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者均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好的战机都抓不住,唐和尚是不是念经走火入魔了?差不太多。“唐僧”人如其名,虽说是保定军校毕业的,也算是有文化有理想的一代新式军人,但他本人却对佛教特别感兴趣,还专门拜了一个扬州师傅,姓顾。此君是个信奉佛教的居士,自称对佛学很有研究,而且能言善辩,搞传销是把好手。说他能把佛祖讲得哭哭笑笑稍微夸张了一点,但骗骗唐和尚肯定绰绰有余。唐和尚一直把这位顾师傅当个活神仙给贡着,他之所以不急着出兵,就是要让他那个“佛法无边”的顾师傅给他算日子。本来唐石二人发动进攻的具体时间都已商定好了。让顾师傅把关时,他掐指一算,说不妥不妥,这不是皇道吉日啊。等“佛教军”重新算好日子发动进攻,已经一下子差了整整二十多天,连黄花菜都凉了,更甭提什么战机。紧接着,桂军攻广州败了,石友三跑了,这局面怕是连佛祖上来也撑不住了。这下子,唐和尚全然没有了当初拼得一身剐,敢把老蒋拉下马的雄心壮志,仗也不想打了,转而又开始请教起他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师傅来——如之奈何?顾师傅战战兢兢地拿出一本测字书让他翻。一翻,翻到一个“道”字。老顾脸都白了,给一旁更加战战兢兢的徒弟分析:道者,大凶也,右首左走,看来当首领的非走不可了。一个“道”字算是把唐生智给安排了。他垂头丧气地扔下部队,跑到天津通电下野,然后,溜了。赶走唐生智后,老蒋擦了擦汗,以为这下可以喘口气,消停一会了。他想的太轻松了。因为潘多拉魔盒已被打开,不久以后,一场席卷中原的超级大战将不可避免,而它的规模,是以前包括蒋桂、蒋冯、蒋唐等任何一次内战都无法比拟的。《正面抗日战场》:第七章 中原鹿正肥 连环计(1)连环计且说冯玉祥被阎锡山关在山西乡下当农民,真个是度日如年。就这么耗了一天又一天,忽然有一天老冯开了窍:既然你阎老西千方百计要算计我,那我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老冯自从下野后,对外一直以闭门读书示人,但实际上也没真正翻过几天书。这次着了老阎的道后,哪里也去不了,除了一个人关着门发牢骚骂娘外,连个唠闲嗑的人都找不到。在这种情况下,我倒是相信他一定啃过两本书的。至于书目,老冯自己没有列过。以他的个性和喜好,不大可能是四书五经那类封建糟粕,至于《圣经》,虽然老冯入过基督教,号称“基督将军”,还会拿着水管给士兵做“洗礼”,但你要让他在炕上盘着腿一个字一个字地跟主耶稣交流心得体会,好像也没这个耐心。有人说老冯看的其实是三国演义,这我信,虽然很野史。国人所谓“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老冯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亦老亦少,所以我相信他老人家对这两本中国民间真正的“国书”是情有独钟的,而且我认为他看过之后也一定很有心得。一部三国,讲穿了就是一部大家互相耍阴谋、斗心机的教科书。今天你阴我,明天我阴你,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曹刘孙这三个人就这么变着法子地在舞台上面旋来转去。如果把老冯自己看成是刘玄德(这应该是传统中每个人参演时都愿意选择的角色),那么老蒋无疑就是那个“白脸奸贼”曹孟德,而一贯善于见机行事的孙仲谋则非老阎莫属。现在“刘玄德”被困在蜀地(相当于老冯被软禁在建安村),如何脱困呢?答案并不难,就是像“诸葛军师”隆中对中所说的那样,把“孙仲谋”拉过来,一道对抗“曹孟德”。可问题是“孙仲谋”已经与“曹孟德”勾搭起来,而且还打得火热,那又怎么办呢?这个问题可以由《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来回答:阴他,或曰阴他们俩!具体来说,就是要想办法把孙曹联盟拆掉,并且让“孙仲谋”认识到,要是不和我们老刘家搭档,你那江东就别指望能保住了。这里有一个基本判断,那就是不管怎样,孙曹两家是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盟友的。对孙而言,曹给他封个王,赐点东西,那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以来者不拒,但假使让他发现对方起了坏心眼,竟然要到江东来“狩猎”,那就由不得他不翻脸了,到时候,一个“赤壁联盟”自然而然就会形成。《正面抗日战场》:第七章 中原鹿正肥 连环计(2)欲触动孙,必先挑动曹。一个新的计策在老冯心中悄然成形了。你还别说谁比谁更坏,都是斗心眼,没点心机成吗?当然了,再好的“计”,也需要有人来实施。如今老冯根本出不去,为了怕他坐车跑掉,老阎居然还让人在公路上挖了濠沟,放了栅栏。怎么办呢?有办法。里面的人虽然出不去,但外面的人还是进得来的。就算老冯这是在坐大牢,你也得允许家属探望不是。当然了,来什么人,说什么话,那都是要接受检查和监视的,在这方面,老阎丝毫不敢马虎。尤其是在有南京政府代表来太原的时候,看守得会比以往还要紧,而如果代表的来头很大,带的礼又很多,那就看得紧上加紧。好在一紧之后必有一松,南京代表总有走的时候,这时候就要松一些了。只有松的情况下才有机会,因为老冯要等的那个人终于可以混进来了。这个人递给警卫一张名片,上面介绍他是老阎手下的一个参议官,姓赵。“赵参议”自称从太原来,身上的证件一应俱备,警卫查不出什么破绽,便客气地让这位京城来的“高官”进了村。那一阵,老阎虽然自己不露面,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要“关照”一下冯大哥,时不时就要派人过来“看望”一下,因此这些警卫也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了。反正今天赵参议,明天钱参议,只要是自己人就好。作为警卫,他们的重点就是看牢冯玉祥,只能进不能出。至于从外面进村的人,如果是太原以外的,特别是西北军的人,那就要上报批准,即使放进去,也得有人负责一步不离地进行监视。“赵参议”是从太原下来的自己人,当然不受这些限制。然而他们这次看走眼了。“赵参议”的确是从太原来的,但他是从天津出发,经过北平,刚刚才从山西大同跑到太原的。《正面抗日战场》:第七章 中原鹿正肥 连环计(3)他不姓赵,当然也不是什么老阎的参议官,而是被关在村里的老冯的亲信部下——鹿钟麟。这位要说了,他身上怎么会有参议官的证件,而且还能通过警卫的检查?那是民国年间,你只要手里有银票和烟土,还有什么弄不到的,而且很可能除了人不是真的,证件之类都是真的。这下好,连跟班监听的人都没有,老少二人可以关上门研究了。鹿钟麟这次是受命而来。至于他是怎么得到老冯命令的,这个其实也并不难,因为老冯就是不能出来而已,来去的人这么多,私底下捎个话还是很容易办到的。一路上,他的身份不断变换,在天津时,是西北军将领,在太原时,是商人,在建安村时,是子虚乌有的参议官,接下来,冯玉祥又授予了他一个新的职务:接替宋哲元担任西北军代理总司令。据说,相关任命和这些天来想出的计策,都被老冯用药水亲笔写在了一本《三国演义》上(一说是用米汤写的,我不知道米汤是不是有这样的隐形效果,存疑)。带着这本意义非凡的《三国演义》,鹿钟麟辞别老长官,回到太原,然后又转车南下,直奔黄河渡口风陵渡。过了风陵渡,就是西北军的天下。渡口把守很严,不过那个“赵参议”的行头又一次发挥了作用。鹿钟麟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就平安到达西北军防区。老冯在西北军中军纪森严,几乎无人敢违拗他的命令。在出示“手谕”后,鹿钟麟马上以代理老大的身份稳住了全军。接下来,他要遵照老冯的要求,按计行事。我说过,任何时候,你都不要小看老冯的头脑和智商。在他那看似“粗放”,有如老农的外表下,经常会隐藏着一些缜密而复杂的运思。以下这个计策就是一明证,一般人也许光想想都会头疼,因为它是一个连环计,大致可分为三个回合。第一回合:反阎拥蒋。鹿钟麟秘密派出一个代表去南京找军政部长何应钦。这个代表属卖狗皮膏药的,见了何应钦的面,当即表示要“拥护中央,开发西北”(西北军那么穷,的确需要开发大西北),并提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新理念”——蒋介石是我们的敌人,阎锡山却是我们历史上的仇人;敌可化为友,仇则不共戴天。也不知道何应钦到底听明白没有,但不管怎样,总算听出来是好话。《正面抗日战场》:第七章 中原鹿正肥 连环计(4)何部长很欣慰。那一阵,蒋阎表面看着亲亲热热,其实已经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了,甚至老蒋还对后者起了杀心。最初的起因得从唐生智那里说起。唐和尚当初准备起事反老蒋,可是一摸口袋,缺银子,这就想到了山西土财主阎老西。于是,他就派人到太原,跟老阎说,要拥他做老大,共同倒蒋,条件是必须承担一部分军饷。那时候,蒋冯战争已经结束,老阎也不知怎么头脑一发热,算盘珠子一拨,认为这笔生意值得一试,就答应给点钱。但是几天之后,他却又飞快地改变了主意,转而联合关外的张学良等人发出通电,口号就是:拥蒋讨唐。老阎一向对钱是算得很仔细的,他当然不能容许自己花出的钱打水漂,之所以发生这样一个让唐生智都感到头晕目眩的转变(后来他只好树“拥汪反蒋”的旗了),是因为一个人竭力劝说的缘故。蒋介石有一个杨永泰,阎锡山也有一个赵戴文,都是各自的幕中首席。赵戴文曾做过薄一波的老师,此人在山西时就被称为阎锡山的宰相。自从到南京帮老阎打理内政部务后,他已经发现老蒋在国民党中央的地位无可取代,那就是一个“真命天子”,阎锡山虽然也是“皇帝”,但那是山西的土皇帝,到全国就玩不转了,说到底就是能在地方上当当王公诸侯的命。因此,赵戴文从既忠于“朝廷”又忠于“主公”的立场出发,希望竭力劝阻阎锡山“犯上作乱”,轻启干戈。老阎之所以在联冯出兵的问题上一再犹豫,很多程度上也与赵戴文有关。后者一再给他发电报,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急起来的时候,老头子甚至不顾老阎脸色难看,对他假模假式地要和冯玉祥一道出国的提议也表示赞同。当冯玉祥的专使到南京,告知赵戴文,冯玉祥主张阎锡山“联唐倒蒋”时,赵戴文当即气得把手上的茶杯都摔掉了,说你们这些人不怀好意,就想拖我主公下水。正是由于赵戴文的坚持,阎锡山才在态度上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这之后,就到了我们大家熟知的蒋阎蜜月期。老蒋任命老阎为陆海空军副总司令,使后者一跃成为国内军界第二号人物。但是没多久,轮到老蒋晕了。因为他得到情报,原来老阎也动过造他反的心思,而且居然还曾想当这个造反队伍的头,只是被人规劝才临时改弦更张。老蒋获知真相后怒不可遏:这个白眼狼,竟然忽悠起我来了。还等什么,抓起来!《正面抗日战场》:第七章 中原鹿正肥 连环计(5)此时刚刚当上全国军界二把手,志得意满、风光无限的老阎正在郑州主持讨唐军事会议。他没料到,老蒋会暗中发电报给韩复榘,要求后者在郑州将他就地拿下。不过老蒋也同样没有想到,铁算盘阎老西在偷听别人私房话上面的功夫着实了得。前面说过了,他有一个外人不知晓的秘密武器——太原电务处,那里面藏龙卧虎,都是一等一的电报侦听和破译高手。老蒋发往郑州的电文就这样被太原电务处一字不漏地截获并破译。得到报告,老阎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换了便衣,连夜就逃回太原去了。自从经历过这次郑州惊魂夜后,可把老阎给紧张坏了。那能不紧张吗,要不是自己养了一群破译电码的高手,就得被别人活逮了。老阎这时才意识到,好日子快要到头了。他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都仔细盘算了一遍:你说打吧,没有把握,万一输掉可能连本都捞不回来,不打吧,看样子老蒋在整倒老李老冯后,还是放不过自己,明枪暗箭会一个个地来上来招呼。更主要的是这时候的老阎心也大得很,在一帮反蒋代表的撺掇下,内心里对老蒋很有点彼可取而代之的意思,只是一直感到力量不够,时机不成熟,不敢轻易下手而已。由于始终解不开这个结,老阎就此得了心病,情绪上烦躁不安,相当不稳定,看到杯子就想摔(当然只是想想而已,杯子也是要花钱买的),乃至于到了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好觉,所谓“昼废其食,夜失其眠,终夜彷徨”的程度。当然了,老阎毕竟还是老阎,属于千年老妖类型的,像他这样是绝不会甘于坐以待毙的。给你来个绝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先哭。做出一副完全服软的样子:我尊你做老大还不行吗,你做大,我做小,你进我进,你退我退。有人说我要暗害你?还说我在津浦、平汉线进行军事准备?天啊,谁这么缺德的,这种挑拨离间的话你也信啊,真是冤枉死个人了。我要害你,也不用等到现在呀。当初老冯那家伙对老大你动了坏心眼,我可是一直站在你这一边的呀,那时我不动手,留到老冯歇菜了再动,你想想可能吗?(“当发动于钧座危急存亡之时,不发动于助钧座平乱之后”)《正面抗日战场》:第七章 中原鹿正肥 连环计(6)不哭还好,这一哭却把老蒋给哭火了。装,再装,看我不把你身上那层画皮给你揭下来。咱们别的不说,就说说你跟老冯的那点事吧。先前,你口口声声说要跟他一起出国,可是根本没兑现诺言(“既约冯玉祥同行出洋于前,反束缚其行动于后”)。然后呢,又挑拨西北军来跟我作对(你以为我都不知道),自己却又躲在后面不出手。老蒋骂着骂着就上了瘾,刹不住车了。他直指老阎一贯以“礼让为名,争夺为实”,而且缺乏作为“礼让之本”的信义。要说这老蒋也实在很不够意思,你说事就说事吧,怎么连人身攻击这一套也用上了。就这样,老阎还得厚着脸皮硬挺,被骂了也不敢多回一句嘴,以示“服软”。但老蒋可没这么容易对付,他要看老阎“服软”的实际行动,连具体要求都提出来了:赶紧实践你的诺言吧,把那个姓冯的给我送出国去,同时大家按照上次编遣会议的精神,继续裁军(当然主要是裁你们的),这样我才能相信你是真的“服从命令”,你以后也不用再担心别人造你的谣了。老阎的那个“诺言”,是把他自己和老冯一起放在出国名单上的,老蒋虽没明说,但意思明摆在那里,就是要老阎也消失,而且越远越好。我出国,部队地盘都交给你?怎么想得出来的。老阎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敢发作,只好再闹。他给老蒋发了个电文,提出两人一道下课算了,这样大家都不用诉诸“武力”,以便把“国”给“让”出来,予国人一个和平稳定的好环境。这个在招数上叫做以退为进。因为很显然,老阎自己是肯定舍不得下来的,他也料定老蒋更不愿意。那好,你要是再逼我的话,我现在就身上绑个炸药包(里面没火药的那种),跟你抱一块,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玩完。老阎认为,此招一出,老蒋必得让步,孰料对方当的是一个厚黑学方面的高手高手高高手,脸厚心黑的程度丝毫不处下风。老蒋的回答:让我一道下课?不可能。你以为我是贪恋国家元首的宝座不走吗,才不是呢。我这是在“革命救国”,而且这是我的义务。作为我个人来说,权利可以牺牲,义务却不能放弃。在这方面,我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决心”的(谁敢动我的位子试试,非跟丫死磕不行)。《正面抗日战场》:第七章 中原鹿正肥 连环计(7)让我不要动武?行不通。就如今这种“困顿万状”的局面,不下重手行吗?我不动大棒,你们肯乖乖听我话吗?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句话你们难道都没听说过,还是跟我在这装傻?下面的这句话就很有些杀气腾腾的味道了:“舍武力制裁外,无以实现和平统一之目的。”技穷了。老阎一咬牙,抖抖索索地爬到桌子上去,双手拉着梁上的绳子——他要上吊!这当然是一个形象的说法,正式的说法是老阎要自己下野。你不下去,那我下去。一帮人抱住他的大腿,哭的哭,喊的喊,让他千万不要如此想不开。这批人有反蒋的,也有劝架的,文有胡汉民、谭延恺、王宠惠,武有李宗仁、白崇禧、张发奎,反正该来的都来了,该表现的都表现了,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既同情又愤怒的表情。同情是对做势要下野的老阎,愤怒是对逼人太甚的老蒋。人都到这地步了,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负责?!然而老蒋是何等样人,这种要死要活的腔调完全吓不住他。他把手袖在口袋里,只是冷笑着不说话。军政部长何应钦替他把话说了出来:玩上吊?太假了吧,求求你别再这样埋汰人好不好——如果阎锡山你诚心要下野,那就发个电文,直接出国休养去好了,不要弄得满城风雨,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然了,如果你其实并不准备下野,还想继续“为民服务”,那就老老实实地“拥护中央”,“临崖勒马”。一听这话,老阎马上自己从桌子上下来了。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就在蒋阎之间闹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老阎的“赵宰相”从南京赶到了太原。两人吵得这么热闹,全国人民都知道了,赵戴文又岂能不知。据说他在南京的时候就急得连觉都睡不好,多次公开说,我这么大年纪了,实在不想看到再打内战啊,要是再打内战,我索性投江自杀算了。这话,老阎听到了自然不高兴。什么意思,难道是我想打内战吗,是老蒋在逼我好吧。《正面抗日战场》:第七章 中原鹿正肥 连环计(8)赵戴文这次到太原来,还带来了蒋介石的亲笔信,当着老阎的面气哼哼的:你真的想造反啊,不能让老百姓过两天太平日子吗?当着真人不说假话,老阎没反驳,只是纠正了一个词:老先生,是“讨蒋”,不是“造反”。这是大家的意思。赵戴文马上就明白老阎说的“大家”是哪些人了:你怎么不明白,那都是些乌合之众,不是流亡政客,就是失意军人,他们有好处就上,有坏处就躲,打仗怎么可能是“朝廷”的对手呢,你如何能听他们编的鬼话?老阎沉默。良久,站起来说了一句话:先生被蒋介石收买了。赵戴文万没想到自己“主公”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呆若木鸡,只得流泪掩面而去。其实,老阎并没有赵戴文以为的那么有胆,他对“造反”或者说“讨蒋”的信心也不是特别足,但既然“大家”都认为他有君临天下的潜质,要他就这么轻易放弃实在很不情愿。现在唯一能让老阎觉得安心的,就是自己手里始终牢牢地抓着一个老冯,而控制着老冯,也就等于间接控制住了最让老蒋忌惮的西北军(相比之下,那些反蒋代表,特别是文人和政客代表确实不值一提)。老阎相信,只要这一点能得到保证,老蒋再怎么咄咄逼人,也不敢轻易对他动刀子。铁算盘估计的没错,老冯下落不明,西北军的态度就不明朗,而这些始终都让老蒋不敢真对这位山西土皇帝下手,怕冯阎两家联起手来对付他。正因为如此,鹿钟麟派出的这个代表的一番表白,让何应钦真有喜出望外之感。本来中央收拾阎老西还心存顾虑,既然西北军表明了态度,而且肯上阵和我们一起打,那就再好不过了。何应钦当即承诺:只要你们铁了心反阎,马上就可以获得中央的接济。先跟东家打好招呼,再找下面的杀手就容易了。第二回合:借鬼打阎。鹿钟麟随即联系韩复榘、石友三这两位过去的老同事。这时候韩石都挤在河南,这地方也是个有名的穷地方。两人才刚刚从西北跳出来,马上又落进了另一个穷坑,心里都十分懊丧,脱贫致富的心急切得很。一听说要联合去打阎锡山,脑子里立刻想到了“人说山西风光好”,马上答应下来。毕竟同事一场,分蛋糕竟然还能喊上我们,实在很够意思。《正面抗日战场》:第七章 中原鹿正肥 连环计(9)只两个回合过去,主动权已完全到了老冯这一边。如果事情照这样继续发展下去,连环计的第三回合都不用再拿出来了,因为老冯现在已是稳坐钓鱼台。先倒蒋,再反阎,固然解恨,但先反阎,再倒蒋,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这时候意外发生了。鹿钟麟联系韩石时发了好些电报,而这些电报中的大部分都被老阎的那些“听风”“看风”高手们截获并破译。电报这东西好是好,可是一旦泄密就不得了。一看到译出的内容,老阎的汗就下来了。所谓玩火者必自焚。若像电报中所说的那样,蒋冯韩石联合攻晋,则山西难保矣。他很清楚:被他一直关在乡下、受尽冤屈的冯玉祥极可能是整个事件的幕后主谋。到了这步田地,要再不改个戏段子唱唱就相当危险了。可是你把人家关也关了,冷落也冷落了,抛弃也抛弃了,现在就是想回头,也很难拉得下这张老脸。不管怎样,得先想个办法摸摸老冯的底。此时鹿钟麟按照老冯的谋划,一面暗中组织和联络反阎力量,一面却还在从表面上忽悠老阎。他派人到老阎的大将商震家里去做客,席间大谈如何进行阎冯合作,把老蒋给搞下去。正谈到兴致勃勃的时候,忽然有人拍案而起:还有什么谈合作的必要?!此人是太原方面的一个高官,他说的话让在座诸人都大惊失色——不用谈合作了,因为没什么好谈的。为什么不好谈呢,因为你们西北军在“卖假药”,而“假药”卖到最后的结果,就是占领我们太原。这个时候,除了高层极少数几个人以外,包括西北军和晋绥军方面,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因此此人话一出口,无异于是在房间里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鹿钟麟的代表当即予以矢口否认,并追问说这话到底有什么根据。对方从鼻子里哼了两声:有没有根据,你们还是自己到建安村去问你们的冯大帅吧。代表一回去,就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鹿钟麟进行了汇报。后者情知事关重大,马上派人去建安村求见冯玉祥。这次建安之行,当然是一无阻碍,顺顺当当就见到了老冯。老冯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老阎让人放出来的风。《正面抗日战场》:第七章 中原鹿正肥 连环计(10)因为谁都知道,如果没有这位土皇帝授权,任何一个太原高官都没有胆子随随便便地做新闻发言人,何况是如此重要而秘密的消息,哪怕是私下的。这是要探我的口气啊。既然这事已瞒不住老阎,那就得摊牌了。对于老冯来说,先反阎还是先反蒋,现在又成了一个问题。他最后作出的回答是:反蒋,而且坚定不移。原来准备搁置的第三回合招数终于还是派上了用场。第三回合:联阎倒蒋。老冯让人给阎锡山带话。首先是说这件事事先我完全不知道(村里连只鸡都跑不出去好吧),其次是表明立场和态度:我恨透老蒋了,一定会和你合作,誓与老贼斗争到底。撇清关系后,老冯也没忘记来点威胁和恐吓:现在事态紧急,你得放我回去做西北军的思想工作。要不然他们就要乱来了。为了让阎老西下决心释放自己,他还设身处地来了个倒退法,表示:如果你不相信我,顶多就算我带领西北军来打山西了,你也没多大损失。言外之意是自己早已失去了作用。你扣我就等于扣了一废物。得到老冯的答复,老阎反应也够快的,立刻准备坐上长途汽车去看自己兄弟。此时赵戴文已回到太原,他闻听阎锡山此行是要释放冯玉祥,顿时脸色大变,一个劲地追问:你真的要放他吗?你真的要放他吗?因为他很清楚,这就意味着他的“主公”将和老蒋决裂,真正和老冯站一起去了。老阎叹了口气:一定要放,不放不行了。赵戴文见事情已无可挽回,一时老泪纵横,颇有一种祸不远矣的哀伤。民国十九年(1930年)2月27日,阎锡山再至建安与冯玉祥会面。两人很久不见面,但是这一见面同样抱头痛哭。不管哭得怎么惊天动地,有一件事两人心里都明镜似的:在反蒋这件事上,现在大家又都成了一根绳上跳的蚂蚱,而且绝无退路。老阎首先向老冯道歉,说自己在两件事上对不起大哥。一是老冯刚到太原时,没有马上起兵反蒋,不够意思。二是宋哲元起兵时,没有及时响应,太不够意思。《正面抗日战场》:第七章 中原鹿正肥 连环计(11)既然口口声声“不够意思”,那就免不了要做点悔罪表示。在港片“古惑仔”系列中,扮小流氓也扮得酷劲十足的“郑伊健”被指做了对不起兄弟的事,于是他便当着众人的面,拿起一把点燃的香头顶在自家胸口上,用这种自残的方式取得了别人的谅解。民国时代的江湖,虽然某些时候也跟黑社会打斗没有什么两样,但好在大家都是体面人,一般情况下没玩得这么吓人的,即使赎罪也大多是君子动口不动手,止于嘴皮子上的功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