样,便问沛公何故厚遗?郦生道:“沛公素仰大名,所以备物致意,通告将军,将军试想事至今日,秦朝尚能长存么?将军若孤守关中,愿为秦死,沛公有精兵数十万,当与将军相见。惟闻将军明察事机,熟知利害,所以先礼后攻,敢请将军明示。” 秦将不待听毕,便已一口应承,愿与沛公连和,同攻咸阳。所谓利令智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