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米远便不能透视,人们好似处在广寒宫里,又似在梦中游泊荒凉的孤岛上。红色干部团由仓德出发,就爬呀,向着离海平面标高约四五千公尺的高山上爬。因为最近给养困难,所以脚是软的,手是小的,脸是尖的,眼睛也躲在眼帘里去了一些。爬山太觉吃力,爬山的本领锐减了一半。然能够鼓起战士们的劲的,因过了山便是打鼓,听说那里麦子已黄,粮食很多,能吃得饱,因此用力地爬。越爬,山越高,空气越稀薄,越感觉寒冷。有几个同志,身体抵抗力弱的,头晕了,眼花了,脸皮白了,嘴唇黑了,不知不觉头重脚轻地倒下地去了。有些人去搀扶,但好似酒醉翁一样,扶得东来西又倒。费了极大的精神,才上了山顶,只见满山积雪,乌云盖天,其他什么也没有!下山时,曲折盘旋,越下越暖,身体则转为舒畅,肌肉也灵活了些。积雪的高山,被我们不屈不挠的革命力所征服了。二到达打鼓附近时,看到满山麦子青青,随风吹来,如河中水浪,很觉美观。但我们并不是游山玩水的诗人,而是希望着麦黄,得到粮食的饥饿的人民军队。到打鼓,问原驻的友军,他们说粮食困难多呢!民屋内亦没麦子,山上的又不能割,他们还是数麦而炊。战士们因为出发时听说粮食很多,满心欢喜,现在适得其反,于是议论纷纷。有的说或者前面部队吃光了;有的说或许山上才能找到;有的……真是意见纷纷。此时政治工作太难进行了。只得向他们耐心的解释:“在这样异常困难的环境中,所谓有粮食,也是有限的,何况部队驻过不少,吃的带走的很多。昨天有,今天不一定还有。我们是为中华独立解放而奋斗的民族先锋的骨干,在共产党中央直接领导之下,已克服了许多的困难。任务的严重,须要以最高度的吃苦耐劳的精神才能克服。不然国家沦亡,数万万同胞都成为日寇木屐下的奴隶了。冲破了困难,胜利是不远的。过去苏联在军事共产主义时期,内忧外患粮食不继,亦受过了极大的困难,依靠着列宁党的领导及人民与红军的坚忍,卒能克服而有今天!我们现在亦有正确的党中央直接领导,大家能团结一致地吃苦耐劳,还怕最后胜利不是我们的?同时,在这样困难环境中正是我们创造铁的干部的时候,希望彻底了解这一点。现在我们问题的中心,是如何解决困难,克服困难,不是谈什么长,论什么短的时候!”好在全体人员都是干部,政治觉悟程度是比较高的,一经解释就完全冰释了。大家转而谈论如何找粮食及如何争取少数民族的居民回家的问题。因为居民已被国民党欺骗强迫逃走一空了。三本来我们一粒麦子也没有带来,期望着到打鼓吃一餐饱饭,谁知道又如此。但是怎样解决问题?这真是提得最尖锐不过的了,你望我,我望你,甲说这,乙说那,实际上都是束手无策。“今晚吃什么呢?麦子没有了!”到宿营地后,各营、连来请示了,因为已是十五时。“且吃一餐豌豆苗、野芹菜吧!”陈赓、宋任穷、毕士梯及我商量了一下,便这样主张。于是下令了,各营、连都派人到附近菜圃及山边去摘。我因疲劳而且肚饿,于是将必要的工作布置了之后,便到床上睡了。心中自己打算,豌豆苗是好吃的吧?两广不是叫做龙须菜吗?酒馆上六毛钱一卖(即一大碟),虽……想着,精神上很好过的样子,不觉睡着了。“起来吃饭了!”这好听的声音催我醒了。矇眬地爬起,打了一个呵欠,向特务员问:“饭在那里?”他指:“这便是。”我转头一看。啊!原来就是一碗老豆苗、老野芹菜!分明是这样东西,而却美其名为“饭” !看着大家吃时皱着眉头,我知道不妙,将碗拿起慢慢地挟了一箸送进口中去。唉!如何吃得下!既没油,又没有盐,清汤寡水,一股麻痹的腥气。我吃不下,即倒在床上睡去。此时各个同志切齿痛恨国民党这个狗娘养的卖国贼,既不准我们北上抗日,又压迫我们到这样不利的地区,还要欺骗压迫当地群众走了,使我们遭遇到这样的困难,真欲灭之朝食。次日,给养问题还未解决,吃的还是老豆苗、老野芹菜。那时我的嘴虽然还不愿意吃,但胃却非常需要;而且,经过一夜的思考,想到有些部队吃过草,吃过皮鞋、皮带,甚至个别掉队的人员还将别人拉的粪中未消化的麦粒洗净炒了吃。现在,我吃一些老豆苗、老野芹菜又有什么关系。于是提高了吃苦耐劳的精神,勉强吃了。吃完“饭”后,又愉快地踏上了征途。吃冰琪林周士第天亮由中打鼓出发,宿营地是沙窝。一出下打鼓村子,就看见路旁一块木牌子,上面写着:“上九时后,不准前进!”我们就会意是为着“由下打鼓到沙窝九十里,中间没有人烟,要翻过一个大雪山,如是过了九时,当天就不能走到,要在山上露营”而写的。这块木板牌子告诉我们今天是怎样的程途了!但是已经尝过夹金山雪山、康貓寺雪山神秘的我们,已没有过夹金山时那样当心了。过夹金山时,老百姓对我们说:“在山上不准讲话,不准笑,不准坐;若故意讲话、笑、坐,山神就会把你打死。”我们自然没有这样迷信,可是已想到高出海平面五千公尺的雪山上空气的稀薄和冷度了。今天的雪山总不会比夹金山高吧!距山顶还有二十里的地方,就看见前面的人群走得经蚂蚁还缓,像一条长蛇弯弯曲曲而上。我们的呼吸短促起来了,脚步也不知不觉地缓下去。我们踱上山顶,陈赓、宋任穷、毕士梯、莫文骅好多同志,已坐在那里谈天,我们也靠近坐下。骄阳从天空的正中疏散地放出光辉,紧紧地吻着每个长征英雄的面孔。它在微笑喜悦似的接迎长征英雄们上雪山。它虽然把大地一切的景色照耀得特别显明起来,但没有丝毫的“炎炎迫人”的情境。这宣布广东俗话“盛夏太阳真可恶”的不灵。我们周围的雪,洁白得十分可爱,令人回忆到“踏雪寻梅”的古典,而兴叹——白雪真可爱,梅花何处寻!同时又加添了人类“盛夏尝雪”的乐趣。萧劲光同志提议吃冰琪林,全体赞成。陈赓、宋任穷、毕士梯、莫文骅、郭化若、陈明、何涤宙、冯雪峰、李一氓、罗贵波和我十几个人,都持着漱口杯,争向雪堆下层挖。“谁有糖精,拿出公开。”李一氓同志说。毕士梯同志的胃药瓶子、郭化若同志的清道丸瓶子、萧劲光同志的小纸包都一齐出现了。大家都赞美今天的冰琪林,引起了上干队好多学生也向雪中冲锋。“我这杯冰琪林,比南京路冠生园的还美!”我说。“喂!我的更美,是安乐园的呢!”陈赓同志说。“安乐园给你多少宣传费?”我给陈赓同志一棒。“冠生园的广告费,一年也花得不少!”陈赓同志暗中回一枪。“你们如在上海争论,我愿做评判员。这里找不到事实证明,结论不好做。这个结论留给住在上海、香港的朋友做吧!”毕士梯同志这样结束了我们的争论。作者周士第(1900-1979),曾任中国人民解放军防空兵司令员、训练总监部副部长,1955年授予上将军衔。长征时任干部团上级干部队指挥科科长。瓦布梁子拓夫一 奉令筹粮一、四方面军会合进至黑水、卢花后,第一件大事就是筹粮。因此,当时军委筹粮委员会的组织,在毛儿盖与芦花城各设立一粮委,我是参加芦花粮委的一个。芦花粮委担任筹六十万斤米粮食的任务,我们计划在几个出产粮食的中心区域,分头进行。我担任了瓦布梁子的一路。当天计划好一切,第二天便随一班武装匆匆地由芦花城出发了。二 芦花城到瓦布梁子芦花城到瓦布梁子,沿黑水东下,计三日路程。一路只闻水声,不见人迹,黑水两岸,皆峻岩绝壁,望之生畏 ;绿草道上,人烟稀少,感无限寂寞。当时,已疑我到了“西游记”里什么地方。头天我们到了以念,彭司令员在那里住,闲谈半晚,毫不疲倦。第二天又循黑水前进,景象与前日无异。惟行至一处,不知何名,见四方面军有一排人住在对岸,正往来渡一“绳桥”。所谓绳桥者,乃一根粗绳,横贯两岸,另以一细绳悬一草篮,人坐篮中,由岸上数人用力抽拉,绳拉一下,篮进一节,约须一刻钟,篮才经此岸到达彼岸。此种绳桥,为我平生罕见,所以我在马上呆呆地看了好久,才离开那里。这天到维克宿四军政治部,吃了一餐其味无比的牛肉面条。第三天离开维古,行不久,即弃黑水而南,爬上了高约二三十里的大山。山腰一段,树木遮天,寒风袭人,不得不下马步行。一路恐遇袭击,子弹不离枪膛,时刻准备战斗。上山行约三十余里,始到瓦布梁子,所幸一路无事。三 瓦布梁子瓦布梁子是一条很高的山岭。站在山顶向四周一看,但见黑水如带,万山纵横,黄绿田禾错杂其间,别有一番景致。瓦布梁子周围,有十几个村庄,数百户藏民。藏民所居房屋,均为石块建筑,二层或三层,远望去有如上海之洋楼。此为黑水、芦花一带较富庶之区,产有大麦、小麦、荞麦、洋芋、萝卜、猪、牛、羊等,并产盐。因离汉地较近,通汉话者颇多,但风俗习惯,与芦花大致无异。四 争取藏民四方面军一部经杂谷脑入芦花,曾道经瓦布梁子。当时这里藏民,皆逃避于深山老林。后来找到一个通司(即翻译)名“七十三”者,曾到过成都。此人为我们出力不小,经过他宣传争取了一部分藏民回来。我到瓦布梁子以后,为了保证筹粮计划的完成,更用大力进行争取藏民的工作。我们出了保证藏民的布告,在藏民田里插了保护牌,责令一切部队不得任意侵犯。凡是回家的藏民,每家都发了保护证,使其安心生活。我们并派人到各村去召集藏民开会,经过通司翻译给藏民听,宣传红军的主张。这样一来藏民回来的更多了,对我们的态度更进了一步,不但不怕我们,而且喜欢和我们接近,常跑到我们粮委会住的地方来谈话,问长问短,竟无拘束。他们对共产党红军的了解很模糊,但晓得我们对他们很好。送我们东西吃,帮我们补鞋子,也非止一次。我们一两个工作人员,在这区域走来走去,也未遇到什么危险。五 藏民人民革命政府的出现因为我们在藏民中影响的扩大,及藏民与我们关系的改进,我们就广泛地宣传,号召藏民起来反对汉官、军阀的压迫,组织藏民自己的人民政府。这一宣传得到广大藏民的赞成。于是我们就着手进行组织,召开各部藏民大会,成立人民政府。计前后组织了六个乡人民政府。用民主方式,推举了代表及主席。代表、主席胸前都配着红布条,上写“某某主席”或“某村代表”。当主席及代表的均引以为荣,很出力帮助红军办事情,有什么事也到我们的地方报告讨论和解决。我记得有一次,不知那一部分把一个主席的牛赶去几条,这个主席就跑到我们粮委来报告,我们当时把牛交还了他。这主席感激得真不知怎样才好,一般藏民也都齐声说好。最后我们召集六个人民政府的代表会,成立瓦布梁子区藏民革命政府,并还准备建立他们自己的武装。于是瓦布梁子另变了一个模样,到处飘扬着自由解放的鲜红旗帜。六 筹粮熬盐我们在瓦布梁子一带筹积了不少的粮食。办法是采取向藏民中富豪之家“借粮”。藏民中有为大家所不满和痛恨的“恶霸”,我们发动藏民去割他田里的麦,割下来藏民一半、帮助红军一半。我们自己也组织了割麦队到各处割麦,割下再打出来。参加割麦队的同志有二三百人之多,半个月就完成了筹粮计划。除了筹粮外,我们还在那里分三个地方进行熬盐。因人少,每天只能出五六斤盐。但这也给了部队很大的帮助,使很多部队没有断过盐吃。七 藏民运粮队为了供给前方部队的需要,要把瓦布梁子所筹积的粮食,除了部队带的而外,还要运到芦花万余斤。这件工作只靠我们部队不是够的,因此我们动员了六个乡的藏民,组织运粮除害,帮助红军把存瓦布梁子的粮食运维古粮食站,再转芦花。参加运粮队的藏民有百余人,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共分两队,由两条路线运送。这些帮助红军运粮的藏民均表现积极热心,不辞劳苦,不要报酬,自带“粘粑”路上打尖,甚至有全家都来为红军运粮者。此种情形为黑水、芦花所少见。八 离开瓦布梁子当我们离开瓦布梁子时,许多藏民不愿意我们走,还有拿着酒壶来送行的。他们说:“你们真好,为什么就走呢?你们走了,我们不晓得将来怎样。”我们都一一抚慰了。在老衙门所存的几千斤粮食,我们走时,一下都发给了藏民。藏民有从一二十里路上来背粮的,十分高兴。我们虽然离开瓦布梁子,但是红军在瓦布梁子藏民中,是留下很深的印象了。作者贾拓夫(1912-1967),曾任国家计委副主任、国家经委副主任。长征时任红军总政治部白区工作部部长。隔河相望艾平在藏民地区的行军增加了我们不少的困难,道路地形既不熟悉,又没有向导,全凭不完备的、简略的、陈旧的军用地图做指导。从在6月份仍积雪数尺的夹金山与红军第四方面军之一部取得大会合以后,红军第三军团担负着维护交通,与红四方面军主力取得会合的任务。第三军团军团长彭德怀同志率十一团,为完成其艰巨的任务,从黑水、芦北出发,翻山越岭,晓行夜宿,竭尽艰苦,四天之后到达了维古、莫居与以念地域。然而,距石雕楼(敌人盘踞,预期与四方面军主力会合之地)尚有九十里,并且在维古与石雕楼之间横隔着一条水势险陡的大河。维古是一个不成样子的村庄,当然,在当地还算是顶呱呱的上等货色。在河的右岸,背靠着崎岖险峻的高山。先头部队进占了村庄,后续部队还在继续的跟上来。维古河桥被破坏了。远远地望见,三五成队的人群约十余人,急急地向我方前进着。渐近,慢慢地分辨出红旗色与镰刀锤头的人们的行装,看着看着接近了,人们的面貌,都分辨得很清楚,但万马奔腾的河水阻止我们不能互相传话。站立在对岸的同志的口张得很大,他们的样子是在同我们说话,我们也一样的在嘴巴张得很大,与他们说话,可是只见口动,不听人声。这样的传话,终于没有发生效力,虽然河宽只不过三四十米远。天然的障碍,总不能战胜聪明的人,尤其不能战胜我们历尽人所不能身历的苦难转战万里的无敌红军。终于我们取得联络,知道他们是四方面军的先头团,而后续部队也正向这里前进着。写好简短的信包在石头掷过河去,河对岸的同志,也照这样掷过河来了。这里——维古开始架设悬桥。河的上游叫以念的地方,据说还有一道桥。彭军团长又亲率一部沿河而上,行程只有四十余里,经莫属只费一天的行程。第二天绕过高山,到达了以念。以念也在维古河的右岸,这里河比维古一段要宽些,原有的绳桥,早已被破坏了。两条绳(上下各一条)已被割断一条,剩下的一条也已沉于水中去了。在到达以念的那天下午,红四方面军的一部,到达了河的对岸,因绳桥被破坏,也无法取得联络,彼此都知道是红军,然而究竟是红军的那个部分,终于无法知道。在维古采用的联络法,用石头包好写的字条,抛过河去的方法,在这又重使用一次。这里的河比维古要宽些,经过几次的抛掷,都落在河中,终不能达岸。当地人的臂力很强,结果是对岸的红四方面军一个字条:“我是徐向前,率领红四方面军之一部到达了。”“我们是三军团之一部,在此迎接你们。”署名彭德怀的字条,从我们这边掷过去了。联络是取得了,然而,不能讲话,也不能从河渡过来,仍是隔河相望着。一个绳桥渡人的筐子,用细小的带软性的树条编成的筐子,在河岸的树林中找到了。于是四方面军的一个同志,坐在筐子里将筐拴在绳子上,从河对岸一推,渐渐地,从一条绳子的绳桥上,荡过来了。首先便是徐向前同志——四方面军总指挥,以后也就照样地一个一个又一个的渡过来。过两天,维古的悬桥,经红军一方面军与四方面军对岸架设,终于架成功了。红四方面军的队伍,一队一队的连续不断地从这悬桥上渡过来了。红军的一方面军与四方面军在川西北的少数民族地域取得了全部的大会合。松潘的西北莫休一在毛儿盖我随先头团最先到达毛儿盖,又是跟最后的掩护梯队离开它的。以时间计算,在那里足足呆了五十天。五十天的时间是很长的,自然可以叙说的事件也就不少了,我只报告一点在这里为粮食而奋斗的情形。过了夹金山的雪山到懋功,我们即受粮食威胁着。但在困难中还可以找到玉蜀黍。就是牙齿嚼痛了,有点不好受,但肚子总算免去时时咕咕叫了。进了藏民区域后,从卓克基(小金川边)到昌德(黑水附近),饥饿的氛围,就紧紧包围我们了,虽然每天还照例两遍或三遍吃饭号,但在每次号音后,大家所得到的,只是两个漱口杯的嫩豌豆苗和野菜。开始一天,豆苗嫩嫩的,还配了牛肉煮,吃来还不讨厌,或许还觉得新鲜可口,日子一久,那就不是味了。老豌豆茎,硬邦邦地,嚼碎了,也只是满嘴的粗纤维,不咽下去,肚子在告急,咽下去,又担心不得出来。这时所有的一切人们,每天都只有一个思想:找点东西吃,使肚子不饿,赶快走,到有粮食的地方去。听说毛儿盖是逼近松潘的大地方。大家的心,都飞向毛儿盖了。从昌德两天路程,爬了两座三四十里雪山老林,7月8日我随先头团到达了毛儿盖。行近毛儿盖十余里坡上一块块快成熟的青稞麦,给了我们多么大的快乐!我们一小队人马,被指定在一个山坡下的屋子宿营,却巧门口蹲着一条凶猛的猰狗,恶狠狠的对着这些“不速之客”露着牙齿,谁也不敢接近它,更不能越过它冲进门洞去。这时大家都在抱怨设营员是在故意同我们为难。同猰狗奋斗了许久,终于那根手指粗细的铁链挣断了,它窜向老林去了,我们胜利地得到了安身之地。这条狗,给了我们二十天的美满生活。因为它的护卫,先过的部队,不敢向这幢房子问津,于是保存下了五六百斤熟粉,千多斤青稞麦,和一些酥油。这些东西是以前和以后极不易得到的珍贵食品。我们这个小小的前梯队,人数只有十多个,拥有这一大批珍贵食料,当天晚上,又分到上百斤牛肉。此时部队工作少到几乎无事做,但我们却也忙,每天总有十几小时为吃而忙。牛肉燉得烂烂的,配着烧饼吃,那是别有滋味的,虽然什么香料调和都没有。有时煮牛肉中加上面驼驼,口味也不坏;饼子烤得焦热,擦上薄薄的酥油,那更有说不出的“洋”味。可是青稞麦粉是不易消化的,我们又那样漫无节制地不分顿吃,肚子自然要被胀的鼓鼓地,有时胀得坐不好,走不好,睡了也难过。幸好不久就发现了“蛮子茶”连枝带叶煮得浓浓地,牛饮一大碗,倒是消胀的灵药。这个短短的时期,是在毛儿盖五十天生活中的黄金时代。不久,我们的后梯队,大队人马都来了,随着就发生粮食恐慌了。几百斤的热粉,大伙儿一吃,每人又分了几斤作干粮。这样一来,我们的“粘粑”“面驼驼”都吃不成了。水磨子都被别的部分占去了,有了麦子,可是无法变成粉,只好整个儿煮着吃,那种一粒粒的青稞麦子,可就有点不是味了!人们一天天瘦下去!此时我们的肚子又似乎特别大馋起来,时时都在那告急,巴不得吃饭号响,但是号响了,饭来了,看到那清水中沉淀的一颗颗麦粒子,大家的眉头就打结了。我们宣传部的几位住在一个比较整洁的“经堂”(每个藏民家都有,专供佛像和藏经)内,神龛内除了成捆的藏经外,还摆列着许多供神的祭品,胡桃、枣子、几粒白米、乳酪……最惹我们欣赏的,是那些精巧生动的面捏人兽肖像。我们因为尊敬藏民的宗教信仰,对于这些祭品,开始是一点不敢亵渎的。一天我到部队中打个转身,回来见这些面捏肖像紊乱,并且减少了,自然要询问加伦、兆炳等同志。他们只嘻嘻笑,不给任何答复。加伦忽将一个小铜杯捧给我,满盛着豆沙一样的东西。原来他们因饥肠的告急,把那些祭品吃掉了。后来我被调到总政治部去,又同定一、伯钊、黄镇同志等合了伙。这时大队到了,有的是过路性质,继续开向松潘去,有的在这停下了。粮食呢,他们都是由黑水芦花和打鼓一带向这边来就粮的。这里去年存下的青稞麦早已吃完了,豌豆苗没有,野菜也很少,只有满山坡青油油的青稞麦,这是我们数万人惟一的粮食。麦子还是青青的。到成熟期至少还要个把半个月。但人们是不能挨着饿和死亡去等麦子黄熟的。我们割取那已展饱硬的麦穗,放在火上焙焦,再耐心摩搓簸扬,于是可以得到一堆混杂着麦秆糠秕的青稞麦,然后再和水煮一煮,吃起来虽然满口是芒刺,但肚子可以不饿了。在开始时,因为不熟练,火候不到,麦粒采下不,焙老了,麦粒又枯焦。不但焙有了学问,就是采也成了聪明人的知识了,用力少麦粒不脱,力大了麦粒采扁了,浆子流出来,只剩下一点糠秕了。因为有这样的麻烦,所以一个人尽了一天的时间,也只能得到一斤到两斤的含糖秕的麦子,如果不能全体动员,还是不能达到每人每天吃一斤麦子的规定。后来不得已,实行了不劳动者不得食,每人每天要采两斤麦子交公,余外自己还要积够十五天过草地用的二十斤。这个规定,把定一、伯钊我们这一群都赶到麦田里了。每天我们都在忙着抽麦穗,烤,簸,两只手是墨黑的,不曾干净过,因为一劳作肚子更易饿,采下的麦粒,就成把的向口里送,于是脸也被染得乌黑的,每个人都变成了周仓。这时候不但粘粑或面驼驼成了梦想的山珍海味,就是没有糠芒没有胡焦气的老青稞麦能得到一小撮也就成了珍品了。一个多月见不到盐、脂肪和肉类,于是牛皮被发现了。烈火上燎一燎,毛烧去了,皮也烧得焦而腥臭的,再送锅中用猛火燉,经过二十四小时或者再多些,于是可以咀嚼了。但人们还不敢那样的“浪费”,立刻就吃掉,还得晾干留作草地的粮。后来听说藏民的四五斤重的一只破皮靴也被人拿去和牛皮一样炰治做干粮,虽然我没看见,但我不敢断言那是必无的事。二 六天草地第一梯队(中央纵队、一军团和四方面军一部)已经出发了,我又被调动合着文彬、荣桓、周桓等数同志撑起了一个新机关——一方面军政治部,留在毛儿盖等着三军团的到来。队伍陆续到达了,又要采麦子,作其他一些过草地的准备,自然我们这几位也要不分昼夜地参加着。草地路程,听说有十五天。路上没有人家,并且一点柴火都没有。我们的准备,自然适合前途的条件来进行了。首先是采足二十斤青稞麦,再来搬来几个手磨子(约是磨豆腐的小磨),分出一半麦子磨成粉,烙了几十个四两重的干饼;此外便是找到一根三尺长的棍子搭帐棚用,和一捆柴,找到皮毛的还可以把两件单衣合拢来,缝五件羊皮棉衣,以及做一双四不像的牛皮靴。我们这最后的一队,于8月27日由毛儿盖出发了。临出发时文彬、周桓同志等分随各团,在途中帮助工作,拓夫同志又由芦花回来作了我们临时的伴侣,因此“牛皮公司”得不至塌台。由毛儿盖北行,初是至松潘的大道,过了一群“牛屎房子”后,即转西北入山谷中。敌机忽来,向毛儿盖盘旋侦察,害得我们也要散开荫蔽,延误了许多时间。下午老天突然变脸了,黑沉沉地,随着便是狂风暴雨和冰雹。此时大家所有雨具已破旧不堪,三分之二的人们,简直连一顶破斗笠都没有。碎石样的冰块把人马打得缩头缩脑的躲在灌木丛中。暴风雨冰雹过去后,溪水暴涨到了膝盖以上。水凉得刺到肌肤简直是说不出的难受。过河时,人被寒冷和漩流冲激得站不牢。五点钟到了一个河坝子,叫做腊子塘,队伍停下了露营。虽然先行的部队已替我们留下了一些棚子,但忙着忙着天就黑下来。糟糕的是雨又跟着夜神来袭击了。因为缺乏经验,油布张得不得法,烂斗笠也不济事。高处的水又流来了,大家闹得坐不能站不是,拓夫同志的京调也哼不出来了。自然我们要烧火,但火柴是早已不见了,在毛儿盖又没有找到火石,此时只有向别个棚子告艰难。人家费了九牛二虎的力量燃起火,自然不能多分给我们。柴虽然有,可是全浸在水中,烧那堆火可够费劲了,这时我和拓夫、荣桓费了一切心机和力量,头都吹晕了,还不能吹起一堆火。一直到了午夜后的一时,我们总算“有志者事竟成”把火烧起了,吃着开水和干饼子,倒也忘记了睡觉那回事。一夜雨不曾停过,溪水更猖狂的泛滥了。拂晓起,出发号把我们引出棚子,我们已在孤岛中了,四面都被水包围着,虽然是那样寒冷也只得咬着牙根冲出去。从此以后五天的草地,不管昼夜我们的脚都不曾干过。行不上两里就得过河,水急而冷,一些“小鬼”们叫妈妈了。挑文件箱,挑铜锅的运输员,很有几位被冲倒随流三四丈然后才爬起来的。过河后,我们踏上真正所谓草地了,首先是山改了样,没有石头,更没有一根树木。原来自懋功北行进入藏民区域后,大家对于老林是惊心疾首的,一行军,总脱不了要在森林中穿越那如巨灵样在进路周围矗立着的数围的粗干、狞恶的树枝,地下又是多年腐枝烂叶,透出恶心霉臭。现在这里绝难找出半尺直径的成丛的树。只有灌木几根儿列在小河两侧。此外只是草和水。地面是那样坦平,水自然无法奔向小河去,便停蓄在草里和土里。土质是例外松软,一插足陷半尺深,有时简直是无底的泥潭,人马一陷下,愈挣扎愈往下沉,没有别人的拖拽,永也莫想爬出来。这样的泥潭不一定在低洼处,表面也没有特别异样,一切的地面都是被尺余或数尺高的草与水遮覆着,辨别是比较困难的。开始是有很多人吃过这种苦头,特别是那些抢先的人。后来谁也不敢粗心大意,都只敢循着人马行过的脚迹前进,就这样每步也得慎重的举起来,谨慎的踏下去,因为稍一不慎,也可能一足埋在泥水里一两尺,费点劲儿才能拔出来。全天的行程都在这种水草泥淖中。下午又落雨,更加多困难。黄昏时前途出现散在各山头的不大的灌木林。说起露营,树林是求之不得的,但两腿是疲软到简直不愿多走一步路,要上山就林,谁个不踌躇呢?幸好队伍上山去,我们被指定在河边露营,不上山即在河岸水滨布置行营了。地面虽然湿的,不过折点枝叶再放上油布,可以勉强坐下去,雨也不似那晚那样狂暴的袭击,只是疏落的落了一些。粘粑,我们都下肚了,荣桓同志似乎还感不足,又慷慨倒出一些油麦粉来,拓夫同志又捐出从芦花带来的牛肉粉,我自然不好白食,再凑上一点盐,于是大家动手煮了一面盆面驼驼,饱了一顿盛餐。清晨出发前,下来命令:每人带一束柴,因今日露营处没有一棵树木。这是一个难问题,大家都像病床上初爬起来的,十几斤粮食和全副的装备在这拔海四五千公尺的高原上行军,空气的稀薄已闹得“举步维艰”了,实在不愿再增加行军的负重。但一想到数十里的行军后得不到一杯开水润喉管,“权衡轻重”,自然也就不敢违抗命令了。我下了大决心,拚着徒步行,捆了数斤柴在马背上。行约十里,即盘升山背上,这是中国和世界的著名地质学家恐怕都不清楚的大分水岭——长江黄河的分水岭。我们三十夜露营处的河流,是东南趋,南下注入岷江,至宜宝汇为长江。过此分水岭以北,各河流则西北趋青海入黄河。行至岭上时,四面都是草原土山,看不出边际。下午所行路仍然还是水草和泥淖,但依傍着我们的小河,引起了我们不少的兴趣。因为地面特别平坦,河流不能峻直的急下,于是随水势冲刷出一条水道,就曲折得特别可观。在平铺的丛草中,河流像一条彩带扯成“之”字形,往往倒上数丈数十丈,或者往复弯曲数道,中间只有尺余土堤间隔着。但土堤亦不塌,仍然界开两条水势的对流。黄昏到后河,算是我们的宿营地。山坡上草是深深的,没有蓄水的地方。雨又作恶的落下了,因为已有了两天的经验,今天帐棚搭的巧妙些,虽然落雨,还可以四五个人蜷伏在草地上不受浸湿。一尺高的树木也找不到,想找一点枯草爇火也不可能,此时方感受七八十里背来的数斤柴的“恩赐”了。第1日出发的方向是西北,次日即直趋正北,昨日转向东北。今早出发不久又转向正北。松潘至阿坝(青海边)的商道从东南山口穿出来,同我们来路合拢了,成为横面十余里纵长约五十里的色既坝。坝子是出乎意外的平坦,满铺着野草,望不到头,水和泥淖都没有。几天来两只脚都是浸在水里的,现在行这样的干燥路,特别舒适,行军速度要加强一倍。因为这是出草地的主要商道,在春夏季来往商队比较多,路形被踏得宽广,在丛草中尺余宽的白路,十余条二三十条并列着,线样的直,伸向南北望不尽的平原去。可爱的青年同志们,唱着雄壮的或者轻松的各种流行歌曲。大休息约一小时,天突然阴暗下来,太阳躲起了,灰暗的云低低地涌起来,风也更可怕了。幸好雨还不会落下来。再行十余里走完干燥地,小河出现了,虽宽只五六丈深在三尺以上,水似箭簇一样的奔流,冷的几乎要把人的肌肤咬去。架桥是空想,因为见不到一棵树,只好大家脱下衣服徒涉,力壮的就是个人闯进去,体弱的上十个牵成一群,中流可免被冲倒;或者三四个牵牢一匹马尾巴浮过去,“小鬼”们只有用马驮或由力大勇敢的同志背过去。我感谢一匹孱弱疲瘦的老马将我负过了河。因为还有很多年青或者体弱的同志也过不来,这匹老马还得放过去。为着等马,自然我更有留在河边帮助指挥的责任。在河边停留约一小时,前后眼见着三个同志中流被冲倒,浮沉一两下便丧了性命。已经过来的,在我面前即有两人已经僵硬了。如果能够烧起几堆火,这些同志都可以得救的,但水草茫茫,何处是一根柴枝呢?!过河后又陷在沼泽中。此时我已落了伍,荣桓拓夫同志等先行各不到一里。突然一个在水泥中挣扎的同志出现了,他全身佝偻着,上下身全都涂了泥水,一杆汉阳造已涂了像一根泥棍,但还握在手中。我起始疑他是跌倒了,想扶他起来,扶起后,他踉跄的移了两步,一放手他便面团子一样蹲缩下去了。但汉阳造还紧握着,还是挣扎着像爬。我知道他也已经没有希望了。心中像给一块大石头沉重的坠着,仍得赶队伍去。又行十余里,队伍在山坡停下了,仍然一棵小树也没有,开水吃不成。架好棚子时又落雨了。大家蜷伏在蚌壳样的帐棚内,干咽一些炒青稞麦。昨天传出了一个无根无线的消息,说到班佑只有三十里,疲乏透顶的人,都活跃起来了。在远近十里的山坡上没有开水,没有一星之火,好在天还未冷到结冰的程度,冷水调粘粑尚可以吞下去,干饼子也未到铁的硬度,随便也就啃了两个。于是又奔向前途了。却奇怪今天的行程除了过河,都在山坡上。草地的山坡真叫人不敢领教!因它较着水草没胫的沼地,更有令人难受处。水是同样地流出着,外看是实土,踏下去仍然是泥淖。没有路形,在那六十度倾斜面上横着行,不是踏空了“坐汽车”①,便是一足滑下去尺多远,两手也要抓下去。因长期的给养极端恶劣,体质也羸弱到极点,有些人简直到了风吹即倒的程度。在这种极难走的山坡上,更是难上加难。跌交成为每个人势不可免的了。本来在行军中有一个跌交的可以成为数里路的谈笑资料,可是现在谁也没有这种笑的心情。这可恶的山坡,“峰回路转”,一个个连续着大半天。本来说是三十里到班佑,所以纵然跌几交大家也不大抱怨,因为心里都焦盼着一个着陆点,今天准可到有房子的班佑睡几点钟甜蜜觉!可是三十里过了,再一个十五里,前途还是不大光秃的山,尺把深的粘草和晶明的水,这种失望真个比打一次败仗还令人难受。再行十余里,山避让了些,坝子出现了,而且远看去还有密密的丛林,先头的队伍一群群纷投向林中去。自然这时我们也不妄想什么有房子的班佑了,能够在这样的密林中露营,已经如登“天堂”了。地面是干干的,草是尺把深,极难得的天然的垫褥,繁枝密叶,看不出巴掌大的天体,天也特别的恩典,不落雨。既然班佑不远,大可不必“数饼而食”了,仅可让肚子例外饱一顿,我的四两一个的干饼子,慷慨一个不剩,拓夫同志的牛肉粉也撮着米袋底,尽所有倾出来。我们吃了漫淡,谈到草地已安然过来的快乐时,再吃,一直吃至十一时。昨天是失望了,今天到班佑是有把握的。一出发大家的眼睛都瞟着前方,谁都想发现目的地,虽然要过两道河,水既不深,一般路都是干燥燥的地,自然没有什么不高兴。例外的到处发现了鹅卵石,大家都没有什么根据的判断这是到有人烟地方的象征,虽这是极不可靠的判断,但有极大的兴奋作用,鼓励着每个人的脚步更跨的迅速有力。行过十余里,比严既坝更大的平原出现了,广阔的程度暂时还不能估计,北面、东面的远山,已远的只有模糊的轮廓,小得像镜面上几个豆粒子。一丢下小山,踏上这个平原的边缘时,在广漠的平面上凸出一些可以断定的建筑物。这时一种得救的快乐,不知比哥伦布的孤舟“闻名强似识面,识面一见轻松。”我们对班佑是抱着如何高大的热望,一行至广原的中心,原来只是望不尽的荒草,所谓班佑也只是周围占地数里的荒草,数百座零乱的“牛屎房子”。虽然比毛儿盖附近的牛屎房子只高明进步些,有的是用木柱架起的,镶着木板,再涂上牛屎的。此地除牛屎房子外,有的仍只是凄凄的荒草,见不到一粒粮食。我们这个梯队昨日即有不小一部分绝粮。土质是那样的肥美,黑褐色,饱含磷质的,但可惜没有垦植,只是荒芜的牧场,地毯样的茂草特别茁壮,可想出这牧场上将有十万头怎样肥壮的牦牛,虽然只看见到处堆集着茂草和牛屎。“牛屎房子”,齐头的茂草,从草中爬行的汗水沟,这一切看来都令人失望。但另外的发现,却带来一点失望中的满足,原来草丛中长着很多的野葱(叶似葱,花似韭菜,花可食,姑定名为野葱)。这是被人发现可以填塞饥肠的,也是在草地五天来大家都搜寻没有到手的。于是大家争着采集野葱花了。“我军于昨日在包座消灭敌四十九师两个团,敌之另一个团现在被我包围在喇嘛寺中。”这些木板上刺眼的字,突然出现在路旁“牛屎房子”的墙角上。人群中起了欢呼,忘去了饥饿,丢去了今晚不能吃开水的愁虑。路忽然东转趋向山口去,艰难的跳过六七道污泥沟,人流下山了。合抱的针松和各种阔叶树,孤独的或成群的矗立路旁。突然换了另一世界,全是依山傍涧的下坡路,二十里下降起码在三百公尺以上。藏民的村落出现了,山坡上是黄的青稞麦、青的蛮豆、豌豆和萝卜。我们到了阿西。三 阿西因为松潘西北的地区到现在还是中国地理学家的一个谜,找不出可以注明这带地文的地图,军用图那更不消 。我们找到的仅仅有的几个通司(能懂汉藏语的翻译)和藏民,对于这带地方的知识,也只是一些没有担保的传闻。因此,我们从毛儿盖出发时,只知道至少必须经过十五天荒山积水的草地,到拉卜楞寺(现甘肃夏河县)。中间什么地方有居民有粮食,没有任何人敢给一句有把握的回答。但当我们先头部队依据着唯一的“法宝”指北针前进到班佑,因为布置露营的警戒,却意外发现一条东通的大道,根据路形的估计,似乎前途是有人烟的,于是扩大搜索网。意外之助,包座敌人似乎有意来接引我们这迷路之客,他们的侦察队把我们的搜索队诱引到了阿西。这一新路线的发现给我们寻出了入甘的新道。再由班佑直北前进的十天草地,是由岷江源白龙江源的数百里的居民区换去了。这不但减少了直驱西北到达抗日最前线的时间,而且在以后可怕的十天草地中,在饥饿寒冷的袭击下,不知我们又有几多抗日英雄的牺牲,这也是免去了。免去了这种无代价的有生力量的牺牲,这是阿西救了抗日的红军。包座的四五个师是在蒋介石的得意指挥下,以为扼守这一军事要点,十拿九稳地拦住红军北上抗日的道路,把红军逼在只有水草的草地中全部消灭,但却意外的作了红军的向导,把红军引到阿西来,接上入甘的大道。红军被敌人引到阿西后,立刻即以不客气的回敬,向包座之四十九师进攻。该师原是十九路军改编的,同红军是作了多年的敌人,也作过几个月的朋友,现在虽然全部官长都换了,但士兵中的抗日怒火是没有熄灭。因此接触不久,两团多不愿做亡国奴的健儿们便与红军亲密的携起手来,一齐北上抗日。胡宗南以后大胆的拒绝蒋介石跟踪追击红军的命令,自然是在红军占领阿西与包座的战斗中得到足以胆寒的教训了。① 天雨路滑,一跌交要滑走几尺远,我们喊做“坐汽车”。从毛儿盖到班佑必武从毛儿盖到班佑,所谓小草地,我们一共走了六天,每天大约走七八十里路。出毛儿盖向北行,路在半山腰渐走渐平坦,到七里桥约二十余里。路的左边,有矮小草房,约莫百十间,远望矮的好像不能容人进出的样子,到了跟前一看,人不昂头亦可以进去。这些矮小草房,听说是游牧人屯牛的所在,所以叫做牛房。墙壁是用小木杠支持,隔成许多格子,格内涂上一些牛粪,不很坚厚,色是黝黑的。在壁旁烧火,壁很容易被火引燃。内面除牛粪外一无所有,不知牧牛的人怎么居住。过这里以后,连牛房也看不见了。经分水岭,系沿着一列的小山头,转过了一个小山头,又是一个山头,数目说不清,大约二十余个,下来才是草地边。我们初听这个草地名字,以为不过是人烟很少,草木郁密的地方。谁知草地真是草地,在地上看不见泥土,只看见草和水,不但没有人烟,简直没有人迹,所以也没有路,没有树木。山上的树木也少,间或在绿茸茸的丛草间看得见这里一堆、那里一堆的黝黑的牛粪。草地水中,确是长得很茂盛。我们所经过的只是草地边。有时走一段地方,两边都是不很高的童山,有时或只一边倚山没有路。草是一丛一丛的长在水中,这一丛与一丛中间,就是很深的水,丛草在水中枯了死了腐了,就在这腐草上面生长起新的草丛来。茂密的青草下面,是重重叠叠的腐草,浸在水里,不知经过了若干年月。所以走在丛草上,脚底下是软软的,但也有点滑,走时若不小心,一踏虚了脚,即没有踏在丛草上面陷入丛草间隙中,要很费力才爬得起来,马竟有爬不起来的呢!山边也看不见泥土,也是重重叠叠腐草上生出的青草,走在上面活活动动,脚板觉得舒服。山上偶然有几片树林,我们宿营能找得着一片树林,那已是喜之不尽了。离开毛儿盖,每天,直到晚上才走到草地边。我们在一处很好的树林里宿营。第二天也找着一处树林。以后几天,便是在灌木下搭棚子过夜。直到班佑,才在牛房里宿了一晚。有一晚在灌木下搭棚子,到夜晚找不着柴火,竟没有举火,只吃了一点干粮,就睡觉。过草地边的那几天,天天都遇着雨。雨不小。脚在水草丛里走,不待说是湿的。有雨具的人身上稍好一点,可是带有雨具的人不多,没有雨具的人全身都湿透了。不下雨时天气总是阴沉沉的,风刮得厉害,气候冷,须着棉衣。我没有遇着一个熟习此地气候的人,不能一问,每年夏季,是否像我们经过的几个天一样每天都要刮风下雨呢?在草丛上走虽有点滑,比走泥泞路还好的多。色既坝是一条河水流过的地方,河两岸稀疏的长了些树木,两边草地宽广的约一二十里,据说坝有一百里长,我们走过的约四十余里,觉得这块地方很肥沃,为什么没有一家人户?将来人口繁殖,这个坝子怕不能听其自然了。草地大约高出海面在五千公斤尺以上,所谓雪线地带,气候是很冷的。我们夏天走这上通过,尚非着棉衣不可。一入秋冬自然更要冷些。那里气候虽很寒冷,但草却能那样的茂盛,别种于人类有用的植物,一定在这个地方有能够生长出来的可能。不过我不是研究植物土壤学的人,不能详细来考究,行军中仓促一瞥,也无暇考察。革命胜利后,有专门人才来这地方考察一次,一定有许多适用于人类的东西发现出来。通过草地曙霞长征一万八千里,跋涉无数大江峻岭的我们,已觉到无所谓“行路难”了。李太白所谓的“蜀道难”,在我们所经过的川边崎岖小路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早就听说松潘以西有一片荒凉千里无人烟的草地。敌军胡宗南等部固守松潘一带,构筑“乌龟壳”,企图与兰州构成封锁线,压迫我们投西。我们为了在战略上取得出敌意表的机动,不免要有绕道松潘抄到松敌后路的行动,因此我们也就早有了通过草地的准备。据由通司问得的草地情况:松潘西边的草地,多有“蛮骑”出没;草地上经常浸水到膝盖边,四周围看不见人烟,连树林也没有;行人走这里过,非有向导找不到路;路上必须携带充足的干粮,准备充足的皮衣、皮靴、皮袜等,否则不冻死也会饿死,因为草地上没有人家,也没有树木,露营也远处搭棚,夜间寒冷,多雨露。话虽说得这样厉害,我倒有点不相信。由卡英筹粮完毕开到毛儿盖(这里有二三百家)时,我到军政治部找到一个同志,谈到草地情形。据说只有五天的草地是没有人烟的,再过去到夏河(青海的一个县),一路就有“牛屎房”了。他们都已准备了十天粮食,每人带条木棍,准备搭棚用,又带一把干柴,准备烧火。我回到校部后,也就立即通知了各部,照样准备。我们带了七天干粮(炒麦子)、八天生粮(麦子)。第一天由毛儿盖出发,时间已经九点多钟了。因为前头部队拥挤走不动,经过七星桥(毛儿盖北二十里)再走十多里路,队伍就在一处小河边有稀疏树林的地方停止了。附近有些树枝搭的棚子,我们知道是先头部队在这里露营的遗迹,决定在这里露营。分配了露营地域时,雨刚刚停止,棚内漏湿得不堪,我们就在一间稀薄见天的棚子里烧火烤。我在棚边找到一处睡觉的地方,用油布垫地,打开铺盖,上面用一件皮衣(不镶布面的,皮上有油不易透水),盖着一件油布,头上打开雨伞遮着。吃了两碗用开水冲的炒麦粉,一块“巴巴”(即面粉做的饼子,里面没糖也没盐)之后,天已黑了。我也不管天雨不雨,就睡我的觉了。夜半雨滴由棚上青青的稀稀的树枝上滴下,滴湿了皮衣,只听到雨伞上点滴的声音。这种“草地露营逢夜雨”的味道,总比古诗人所听到的“雨打芭蕉”和“夜雨闻铃肠断声”的声音要悲壮些吧!可是我已酣然入梦。第二天,天亮后吃过麦子饭(用没有磨的整个麦子煮的),出发,经过腊子塘。一路上两边还是有高山,有小树,不过地上全是青草,走路有些不便。走了四十多里,路右旁发现一片丛树,“浓荫蔽天”。前面有二十多里处,有大烟冲天,知道先头部队已经在那里露营了。于是我们也就在这浓密而高大的树林内露营。雨暂时止了,夕阳在西边云朵中,露出无力的光芒,树林内湿得很。我搭了一个小棚,和一个姓冯的小同志同住,棚前没有烧火,冷得厉害。第三天,天还没有亮,我们就起身,一直等了点多钟,直到天大亮,才集合讲话。刚刚雨像倒水,一点讲话的声音也听不到。讲完话出发,走了十多里,路旁木牌写着分水岭(先头部队写的)。那里没有一点树木,更没有一家人家。又走了三十多里,走到一处河套中,附近有些矮树,我们就在那里露营。这一次大家因昨夜都没睡着觉,受到切身的教训,所以都鼓起劲来,搭好一座比较密的棚子。我到各科去看他们的棚子,骑兵科多用被单搭布棚,砲兵科用树枝野草等搭草棚,但盖得最密。我告诉各科,由科长、副科长、教员及能讲课的排长,先行准备一些材料——我们拟讲“防空”问题——分到各个棚内去领导讨论。然后回自己的棚内煮了一碗“疙瘩”(就是面丸),吃得很饱,又喝了一杯浓茶,才在棚边睡下。天上明星点点,这是过草地的第一个良宵。睡到半夜,天忽然被四周飞来的黑云遮住了,幸好还没有下雨。第四天,天亮出发,这一天过的地方真是“草地”了,举目荒凉,一片草野,四周矮山也不长一棵树木。一路腐质土浸满了污水,没有草根的地方,脚踏下去直没过膝盖,马儿经过处,埋没了四蹄,有时还陷下去拔不起来。我们的脚,从出发以后,都未曾干过。望着天空,总是经常呈着灰黑色,看不到一个鸟儿飞过,也听不到一个虫儿的叫声。我们一队走着,雄伟地走着,像是轮船在大海中,前面不见海岸,可是并不能减低我们前进的勇气,我们的勇气使得像大海一般的草地,一步步向后退去。在路上我和一个同志一路闲谈走着。我说以后要怎样来描写这草地的情景呢?它的特点有点像沙漠,只“水草”和“沙”不同而已。沙漠多旱,没有水,渴得死人;草地多水,没有太阳,冷得厉害;如果有人说沙漠上可看到“蜃楼”,那么草地上却绝不能见到“海市”;过草地的人双脚未曾一时干,马的蹄痕也都埋在水草深处,地虽然平坦,走路却很吃力,滑倒的人也不少。下午到达色既坝,此地是三叉路口,右边可通松潘,左边到班佑。这里有很多草棚,草棚附近有屎堆,有死尸,我们都掩埋了,另外挖了厕所。棚虽名为“草棚”,却都是树枝搭的。我住的一个棚,比较大些,是靠着一棵大树,架了许多树枝,盖上一些树叶小枝之类而成的“树棚”。棚里睡了一个病员,他赤身盖着一张毯子,皮衣脱下做枕头,他已病到有气无声了。费了许久的工夫,在滴滴雨滴之下烧着了一堆火,烧了一壶开水,给这个病员一碗,我自己冲了一碗炒麦粉吃。一个小同志烧热了一盆水,我和他同洗了脚,这是过草地四天中第一次洗脚。夜间晴朗,但起了极大的东南风,冷得非常。第五天,天亮了,吹着“预备号”了,因为没有找到柴火,公家不煮饭吃。我用漱口杯烧了一杯水,还没有沸腾,“集合号”“前进号”接着吹了,队伍已经开始前进,我只得把这杯生水冲炒麦粉充饥。大家都望着班佑前进。一路污泥很深,要找到有草根的地点,才敢踏脚上去,因此走了大半天才走了大约六七十里路。路上没有看到路牌,也不知是什么地名,或者简直就没有地名。天空中,一阵雨,一阵风,一阵太阳。到黄昏时,雨渐大了,前面只到河边一大堆草棚,还不知班佑在那里。结果只得在那里再行第五夜的露营。我看与其说露营,不如说是“雨营”恰当。我和一个同志及他底特务员,三人挤在一个小棚内,把他底油布和我底雨伞,盖在棚上遮雨。今天更加没有柴火,连热水都没有,晚上特务员冒雨到炮兵科去要了一盆开水,拿回时已经凉了,我们各冲了一碗炒麦粉吃。原来准备五天吃的“巴巴”,这一下就吃完了。第六天一早出发,到下午三时左右,才望到前面远远冒起火烟,草地已渐渐消失,路旁已有小山,并且路边开始见到石头,这使我们欢喜。大家都急着到班佑。可是弯过一个山口,又一个山口,仅走仅看不到房屋。又走了许久,才看到前面隐约有短房子,正是起烟的地方。但前面部队并不向着这个短房子的方向走去,却向左转,向左边矮树林去。据前来的通讯员说,又要在此露营了。大家都感到潮湿与漏雨的威胁,可是两脚仍不自觉地跟着前面的人走。为了各人都要表现自己是吃苦耐劳的模范,谁也不肯说出怕苦的话来。路旁野花丛里,长着金红色的小果,有玉蜀黍的粒大,一穗穗的结着,又像金红色的葡萄。有人摘取来吃,我也摘了几枝尝尝野味,的确不错,一种酸味,解却几日来不知五味的口闷。刚走了半里路,又报“到前面‘牛屎房’去宿营”,大家都欢跃起来。到了班佑了,一片“牛屎房”——用牛屎筑的墙(这牛屎不臭。我们见过和住过最新式的士敏土筑的洋房子,住过砖墙、石墙、泥墙的旧式房子,又住过苗民区域的茅屋,也住过云南石板盖的屋子,现在住到世界上很少知道的“牛屎房”了。)里面约有四五十间,有一两间被火烧过,据说是先头部队走后失的火。在路旁遇到师长(他是有名的师长,被四方面军某部排演到戏文里面的),知道他们住在这里,他到“红大”去找政委。我只问他附近大路的情形,据说此去东二十里地名叫做阿西,有一二千户,粮食富足,房屋也好,并有一间顶大的“喇嘛”寺。于是我就跑去找一个同志,想在那里找些东西吃,因为今天路上没有干粮吃,肚子饿得厉害。可是找到了他,却令我大失所望。他们政委到阿西采办粮食去了,这几天他们都在摘青草做菜吃呢!回到自己的宿营地,通知了各科注意火警,并且要明早出发时,派人专门检查及消灭遗火;一面告诉学员们,已过完草地了。外面下着密雨,屋内烤起大堆的火,大家围着烤衣服和取暖。我用热水洗了脚,打开铺盖,觉着一身松暖。经过六天的草地,五次的露营,至此才再投到房屋的怀中,也至此才觉到房屋的作用和好处。身居洋楼大厦的人们,是不会知道这个的,至少他们从没有梦想过没有房屋,又在千里荒芜、一片凄凉、遍地水草、四周无树木的草地中露营的滋味。这就在过过露营生活而没有到过草地的兵大哥们,也不会了解的。我们过完草地了,我们明天要到阿西去看大喇嘛寺了。无坚不摧的红军,又一度打破自然界的困难,创造下亘古以来所未有的,大军通过千里荒凉的草地的新纪录。让那些草地的滋味留给跟踪“追击”我们的胡宗南等部的白军去尝试吧!藏民生活鳞片觉哉从宝兴、大维、懋功、抚边、卓克基、毛儿盖,直到甘肃边界,全是狭长沟地。水在乱石中急流,浪花四溅,震耳欲聋。傍岩作路,狭而且危。有些地方,简直没有路。在悬岸上架几根木条,上支木板。有的路被水淹了,须手扶岩石,步步试水而过,稍一不慎,就有被急浪卷上去的危险。记得到卓克基的那天,有一同志被水卷去,幸数丈外有大木横江,得阻住获救,然已淹得四肢无力了。这些地方即所谓大小金川。满清的“十全老人”(乾隆)曾动员二十多万兵,用掉二千多万军费,还杀了两个大臣(张广泗、讷亲)才得这些土司们称臣纳贡。但是这里的文化、生活,一点也没有沾染汉化。先讲它的住吧:尺多厚的墙,筑个四方桶子,高的三四层,矮的两层,下层关牲畜,屎尿狼藉;二层较好,安厨灶;三层是佛堂,很干净。门窗壁柜,都很精致。逾北的地方,形式稍有不同,下层也住人,那只是一个土洞,墙厚四五尺,门形转弯,从屋顶漏下光来,没有瓦,覆以木板。总之藏人的住,并不见得比汉人差。吃呢?粘粑调酥油,味道很不差。青稞麦炒熟,磨成细粉,叫做粘粑。临流有水磨,家中有手磨,两片光石,没有齿。可是藏人的麦粉,细得和洋灰面一样。我们在那里没工夫那样磨,连粗磨也来不及,青稞麦,囫囵煮,颇有点“吃不消”。蔬菜只萝卜马铃薯。但到了巴西包座等地,肥大的萝卜和马铃薯,比内地的还好吃得多。碗是木或铜的,陶磁器还没输入。木柴燃料,堆积成墙,三四十斤一块。猪子很少,牛羊很多。牛是牦牛,尾如大扫帚,颇肥大。有一种饮料,是树的枝叶,不知何名,我们喊它做“蛮子茶”,烹饮可助消化,免得肚子胀。藏民地高寒,麦熟较迟,但土肥沃,不亚江南,麦蔬豆等都很茂密。穿呢?有各种毛布、毡子、毡帽、毡靴,羊皮毛很厚,硝制不良,一件大皮衣有二三斤重,只有藏人才能穿得起!……总之藏人尚全在“自给经济”阶段,只有盐及少数红布自外来的。虽然有贫富,但穿、吃、住等,似乎不大成问题。保守性很重,基督教那样厉害,我们经过的西南丛山深洞,辄看见屹立的教堂,而藏人区域没有。鸦片烟云贵川普遍产物,而藏人不种。据说,邓锡侯曾劝藏民种鸦片,因其地肥,不种麦,拿鸦片到外面换粮食进来,可获厚利,但被藏民拒绝了。帝国主义的货品,本来无孔不入,但到藏民区域碰壁了,连汉人的货,除红布外,也找不出什么。这里看见的现代文明,只卓克基土司索观瀛,在成都读书,带回来的两架机关枪及若干步枪。因为如此,所以也不容易接受我们的宣传,人躲在山里,不和我们见面。在卓克基找了几个藏民,经过通司和他们解释,他们懂得了,每天有二三十人,从山上运出粮食卖给我们,妇女们出来了,大都率直可亲。每人身上有把小刀,为杀牲割肉吃之用。俘虏兵的一束话周士第蒋介石阻止红军北上抗日,企图困死红军于松潘以西绝无人烟的草地。派四十九师①为先遣队,由平武方面兼程来占领松潘以北的巴西、阿西一带要隘,结果被英勇无敌的红军消灭二个整团于包座附近。师长伍诚仁和我本是同学,他如不是快一点落荒而逃,也会在这里会面呢!总政治部派我和王盛荣、王观澜二同志到包座做俘虏兵工作。七八百个俘虏兵,在包座南端空麦田里集合。我们讲了话后,就征求他们的意见:“愿当红军的站到左边,愿回家的站到右边,依各人的家乡远近发路费。”整齐的凹字队形,散乱和噪杂起来了。有些打开共同的包袱,各取各的衣服和鞋子;有些欠债的在还账;有些互相送东西。过去是很好的朋友,现在都分开了,表现出他们的神圣不可侵犯的自由意志。过了三十分钟的光景,站到左边的有十分之七,站到右边的有十分之三。当红军的编为三个连,愿回家的编为二个连,都在一个喇嘛寺里住下。我和王观澜、王盛荣二同志在正中的一间房子。他们俩都到俘虏兵中去谈话,我在房子里和一个广东士兵(前在十九路军四十九师司令部当传令兵,现在团部当传令兵)谈话,渐渐地有十几个都是十九路军的士兵进来。那个传令兵说话很多,大意是:在福建缴了枪后,就被武装兵硬押下船,经南京到武汉训练,不到两个月又开去打方志敏。此次是经西安来平武。前天打仗,不到两三个钟头,两个团都完全消灭了。师长在后面,带一个团走了。如是缓一点,那个团也是要缴械呢!我这个团死伤很多,二个营长阵亡,一个营长受伤,五个连长阵亡,二个连长受伤,一个连长失踪,一个连长被俘,团长和团副投河死了。我曾对团长、团副说红军不杀俘虏官兵。他们不相信,我拉都拉不住,他们二人抱着往河中一跃……。一个当班长的说:“我在江西、福建都与红军打过仗,知道红军厉害,打也打不过。前天我们这个连就是第九连,连长卓跃率领全连官兵缴械,得到特别宽待。守一个山头,枪一响,我就劝连长不要打,缴枪给红军。连长听了我的话,我们这个连一个人都没有死伤。如果打起来,还不是一样要缴枪,恐怕又要冤枉死了好多人呢!”一个士兵说:“十九路军排长以上的官长,都换掉了,放来的都是黄埔生。老团长奉乃武,不知道为什么事,被扣留在松潘坐牢。新团长才来两个礼拜,带来一批官长,又把奉乃武时代的官长换了好多。真是军阀都是培植私人的势力。”又一个士兵说:“蒋介石不但不相信十九路军官长,就是士兵也不相信。我们在连上时常都有人监视,请假不准,开小差又要杀头,精神上是很痛苦的。生活上更不要说,每天吃两顿麦子饭,每顿每人分两碗,排长还要用筷子刮得平平,都没有一餐饱饭吃。就是杀头,天天也有人开小差,官长也有好多开小差的,我们的团副是开小差了。有一次派一连去运粮,连、排长和好多士兵都开了小差,只回来十二个人。”另一个士兵说:“人家要卖国,还敢相信你这班在上海打过日本的人吗?我们回家没有饭吃,又找不到别个出路,跟着做走狗来打红军,想起来,真是可恨又可耻呢!打方志敏时,我们都是向天打枪,前天我一个子弹都没打。缴枪时,我叫红军官长看过我的枪筒。”第一连长(原是一个湖南士兵,今天提起来当连长的)在外边吹笛子唤吃中饭,他们就散去了。七八个士兵坐在喇嘛寺右侧草坪晒太阳,我也参加进去。一个安徽的士兵,他是一个贫农,在家中派去修马路,被四十九师拉来当挑夫,后来拨下连去当下等兵。他说:“我的连长说:‘红军三天才吃一顿饭。’现在见红军是一天三餐,恰与他的话相反。他说红军捉到是割耳朵,挖眼睛,开肚子,过去我也相信,现在才了解他们的欺骗。我这个头脑真蠢呵!”他用右手向头上打一巴掌,七八个士兵和我都笑起来。“连长那天说:‘红军没有饭吃,杀蛮子来吃。’我也相信。我应该打几个巴掌?”一个士兵笑着向前一个士兵问。“如果说相信他们的话,就要打巴掌,我怕那一个都要打几百个巴掌呢!”又一个士兵接着说。“我就不要打巴掌,我是不相信他们的鬼话的。在武汉出发时,他们说是开去打日本,我就对班长说是假的,一定是开去打那个红军。在平武训话,说了十几个蒋委员长,你们都这样恭恭敬敬地立了十几个的立正,我就偷偷地休息。”一个湖南士兵站起来做立正姿势,又坐下去,继续来说,“他们天天吃酥油,我们只是流口水。我们昨天吃了两餐酥油,今天又吃一餐酥油,如不是到红军来,我们的嘴巴一辈子也不会尝到酥油的味道呢!特务连长打断了腿 ,四个红军抬回来,医生又上了药。相信红军吃蛮子,挖眼睛,该打该打,你们再打打吧!”他越说,声音越大起来, 口水都喷到我脸上。十四个十五六岁很活泼的小孩子,有些是当看护兵,有些是当勤务兵。他们都是报名回家的。吃了中饭后,王盛荣同志邀他们到喇嘛寺后面山坡上去玩耍。过了一个钟头,我也去看看他们。走到半路,就看见他们回来。王盛荣同志远远地就对我说:“他们都愿意当红军了。”“我要换一顶红军帽子。”“我也要换。”“我也要换。”“我跟你当勤务兵。”“我总要跟着你,我不到别处去!”“我不下连。”这十几个小孩子,喋喋不休地向王盛荣同志围攻。“好、好、好!……”王盛荣同志一边走一边说。“红军好不好?”我拉着一个当勤务兵的小孩子同行。“好。”“为什么好呢?”“红军不打人。”“还有什么好?”“官兵平等。”“还有?”“官兵都是吃一样饭,穿一样衣服。”“还有?”“教我们读书。”“还有?”“好玩。”“还有?”“没有了。”就寢后,我要到各连看一看,出了右边的小门,看见两个俘虏兵在厨房里烤火谈话。“人家走得,我们也能走得,为什么这样害怕?”“不光是走路问题,我离家四五年了,我想回去看看。”“路费也成问题,我想少是三块钱,多是五块钱,几省的路,怎样走得到?”“讨饭我也要回家去。”“我敢说你是回不了家的,半路又要去当兵了。”“不论如何,我再也不当兵了。”“我也相信,你不愿再去当兵的。但到没有饭吃,肚子要迫你去呢!”“我就是当兵也不打红军。”“话是这样说,那时候是不由得你呢!”“你讲话真气人,难道说我还不知道红军好吗?我敢发誓:一打仗就送枪。”“我们做了一年多的朋友,我总想大家在一块干事,你硬要回去,由你吧!”“……睡去……”一个往正厅——当红军的连走,一个往左侧矮楼上——回家的连走。① 四十九师原是张贞的军队。十九路军把张贞的军队与十九路军抗日先遣队合编,以抗日先遣队司令张突为师长。1934年十九路军在福建失败后,该师又被蒋介石缴械改编,以伍诚仁为师长。突破天险的腊子口杨成武自从党中央决定迅速到达西北抗日最前线的新的战略方针后,我野战军为完成这光荣伟大任务,都纷纷向北前进了。先头已于九月十四号到达了白龙江边的莫牙寺。十五号,暗淡黄昏中,师的通讯员又送来了一个继续行动的命令。命令我第二师为前卫,第四团为先头团向甘南之岷旅店前进,以二天行程,夺取腊子口,并扫除前进道路上拦阻的敌人。我们接受行动命令后,即进行一切准备工作——找好更熟悉的向导,弄清沿途的路线造好出发前吃的饭。起床号音在整个村庄里吹着。在深夜十一点钟左右,全团英勇的红色英雄,一群一群地向那前进路傍的草坪上集合了,在堆堆的黑影中嘈杂着。战士们的议论:“我们今天又当起先头团来了。”“今天的前卫,无论如何,总走不掉了吧!”大家都异常高兴。在复杂的声音中宣布行动任务了:“同志们!我们马上就出发了,我们是担任先头团,要以两天的行军,去夺取腊子口,扫除前进道路的障碍,以便迅速到达抗日的最前线,完成抗日救国的光荣任务。同志们!能完成这个任务吗?”轰雷般的回答:“能够!”在“坚决夺取腊子口”、“迅速打到西北去”、“不怕一切困难,坚决完成先头团的光荣任务”等口号中,和“打!打!哩打!”的前进号声中,英勇的红色健儿浩浩荡荡地向着腊子口前进了。沿途都热闹地唱着各种各色歌曲,“上前线歌”呀!“兴国的山歌”呀!“反攻胜利歌”等等,个个都表现着活泼可爱。在这种快活的前进中,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卡郎的大山脚下,听到连里面忽然有个人说:“同志们!我们又走了五十里了,现在上高山,我们来比赛吧!”大家都同声地说:“来吧来吧!”一股劲,就爬上了四十里的高峰。正当到达山顶时,忽然西面飞来了一张黑云,把太阳掩没了,变成了黑暗的世界,不到三分钟就散下了无数珍珠和白糖粉(冷雹和雪)。大家都叫着:“好呀!”“真好看呀!”“大家来吃白糖吧!”极高兴地叫着。接着就来了一阵狂风暴雨,我们也就开始下山了。在这狂风暴雨中继续前进,等到下完山,天已快黑了,路也差不多走了一百一十里了,仍继续走了十里。后即在这大风暴雨中,在班藏五福附近进入了宿营地,准备下半夜继续向前迈进。此时全体战士为了下半夜继续行动,都睡觉了。我们的炊事员同志却在那里忙个不停——造饭吃呀!准备下半夜出发吃的饭呀!炊事员同志都说:“我们今天的饭一定要造得好好的,使得我们的指战员吃得饱饱的,明天好去打开腊子口。”“对呀!吃饱了饭打冲锋,走得快,冲得猛呀!”每个炊事员同志都为了争取战斗的胜利,积极地工作着。这只有红色的炊事员,才能这样的努力。十六号晨两点钟,各连队的战士都吃了饭,又继续向腊子口进发。此时的天还是在继续下着毛毛雨,个个都披着雨衣,戴着斗篷,拿着拐杖,在那又穿行又滑的黄泥小路上走着,通过那密密的老森林。早上八点钟的时候,忽然先头营来报告:“前面没有路了,这条路走完了,周围都是密林。带来的一个六十余岁的向导,她在十年前到过这里一次,现在此地路途都忘记了。”这怎么办呢?另找一个向导吗?这里根本没有人烟之地,周围都是老林,仍然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吗?路又没有了,停止吗?延误了时间,任务不能完成。真是急死人,进退两难。如何是好呢?“事到万难须放胆”,只好把指北针拿出来,对着那北面的大隘口走去。腊子口地形是天险,鲁师长(即鲁大昌,第十四师师长)早就筑有很多碉堡,并配有守备的兵力。此时我先头营已前进很久了,到午后四点钟,接近了腊子口附近。枪声越打越密,队列中的战士们都叫着:“打枪的地方就是腊子口了,大家快跟上呀!”“今天我们一定要占领这个腊子口呀!”全体战士们,越走越有劲情绪是紧张到了万分。一接近腊子口,仔细一看,这腊子口确是天险呀!鲁大昌依着这天险,用重兵扼守着,企图阻止我们野战军北进。鲁大昌以为这样天险的腊子口,又加上重兵三团的扼守,一定是高枕无忧了。太阳西沉,枪声仍在不断地密密地响着,我们即准备今晚进行夜袭。第一营的干部和师的首长等,开始去侦察地形和选择进攻点,另一方面即将全团的部队集结在后面的小森林里休息,与进行夜袭的准备工作。夺取腊子口的决心在每个战士的心中都定下了。午后七点钟的前后,各连队在纷纷地讨论着“怎样坚决地夺取腊子口”,“用什么手段来完成上级给我们的任务”。活泼的阶级战士,都争先恐后地发表他们的各种意见。支部大会也开始了,每个党、团员都说:“我们是共产党的党员和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今晚的战斗,我们不但要自己坚决勇敢,我们的任务还要领导全体战士们,和我们都一样的坚决勇敢。”“我们下定决心,今晚无论如何要夺取腊子口,以战斗的胜利,来拥护党中央的决议。”政治指导员的政治鼓动,也在那里进行着。全体的战士都气愤愤地沸腾着满腔的热血,恨不得一口吞下当前的敌人。在九点钟的时候,我模范的一、二连担任沿右边的石山上爬到敌人侧后去猛袭、配合正面突击的任务。一、二连的战士们,都一个一个地运动过右岸去了(水深不能徒涉),向那石壁爬上去。壁陡的石岩,怎么爬得上呢?英勇模范的二连连长,他不顾一切地攀上去了,但后面的都没法上去,二连长即把自己的绑带解下来,慢慢地把一个个吊上去。十二点钟的时候,我正面袭击的二十个英雄的战士(第六连的),在杨连长(信相)率领下向那险要的隘口进发了。个个都持着光亮的大刀和炸弹。不到五分钟,隆隆的炮声,密放着的枪声,轰轰的炸弹声,越打越激烈,烟弹炮火打得一塌糊涂。坚决果敢的二十个英雄在枪林弹雨中奋勇地连续冲锋五次,但因地形的险要,和得不到右侧后一、二连的配合,因此五次都未奏效。原来规定在右侧后进攻的部队到齐了一个连,即打一枪白色信号枪;开始攻击时,打一枪红色信号枪。不料才吊上去一个连,它就错把红色的打出来,结果使得正面与右侧的不能配合。时间不早了,很快就要天亮了,如果再延迟不占领,敌人的增援部队可能赶到(据捉到的敌探说鲁大昌之五、六团从岷州来增援)。这时大家都很忧愁,恐怕任务不能完成。突然敌人右侧后炸弹连响了八九个,高山顶上第一连的冲锋号音,正在不断地吹着,大叫着:“冲呀!快动作呀!”正面的英雄看到右侧的到了,也开始了第六次猛攻。在激烈的枪炮声中,双方配合着,杀进了天险腊子口的第一关。我宣传棚里的小同志们,热烈地唱“炮火连天响,战号频吹,决战今朝……开展胜利的进攻,消灭万恶的敌人……”的战歌。追不到二里路,敌人又依着第二个险要扼守着,企图掩护退却。此时右侧石山上敌人还有一个营,退却不及,被我截断。第五连的同志担任消灭该敌之任务,配合着第一连(头天晚上吊上去的第一连)向敌猛攻,在连续的冲锋中,把那可恨的敌人压到悬岩绝壁上缴了枪。大部的敌军军官,跳到岩底下跌死了(因为他们还不知道红军宽待白军俘虏官兵,自己害怕起来)。英勇的一、五连大胜而回。扼守第二个险要的敌人,也在我第六连两次猛冲中和炮兵机关枪的正确的射击下,全部溃败了。我们胜利地全部占领了天险的腊子口。英雄的红色健儿,真是无坚不摧!敌之残部约二团,即分向岷州败退。我军以坚决猛追,追得敌人屁滾尿流。沿途丢的枪呀!子弹呀!炮弹呀!伤兵呀!白面粉等粮食呀!漂亮的军毯军衣呀!真是遍山满地。战士们都唤着:“猛追呀!不让敌人跑了!”沿途的路旁,也写着红红绿绿的鼓动标语:“英勇的战士们快追呀!”“我们今天决定追到岷州去!”“不怕肚子饿,只怕敌人跑!”战士们越追越起劲。那溃败的敌人,仍然企图依靠大刺山的高山(有十里高,是岷州南面最后的屏障)掩护退却,以数门炮向我猛击。我军即分两路,绝其归路。敌看见我部队运动,就恐慌起来了,掉转来不要命地跑。我们仍然不放松地跟着追。该敌估计我军已经追了九十里路了,不会再追了,就在大草滩休息起来。刚刚一停止,我追击部队赶到了。短兵相接的猛击,打得敌人乱跑乱嚷,死伤满地,东逃西散,惨败不堪,我军又占领了大草滩。此时天早已黑了。作者杨成武(1914-2004),曾任中国人民解放军代总参谋长、福州军区司令员,1955年授予上将军衔。长征时任红一军团2师4团政治委员。榜罗镇定一昨晚的通知,今天清早五点钟,开全支队连以上的干部会。所以挑选这样早的时间,是因为避免国民党飞机的轰炸。这些飞机总是九点钟以后在天空出现的。濛濛的细雨,天还没有完全亮,一切都还是暗沉沉的,连稍远一点的房子都遮在阴暗的雾里,更不用说四围的天色。我们——支队政治部的干部们,在街上走,走到会场上去,通过鼓楼的下面时,有人把电筒打亮了。街上的许多房屋中露出灯光,住在那里的同志,大概已经起身,匆匆地到会场上去了。“支队直属队的在那里集合!”我们在一个小学的门口排起队来。司令部、供给部、电台等的同志们都来了。集合之后,我们走向会场去。这是一个露天的空场,是晒麦的场子。四围围着矮的土墙,两个角上堆了两大堆麦草,两堆麦草的中间,放了一张桌子,几个小凳子,桌子前面就排着到会者的坐位。这是一捆捆的麦草,以桌子做中心排成弧形。那么一条的弧形,就像半个水浪,向外开拓出去,直到矮墙为止。一纵队(一军团)的同志们,已经先到了。坐得很整齐,占据了全会场的一边,正在吸着烟和谈笑着。“你们过了时间。”他们之中有人向我们招呼。“那里?还差十分钟才是五点。”我们也有人回答。于是,久不相见的同志们,熟识的同志们,共同战胜了无数险山恶水雪山草地的同伴们,互相握手,敬礼,寒喧,直属队的同志们到处乱走乱坐起来。“不行!不行!直属队的干部同志要守秩序!”“坐到这边来,把那边让出来,给二纵队(三军团)的同志们!”这样的喊声维持了秩序,余下一部分同志仍在谈着。“五团昨天打开了土围子,只轰了几迫击炮,土豪就投降了。”“昨晚我们听到炮声还以为有什么敌情。你们打土豪围子也不发个通知。”“哈达铺到这里的部队情形怎样?减员多少?”“给养是大大发送了,四团他们差不多天天会餐。”“……”很冷,风挟着雨,扑到人们的脸上,钻进袖口和领口里去。许多人露出瑟缩的模样,有些人却挺起胸膛,唱着歌。四周依然是苍茫一片。二纵队的同志们,宿营在我们的后面,要走三四十里才得到。他们是半夜两点钟就集合出发,走过那极长的山脊——有七八里长,却很平坦,没有树木——因雨路滑,直到六点钟才到。因为他们走在后面,给养上,没有走在前面的部队好。许多还穿着从藏人区域里带来的“氆氇”做的衣服。这种布是藏民用羊毛织成的,不软熟,很粗,有白色的,有赭黄色的,有青灰色的,做成军装和大衣。纽扣是用布包着铜元做成的。这种衣服,在今天恰是“当令”,因为透不进雨。还有些同志穿着用羊毛缝在布里的“棉衣”,脚上穿着用一块牛皮裁成的“草鞋”,这些都是经过藏人区域的纪念品。在会议上,支队政治委员毛泽东同志,司令员彭德怀同志,党的书记洛甫同志和副司令员林彪同志,都讲了话。好在飞机不能来,我们是尽有时间的。“这样的会,是二次战争以来所没有开过的。……我们经过了藏人区域,在那里是青稞麦子,雪山,草地,我们受了自有红色以来从来未有的辛苦。……我们突过了天险的腊子口。我们重新进入了汉人区域。我们渡过了渭河——姜太公钓鱼的地方。……现在,同志们,我们要到陕、甘革命根据地去。我们要会合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军的弟兄们去。……陕、甘革命根据地是抗日的前线。我们要到抗日的前线上去!任何反革命不能阻止红军去抗日!……我们出了潘州城以来,已经过了两个关口——腊子口和渭河,现在还有一个关口,就是在固原、平凉的一条封锁线。这将是我们长征的最后一个关口。……同志们!努力吧!为着民族,为着使中国人不做亡国奴,奋力向前!红军无坚不摧的力量,已经表示给全中国、全世界的人们看了!让我们再来表示一次吧!同志们,要知道,固然,我们的人数比以前少了些,但是我们是中国革命的精华所萃,我们担负着革命中心力量的任务。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庄严的空气,团结一致的精神,笼罩着整个的会场,这个露天的,毫无装饰的,风和雨在飞舞着的会场。人人在谛听着领袖们的讲话,热血沸腾着,寒冷悄悄地逃走了。于是演讲者说到我们部队中的“毛病”,指出要整顿纪律,首先是军纪风纪。“我们在藏人区域,因为没有油吃,每个同志都是成天觉得饥饿,成天在吃东西,坐了吃,睡了也吃,走路也吃,甚至上茅厕还在吃。脸上不是因为吃炒粉弄得满嘴白胡子,就是因为吃炒青稞麦,弄得满脸乌黑。这不过是一个例子,说明我们的纪律不好。现在环境不同了,要把纪律大大的整顿,要教育,要不怕麻烦,讲了一遍又一遍,要干部自己做起模范来!”开完会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们才回去,把早饭和中饭併在一餐吃了。二纵队政治部的同志们,受了我们的招待。吃饭的时候,我们谈着陕北革命根据地的事情。贾拓夫同志,他是陕北的人,告诉了我们刘志丹同志过去的情形。我们那时仅在沿路取得的国民党报纸上知道一些陕北的事情。那边有二十六军,后来又有个二十七军。鄂、豫、皖来的二十五军像已与他们会合。山西的阎锡山从大连受了日本帝国主义教训回来的时候,意图提倡“防共”,说陕北革命根据地的共产党如何的了不得,有“不用武力而日益扩大之势”。还有所谓“开辟队”,“由一村而开辟三村,三村开辟九村,九村开辟二十七村”。这些神话,也帮助我们了解一些北方的情形。至少土地革命成了北方民众的要求,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它了。“报告!”一个通讯员大声喊着。他送来一个命令,我们军明天进驻通渭县城。这是我们进甘肃以来占领的第一个城市。二纵队的同志们辞别了。我们也准备明天出发。过单家集翰文单家集在甘肃省的静宁县西南,是一个较大且富的市镇,约有四百以上居民,悉是回民。1935年10月一开头就在部队中进行着广泛深入的争取回民的宣传解释工作,最主要的是号召全体红色战士,尊重回民的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全体红色战士们互相劝勉说:“在回民前面不要说猪呵!”“不要住清真寺呵!”“我们明天到的单家集就是回民地区。”五号的那一天,东方刚露出鱼肚的白色,起床号频吹着,我立时爬起。虽有刺骨的寒风,地面有狗牙式的冰霜,大家也不感觉寒冷。未几就出发了。我等数人,受领向单家集群众进行宣传、调查的任务,先行出发。刹那间便走了二三十里路,进入了纯粹回民的地区。夹道群众笑嘻嘻地提壶送水,迎面而来,向我们慰问说:“同志们,今日走里来,辛苦了,喝开水。”“你们是帮助穷汉谋利益的,喝点开水不要钱。”“今年7月间红二十五军经过这里同你们一样好。”“我们是小教(即回教)。”我等一面走一面谈。“这一带回民群众,对红军的认识很好,受了红二十五军经过此地纪律严明的影响。遵守纪律,是争取群众的一个重要前提。”一个同志这样说。一步又一步前进三十里了,远远看见正前方房屋栉比,烟气接天,人山人海的群众,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箪食壶浆,提茶荷水,拥挤成群。我们越走越近,越走越起劲,看见群众的热烈越兴奋,数里路的开阔地,俄顷就走到。我叫了一声:“穆斯林(称呼回民的)吃了饭吧?你们这里是单家集吧?”群众大笑答道:“是的。”“我同你们来讲讲话。”观众蜂涌而来,注目倾听。我们说到借宿营地一事,众答:“前几天就知道了,红军会经过敝地,我们自己洒扫恭候!”说到向他们采买粮食、菜蔬的时候,咸称尽有尽卖。说到汉奸卖国贼等对他们的欺骗压迫,更是怒发冲冠,巴不得红军把这些家伙一手生擒活捉,斩草除根。我受一个年近耳顺的回民邀入他的家中。他家大小鹄立熟视,长者请我上炕,幼者捧水上来,真是如兄如弟的亲热、和蔼。看看他们衣食住地的清洁,确为普通居民中罕见。没有面垢不盥、衣垢不洗的人。食物异常干净,用具有条有理。卖了两个馒头给我吃,津津有味。大部队来了,满街塞巷的群众,避里拍拉的炮竹声,“同志们辛苦了”的慰问声,“为回民谋利益,争取回民的解放……”的回答声,连成一片。顿时间空气紧张,热闹喧天。回民对红军如此热烈,使最富阶级友爱的红色战士们,分外兴高采烈,喜跃欢呼,连一个“聋古”(即聋子)的运输员,都发笑不已,挑起担子走跑步。观众莫不称赞红军之和蔼友爱。我们的朱主任(瑞)特请来了两员“穆斯林”,身穿青衣衫,年近半百,嘴蓄挂胡须,体格粗壮,精神魁伟,能说汉语。与我朱主任谈的是共产党红军对回民的政治主张,以及回民的风俗习惯。因天将黄昏,这两员穆斯林,坚要回去,照常念经,不肯在部餐宿,遂欢送而返。过了一晚,部队继续北进。红色战士们,照老例将借来的东西物件(如木板等)均如数奉还,地也打扫清洁,进行热烈的道谢。大家又亲爱的分别了。长征中的女英雄必武十三个月的时光,在不断的战胜敌人五百余次的堵截、追击、侧击、袭击战斗中,步行二万五千里,踏遍了大半个中国,历尽了无数的艰难险阻,这是英勇无畏的红军的创作,已为全世界人所惊叹为空前的奇迹了。我现在要说的是长征中的女英雄。在中央革命根据地出发时,原调有三十多个女干部,最大一部分是送总卫生部,几个有病的养病,四个有身孕的在那里休养,做工作的约二十人。卫生部检查了这部分做工作的女同志们体格,认为不适合于远征条件的留下了五个人,那时候被留下的五个女同志是多么的不高兴啊(后来有两个仍跟随别部分到了陕甘,毫无问题)!移到麻地(距卫生部原驻地六十里),整备行装时,有四个女同志“打摆子”(江西称疟疾),也被留下了。她们一个一个的都哭着脸,要同我们一块儿走。实际上她们病了走不动,又没有担架,结果,就违反了她们的愿望。真正随军出发的还不到三十个女子。长征中,只卫生部一个蔡医生的老婆掉了队,她不是调出来做工作的,调出来做工作的妇女,没有一个掉队的。病得很厉害的女同志,在长途中锻炼了一下,转而健康起来了。四个怀孕的女同志,都是在藏民旅寓中生产的。产后一晚半日就要行动,应有的休养和调理是得不到的。特别一个女同志在藏民区的下打鼓生小孩,那时连青稞麦不够吃,偶然分得一点羊肉,此外是没有什么营养可说了。产后将息了几天,经过草地,她也平安的到达瓦窑堡。值得称述的,还是那些工作的女同志们,她们到卫生部是担任照料抬担架的民工和看护病员的工作,初出发时差不多有六十副担架,途中一个人要管理三四副。这是异常艰苦的工作。那完全是夜行军,又不准点火把,若遇天雨路滑,担架更走不动。民工的步伐是不会整齐的,体力不一样,没有抬惯,前后两人换肩走路都不合拍,对革命认识的程度又不一致,有的是在路上临时请来的。照料民工的女同志跟着担架走,跟得着前面一副,又怕后面的掉队,跟着后一副,前面又没有人照管。休息时候要防着民工开小差,民工可以打盹,她们都不敢眨眼。特别是每晚快到天亮的时候,民工的身体疲乏了总想打瞌睡,宿营地还隔若干里,前后队伍都催着赶快走,这时她们就在几副担架的前后跑,督促和安慰,劝说和鼓励,用一切法子,来推动民工往前走。有几次民工把担架从肩上放下来,躺在地下不动,无论如何都不肯走,她们体力健强的,就只好代民工扛肩。这样干的有四个女同志。她们是怎样的不怕困难,怎样去完成她们所负的任务,是许多男子所望尘莫及的!做工作的女同志,绝大多数是自背行李,包裹一卸,马上又要去做群众工作,这些都和男子一样,有两个女同志真是步行二万五行里,连一下子马也没有骑过。也有一个女同志,在长途行军中骑过了十三匹骡马,到藏人区时,她的最后的一匹马也滚到山沟里去无影无迹,她还没有骑到目的地呢!其实她这个人,身体最结实,有马也骑得很少,扛担架,扶病人,在紧急时,把病人背上出去,她都出过异常的力!长征中的医院徐特立一、医院中有儿童、妇女、老头、病员、伤员五种特殊分子,我就是其中之一。首先就说到儿童。医院的看护,大部分是儿童,其中有些青年,数量很少。我们行军大部分是强行军,医院也是一样。每日到达宿营地,看护马上就把自己的包袱、干粮袋、雨伞,向地上一丢,或迅速的挂在壁上,飞跑的去找门板,找禾草,替伤病员开铺,恐怕慢了一点,门板被别人搬去了没有了。看护虽然是儿童,他们的脚特别跑步特别快,因为迟慢了工作,就要遭失败。眼睛也特别锐敏,将到宿营地,眼睛四射,路上经过的禾草门板,一根一块,都反映在他们的眼睛中。自此,他们养成一种特别的注意力。铺开好了,伤病员可以减少痛苦了。但是上药的工具要消毒呀,伤病员还要喝水呀,洗脚呀,换药呀。快跑快跑,找柴火去吧!找水去吧!那里有桶呢?那里有锅子呢?医院中两三连伤病员,用的东西那里去找呢?快跑吧!捷足先得。炊事员叫着:“开饭呵!”看护又忙起来,又叫喊起来,赶快洗,赶快洗!要拿洗脚的盆子打菜去!以上这些就是儿童们的宿营忙。准备出发了,捆禾草送还原地,把门板送回原处上好,借的东西一概送还,打烂了的东西照价赔钱。一切准备好了,出发吧!还没有,昨天的绷带一大捆还没有洗,怎样办呢?在路上休息时去洗吧!洗好了,背在背上,或挂在伞把上去晒,好好的留意,宿营的时候要用呀!“小同志呵!前面部队走不通,你们去找河沟洗脚洗绷带。看护员你另派二三人烧水,昨天还有几个伤员没有换药呢?”医生叫道。“前途部队走不通,因为桥断了,还没有修好,还有两点钟休息,你们洗好了东西,上好了药,就来上课。”指导员叫着。以上这些是看护员在行军中的工作。特别情况下的工作还不在内。如路上发生急症,担架发生问题,另有临时工作。至于背干粮背米,也是经常的工作。二、妇女的生活及工作。出发时组织了一个工作团,其中有二十个妇女两个老头。一个老头五十岁,当该团的主任,一个六十岁当副主任。我就是副主任。还有一个老头五十六岁,中途来的。二十个妇女都是干部,都是党校的学生,都是劳动妇女,都是步行二万五千里,并沿途做工作,从江西到陕北,没有一个掉队的。三个老头也一样,到达了目的地。先把妇女的工作,可记录者写几件:她们的工作主要是:沿途雇担架民工,进行民工及伤病员教育和关照工作。但所雇民工不够时,自己也抬过担架。出发时担架总在后面等候民工,常常部队出发了两三小时,担架才开始行动。担架很笨重,常赶不上部队,有时天雨路滑,民工跌倒,尤其是上高山,过急水,转急弯,常发生意外危险。这些困难,招扶担架的妇女,首先遇着,但她们总由自己解决了,举出一些实际例子如左:出发了。还有三个担架没有民工。怎样办呢?“主任有一匹马,连长也有一匹马,拿来给病稍轻的几个同志骑,还有一个担架,一面由刘彩香同志沿路去找民工,我和邓六金同志暂时担着。”危秀英说。“不对!危秀英矮小,邓六金高大,一高一矮不好抬,我来吧!我和六金一样高。”王金玉说。秀英就在后面押担架,六金和金玉就自己做起民工来。这并不是经常的,但两万五千里中有过几次。部队是照路前进。那雇民工的妇女同志,总是从路的两旁到群众家里去宣传鼓励。因此部队行五十里,她们就走了六十里或六十五里。在二万五千里中,她们就有二万五千五百里,或二万六千里了。前面高山来了,李伯钊就带几个女同志和儿童,首先登山,在山上唱歌,喊口号,使所有的民工及伤病员,都愉快的翻过这高山。李伯钊是革命根据地艺术明星之一。她的歌曲,大部分是苏联学来的,十分雄壮。同时她也会唱小调,很艺术的革命小调,又十分优美。歌声一起,大家都忘却了疲倦,齐声呼:“好呵!再来一个!”这也是经常的事。天黑了,全体部队到了宿营地,担架还掉在后面,妇女同志在担架后面跟随着。三、老头,我是老头之一,就把我的行动为例写一下!这次长征,我的精神上是愉快的,因为愉快,就克服了一切困难。为什么愉快,以后再说,先说困难:夜行军的困难:我们有几十个担架,有二三十匹马,有几十个药箱子,集中起来,目标很大,行动很慢,飞机来了,就没有办法。跑吧!担架笨重。隐蔽吧!浅草灌木,不能掩蔽。因此,夜行军文艺节目成了经常的行动。“天雨路滑黑暗,前头部队走不通,我们两人就在这小屋里宿营吧!明天早起赶部队,过茅台河。”一个同志叫我,我却不赞成。我们虽然是老头,自由脱离队伍,是不对的。我还是随队伍去。从十二点钟走到天明,整整的走了六个钟头,回头一看,小屋子还在旁边。那个同志早起从屋子里走出来,我还看的清清楚楚。因为每小时只走几步或几十步,或站一两个钟头不移动。在过大渡河前两日,经过“倮倮”区域,一日行一百四十里,天黑下雨。饲养员不走,自己牵马,用一手拿着缰绳及雨伞,另一手拿着一根竹棍,在路上拨来拨去,作黑暗中的向导。经过悬崖,马不前进,用力拉,马骤然向前一冲,我就随着马的前足仆下了。伞呢?跌成两块,马上的被毯鞍子均落在地上。悬崖下河流澎湃,危险声在耳边鼓敲着。部队走了,掉了队怎样办呢?还有多少路宿营呢?不知道。从容不必着急,前面没有部队阻我,后面也没有人。我把马鞍上了,捆好被毯与被子,再向前进。足足走了一百四十里,在上干队指挥科宿营。房子小,不能坐或睡,站了几点钟,天明了前进,找自己的部队吧!天明路好走,饲养员也赶上来了,替我牵马,走了五里,他不愿走,停止了,没办法,他五十,我六十,他比我更弱,让他吧!我继续前进,赶上了部队。夜行军不算什么事,天雨路滑黑暗,也是经常的,我们成了习惯,可以抵抗一切。妇女儿童也有同样的抵抗力,并不奇怪,算不得什么事。过雪山:一共过了三个雪山,第一次是在6月天过夹金山。过雪山的前夜,在山下露营。这时我没有伞,没有油布,也没有饲养员和马,晚上睡在两块石板中间,好像睡在棺材中一样,上面盖上一幅蓝布。晚上下雨,蓝布湿了,毯子和衣还是干的。半晚出发,走到半山上,雨雪齐下,披在身上的毛毯全湿了,衣和裤子也全湿了。毫不觉得冷,因为山陡,费力多,体温增加。天明已经下到了半山,雪止了,下行也容易了,但湿衣湿毯,感觉寒冷,用跑步前进。到山下时,衣裤完全干了。这一困难度过后,精神特别愉快,自己以为抵抗力超过一般的同志,不知不觉骄傲起来。多数同志称赞说我可活到九十岁。最后过的雪山,是康猫寺前的一个雪山,上下八十里。在急陡的地方,我总是走十几步到一百步一休息,不坐下,站着休息。这样的休息法,可以节省时间,又不至过于疲劳。但一到下山,就不停的快步前进,赶到别人的前面了。达到康猫寺前一日,原指定在马塘宿营,只走七十里,我们在山上望见马塘,就在山上休息一下,摘草莓吃,因此落下伍。一到马塘,看见桥上一个条子“我前进三十里,到康猫寺宿营。”天已晚了,已行七十里了,途中没有人家,政治科有十余个同志,叫我在马塘露营。我认为我应该做模范,不应该掉队,我一个人单独去赶队伍。但大队伍也在半途露营,没有到达康猫寺。作者徐特立(1877-1968),曾任中共中央委员、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长征时随总卫生部行动。到了亲家谢扶民进了苏区之后,我们每个同志都称之为亲家,也真是亲如家人。部队在吴起镇附近休息整训七天,苏区的群众从远近牵来牛羊,抬来肥猪,担来青菜,山羊蛋(马铃薯),到部队来慰问,表示欢迎。这时我们部队各连队都普遍地召开军民联欢晚会,有讲、有唱、有说、有笑。会餐:杀猪宰牛羊,红烧猪肉,山羊蛋炖牛肉,萝卜烹羊肉、三个大菜,心满意足,随你的便,爱吃者多吃,不愿者少吃。饭是三角麦面,小米香饭,随你选择,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