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推荐:《楚汉争霸启示录》:为什么项羽赢了前面的九十九次,却让刘邦赢了最后一次?司马迁认为项羽输在过于骄傲,班固认为刘邦赢在顺应民心;司马光认为项羽的败因是不善用人,苏轼认为刘邦的优势是不嗜杀戮;毛泽东认为刘邦获胜的关键在于出身底层,周恩来则认为项羽本质上是输给了时势;而很多人认为刘邦对项羽的胜利,就是小人对君子的胜利。楚汉争霸历时三年多,战地之辽阔,规模之巨大,用兵韬略之丰富,政治谋略之高超,人物事迹之传奇,在中国历史上都是空前绝后的。翻开本书,看刘邦如何在每次都被对手击败的情况下,把握住唯一也是最后一次机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内容介绍:决战垓下前,刘邦逢项羽必败,至少有四次,刘邦险成项羽刀下之鬼:公元前206年,鸿门宴,项羽已经把刀架在刘邦脖子上,却因一念之差,被刘邦借如厕遁走;公元前205年四月,彭城外,五十六万汉军一夜之间被项羽三万人马全歼,刘邦在风沙掩护下才侥幸脱险;公元前204年六月,荥阳城下,刘邦与部下换装后才艰难突出项羽重围,死里逃生。同年六月,刘邦在成皋又被项羽围困,陷入绝境,被迫抛下部队,孤身逃过黄河。直到公元前202年十二月,刘邦终于在垓下等来了唯一一次机会,他的十面埋伏、四面楚歌,没有留给项羽任何机会,最终逼得霸王自刎乌江。翻开《楚汉争霸启示录》,看刘邦如何在每次都被对手击败的情况下,把握住唯一也是最后一次机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第一章 刘邦发迹前的准备活动秦始皇东巡遇袭 公元前218年,当迦太基人和罗马人为了争夺地中海霸权而战,迦太基人汉尼拔率领数十头大象和数万骑兵步兵,开始翻越阿尔卑斯山,从北部偷袭罗马的意大利本土。这时候,在亚欧大陆最东端,一个叫做芝罘(fú)的小山上,有一个伟大人物正袖着手,看东海的日出。 这个人就是四十二岁,登基第四年的秦始皇。 秦始皇喜欢驾车自虐游,作为总计有十二年驾龄(驾驭中国的年龄)的皇帝,他一共四次巡行中国。他坐着木轱辘车,目的不在于游玩,而是弹压东方和南方这些不稳定的新占区,以及查看北方边境的安全。在跑路的总计里程上,古来君王中只有大禹能跟他相比。即便不出巡的时候,他也每天都要看和批文件,一百二十斤重的竹简,不看尽此数不上床睡觉,看得出来他是个勤勉的皇帝。 秦始皇这次是带着车队,第二次出来东巡,但是当他们刚刚走到中原河南的博浪沙这个地方,却遭遇了恐怖分子的袭击。 这个恐怖分子有着不错的血统,祖上五代连续担任原战国时代韩国的相国,并且家族本是韩国王族的分支,他的名字叫做张良,人长得有点像个女的(状貌如妇人)。韩国地处中原偏西,几年前被秦兵灭了,从此张良就过起了游击的生活。由于是相国之子,经济上比较宽裕,光家僮就有三百人,张良于是就用家里攒的钱积极训练大力士,带着一群恐怖分子乱跑,目的就是为韩王复国。 韩国本来是人家韩王族的,你秦始皇无缘无故给抢去了,我要抢回来还给韩王族的后代,这就是张良的目标。 张良听说秦始皇出来巡行了,觉得这是必须利用的良机,于是他带着一个古代狙击手,在河南原阳县郊外一处叫博浪沙的高地上,埋伏下来。张良为此行动还特意从黑市购置了一枚古代炮弹——六十斤重的铁锤。如何发射呢?当时没有肩扛火箭发射筒,好在狙击手是个大力士,准备肉力发射。 于是俩人在山上埋伏起来。不久,秦始皇坐着豪华车队过来了。每辆车子都涂着十几层的植物漆,上边画着云霓鬼兽,漆皮油光鉴人,车尾插着各色羽毛做成的彩旗,气派豪华逼人,跟现在结婚的车队一样。秦始皇的座驾大约处于第二位,叫作金根车。金根车用六匹马拉着,上有羽盖,为了便于马匹向左看齐,最左边的马头上还有牦牛尾的大纛(dào),大纛就是个带穗的高棍子,插在马头。其他马头上则戴四寸马冠。车轴外侧有铜金铃,拖曳至地,铃上左画苍龙,右画白虎。金根后面跟着两辆副车,各自驾四马,按青、赤、黄、白、黑选择旗帜和马匹,以应春、夏、季夏、秋、冬五个季节,叫作五时副车。 张良对狙击手说:“瞄准第二辆车,准备发射——10,9,8,7……2,1,发射!” 但是想不到秦始皇的车速太快(它是六匹马拉的,车轴外面的密封壳里通常放的润滑油是猪油,而秦始皇的车大约是鲸鱼油,所以车更快)。火箭弹在飞行的时候,秦的座驾已经迅速前移了,炮弹落在了后边的随从副车上——就听“咣当”一声,副车变成了鸟窝形。 唉!瞄准前面的武装战车就对了。 秦始皇诏令天下,捕捉刺客。张良赶紧改换了姓名,往距离秦国腹地(陕西省中部的关中地区)最远的江苏跑去了。随即秦始皇继续向东巡行,跑到了山东烟台的芝罘山上,观看了大海上蓬勃的日出——就是我们开篇看到的那一幕,作为陕西关中长大的人,大海是令他很惊奇的。然后他做了个石碑,刻上字,作了一篇歌颂自己的文章,又在北方的河北、山西巡行一番,然后回了陕西咸阳的都城。 张良则一路向东南,跑到了江苏北部的下邳,然后在这里窝藏下来,当游侠。下邳这里,位于淮北地区,从前属于战国时代楚国的东部。张良跑到这里,说明这一地区尚未被秦王朝控制得很严。淮北这里民风非常强悍,后来的汉朝人都说这里的人好为奸盗,专为自己,脾气很坏。淮河经常泛滥,于是土薄,而风气是系于水土的,所以《汉书》中就说这里“地薄民贫,好为奸盗”了。 因为下邳这里民风彪悍,所以张良就在这里任侠。下邳向南不远有一个下相,也在淮河边上,现在叫宿迁,这里是项羽家族的老家。项羽家族中有个族叔叫做项伯,项伯也不小心杀了一个人,也只好四处乱跑。他听说张良正在下邳城里做任侠,专门急人之急,很够朋友,于是经人介绍,就落荒跑到了张良这里,被张良接下,在下邳城中窝藏住了下来。 下邳城里有个老头子也很坏,专门以欺负年轻人为乐。有一次,张良在下邳城外散步溜达,走到了沂水一个桥上,边走边看两边风景地,随后干脆趴在栏杆上张望。于是,这老头子就过来了,走到张良旁边,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位孺子(小弟的意思),你看见我这只鞋了吗?我现在把它脱下来,扔到桥下去。你看你能不能把它取上来!” “什么意思啊?你是哪个山头的?”张良一愣。 “不要管,赶紧取上来。”说完老头就把鞋子扔了出去。像个乌鸦一样,鞋子落在桥下沙地上。 老头子说:“去取啊。” 张良于是挥起拳头,就要殴打这个老头子。但是一看,这老头子也实在太老,恐怕几下就给打死了。于是张良不禁心中不忍,把拳头放下了。张良强忍着,自己下了桥,把那鞋子取上来了。 老头又说:“那帮忙给我穿上啊。” 张良觉得既然已经捡上来了,干脆就给穿上吧,于是就半跪下来,去给这老家伙穿鞋。 老头儿伸着脚,让张良把鞋给他穿上,然后呵呵一笑,就笑着走了。 张良这时已经开始觉得很惊讶了,大约从穿鞋开始,就非常惊讶了。觉得这老头身上的气场,颇是不凡,所以也才不由自主,就把鞋给人家穿上了。 张良傻愣愣地站在原处,半天缓不过神来。结果,这老头走出了一里左右,不知怎么想的,又折回来了,走回到桥上,对依旧站在那里的张良说:“我看你这个小弟还是有些天分的(孺子可教也!),这样吧,五天以后黎明日出时刻,你还在这个桥上等我,好吧?” 换了庸常之人,谁会信这老头,谁会五天后大清早来等呢?但是张良颇为惊讶于这老头,既以这老头为奇,出于好奇心,于是就答应了,说道:“诺!五天后黎明日出见。” 五天后的一大早,正是日出时刻,张良准时地到了,结果老头子却先于他到了。这个老头子非常喜欢耍大牌,转身就走。 张良更没脾气了,赶紧追他:“我准时来的啊,准时的啊,正好太阳出来。您老等等啊。” 老汉生气了,说:“不啦!你比我这老家伙来得还晚,我没有心情了!” 老头子走出一箭之地,又转过头说:“这样吧,再给你一个机会,五天后还是这里,要早点来啊。”说完,老头气鼓鼓就走了。 五天后的一大早,公鸡开始打鸣,太阳还没出来,张良搭了辆马车,就已经跑到这桥上来了。结果老头子又先到了。老头子“哼”地一扭身子,掉头就走。 张良追了半天,只好再改下次。 这回张良学乖了,吃完夜宵,扛着帐篷就来桥上等了,好像等门票的一帮歌友一样。终于没有迟到——早于老头儿到了。 过了少顷,这老头也黑灯瞎火地来了,见到张良来得这么早,这是真信自己,也真有缘分啊。而且脾气也能耐得住各种折腾,那是适合学自己学派的东西的接班人啊——很难找到这么样的善于委屈自己的人。 于是老头乐了,从怀里掏出一本《太公兵法》,说:“这本书我本想带进棺材的。但是看你心诚,禀赋也好,适合当我的传人。我就把它送给你好啦。你回去好好研读,学成了其中的学问,未来就可以做帝王之师了!呵呵,十年后就用得上啦。好啦,你就不要谢我啦,快点拿去吧!” 张良诚惶诚恐,赶紧接了书。那老头也不再说别的话,转身就走。张良去追,老头叫他不要追了。随后,老头走远,从此再没出现与张良相见。 张良拿着这本宝贝书,奇奇怪怪地回了家,随后天天研习,终于后来练出了很大本事。但是《太公兵法》这本书却没有传下来,据分析,其中一些内容被融进了后人写的《黄石公三略》里边,所谓黄石公,就是桥上这个欺负人的老头云云。 《黄石公三略》这书,里边主要谈打仗和治国的,其指导思想都是道家思想,就是要顺势和隐忍。大约正因如此,这老头在选择自己的传人时,一定要找一个会忍和能忍的年轻人,才适合接受这套学说并且能够履行之。老头的反复测试,又是丢鞋,又是迟到什么的,就是看张良能否忍和顺。 其实张良刚好也是这样的人。张良的模样长得很细致,人们乍一看,都觉得他模样像个好女子,就是美女。这样模样的人,估计也是柔和能忍的。 张良随后继续待在下邳城。刘邦的传说 从张良所待的下邳往西北一百公里,就是如今徐州地区的沛县,那里正生活着一个叫刘邦的人。 刘邦出生时,还是战国时代,如今已经三十八岁了,比他们的伟大皇帝秦始皇,只小三岁。 刘邦上面有两个哥哥,他排名老三,父亲于是就给他起名叫刘季,意思就是刘老三。 这个刘老三长着一个高挺的鼻子(隆准),他前两年的时候,曾经按照国家法律规定,到都城陕西咸阳那里去服徭役。 咸阳这里是个伟大的地方,人口众多,非常富庶,秦始皇把原六国地区的豪富十二万家都迁徙来了这里。这么做,也是为了削弱六国地区的力量,加强自己的中央集权。 这一天,秦始皇摆驾出行。一般帝王出行,按照当时的法律规定都要清街,就是让人躲在家里。可能是咸阳城内的治安实在太好了吧,这一次秦始皇命令大家可以从“掩体”里出来尽情观看。于是正在咸阳服徭役的刘邦,也离开工地跑来参观,他见秦始皇正在万众瞩目的豪华法驾内接受群众山呼舞拜,刘邦扬着头在人缝中傻傻地观望,不禁喟然叹息说:“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这位地位低贱的刘老三,服完了徭役,又回到老家沛县丰邑。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刘邦。 这刘邦长着一副美髯,性格乐天,常喜欢欺负人,后来他去衙门里当吏,对衙门里的其他的吏们,他无不嘻嘻哈哈地狎侮开涮开玩笑。刘邦对酒和女同志尤其感冒,平时也爱施舍。至于念书,则是非常头痛,而读书以外的农家活,他又不肯做,所以这样的人只好去县政府里吃饭了。刘邦就当了个吏,可以混工资。 刘邦具体的吏职,就是在沛县郊外的泗水亭上当亭长。泗水是淮河以北的一条河。亭是修在交通要道旁的古代派出所兼旅店,大致每十里一个,吃的是公家的饭。亭长的主要职责就是抓盗贼以及“亡人”。“亡人”就是因为交不起赋税或者犯了罪而脱离户籍逃跑的人,他们在大路上走,被正在巡逻的亭长刘邦拦住,一查身份证,发现是三无人员,离开家乱跑,脱离户籍不给国家交税,那就要给捉起来,打他五十板子。具体位置是打屁股还是脊梁,要按照政府规定,然后把他遣送回原籍。还要罚款,如果这个亡人逃亡的时间比较长,跑了一个月才被抓住,那就要罚一个盾(盾牌)。如果这家伙比较厉害,跑了一年才被抓住,就要受“耐刑”了,也就是剃掉他的胡子和两鬓。如果一个光着下巴的男人走在秦朝大街上,大家就会指指点点:“呀!这小子是个逃亡分子来的!” 刘邦作为泗水亭长,他的上级是县里的亭啬夫,大约相当于县公安局长。如果不是一帮劳改犯改变了刘邦的命运,那么刘邦未来的职业,也大约不过是停留在一个亭啬夫的水平。 这一天,具体日子说不清,亭长刘邦带着自己下面的几个“求盗”(相当于现在的警察),要押送县里的一批刑徒(罪犯)到陕西咸阳那里去。具体就是去骊山那里,作为劳改犯,给秦始皇修陵墓去。 秦始皇虽然还没有死,但墓已经开始修起来了,而且为了尽量不扰民,修墓用的都是刑徒,从各郡县征集来的,据说总数有几十万。 其实劳改犯本可以在本地进行劳改。如果是从前的诸侯战国时代,每个国家就那么大,劳改犯们去劳动,足迹也不会离开老家周边,这样在家乡工作,受罪也安然些。 现在是要去遥远的陕西了,这些人当然不愿意出这远门,于是刘邦押着他们走出沛县境界不远,很多劳改犯就脚底抹油逃跑了。刘邦手下的“求盗”没几个,根本抓不住逃跑者。随着队伍渐行渐远,劳改犯也越跑越少。刘邦估计,等到骊山,可能就剩我跟这几个“求盗”了,怎么向秦皇帝交差啊?干脆我跟几个“求盗”互相捆绑起来,直接去骊山修陵墓算了。 刘邦这个人很有政治野心,这不怪他,都是一些当时的职业生涯咨询师(当时就是算命的)挑唆他。刘邦常在王媪(王家的老妇人)开的酒吧里喝酒,但是身为底层官吏(严格来讲只是吏还不是官)的他,钱并不多,或者是被他挥霍得不够花,于是他就赊酒喝,说到年底结账。王媪也就答应了。 不料,刘邦一高兴喝多了,就躺下呼呼大睡。王媪看见这家伙身上,居然趴着一条鼾声如雷的黄龙。这样的情况出现了好几次,而且,最奇怪的是,每次刘邦来喝酒的日子里,当天来的顾客就格外地多,销售额数倍于往日。王媪觉得,这是老黄龙在派人来喝酒,从而间接在替刘邦付酒钱呢。于是到了年底,王媪也就不说要刘邦酒钱的事了。同样的事情不光出现在王媪的酒馆,在武负(负通“媍”,指老妇人)的酒馆里也是如此。 还有一次,一个老头子看见了刘邦的媳妇,也就是吕雉正在农田里干活,于是惊叹道:“天呐!这个小娘子乃天下贵人之相啊!”又看了刘邦的俩小孩儿——这俩正帮着妈妈在田野里给庄稼施肥,“这俩都是大贵人的命啊!一个公主,一个皇帝!” 吕雉拉着俩孩子,也没心思施肥了,赶紧跑回去向刘邦汇报。刘邦一听,马上去追上老头问:“咨询师先生,麻烦您再看看我的贱相如何?” 老头瞪着眼看了半天,狂叫一声,吐血三升:“我的天呐!刚才的夫人和孩子,都是人君之相,至于您,更是贵不可言啊!我告诉您啊,您以后一定要自我珍惜啊!” 刘邦听了这些话,从此有了远大理想,而且常常窃喜,变得更加乐观,对前途无比自信。心情好的人,又有远大理想,平时就很幽默。刘邦作为泗水亭长期间,经常跟县里的吏们搞笑,也就是狎侮这些吏,估计是用胳膊夹住他们的脖子按在办公桌上拿他们开涮,对每个吏无不如此,反映了刘邦愉快自信的心情。 有远大理想的人现在开始准备行动了。刘邦见这回劳改犯都跑了一半儿了,就干脆把余下的都聚在一起,用公款请大伙海吃了一顿。有劳改犯问他:“亭长先生,这盘缠是两千里路用的,您一把都给吃光啦?” “不要紧,吃光了咱们就散伙。你、你,还有你,你们这帮劳改犯也都不容易,这大秦王朝的法律,也确实够不近人情的,弄得你们都动辄得咎。我呢,当官也捞不着油水。干脆我这官也不干了,你们也都走散算了!我就去附近的砀山里,藏着等以后再说了。” 其中有十几个壮士,觉得刘邦很有江湖大佬的风范,都说:“三哥,我们几个也不走了。都跟着你,也去砀山吧!” 于是,刘邦喝了个大醉,带着这十几个弟兄,往砀山方向去做山贼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了。 他们走到一处泽边,忽然有一条大白蛇挡道,弟兄们吓得面色苍白,纷纷要退。刘邦说:“不要退,不要慌!壮士行路,焉有畏惧!待我前去观看。”说完,他按着腰中青铜宝剑——这是这十几个人唯一的武器,抻着脑袋往前走去。就见一条巨大的白蛇,正盘在路中,吐着信子,对着太空练气功呢。刘邦趁着酒意,拔出腰中宝剑,一剑挥去,但见白光映耀群星,顿时白蛇斩为两截。蛇血蹿起来,溅湿了这帮亡命之徒的袍襟,蛇血也落在了人们的嘴唇上,舔一舔,味道就好像这帮人的命运,有点甜,也有点苦。 从此,前沛县泗水亭派出所所长刘邦同志,脱离了组织关系,转而走上了一条布满草莽荆棘的不平凡的道路。这就是高祖斩蛇起义的故事。这个白蛇,据说代表着西方的秦皇帝。 这刘邦因为送劳改犯多逃亡,只好自己被迫隐匿当了强盗,可见秦王朝的法令是严苛的,即便对官吏的失职也毫不留情。刘邦作为派出所所长,在酒馆喝酒,也不敢说不给钱,后来人家王媪没要钱,是因为看见了黄龙,自愿不要的。可见当时的官吏,还不敢白吃白拿。我们有理由认为,秦王朝的吏治颇好。 秦王朝的吏治颇好,除了因为秦朝是个笃信法家的政府,还大约与从前秦始皇迁徙六国的豪富十二万户到咸阳去有关。一般来讲,豪强留在本地,因为有钱有势,就会通过贿赂政府官吏,从而败坏行政秩序。豪强们被迁走了,官吏们无法勾结豪强以鱼肉百姓,在秦中央的法家精神管理下,吏治就有可能不错。 既然吏治不错,那么秦王朝为何很快出现危机呢?那是因为秦中央要做几件大事,这些大事通过官吏的网络而派给民众去完成,于是加大了民众的负担,让民众走投无路了。这几件事儿远比修秦始皇陵大——修这个陵,就增加了官吏如刘邦的负担,导致刘邦和下面的犯罪分子都脱离户籍逃跑。而后面的大事,则是加给官吏们和一般民众的。秦中央这种要干大事的决心,就通过一丝不苟的官吏网络,让民众受累了。 具体什么大事呢? 第一件就是打匈奴和南越。在秦始皇车驾遭张良狙击的事件过去三年后,公元前215年,秦始皇下面的方术士卢生献了一些鬼神的古图书给秦始皇,这大约是古人研究寻找仙人和不死药的心得体会的书——秦始皇正在留意怎么让自己永远不死。书中有这样一句话:“亡秦者胡也。” 这大约是说,将来灭亡秦王朝的,是“胡”。这也许就暗示了秦始皇的小儿子胡亥。 但秦始皇不这么想,他觉得匈奴是胡,匈奴未来要攻灭我们大秦朝吗?秦始皇想了想,为了不给子孙遗害,当即就命蒙恬先生,率领三十万军马,北上驱赶匈奴。 蒙恬很能打,同年就打跑了匈奴,夺得了河套及其北方大片土地。到了下一年,蒙恬为了巩固这些新占领区,就开始大修长城,以免匈奴反扑。 随即,秦始皇又对南边的“胡”动手了。南方在广东广西地区,居住的都是南越人,也属于当时的蛮夷,于是秦始皇命令屠睢(suī)带领五十万大军,分五路攻击岭南的南越地区,也就是广东广西和部分越南。官兵很快占领了这一带,新建了桂林、南海、象郡三个郡。但是当地的土著越人马上转入了游击战,秦兵前后伏尸流血牺牲者甚多,才算勉强控制了这里。 这样算来,用于北击匈奴和南讨南越的军队,总计八十万人马,相当于现在中国现役军人的三分之一,而当时秦朝只有三千万的人口——不足现在中国的3%。可以想象,这给国家带来的负担是很重的。 对外打仗不光征发了人口,也影响了没被征发的人。那些留在家里种地的人,日子也不好过,需要交粮纳税。为了支持战争,秦王朝收取的赋税就超出了从前的标准。赋敛无度,竭尽民财,必然引发内部动乱。 可是,秦始皇为什么非要出去打仗,从而导致对民力和税收的征用都增加,引发内部动荡呢?不去打匈奴和南越,或者过些年国家有余力的时候再去打,不就可以缓解人们的焦苦,自己的政权也容易稳定了吗? 没办法,秦始皇非要这么做。这首先跟他的急躁心态有关,他觉得要赶紧给子孙创造一个安稳舒坦的基础。现在六国已灭,而且也比较恭顺,唯一能威胁我们的,就是外面的四夷了。我的子孙很可能没有我这样伟大出色的能力,所以我先打垮了匈奴南越,这样子孙可以二世、三世地一直舒舒坦坦传下去。 秦始皇不太信任别人,整天自己看奏章和批公文,就体现了这一点,所以他也不太放心和信任自己的子孙。 秦始皇打匈奴及相应的修长城,这是造成秦朝摇动国本,民怨四起的直接原因。不过,也要详察一下,根据史书记载,就在五年后,匈奴里边有个狠角色叫做冒顿的,用响箭把自己的老爹和老爹的宠妾都射杀了,开始了兼并统一匈奴诸部的征程。也就是说,在秦始皇攻击匈奴的时候,匈奴还是未统一各部的状态,一旦匈奴走向统一,将势不可当。 只是事与愿违。打匈奴和南越也导致征用民力和物资太多,使得新建立的帝国出现不稳定因素。 另外,秦始皇下面的人,乃至一般民众(指秦国本土的),也都是好事之徒。秦国原本是个偏居西陲的落后国家,但是笃信和执行了法家的治国之术,于是成功。法家主要是以赏功原则作为激励官吏和民众的手段,于是秦人都愿意立功取利,每次出去打仗都像去商场抢购一样踊跃,急着立功以博取田宅爵禄,改善自己的生活。到了秦王朝建立以后,没有什么仗可打了,人们怎么立功博取爵禄呢?这时候的战将和大臣就会想,我有这么高的官位和富贵,是因为从前立了功,陛下赏赐给了我爵位田宅,那我怎么保住这些爵位田宅不被陛下收回去,或者不被其他家族夺了去呢?那就要继续再立功、再打仗从而维护爵禄乃至增益爵禄。 民众们也是一样,从前在兼并六国过程中,斩敌人首级都能得到田宅爵位和奴婢的赏赐,随着家庭人口的增加,生活压力的加大,他也愿意再有打仗和立功得爵、宅的机会。秦中央也希望民众以力致富,通过打仗和努力种地交粮,而获得爵禄。所以中央也希望对外打仗。 那么,现在打谁呢,那就出去打匈奴和南越吧。 终于这样下去,要干的事情太多,超过了帝国和民众所能承受的程度,乃至给帝国带来危机。秦王朝与赏功原则,可谓成也由之,败也由之。 南北兴兵的两年后,公元前212年,秦始皇决定再搞三个土木项目。一是修直道。从咸阳向北修到北方边境,全长700公里,穿山越谷,目的是为了配合打匈奴,一旦北方有警,陕西关中的军队可以迅速运到边境。 第二,造阿房宫。秦始皇觉得现在的咸阳城人多,而皇宫有点小,于是又在城外启动了阿房宫工程,其主体宫殿内可坐一万人,相当于一个万人体育场。宫门是用磁石作的,防止恐怖分子带着铁兵器进入“体育场”。 其实,在修阿房宫之前,秦始皇已经陆续修了许多宫室了。最终,以咸阳为中心,秦王朝的宫殿群向四个方面铺展开来,据说关中地区有三百座,关外有四百座。这些宫室也不光是秦始皇一个人住。秦始皇建立秦朝后,没有给自己的功臣们分封土地,也没有把天下做成若干诸侯国封给自己的儿子们,而是全变成了皇帝派流官直接管理的郡县,这是秦不同于从前春秋战国分封制的地方。不封功臣和皇室子弟,那总得给他们富贵吧,所以这些宫室,大约也是为了安置和赐予大量宗族子弟和功臣的。 第三个项目却是给秦始皇一个人用的——修骊山秦始皇陵。 虽然开始修秦始皇陵了,但秦始皇并没有想到自己很快就要住进去了。秦始皇之死 两年以后,公元前211年,秦始皇开始了第四次巡行,也是他最后一次出巡。这次与以前的不同,跨时将近一年,除了视察地方兼有到各地去向山川神灵祈祷延寿的目的。 秦始皇一路高歌东进,伴着日日升起的太阳,一直走到了东南方的吴越地区(今天的江苏、浙江地区)。 当时南方人的性格,却跟如今江浙一带不一样,并不温软。当时南方人还是很凶悍的,而且特爱造反。包括吴越地区的人,以及湖北、湖南楚国地区的人,开化得晚,民众还很有一股刚野劲。当秦始皇的车队到了会稽郡(地含江苏、浙江),预备渡过钱塘江往浙江地区去时,就有两个来自苏州的人,跟着大伙一起来围观秦始皇的车驾。其中一个人叫项梁,是叔叔,一个人叫项羽,是侄子。那侄子项羽见了秦始皇的赫赫仪仗,就说道:“这个男主角我也可以上去演”——“彼可取而代也”,大约是这个意思吧。 项羽还要继续乱讲,项梁赶紧捂住他嘴巴,说道:“不要乱讲,全家杀头的罪啊!”项梁是叔叔,所以成熟稳重一些。 这两个群众演员,敢在这里乱叫,可见南方人众对于秦始皇的普遍态度,还不是很恭顺的。这也因为南方接受秦人的统治晚,距离秦王朝的核心地区陕西关中平原也很遥远。 秦始皇在吴越地区视察一番,又返身沿海北上,在海边的琅琊山上做了个恶梦,随即走在向西返回内地的路上,秦始皇就病倒了。这时已是公元前210年的夏天,秦始皇车队慢慢走到了沙丘,秦始皇终于病得要死了,他望着火红的太阳,叹息说:“我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 但是,这时帝国的情形并不比他的病情更好。从前他曾经被张良偷袭过一次,随后还有很多人非议乃至诽谤他,他应该能从这些渠道感受到天下潜伏的一种躁动,意识到自己所发动的战争和激进的政令没有获得很好的成果。 其实秦始皇还有一个扭转乾坤的机会,那就是任命一直与他政见不合的长子扶苏作继承人。扶苏这个人比较贤,反对秦始皇的一些做法,曾经数次进谏,把秦始皇气着了,于是打发这个乌鸦嘴去北方跟着蒙恬打匈奴人去了。 于是,秦始皇命令宦官赵高写下诏书,叫扶苏赶紧回咸阳,来安葬自己。言下之意,由扶苏接班。 如果扶苏未来接班以后,必然会修正秦始皇为政之失误,把南北的兵马撤回一些来,反正这些兵马在那些GDP很低的地方拓疆也没有太多油水,得不偿失,把正建的项目缓下来。同时开放言路,允许人们提意见和参议政事。经过这样一些调整,秦始皇末年风雨飘摇的局面,也就可以柳暗花明,二度逢春了。 随即,秦始皇驾崩于沙丘。 可惜的是,中书令赵高打断了秦王朝二度逢春的奢梦。 赵高是个宦官,曾经做过秦始皇的小儿子胡亥的老师,他很想抱着胡亥继位,这样自己有扶立之功,未来就可以长期吃香喝辣了。于是,赵高在秦始皇死后,修改了秦始皇的遗诏,改给扶苏发去了一份假诏书,送去了北方防御匈奴的前线那里。 扶苏为人仁义,喜欢与正直的忠臣孝子如蒙恬之徒来往,现担任蒙恬三十万边防军军政委(监军),长期驻扎上郡(陕北延安一带),驱逐匈奴,尽得河套之地,边功很高。国人多听闻他很贤,连赵高都夸他“信人而奋士”。 这一天,扶苏正和将吏们在上郡一起办事呢,收到了赵高的使者送来的假木板信。打开一看,是老爹的口吻:“朕巡行天下,如何辛苦。而公子扶苏,与将军蒙恬将数十万之中,十有余年,士卒多耗死于外,却无尺寸之功。没有功也就罢了,扶苏反倒数次上书直言诽谤我的所作所为。扶苏为人子不孝,赐剑以自裁。” “赐剑以自裁”几个字触目惊心,扶苏读到这里,就哭了。于是他走进卧室,打算自杀。 大将蒙恬追过来,说:“公子!请不要急着自杀。如果诏书是假的,您自杀了不就没法复活了吗?还是派使者去朝廷请示核对一下吧。” 扶苏说:“父亲让儿子死,儿子有什么好去核对的?我得抓紧时间了,别了!” 蒙恬劝阻不了。扶苏“扑哧”一声把剑尖插进了自己的脖子,血喷三尺,匍匐而亡。 蒙恬抱尸大哭。 随即,秦始皇的小儿子胡亥,在赵高的“辅佐”下,登上皇位,是为秦二世。秦二世的恐怖政治 如果你是个二十一岁左右的大学生,正在读大学三年级,你就该知道,在你这个年纪,秦二世胡亥已经当了一个庞大帝国的皇帝了。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好羡慕的,因为等你毕业一年还不到的时候,他就死了。 在过把瘾就死之前,秦二世有好几次机会是可以扭转帝国和自己的厄运的。但是,秦二世这人有志气,他的名言是:“凡是我爸爸留下的人都要杀,凡是我爸爸搞的工程都不许停!”于是,按照这两个“凡是”的第一个“凡是”,他打算把老爸留给他的干城名将和地方大吏,还有自己的弟兄姐妹们,全都杀了。 这是赵高教导他的,赵高说:“您应该把您父亲的老臣都杀掉,换成陛下您所亲信的人。这样,就没人能威胁您的皇位了。” 于是秦二世大肆捕杀老臣。清洗完朝堂里的老臣,他们又开始打各郡县大吏的主意。 赵高进言说:“天下各郡各县的第一第二把手,您认为不合适的,应该赶紧找些罪名,把他们都干掉。然后把一些低贱的人提拔起来,远在地方上的人弄到中央要职,穷的官吏赐予他富贵,这样,他们感恩戴德,您就有了一帮铁杆追随者,从而皇位牢不可破了。” 秦二世对这个地方人事大换血的主意拍手称善。于是像他老爹那样巡行了一次天下,一边走一边诛杀大臣,简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方大吏(郡县第一第二把手)们在秦二世的这次杀人之旅中纷纷掉了脑袋。 为了干掉这些朝廷和地方上的先帝故臣,秦二世事先还修改了法令,按照这个修改后的法令,群臣和地方大吏就都有罪了。于是,法家先贤经营百多年的一套严密有效、科学合理的法令体系,被修改得毛骨悚然。 看见朝臣大员和地方官吏们都乖乖的了,秦二世的盘子稳了很多,遂开始对自己的兄弟们动刀子。因为赵高说这些兄弟们也会与您争位的! 于是,秦始皇的众多儿子(二十多个)当中,有公子十八人,按照修改后的法律,被罗织罪名,判了死刑,戮死在咸阳市。 秦二世采用不光彩的手段刚刚继位的时候,民力耗尽、百姓不堪重负的形势尚是可以收拾的。汉朝人贾谊说,秦二世初立的时候,嗷嗷待哺的老百姓们,是容易安慰和糊弄的。老百姓已经被秦始皇使唤得半死不活,疲敝不堪,家家户户被刮得饥寒交迫。这样的饿者只要给他点糟糠吃,寒者给他件军大衣,他们就会非常知足了,就会对你这新政府,歌功颂德,大加颂扬的。 但是,秦二世似乎连一点儿糊弄老百姓的假仁假义都不肯施行。小伙子秦二世对老爹也很孝顺,他认为,老爹新死,阿房宫工程可以暂时终止,但是阿房宫的役夫们都要改去增援骊山工地。 老嬴的遗体已经装进了秦始皇陵的地穴里,必须趁热乎抓紧埋了。于是,阿房宫工程队的几十万人,和骊山的几十万人,一起用力,把地穴盖上土,终于使得中国大地上最大的坟墓封顶完工了。堆起来的坟头像小山一样,高达一百多米,顶上长着苍翠的树木。坟周围建造着华丽的宫殿祭庙,全国各地都进献贡品摆进庙里放着。 为了防范东方六国诸侯的鬼兵,从地下进攻老嬴的这个大棺材,在陵墓往东仅仅一公里半的地下,特意又布置了三四大群的冥兵——他们驾驶着战车,挟弩握戟,列阵以待,这也就是所谓兵马俑了。他们看护着老嬴的遗体,不被六国人再次派出荆轲这样的杀手,去刺杀。 虽然地面以下布置得无懈可击,但是,秦二世却忘记了地面以上。在距离秦中央一千五百公里以东的淮北地区,一群绝望的戍卒,正要向这个我行我素、耗尽民力的政府,展开地面以上的收尸行动。第二章 大泽乡起义,一次精心策划的运动陈胜其人 在中原与南方楚地的结合部,具体是颍川郡的阳城县(今河南登封境内)的“闾左”里,生活着性情阴郁的陈胜。 陈胜住在闾左的家被汉代学者贾谊描述成这样:用一口没底儿的大瓮支成窗子,家里没有青铜器和铁器,所以他的门板也就没有金属的轴(功能类似折页,古代叫做门枢),因此他用绳子把门板捆在门框上——每次开门,他需要提扛着门转动,才能把自己弄出屋子。 陈胜少年的时候,性格似乎比较忧郁。有一次,年少的陈胜跟一个朋友一起佣耕(就是去有地的人家里种地,拿工钱),耕了一会儿,陈胜就不耕了,走到垄上呆着,然后“怅恨久之”。发了一会儿傻之后,就连嗟再叹,最后一边做着白日梦一边说:“未来我一旦富贵了,我不会忘了你的!” 他那伙伴就笑了,说:“你不过就是个庸耕(佣耕又称庸耕)的,能有什么富贵呢?” 陈胜叹息一声,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史记》上说,陈胜“少时尝与人佣耕”。学者们根据“佣耕”两字,就说起了陈胜是农民,领导了农民大起义,其实非也!“少时尝与人佣耕”,恰恰说明他“少时”以后就不再为人佣耕了。 而且,陈胜有字,字“涉”,字一般是在加冠礼时起的,能有个“字”,似乎也不是底层农民出身。 陈胜既然有这么大的志向,所谓鸿鹄之志,难免少时以后要开始自己的奋斗,最后他壮年被征发去戍守边境的时候,担任了“屯长”这样的军官职务。屯长不是个临时的官,而是秦国早就有的常设官职。《商君书·境内》说:“五人一屯长,百人一将”,这个“五”字后当脱了一个“十”字,否则不可能与百将并论,“五”应该为“五十”。则屯长为五十名士卒的长官。总之,屯长是低级军官。 《后汉书·百官志》云:“大将军营五部,部下有曲,曲下有屯,屯长一人,比二百石。”屯长的官则是更不小了。能做上这样的官位的人,家里似乎也不当是赤贫者。 秦二世第二年,公元前209年七月,夏蝉高唱的时节,陈胜作为屯长,戴着自己的冠,领着政府征发的闾左九百人,往北方去戍守。 这帮人首先在今安徽北部宿州地区的蕲县大泽乡集结,屯驻在大泽乡的郊外,预备开赴北方的渔阳郡守边。大泽乡也并不是乡村,当时是县乡邑三级编制,刘邦是出生在沛县丰邑,乡比邑还高一级,也是有城围的,户口以千数。 他们所要去的渔阳,就是现在的北京郊外的密云、怀柔这些郊县,如今算是不错的地方,但是在当时还都是秦朝人眼中荒远幽暗的边境地区了。至今这里还长城绵延,表明它并不是当时帝国的腹心。 陈胜、吴广他们,是非常不愿意去北方渔阳戍边的,他们也有他们的老小,正生活在盛夏时温柔平坦的淮北土地上,谁愿意抛家离子别妻地出远门呢? 这些要出远门的人正在郁闷的时候,天帝突然显灵,乌云密布,狂风骤起,天昏地暗,远近不辨,暴雨倾盆。道路也被洪水截断了。 坐在大泽乡结集地屯长办公室里的陈胜——此时应该已有三十多岁,情绪一贯容易波动,望着窗外淮北地区聒噪不已的阵雨,他更加多愁善感。他是个男人中的林黛玉,“怅然久之”是他的招牌动作。于是他把助理屯长吴广叫进来开会。 吴广也不是俗人,吴广也有字,字叔,说明他也是戴冠族。 吴广进了屯长办公室以后,陈胜说:“吴兄弟,如今暴雨下个不停,道路阻断,我们到了北方,多半已经迟到。按照秦二世的法令,迟到了就得掉脑袋。特别你跟我,都是领队的屯长,首先就得砍咱俩的脑袋。” 说到这里,陈胜的眼中禁不住开始发酸,露出要落泪的样子。 吴广赶紧安慰说:“如果实在怕死,我们就逃跑算了。” “逃跑也是要死的。一样的死,我们不如死个大的吧,为营建一个国家死好了(等死,死国可乎?)。而且起义还不一定死呢!”吴广经过陈胜变相的开导,终于一拍脑袋说:“我们还是起义吧,陈屯长!” 陈胜脸上终于愉快了,顿时露出很阳光的微笑,点点头:“其实啊,我早想好了,如今天下受秦政之苦已久,我们造反,民众会响应的。但是,光有群众基础还不行,我们还得找两个有号召力的人去带头。光靠咱俩还不行。” “那找谁啊?” “我们找两个已经死了但是人们都以为他们还活着的人,这样用他们的名义,人们相信,他们也不会跳出来揭发我们。我听说,秦二世是小儿子,不应当立为皇帝,应当做皇帝的是老大公子扶苏。公子扶苏因为数次进谏的缘故,被皇上派到了外边去带兵,如今有人听说他没有罪,秦二世却把他杀了。百姓大多闻知他是好人,却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可见陈胜交游广泛,消息比老百姓灵通)。还有项燕,原是战国时代楚国的大将,数次有功,爱惜士卒,楚人都怜之。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逃亡了以避秦难。如今若以我们的人,诈称是公子扶苏和项燕,应该响应者很多,可以汇集攻秦。” “这个主意很好啊,看来你为此筹划已久了。” “那当然,实话告诉你说,我这个人一贯志向远大,与天地等高。造反的事,不是这简单一场暴雨就逼迫我突然萌发的。不过,我们还得多做些准备工作。” 吴广说:“那好,明天不下雨的话,我们就去准备。”起义前夕 第二天,雨暂时停了,天空里一碧如洗。太阳泼溅出耀眼的金光,好像水一样流溢回旋。陈胜、吴广两个居心叵测的人出了军屯,直奔大泽乡城外,路边一个小湖,刚好有人设下一副渔网,俩人决定搞鬼。 我们说,当时有一种渔网适合懒人使用,就是用木架子固定了网,样子呈锅形,沉到水里放着,等着鱼儿跑进去乱吃。人呢,可以先溜开去别的地方玩儿。回来的时候,突然一拉木架子,一些没吃完饭的鱼们,也许竟会被抄上来几条——这样的渔网叫作罾(zēng)。 陈胜看见罾的主人没回来,四周无人,就剩一个罾在水里扔着,于是对吴广说:“我说过了,你一定要听我的,这样才能做出大事。” “是啊,你让我干什么呢?” “现在你有机会表现对我的忠诚了,你去偷一些鱼吧。” “我们马上就要革命了,还偷东西,不太好吧。” “没关系,等革命胜利了,我们都会加倍还给老乡的。你快去吧,不然我生气了。” 吴广赶紧脱了衣服,趟水到罾的旁边,琢磨着怎么才能捞出罾里的鱼。这时候陈胜从岸上帮忙,一拉罾的绳子,把木架抬出水面——但其实并不抬出水面,而只是刚好抬至水面,使得鱼儿刚好游不出来。吴广好像一只猫那样从上面盯着玻璃缸里的鱼,非常惬意。鱼们则白了他几眼,顾自优雅地游着照旧找东西吃。吴广把爪子伸到罾里,立刻一条活鱼被摇头摆尾捉了上来。鱼大约是嫌被打扰了吃饭,于是拼命挣扎,大喊大叫。吴广说:“不许喊,再喊我就淹死你!”鱼于是奇怪地看着他,喘着气。 这时候,陈胜已经写好了一个传单卷成了卷,让吴广拨开鱼嘴,塞了进去。鱼被塞得狼吞虎咽,吃相极其不雅,鱼流着眼泪好像在说:“看清楚了,我又不是鸭子!” 这两个变态又如法炮制,往另外好几条无辜的青春期的鱼肚子里塞满了传单,像怀了孕一样,直到陈胜说主人回来了,吴广才慌忙拴牢罾的绳子,在鱼们的怒目而视下逃离现场。 当天午后,戍卒们的炊事班班长从大泽乡城内的农贸市场买回来几条大腹便便的鱼——鱼们一边喘着气,一边打着饱嗝,要吐的样子。班长心说:“这是吃了什么污染物啊?” 打开鱼肚子,他就看见了传单。一连几条都是如此。传单是用红笔写在丝帛上的,是小篆,三个大字:“陈胜王”。这是天帝给陈胜的委任状,派鱼使者送来了。炊事班长连忙给朋友们传阅,大家一致认为这是真品,因为笔画弯弯绕绕,像鬼画的符一样。 正在迷惑不解的时候,日影慢慢偏斜,直到斜成了斜阳。斜阳又很快熄灭下去。 夜里,陈胜睡不着,望着如烟的夜色,就对吴广说:“我们在这里清宵独坐,良夜孤眠,也不是办法啊。”他又“怅然”上了。 吴广说:“那咱们出去找地方唱歌吧。” “好的。老吴,我听说你会口技,我教你说几句话。” 于是吴广打了个火折子,像黑夜飞行的大黄蜂那样跌跌撞撞闪进军屯附近一大丛祠堂废墟里,准备去唱鬼歌。淮北夏夜的菊科植物们散发出浓郁的馨香,正像一条小河,在淮北平原余热未退的风中,流淌着。吴广点着一堆柴禾,一边驱赶蚊子,一边拿出了自己自制的古代扩音器。 吴广的口技非常厉害,他给动画片《狮子王》配音准成!他最擅长的就是模仿狐狸叫了。他捏着古代扩音器,呜呕呜呕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像狐狸那样叫道:“大楚——兴——陈胜——王——呜呕——呓——王——呜呕——陈胜——大楚呜——兴——” 他这么对着月亮一叫,军屯里的人都听见了,心说是了,这是白天天帝送完了委任状,怕我们没收着,又派狐狸使者亲自来宣布了! 吴广在野外喊了一宿,过足了配音的瘾,直到开始有真的狐狸跑来围攻他,这才黑着眼圈,浑身是蚊子包地回来了。 士卒们次日清早纷纷传说:“陈屯长要被天帝挑出来当王了!”一边说,一边用眼睛指着屯长办公室的方向。 我们说,从黄帝时代起,三千年来统治中国的都是血统高贵的大家族。夏王大禹的老爹鲧原本是高级干部,鲧家族是华夏的贵胄,据说是黄帝的后代;商汤是商诸侯之长,祖先一直是商族领袖,甚至最早是尧舜时代的高级干部;周文王、周武王也是方国领袖,祖先是赫赫有名的后稷等人;秦皇帝的祖先,也是夏商时代的贵族或诸侯领袖——总之都是蛮有地位的贵族,或贵族子弟。而陈胜以为凭着自己一个匹夫的实力也可以称王称霸,这种思想在当时是非常叛逆,非常有创意的。 普通民众,没有知名的祖先而能为王为侯,还没有先例。你必须有个好祖先才行,当时的人都崇拜祖先。于是陈胜想,虽然我没有可以傲人的祖宗,但是我可以借助天命啊,于是鱼腹藏书、狐狸夜语,也就是编造了一个天意。陈胜以自己的天命理论,去弥补自己祖先的不足,也是有识者啊。揭竿而起 当时打仗的时候,各郡县都要出兵,由县尉带兵。县尉是仅次于县令的第二把手,专管军事,俸禄为二百石至四百石左右,高于屯长二百石。 凡是县尉(四百石)出去带兵了,就改叫将尉。这次在大泽乡带队的将尉有两个,分别叫作将尉甲和将尉乙。这天中午,俩将尉找来陈胜、吴广他们喝酒,准备饱餐一顿之后,择日拔营启程北上。 “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明早可以出发不?”将尉甲问。 陈胜说:“准备倒差不多了,但我最近心情不太好,比较怅然,还是让吴广先说吧。”(他已经跟吴广编好了一套激怒将尉的词。) 将尉甲转看吴广,并奇怪地叫道:“咦!吴广,你的眼睛怎么看起来像不新鲜的鱼眼?” 是啊,夜里装狐狸叫,能不死鱼眼吗? 吴广说:“我眼睛肿胀,是因为最近身体不好,我不打算去渔阳戍边了,我明天就回家养病去。” “你是当真的吗?现在是在军中,不是在县里!吴广,虽然你是我的老下级,但不能像以前那么乱开玩笑。” “我很认真的。我这么体贴又顾家的男人,不在家照顾老妈和老婆,而去戍守什么破渔阳,岂不是大材小用!” 将尉乙过来,一脚把他踹倒。将尉甲举起竹板,照着吴广的屁股结结实实就是连击七八下子,一边打一边还喊:“我叫你养病!我叫你养老!我先打你一顿,病就好了!” 吴广说:“不要啊!不要啊!打死军官是犯法啊!”他的士卒们也赶紧跑来看,但见吴广左右躲滚,被打得像一条冒着烟儿的旧军毯,灰尘四溅,嘴里兀自还疼得“缩缩”地叫,像是吃了什么烫的东西。 正在这时,将尉甲由于打得太卖力了,身子甩动太厉害,他的佩剑从剑鞘里滑出了小半截。吴广见状,躺在地上,来了一个“猴子摘桃”,捉住将尉甲的剑把,抖腕抽出,寒光向上一刺,剑尖“咯吱”一声从将尉甲的后心穿出。将尉甲倒退一步,倒在地上连连吐血。 陈胜捡起宝剑,先补了几下子,把痛苦的将尉甲的痛苦结束了,再与吴广冲出去,并力与将尉乙战斗。将尉乙未走几招,被双剑穿身而死。陈胜帮着吴广,就这样把两个将尉都给杀了。 陈胜当即召集自己的徒属都过来,也就是这帮戍卒,陈胜说道:“尔等听着,这段时间天一直在下雨,雨水耽误了我们的行程,现在跑到渔阳那里都已经失期(迟到)了。失期,按照法令,应当斩首。即便就是不斩首,在外边守边,那也是十分之六七要死。而且壮士不死则已,死就要以死谋求自己的大名!王侯将相,难道一定非得是有这个种才能当上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们今天就此起大事,尔等只消不计生死,斩将夺城,略地成功,我陈胜计功授封,若不能保你们名忝王侯之位,身列将相之行,我陈胜有如此柱!”说完,一剑向帐门的柱子击去,劈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众徒属先是被陈胜说他们统统要死的话吓住,随后被陈胜的号召和赤诚所感染,于是众徒属无不雀跃,齐声高呼:“敬受命——” 于是众人设坛而盟,皆“右袒”(袒露右肩),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同时对外自称是公子扶苏与项燕,以从民所欲。 就这样,屯长陈胜在大泽乡外的军营里振臂一呼,九百戍卒与随后的天下豪杰奋起响应,云合雾集,随风飘荡。他们从此走上了一条激情燃烧的澎湃人生之路。 陈胜对众戍卒们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并不是要绝了王侯的种。实际上,目前秦王朝已经绝了王侯的种了。王是指诸侯王,类似从前战国时代的齐国、赵国、楚国这些国家都有王。侯则小得多,也不是行政官职,而是爵位,享有一个乡或者县的民户作为他的食邑,这些民户交的租税,都给他家,归他家世袭享用。 现在的秦王朝,是一个诸侯王都没有了,而侯呢,秦也是很吝啬,开国武将功臣,都很少有被封侯的,丞相李斯,是被封侯的,有食邑,算是屈指可数的几个之一。 陈胜喊的这个口号,“王侯将相”,反映了当时普通布衣普遍地渴求发达。陈胜主张“大楚兴”,那就是要给从前的战国诸侯王国楚国复国,那么复国后,就要有楚王,下面有侯和将相(将相可以指中央朝廷的将和相,也可以指诸侯王国的将和相,诸侯王国内部,最大的官也是将和相)。 而如果继续打到别的地盘,比如从前赵国的河北地区被占据以后,也要恢复赵国。陈胜的许诺是,你们跟着我造反,你们这些有功的战将,将来就可以择出个为赵王,下面有侯,如此等等。 不说这么多了,公元前209年七月,陈胜、吴广带领着九百戍卒,正式起义了。他们使用的据贾谊说是“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的粗劣(但是非常环保)的木质武器,首先去攻大泽乡,把大泽乡拿下来了。 大泽乡并不是个自然村,当时是县、乡、邑三级编制,乡和邑也都是有城墙的,五千户以上为大的乡,五千户以下为小的乡。大泽乡隶属于蕲县的,是蕲县的下一级。 那么,陈胜九百人攻大泽乡这个有城围的地方,使用的会是大棒子和竹竿吗? 其实,九百戍卒前往渔阳边境,县里应该自备甲具武器,随队伍运送北上。所以我们估计这九百人,应该是被武装起来的。虽然不至于像美国大兵那样武装到了每个牙齿,但拎着纯环保的木头棒子,似乎也并不必要。 贾谊在《过秦论》中说陈胜的戍卒“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又说他们使用的都是鉏(chú,锄头)、耰(yōu,无齿耙)、梃(tíng,木棍子)什么的。木棍子也就罢了,锄头、无齿耙纯粹是无稽之谈。这帮人是集结起来北上的戍卒,随身携带着锄头、无齿耙干什么呀! 贾谊是个汉朝文人,和所有文人一样,写文章喜欢制造强烈对比,他故意把起义军武器装备写得很差,目的不外乎是想说,秦还是那个秦,为什么前边那么强,后边如此弱呢?都是因为秦“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建朝以后不修“仁义”了。为了构制对比,贾谊故意把陈胜的装备写得很差。唉!这大约就是以文害意吧。 不管到底是不是木棍子,起义军攻下大泽乡之后——又“收而攻蕲”。收,显然是收了大泽乡的人(或者兵,包括兵器),然后很快从大泽乡出发,又攻破了大泽乡所隶属于的蕲县的城墙。攻击蕲县县城,靠着木棒子就更不可能了。 进入蕲县以后,他们打开蕲县里的兵器库,这帮人总算可以把自己充分武器起来了,不至于再被贾谊笑话了。陈胜给自己弄了一套最精良的皮甲,非常坚固,又弄了一柄锐利的大戟,叫副官给他拿着。这就是史书随后所说的陈胜“身披坚执锐”——披着坚甲,执着锐兵器。 陈胜捏着大戟,披着坚甲——当时甲都是牛皮的,乘坐战车,迅速向西推进。起义队伍沿途先后攻下了铚、酂(cuó)、苦、柘、谯诸县,这些县都位于安徽西北部到河南东部一带。 陈胜攻下这些县城,就收其兵(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行收兵)。当队伍终于推进到陈城(大泽乡以西两百公里处)的时候,陈胜回头一望,身后已经汇聚战车六七百乘,骑千余骑,卒数万人。 因为是攻下了六个县的县城并且收其兵,所以陈胜的部队,并非是一水儿的贫苦农民。 陈城是一个大城,是当时陈郡的郡治,一说是陈郡的一个县,总之是个大城,乃是从前春秋时代陈国的都城。可是,陈县的郡守和县令却不在,不知干什么去了,只有他的副手郡丞或者是县丞,站在城门洞子里指挥战斗,和陈胜军激战。县丞指挥了一会儿,一不小心,却被打死了。于是陈城守兵大乱,指挥失灵。 陈胜的队伍遂像蚂蚁一样,纷纷冲城而进。原本可以凭借坚城抵抗一两个月的大城——陈城,遂被义军拿下了。陈余和张耳 陈城,是个有名的大城,它曾是陈国的都城,地处现在的河南省东南部的淮阳地区。 陈胜进入陈城后,城中就有张耳、陈余二人前来求见。张耳、陈余不是农民,他俩都是闻名遐迩的大贤人,俩人从前都是战国时代翩翩浊世佳公子,魏安僖王的弟弟信陵君魏无忌的门客。魏无忌是战国四君子之一,曾窃符救赵,美名远扬。 魏无忌的名气如此之大,就连他的两个门客——张耳、陈余,也都攀龙附骥,成了蜚声国内的人物。其中,张耳原是大梁(今开封市)人,他给当时大梁城里的魏无忌当宾客(也就是门客)。后来,张耳被一个漂亮的有钱寡妇看上了,准确地说是被这寡妇的爹看上了,娶了这有钱的寡妇(你说这寡妇的爹算是能掐会算么,如果能掐会算,怎么会把女儿弄成寡妇?如果不是能掐会算,但把女儿嫁给张耳,却是看对了人)。张耳拿着岳父赠送的巨资到外面活动,当上了魏国外黄县的县令。张耳当了县官,有了自己的势力,于是也招养门客,家在当时汜水郡沛县的刘邦先生,就曾一度游走他门下,做了一段时期他的宾客。刘邦能够当上泗水亭长,大约也和曾经在他那里镀金得到他的推荐信有关。当时为吏需要有人“推择”,而张耳是个知名贤人,又是县官,自然推荐信很有分量。 这些都是战国时代的事。张耳是外黄县令,大约有些政绩,此外又养门客,这些门客到处游走诸侯,结交豪贵,就可以传说和扩大张耳的声名。于是张耳就成了当时颇为知名的贤人。 陈余也是大梁人,喜欢儒术,他的发家史跟张耳差不多,也是娶了一个富家大款的闺女,他跟张耳的关系特别好,好得要命,号称“刎颈之交”,就是可以为对方去死。由于陈余比张耳出道晚、年纪小,所以陈余把张耳当做父亲辈来侍奉。 秦国灭掉魏国以后,这爷俩作为魏国大梁人,都不想跟秦朝政府合作,秦政府也出资一千斤黄金和五百斤黄金分别购求他俩的人头。可见他俩名气很大,脑袋这么值钱,并且肯定也是反秦言论很强,所以被通缉。 于是俩人就“亡去”(逃亡),改了名字,跑到了陈城的一个小区,当了看门的,职务叫里门监。 陈城里边的居民,和其他各个县城、乡的城里的居民一样,是按“里”来居住的,里类似现在的居民小区,但是有围墙,“里”里边还有里吏,负责这个里的治安、征税乃至组织和管理生产——当时的里比现在的居民小区更像个社区,它不单单是个居住单位,同时是生产行政单位。这个里,也叫做闾,或者有说法是,这个里的大门,叫做闾。所以,“闾左”确实是个城里的概念,所谓当初跟着陈胜的“闾左九百人”,不能简单就说是九百贫苦农民。 有一天,负责里门治安的“里门监”陈余犯了什么错误,里吏就把他按在地上,要打他。陈余怒了,躺在地上想反抗自己的上司。里吏管着整个里。 张耳在旁边急了,狠狠用脚踩了一下陈余,瞪着他。 陈余于是不敢挣扎了,于是里吏“噼噼啪啪”把陈余打够了数,才放他一瘸一拐地走了。 事后,张耳引着陈余到一片桑树林里,揪着他的耳朵数落他说:“你什么意思啊,以前我没跟你说清楚吗?你为了受一点小辱就要和一个小吏拼死吗?” 陈余赶紧敛衽谢罪。 若干年后,天下大变,陈胜在大泽乡振臂一呼,带着数万兵卒和六七百乘战车,攻入陈城来了。张耳、陈余也跑去见陈胜。陈胜及其左右,生平数次听说过此二人的贤名,未尝相见,如今一见,立即大喜(这说明陈胜那时可能早已不是个简单的农民了)。 随即,陈胜在进入陈城后仅仅数日,就召令陈城的“三老、豪杰”都前来开会计事。 所谓三老,是县的中层官吏,具体是县的下一级“乡”的长官,算是官吏。而“豪杰”,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武林大侠,而是家里有财有势,养着众多子弟宾客的人,是地主或者望族,也叫豪强家族。古书又常称之为“豪人”“豪右”等等,后来汉朝有“宁负两千石,莫负豪大家”的谚语,就说的是豪强家族比郡守还可怕。可见是对地方事务有强大影响力的人。 会上,三老、豪杰都说:“陈将军披坚执锐,率士卒以诛暴秦,复立楚国社稷,存亡继绝(把亡了国,绝了后的楚国给恢复了),您凭此大功大德应该为楚王。而且未来您要监督天下的诸将,不是个王不行,我们希望将军立为楚王!” 在当时,皇帝最大,下面是各郡的郡守。从前战国时代,诸侯王下面是郡守。他们的意思是,您要是只当个郡守,官太小,没法分出等级从而号令诸将,那就当王。 这些话,也显然看出,陈胜把这些豪杰官吏(三老)叫来,是把他们作为自己的领导层成员的,后者乃至在献计献策,而不是把这些三老豪杰召来开他们的批斗会。 陈胜听了之后,就自己要不要当王这事儿,询问张耳、陈余两位的意见如何。 张耳、陈余答道:“秦国无道,断绝六国的社稷,破灭别人的国家;现在又耗费民力,征敛无度(注意这是他们认为的秦的两大罪状)。将军您瞋目张胆,不顾万死一生,是为天下除去这种残害民众的东西。而如今刚到陈城就把这个地方划归自己称王(若始到陈城就王之),是向天下显示了您的私心。希望将军不要称王,而是急带兵向西进攻,同时派人搜求并立六国诸侯王族的后人为王,为您树起党羽,给秦增加敌人。这样您党羽众多则兵强,您西征的路上就会出现野外不需交兵,县城无人拒守的情况,一路去诛了暴秦,直据咸阳,以令六国诸侯。六国诸侯亡而复立,您对他们有德,以德服之,如此则您的帝业成矣!如果您如今只是独把自己在陈地自立为王,恐怕天下由此离您而去了(今独王陈,恐天下解也)。” 张耳、陈余的意思是,是要复立楚国(战国七雄之一),但复立楚国后,不是陈胜来做楚王,而是找来故楚国王族的后人来做。同时也要复立其他五国,也以那五国的战国诸侯王的后人来做王。这样,陈胜就有了帮手。在陈胜帮助大家复立,灭掉秦王朝后,陈胜则独占秦朝腹心的陕西关中地区,那里也是从前战国秦国的本土。陈胜有复立六国的德,又有据有陕西关中的实力,就可以被六国拥戴为天子。 如果现在陈胜急着做楚王,也不复立六国,给人感觉陈胜只是为了自己富贵而战斗,天下人不会跟从和帮忙——“天下解也”。 有人看到这里,也许会觉得不耐烦,天下有德者居之,谁打下来是谁的,干吗啰啰唆唆地找什么楚王族之后人?其实,不是这么简单,你不过是个匹夫,现在掀起反秦暴动,但你没有什么公义性的口号,人们就当你是一通普通的戍卒哗变罢了,谁会过来帮你呢? 后来《淮南子》说:“举事以为人者,众助之,举事以自为者,众去之。”就是这个道理。 起义运动需要有个光辉的正义的口号和出于公义的号召,那么,张耳、陈余提出的号召和口号就是:“复立六国。” 同时,他俩也并不反对陈胜当“大官”,陈胜未来可以被六国诸侯王推举为皇帝。 而如果陈胜现在就自己称楚王,会导致天下离散。既然你刚有了六个县和一个陈城就可以当王,那各地略得一些土地的人,各处义军,谁不可以称王呢?中国就得冒出几十个王,天下解矣。这样,还怎么对抗秦帝国的军队呢? 但是陈胜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当王! 陈胜真有勇气啊。 于是,就在这公元前209年(秦二世二年)的夏天七月,刚刚入陈城的陈胜自立为王了,称“陈王”,一说“楚王”。他的国号为楚,同时又号为“张楚”,意思是张大楚国。 同时陈胜没有派人寻找六国王族之后,立他们为诸侯王。 陈胜这次开会,是召集三老、“豪杰”议事,并且议定自己当王。可见,陈胜是以这些官吏和豪杰作为自己政权的基础和核心的。而“豪杰”,也就是豪强地主。 不管陈胜本人是不是农民,他的这个反秦政权的核心,其实是地方官吏、豪杰、地主的政权,和从前的楚国政权相比,除了贵族少些以外,其他都一样。 这也是自然而然的时期,人们反的是秦各级政府,秦政府的政令苛刻,又过分征敛民财,穷尽民力,人们这时反的并不是地主如何剥削我们农民。反秦政府,需要领导者,而官吏和豪杰(豪强),素来是地方上的有影响和领导者,当他们也愿意反秦的时候,当然就成为人们的领导者。这是一场人民反秦起义,不单是所谓“农民起义”。 随后,两个月后,陈胜又召集楚国的“豪杰”都来开会,并且任用了其中的蔡赐为自己的上柱国(类似宰相)。武臣北伐赵地 七月,陈胜在陈城称王。此时,远近的形势非常之好,按《史记》上说:“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郡县的人们都杀了地方长官以响应陈胜。 这里说的“刑”和“杀”郡县长官,似乎都是内部进行,是城里的人,有受了郡县长官气的,组织起来,刺杀了长官,然后举城宣布响应陈胜而叛秦。而不像是县城外的各村农民,攻进城来,来杀长官。 于是,趁着这个大好的形势,陈胜决定展开四处大攻击,他分派诸将向东西北三个方向略地。陈胜派部将周市北上,去攻略魏地,即从前战国的魏国地盘,在中原东部。陈胜又派出召平、武平君等向东的部队,会同东方杀其长吏而起的地方义军,略定淮北之地,又派武臣、张耳、陈余向北略定赵地。又以吴广监领诸将带着西方面军,向西顺着豫西走廊往函谷关方向冲击,首先围攻荥阳。 为了避免西方面军不听吴广的话,陈胜还特意加封吴广为“假王”(也就是虚拟陈王)。陈胜说:“假王吴广在军中,就跟我真王陈胜在军中一样。” 各个方向的义军进展都比较顺利,当此之时,楚军数千人屯扎的部队,不可胜数。 陈城中还有个贤人,叫周文。周文从前曾经在楚国大将项燕军中搞神秘主义工作——视日,就是看天时,为战役做占卜,后来又做了楚国相国春申君的属官。 周文这个从前战国的官吏,也来找陈胜,说自己懂得打仗。于是陈胜拜他为将军,派他率领另一支西方面军,向西进攻秦国,目标是直逼函谷关。 我们接着说张耳、陈余。陈余从前曾经数次游历赵国,和北方赵地的豪杰有广泛的人际关系,于是七月份时,他对陈胜说:“大王,如今您已经发楚兵向西,旨在攻入函谷关,但是您还没有来得及收取河北的地方。我曾经长期游历赵地(战国时赵国属地,今河北南部、河南背部、山西中部地区),跟那里的豪杰交往甚厚。我愿意领一支兵马,北上去略赵地,通过这些豪杰的帮助,必能略定赵地。” 陈胜于是批准了陈余的建议。这里,陈余说了,他到赵地后也是要通过那里的“豪杰”去收取赵地。 于是,陈胜在派出各个方向的部队同时,又派张耳、陈余两人,带着三千兵,以自己在陈城的故人武臣为将,向北方赵地去攻略土地。 陈胜抬举武臣做了攻赵军的将军,带领楚卒三千人,北略赵地。陈胜的另一个故人召骚作为护军,也就是监军,张耳、陈余级别再低一格,为左右校尉。 张耳、陈余本以为自己能做北上的将军,结果发现陈胜却用自己的故人为将和护军,自己做了校尉而已,俩人不免有所失望。这也看得出来,陈胜用人,似乎就只信故旧。 武臣、张耳、陈余带着陈胜拨给的三千兵,在白马津渡过黄河,北上到了赵地。 赵地就在河北,河北燕赵大地,古来多慷慨悲歌之士。赵国人和燕国人在战国时代也是受北方胡风侵染,非常凶悍,出过很多硬汉,像蔺相如、荆轲这类的敢死勇士。所以凭武臣这三千人,想攻夺赵地城池,那真是势比登天了。但是陈余有办法,陈余从前主要在赵地游历(张耳主要是在魏地中原),与赵国诸县的豪杰交往甚是频繁。 这些豪杰都有自己的子弟、家产、僮仆、庄丁,属于各县有势力的家族或者大地主,他们多数也应该住在城邑里。陈余于是找到这些县里的豪杰,陈说利害:“秦国用它的乱政和虐刑来残贼天下,已经有数十年了。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搞得内外骚动,百姓疲敝,头会箕敛(家家按人头交粮交钱),以供军费,民不聊生(这是乱政)。又加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能相安。如今陈王奋臂,为天下倡始,楚国之地,方二千里,莫不响应,各报其怨而攻其仇,县杀其县令县丞,郡杀其郡守郡尉(这是楚地的情况,赵地尚未至此)。如今已经张大楚国,在陈城称王,又派吴广、周文率卒百万(吹牛了)西击秦。当今之时,你们不想成就未来封侯之业的,真不是人中豪杰啊!你们趁着天下之力去攻无道之君,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业(封为王侯),这是士人唯一的机会啊。” 这些豪杰一听陈余的话,纷纷觉得有理,而且从前又是一贯与陈余交好,于是毫不犹豫地动用自己的资源和人力,支持陈余。 陈余在赵地走了小半圈,就收得了兵卒数万人。这些豪杰能为武臣提供数万兵力,确实都是强宗地主。 陈余喜气洋洋地回来向武臣、张耳报告。武臣大喜,赶紧用这数万兵加上三千楚卒,进攻赵国城池。以众击寡,一番血战,不到一个月,就攻下赵地十城。但是,陈余的能量和社会关系基本上就用光了,其他的数十座赵地城池,都据城防守,死活不向武臣军屈服。 于是,武臣、张耳、陈余等人,就引兵东北上,去攻击赵地的范阳县城,即今河北省徐水县。 范阳城里有个纵横家,名叫蒯通,这时跑去求见范阳县令。范阳县令替秦国人办事特别卖力气,因为修各种项目而征敛,征敛任务完不成的时候,就苛法峻刑相随,修理老百姓无数。 蒯通对他深施一礼,说道:“我听说您要死了,特意先来吊问您!” 纵横家都是这么先声夺人的,范阳令大怒,不待发作,蒯通说:“值得庆幸的是你遇上我蒯通了。” 范阳令不解,蒯通说:“秦朝的法律很重,足下担任范阳县令十年了,其中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胜数(法苛)。然而慈父孝子谁也不敢把刀子捅到您的肚子里报仇,原因是畏惧秦政府。现在天下大乱,秦的法令已经没法施行了,那么慈父孝子就要把刀子捅到您的肚子里以便成其孝慈之名,所以我来吊问您啊。如今诸侯反秦,武臣将军大兵将至,而您却坚守范阳,城中少年都争着要杀您,以献城投降武臣将军。您还是赶紧派遣我出去见武臣,我可以为您转祸为福,就在今天啦!” 蒯通的这些话,解释了上边说的楚地以及其他地区的“家自为怒,人自为战,各报其怨而攻其仇,县杀其县令县丞,郡杀其郡守郡尉”的原因,是因为郡守县令对他们有刑杀的仇。并且,这种报仇报怨而杀其县令郡守,应该多是在县城和郡治城内发生,是城里的革命。这种城内的民众杀长官,以响应陈胜,是推动运动迅速发展的重要力量。 范阳令吓坏了,说:“那,先生,您要怎么救我啊?” 蒯通说:“这个容易,您给我准备一封介绍信和礼物吧。” 于是,蒯通摇摇晃晃带着介绍信和俩跟班,出城去武臣军中,对武臣说道:“足下是要必须战胜然后得地,进攻然后得城吗?臣窃以为这个办法是错的。如果能听我的计策,可以不攻而得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定千里,您有没有兴趣啊?” 武臣一下子也哑巴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蒯通说:“现在我们范阳县令应该整顿士卒以为守战,但是他怕死,又贪图富贵,所以准备投降,却又怕您因为他是秦所置的官吏,把他像前面您所攻下的十城长官那样诛杀了。然而,现在城里的少年也想刺杀范阳令,然后据城以抵抗您(这里却与对范阳令的说法不同,正是纵横家的变通之处)。那么,您何不给我一封侯印,命我去拜范阳令为侯,范阳令就献城归降。这样少年也不敢再杀他了(因为有您给他撑腰,他是您的属官了)。然后您命范阳令乘坐朱轮华轴之车,驱驰于燕赵各城外。燕、赵各城见了,就都会说,这是范阳县令,先降了啊,于是必然都乐于降了。燕、赵各城可以不战而降,这就是我说的千里之地可传檄而定也。” 蒯通用的正是纵横家的“势力互相牵制”的惯用思路,如果把武臣军视为一个强国,少年视为次一强国,范阳令是一国,这就是多国间的制衡的思路。纵横家就是利用多种势力间的相互作用关系,谋求自己的目标达成。 武臣本来以豪杰的数万兵和自己的三千军,攻下了十个城,有了乘胜之威,这时候对于余下的城池,就有了可以乘威而逼降之的砝码,而不要再采取硬攻和攻占后就杀其长官的做法。张耳、陈余提不出这样的想法,可见他们可能也不善于打仗。 武臣、张耳、陈余等人都觉得这个办法好。于是叫蒯通拿着侯印,回去找眼泪汪汪的范阳令去了。范阳令内有少年和慈父孝子们的逼迫,外有大兵压境,向前一步可得封侯富贵,向后一步刀子进肚,那也没有犹豫了,出城投降。 于是,武臣封这个范阳县令为侯。这就是陈胜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个没有贵家族基因和种的范阳县令,也当了侯了。 随后,赵地很多其他城池的第一把手,看见范阳令已经封了侯了,乘着红轮子的富丽堂皇的车子,在各城池边上来回溜达,一想,哦,原来投降可以不死啊,于是不战而降者有三十余城。原赵国属地大部归了武臣。 陈胜派出的周文、吴广、周市等部将,在其他各个方向是怎么略地的,史书中没有讲,史书上只讲了武臣在赵国略地的过程,但这可以作为陈胜各部将在各原战国六国地区发展的典型例子。显然,当地的豪杰豪强和城内的反秦民众(如“父老”“少年”),都起了极大的作用。 豪杰、豪强地主,在赵国这里,显然是这运动的核心推动者和领导者。赵国独立 武臣在张耳、陈余的帮助下,已经基本占据了原赵国地区,这时候,才是八月。 此时,张耳、陈余看到,当时陈王胜(这是时人对陈胜的尊称)派到各地略地的诸将,高高兴兴回来报功的时候,往往得到的是“人事主任”和“考核专员”朱房、胡武先生的谗言,特别后者的官名很气人,叫“司过”。最后,被硬塞了几个大过的有功之将多数竟被杀了。于是,张耳、陈余就劝武臣说:“陈王在蕲县起事,到了陈城就称王了,不是必须立六国之后。将军您如今以三千人攻下赵国数十城,独处在河北,不称王无以控制此地啊。而且陈王听信谗言,您跑去向他请示这事,保不齐就被他杀了。或者不如您就立陈王的兄弟(陈胜也是有兄弟的)为赵王,否则,就立个赵国王族之后为王。总之时不我待!” 张耳、陈余的意思是,赵国地盘很大,您已经得了它这么多郡县,那么这几个郡数十个县之上,应该再有一个统治者,进行统一管理,这就需要设一个王了。也就是从前的赵国之赵王,这样才能控制赵国。 武臣想了想,干脆立自己为赵王了。 武臣自立为王后,以张耳为丞相,陈余为大将军。所谓“王侯将相”,王的下面可以自置将相。随后武臣派人去陈城把这个好消息报告给陈王胜。 陈胜气得哇哇暴叫,当场下令去捉拿武臣在陈城里的家属,要把他们全杀了,然后就要兴兵北上击赵。 上柱国蔡赐忙说:“现在重点敌人是秦人,秦人未灭我们就以赵为敌,那就是又生了一秦啊。不如顺势就祝贺他,然后派他急引兵西向击秦。” 陈胜听了蔡赐的劝谏之后,觉得有理,于是按蔡赐的意见,把武臣、张耳、陈余的家属从陈城里捞来,软禁在自己的宫中,又封张耳的儿子张敖为成都君,以此讨好张耳。张敖则目前正在赵国带兵。 随即,武臣按照张耳、陈余的建议,又派人北上略定燕地。武臣派出部将韩广,此人是从前秦国上谷郡的卒史,这是郡守下面的属吏,级别比较高,秩是一百石,北上燕地(河北省北部含今北京市地区)。 韩广很厉害,在燕国短短一个月内这么一活动,到了下个月九月,于是又飞起了一个池中之物,韩广被燕国的“贵人豪杰”奉为了燕王。 韩广自做了燕王,武臣也气得哇哇暴叫。但是这能怪谁呢?你自立为王,别人也会效尤。 不管怎么样,河北大地,从前燕国、赵国两个国,都复立了,都有了王。只是暂时都不是旧王族的后人,而是布衣或官吏做了王。第三章 二十三岁,项羽第一次杀人项羽出道 八月份,武臣在赵国称王,九月份,韩广在燕国称王。而这时候,周文、吴广的两支西方面军还在略地西进,朝着中原西边的函谷关进发。 同在这个九月里,楚国的东南部地区,又出现了一个郡县杀长官事件。其实施者,正是我们大名鼎鼎的项羽先生。 项羽,名叫项籍,字羽,擅长举重运动,是个肌肉男,全身肌群发达,肱二头肌超有力,力能扛鼎,体魄高人一头,身长八尺有余,八尺相当于现在的一米八四,是男模标准身高,魁伟壮大。 作为古代一位著名的肌肉男,项羽却非常斯文,跟人说话时“恭敬慈爱,言语呕呕”,都是温和的声音,很有教养。 项羽斯文,是因为他出生在一个世世为楚将的贵人家族,大约是自小受教育使然。但是由于莫名其妙的原因,项爸爸一直没有出现,而是项爸爸的弟弟——项梁叔叔,拉扯项羽长大。项梁叔叔对项羽的适龄期教育抓得很认真,首先是学文化课,但是项羽对文化课学习不够专心,背着背着就烦了。 于是,项羽就撇掉了书籍,改学习宝剑。但是抡了一段时间宝剑,终究还是没有达到剑随意动的水平,他就又放弃了。 项梁叔叔怒了,于是说:“干什么你都没有恒心!” 项羽却说:“学书(写文章)只是足以记记名姓而已,剑是一人敌,也不足学。我请学万人敌。” 于是项梁就搬出家藏的一大堆《孙子兵法》《太公兵符》之类的万人敌的大书请项羽学。项羽大喜,但是学了学,略知其意之后,就又不肯透彻地学完。大约项羽是有学习障碍,或者是不爱学。 项羽虽然不爱学这些东西,但是他的智慧与能力,却是很强,这位斯文肌肉男“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惮之”(司马迁语)。这个才气过人,倒未必是项羽说起话来文采飞扬、俊词飘逸,把人喷得理屈词穷、抱头鼠窜,居然吴中子弟都说不过他而怕了他。这里的“才气”,是很广义的,后来司马迁也说李广“才气无双”,但李广是个“口讷少言”的人,这个才气,主要还是指韬略、智慧和能力。 项羽最初是生长在淮河岸北的下相(江苏北部宿迁),但是项梁叔叔不小心杀了人,为了躲避仇家,就举家向南逃奔到了这长江以南的吴县(今苏州市)。不管怎么样,项羽就是一个有着男模身高、力能扛鼎、才气过人、斯文仁爱,同时又带点叛逆性的人。 今年项羽已经二十三岁了,七月份陈胜、吴广起义的消息,也迅速传到了他所生活居住的吴县。此时在吴县城里上班的会稽郡郡守——相当于现在的江苏、浙江两个省的总省长,名字叫殷通,是个胸有大志的家伙。到了九月,会稽郡守殷通也技痒难耐了,于是他叫来项梁,说道:“老弟啊,现在整个江西地区(安徽北部地区)都造反了,这是上天要灭亡秦朝的时候了。我听说,先发制人,后发为人所制,我也要发兵反秦,我想让你和桓楚做我的将,你怎么看?” 这殷通作为吴越地区(会稽郡)的最高行政长官,秦帝国的封疆大吏,又不是活不下去的农民,为什么也要起义呢?其实他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秦朝已经气数尽了,如果先据城叛秦,发兵去打旁边尚不肯叛秦的诸县,自己就是制人,未来很可能会发达,否则就成为别人革命的对象。总之,他是对秦帝国缺乏了信仰和信心。殷通是想趁机干个大事,未来能弄个王侯当当。而不反的话,也许城里的“少年”和“慈父孝子”,就要跑来偷着暗杀自己了。成败利害一比较,当然是反好。 而殷通为什么叫项梁来呢。项梁并不是吴县城里的官吏,而是本城里的一个豪强家族中的一员,时人谓之“名族”。苏州每有一些大徭役(就是政府主办的工程,比如城市道路改造、修宫殿城墙什么的),还有大丧事,都是项梁来主办。那也就是民间豪杰(豪强名族)替郡守来办事,是自然而然的。 同时,当时吴县的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也就是说,吴县城内的贤士大夫,中间也带有一官半职的,都居于项梁之下,虽然项梁并无一官半职。所以,项梁是一个很有影响力、控制力和人脉关系的豪强。 而郡守殷通只是一份任命书派过来的,他要做事,需要民间有势力的豪强家族帮他。 与一般的豪强家族不同,项梁家族甚至还曾经是高贵的家族,是从前楚国分封制下项氏贵族的子孙。 殷通也看到了,不倚靠这样的家族,自己不能成事。殷通只是地方官,属于流官,在本地根基未必深,所以必须依赖本地的豪族。 项梁于是说道:“我是很愿意跟着府君您去反秦的,不过,桓楚最近犯了罪,正逃亡在大泽中,不敢出来。我也不知道他具体藏在哪里。但是我的侄子项羽,一贯跟桓楚混得很熟,知道他在哪儿,可以找来他。” “那你回去就通知贵侄子去找桓楚。” 项梁说:“我的侄子刚好也来了,在堂下等着呢。我先去问问他,是否确实知道桓楚在哪里。” 殷通点头,命项梁赶紧出去问。 于是项梁出了堂门,下了台阶,走入这个初冬时分,被寒风舔净的会稽郡郡府堂下庭院里。庭中站立着的项羽,他被寒风冷吹的脸膛侧面,微微闪映着西天云尽头的一轮太阳。 项梁走到项羽跟前,说道:“你今天要做一件大事了。” “什么事?” “不要问。你的剑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在屁股后面。” “待会儿要请你杀死郡守殷通。” “敬受命!” 项梁听罢,点点头。很好,从来没杀过人的人,突然被告知要杀郡守的时候,居然如此沉着平静,不愧是项氏传人中的精英。 项梁说:“待会儿我叫你上去,你就说可以帮着找来桓楚,说一起去反秦。然后,我说可以了,你就动手。” 项羽说:“敬诺。” 随后,项梁又转身登到堂上,对殷通说道:“我问了外面我侄子了,他确实知道桓楚的下落。请把他召上来,您授给他书信去找桓楚。” 殷通说:“好的,召他上来。” 于是项羽登台阶而上,一边登,一边夹着肩膀,俯着首,毕恭毕敬。每登一个台阶,要停留一下,两足都落在同一级台阶以后,再升上一级,以示恭敬谨慎。但又不能太磨蹭,还得尽可能显出急惶惶的样子,趋赴上面的召唤,怕堂上贵人等得着急。到了堂门口,他又停下来,一丝不苟地脱下鞋子,摆在门外,和旁边项梁的鞋子、殷通的鞋子,以及一群侍卫们的鞋子,都停泊在一起。 项羽穿着袜子入堂,向郡守殷通跪拜施礼,然后跪坐下来。 殷通问:“项羽,你跟桓楚很熟吗?他躲到哪儿去了?” 据我的推测,项羽大约是这样说的:“他到阳澄湖,去捉大闸蟹了。” “不会吧,现在是冬天呐。” “大闸蟹喜欢生活在深水里,不怕寒气,即使浸泡在冰水中,别的螃蟹冻死了,大闸蟹还照样生龙活虎。” “为什么?” “因为大闸蟹的种与众不同。”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与众不同的种!” “你是什么种?” “我就是楚王大将项燕之孙,素来要杀灭秦人,以复国家!”项羽朗声答道。 “好啊,不错,以后我也会叫你做将官的,那么,你就可以去找他了。”殷通命侍者去取笔墨,自己要写信。 项梁这时见殷通已经毫无防备,于是朝着项羽一使眼色,说道:“可以了。” 项羽当即“呼”的一声从席子上跃起,竟从半空中拔出屁股后面的宝剑,一个鹰隼扑鸡,伴随他喉咙中发出的一声喑呜叱咤,好似怪鸟般的“辄辄”啸叫声,将青铜宝剑向殷通的脖颈砍去。 那殷通的头颅当即滚落在地板上,伴着落地的轻轻敲击声,似乎还有一声沉闷的叹息。 殷通也真是点儿背! 项梁立刻扑上去,把殷通的人头拎在手里,把殷通的郡守印绶挂在自己腰间。这时候,堂上堂下一片大惊,上下的侍卫立刻全扑上来了。项羽当即挥剑和侍卫展开肉搏,虽然从前剑术没学成,但是凭着自己身高力大勇气壮,项羽竟一连击杀了数十百人。郡府内被杀得血流成河。最后,场面终于静下来了,一府之人不管活的死的,全部恐惧战栗地俯在地上,莫敢起来。 项梁把人头摆在案上,自坐在后面,然后派人去召他素来所交好的豪吏们,都来郡守府。豪吏就是官吏,但是加上“豪”字,就是出身于豪强家族的官吏。可见多数情况下,豪强家族和官吏是交融的一体。 不一会儿,这帮人都来了。项梁向他们晓谕一番,说自己杀了秦所置的长官殷通,正是因为要反秦做大事。这帮人素来跟项梁是相好的,当即从之如流。既然是豪吏,那也就有分管军事的。于是项梁当即命他们收了苏州城里的“吴中兵”,正式举事。八千江东子弟 项梁在豪杰、豪吏的帮助下,收了吴县官兵。有这些官兵做自己的家底,他随即又派人到下面的诸县去收兵。当时的会稽郡面积比较大,包含了古代的吴和越两个地方,就是如今的江苏、浙江的大部分地区。郡有郡兵,县有县兵。县兵主要是维持地方秩序以及防范动乱用的,都是地方正规武装,是朝廷中央军和边防军的后备力量。 项梁派的人到各县走了一圈儿,凭着项梁的名望,以及项梁派出的人本身的社会关系和影响力,兼以苏州城里项梁所握的兵的威慑力,很快说动了一些县的县令(或者也包括下面的乡、邑长官与豪杰)。这些人宣布跟从项梁起事。于是,这些特派员们跑了一趟,就从诸县收得了精兵八千人。这些人当是家族出身不错的子弟,项羽后来又称之为八千子弟。“子弟”指一般家族的子侄,比如项羽就可以称为项氏的子弟。司马迁说“吴中子弟”都比不上项羽,也说明了子弟带有一点“良家子”的意思。 这八千名来自报仇雪耻之乡(吴地)和轻死易发之国(越地)的壮士,随后跟从项梁叔侄转战南北东西,北击燕赵,西战三秦,成为项氏义军的骨干精英。 谁来领导他们呢?项梁就又分配苏州的豪杰(又是豪杰,即豪强,跟陈胜的政权核心没什么区别,武臣在赵国那里也是如此)分任校尉、司马、军侯,来统帅这八千子弟。同时以项羽为裨将。校尉是低于将的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