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都看到了吧!开花炮比实心炮强十倍还不止。内军械所已经试验成功了,就不愁大批生产。以后每天造出十几个来,一个月就可以造出三四百个,都会发给各位的。我已叫李少荃在上海向洋人购买三百尊田鸡炮,买来后也会分给各位,今后对付长毛就更容易了。”将领们又一阵欢呼。曾国藩继续说:“前几年去世的魏默深先生,是我们湖南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早在二十年前就说过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话,可惜这句话未被世人重视。洋人在制造枪炮轮船方面比我们能干,这是事实。其实,火炮本是我们中国人最先造出来的。大家知不知道,南宋时有个叫陈规的人,将火药填塞在竹子里,然后点燃火药,竹杆里喷出火来。一百年后,就离我们安庆不到五百里远的寿州,又出现了突火枪,内装火药弹丸,这就是今天洋人枪炮的鼻祖。那个时候,洋人还不知道火药是什么东西。”这时,将领们都笑起来,佩服总督大人知识的渊博。“后来,洋人走到我们前面去了。我们不能制止洋人的前进,但我们可以学习洋人的技术。洋人并不比我们多长一个心眼,他们能做到的事,我们也可以做到。现在制成了开花炮弹,下一步就要制造炮身,再下一步就要造轮船,先用它来对付长毛,再用它来对付洋人,这就是魏老先生的师夷长技以制夷。”将领们热烈地鼓起掌来,经久不息。待掌声平定后,曾国藩又笑着说:“内军械所的几位先生制造了开花炮弹,功劳极大,除每人奖给一百两银子外,我还要送给他们一件礼物。”这时王荆七走过来,递给曾国藩一根两尺来长的铁筒。曾国藩举着它问:“诸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吗?”众人齐摇头。“这是千里镜,用它看东西,五六里路外走过来的人,可以清楚地看出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人堆里一片称赞声。“少荃到上海后,英国海军司令何伯送他两个千里镜,他又转送一个给我。今天我把它转送给内军械所,以后检验开花炮效用,就不必跑路了,站在炮旁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东西很好。我已告诉少荃,叫他不惜重金向何伯买几十个来,诸位打仗正急需它。现在大家可以轮流来看看。”说完,曾国藩将千里镜递给将领们,每人都看了一眼,无不惊叹。千里镜再次传到曾国藩的手中,他兴犹未尽,又发出一通出人意料的议论来:“不知各位看后有什么感觉?我看后心里想,不论钢铁、玻璃等物,一经洋人琢磨成器,便精耀夺目,我从中悟出一个道理:天下之物,凡加倍磨冶,皆可变换本质,别生精彩,何况人之于学!但能日新又新,百倍其功,何必忧虑不能变化气质,超凡入圣?我从青年时代便有志于学,但一晃二三十年过去了,依然如故,学业一无可取。看到这具千里镜,我觉得惭愧。”田鸡炮周围的湘军、绿营高级将领们听了两江总督这番由千里镜联想到求学进德的话,无不感叹万分。李善兰见曾国藩今日兴致这样高,在回衙署的路上,悄悄地对他说:“中堂大人,四年前我和伟烈亚力将《几何原本》剩下的九章译完,当时承松江韩禄卿资助,刻印了一百本。前向禄卿来信,说版毁于战火。我一贫如洗,无力再刻,中堂大人能否拨点银子……”“行!你看要拨多少?”不待李善兰说完,曾国藩欣然答应。李善兰很是感激,忙说:“前次刻用了二百两银子,印用了五十两,这次我想多印一百部,刻印合起来要三百两银子。”“好,我给你四百两银子,另一百两算是给你的润笔。”“谢谢中堂大人。”李善兰感激不尽地说,“我不要润笔,加那一百两银子就可以印四百部了,广赠有志学子,使洋人的绝技让更多人掌握。不过,我有个请求,请中堂大人赐一篇序言。”曾国藩为李善兰的学者情操所感动,恳切地说:“你们继续利玛窦和徐光启的未竟事业,将造福于我中国子孙后代,我理应为你们作一篇序言,可惜我平生对天文历数一窍不通,写些什么呢?”走了几步,又站住,望着李善兰说,“壬叔,假使你不在意的话,纪泽过两天就会来安庆,他对这些东西懂一些,就让他先拟个稿,我再润润色,用我的名义刻出去,好吗?”“能借得长公子的大笔,当然是很好的,何况中堂大人还要亲自润色,太谢谢大人了!”李善兰情绪激动地说。曾国藩第二部——野焚五含雄奇于淡远之中——安庆幕府聚集着众多全国一时俊杰,使一向爱才惜才的曾国藩颇为以此自豪。他素来重视对子弟的教育。长子纪泽今年二十四岁了。前次乡试未中,作父亲的不以为然,儿子的情绪却受到影响,来信中有些抑郁之词,父亲觉得对儿子有亏欠。咸丰二年,纪泽十四岁,正是求学的黄金年代,不幸离开了京师。这些年,他带兵打仗,已置身家于不顾,更谈不上对儿子的教育了。儿子天资聪颖,也知上进,只是家乡无良师。倘若因此而不能成才,不仅害了儿子,作父亲的也会后悔不已。现在这里名师如林,嘉朋如云,更兼父子可以朝夕相处,时常加以点拨,真正是课子的好环境。为此,他要儿子割舍燕尔新婚的情丝,速来安庆求学。半月前,纪泽到了安庆,随行的还有南五舅的独子江庆才。江庆才小时候因家境不好辍学务农,后来靠着曾国藩的接济,又断断续续念了几年书,但终因基础太差,长进不大。江庆才一见作了大官的表哥,便痛哭不已,说父亲临终时一再要他来找表哥,谋一分差使,免得再在乡里受苦。表弟的能力,曾国藩大致知道些,看在南五舅的分上,没有一口回绝,心中也有三分成全的意思。总督幕府重金聘请、多方罗致四海才俊,对于前来投奔的,只要有一技之长,也量才使用,不加拒绝,但对无能之辈,庸碌之徒决不收留。曾国藩的观点是:牛骥同槽,庸杰不分,必然使英雄气短,才士齿寒。….16K.半个月来,曾国藩有意识地考察了江庆才,交给他几件事,都不能办好;性格又疏懒、褊急,爱以总督表弟自居。尤其是昨天一起吃饭时,亲眼看见他将饭碗里的谷一粒粒挑出来,丢到脚底下。曾国藩心里很不舒服。他自己吃饭时遇到谷,总是去掉谷壳,把里面的米嚼碎咽下,从未连米扔掉过。一个贫苦出身的人,才过了几年好日子便忘了本,曾国藩于这件小事上看出江庆才不堪造就。昨夜为此事思考很久,终于下决心了:尽管南五舅有恩于前,尽管江庆才是至亲,也决计打发他回家,安庆幕府不能留下这个阘冗。今天一大早,曾国藩跟表弟好说歹说谈了半个时辰,又从积蓄中拿出一百两银子,又亲自写了“世事多因忙里错,好人半从苦中来”的对联勉励他,总算把表弟说通了。处理好这件事后,曾国藩开始做他每晨必做的功课——临帖。这些日子临的是刘墉的《清爱堂帖》,这是纪泽带来的。去年,卜居宁乡善岭山的唐鉴,以八十四岁高龄谢世。曾国藩接到讣告后十分伤心,命纪泽代他到宁乡吊唁。唐鉴的侄儿将一本字帖交给纪泽,说是伯父生前叮嘱的,此帖留给曾制台。这本字帖就是《清爱堂帖》。曾国藩接过这本字帖,唏嘘良久,二十年前从镜海师研习程朱理学、探讨前代兴亡的往事,一一浮上心头,宛如昨天。这本字帖,他曾在唐鉴的书斋里多次见过。后来唐鉴致仕,字帖被送回善化老家。曾国藩那年回家守母丧时,还特为到善化把它借来,细心临摹过一段时期。刘墉号石庵,谥文清,乾隆朝大学士,书法冠绝一时。《清爱堂帖》集中地体现了他的书法艺术成就,是字帖中的珍品。对唐鉴了解甚深的曾国藩,知道老师如此郑重地将这本字帖作为遗物留给自己,决不仅仅只在临摹观赏,一定另有深意。但镜海师死前两年已不能作字,又没有遗言留下来,这中间的深意究竟是什么?半个月来,曾国藩天天临《清爱堂帖》,天天对帖思考,却始终没有琢磨透。今天,他凝神静气地临摹了两刻钟后,又对着字帖深思起来。刘石庵的字,粗看起来天趣自然,有小桥流水、远山淡墨之意境,细究则笔笔刚健,字字雄放,包含着黄河长江般豪壮气概。他将帖子又从头至尾一字一字地鉴赏一遍,看完后,又对整页整页作一番鸟瞰。忽然,如同一道阳光射了进来似的,他的心扉亮堂了。他赶紧拿出日记本来,记下今天这个不寻常的顿悟:看刘文清公《清爱堂帖》,略得其自然之趣,方悟文人技艺佳境有二,曰雄奇,曰淡远。作文然,作诗然,作字亦然。若能含雄奇于淡远之中,尤为可贵。写完,又轻轻读了一遍,在“含雄奇于淡远之中”一句下画了几个圈。他十分欣赏这句话,自认这是个很大的发现。一时思绪泉涌,不可遏止。他奋笔续写:昔姚先生论古文之道,有得于阳与刚之美者,有得于阴与柔之美者,二端判分,划然不谋。然柔和渊懿之中,必有坚劲之质、雄直之气运乎其中,乃有以自立。想了想,又写下去:作字之道须阳刚阴柔并进,有着力而取险劲之势,有不着力而得自然之味,着力如昌黎之文,不着力如渊明之诗,二者阙一不可,亦犹文家所谓阳刚之美、阴柔之美矣。他觉得意犹未尽,于是又添了一段:大抵作字及作诗古文,胸中须有一段奇气盘结于中,而达之于笔墨者,却须遏抑掩蔽,不令过露,乃为深至。曾国藩把这几段联起来读了一遍,深感自己今天对字、对诗、对文的研究突然进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难道这就是镜海师的深意吗?镜海师一生以国计民生为重,以培养学生的人格为重,素来视诗文字画为末技;而自己这几年来位居总督,带兵十万,早已不再是翰苑舞文弄墨的书生了。显然,镜海师的用意还不在于此。曾国藩离开书案,在房子里慢慢踱步。走了几步,他蓦然明白了。常言道字如其人,文如其人,作字作文与作人是相通的,既然字可寓雄奇于淡远之中,文可含阳刚于阴柔之中,那么为人为什么不可以如此呢?曾国藩明白过来,也喜悦起来,在日记的结尾处,迅速添上两句话:“含刚强于柔弱之中,寓申韩于黄老之内。斯为人为官之佳境。”像一个高明的画师终于完成了最后最得意的一笔,整个画面瞬时光彩夺目,曾国藩觉得今天这篇日记也因这两句话而满篇生辉。他心里想,镜海师送帖的深远意义,可能就在于此。今天的这个早晨过得太有意义了,曾国藩的心情很舒畅,想起儿子来安庆这么久了,也没有好好地跟他谈过话,吃过晚饭,他特地叫儿子到书房里来。曾纪泽身子单薄,不及父亲青年时代的厚实,五官与父亲一个样子,只是线条没有父亲的硬朗,显得柔和一些。待儿子坐下后,曾国藩说:“我这一向很忙,也没和你多说几句话。那天到时,我忘记问你了,你在武昌以后坐的船是我原来的座船,船上有一面帅字旗,沿途这面旗帜张挂没有?”“没有。”纪泽恭恭敬敬地回答,“表叔看到后说要挂起来,我没同意。”“哦,要得。我还问你一句,我写信要你不要惊动地方文武,你做到了吗?”“儿谨遵父命,沿途所有地方文武的宴请一概谢绝,只在湖口彭侍郎的衙门里歇了一晚。”“要得,要得。”曾国藩点点头,“甲三,我一再跟你说过,我不望子孙做大官,只望做明理晓事的君子。乡试中不中,不是重要的,关键是把书中的道理参透,这一阵子心情舒坦些了吗?”“儿子在家时,接读父亲手谕,已开朗不少。这次千里乘船来安庆,沿途见山川形胜,风光绮丽,心胸大大开阔了。”曾纪泽高兴地笑着,脸上露出孩童般纯真的光辉,使曾国藩十分欣慰。“这便是古人说的,不仅要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苏子由说得好: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杰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心胸一开阔,人的见识也就自然高了。从来功名乃天数,非强求可得,唯圣贤可学而至。我要你摹画三十二位圣贤像,用心便在此。这三十二位圣贤,你都记在心中吗?数出来给我听听。”“文王、周公、孔子、孟子、左丘明、庄子、司马迁、班固、诸葛亮、陆贽、范仲淹、司马光、周敦颐、程颐、张载、朱熹、韩愈、柳宗元、欧阳修、曾巩、李白、杜甫、苏轼、黄庭坚、许慎、郑玄、杜佑、马端临、顾炎武、秦蕙田、姚鼐、王念孙。”纪泽每数一个,曾国藩就扳下一个指头,数到“王念孙”时,恰好三十二个。曾国藩感到满意,说:“我写了一篇《圣哲画像记》,你拿去好好诵读,以这三十二个圣哲为榜样,时时鞭策自己。”“是。”纪泽答,那恭敬严肃颇像曾国藩祗领圣旨时的样子。曾国藩又问了儿子关于叔祖父当时出殡安葬的情况,以及母亲、四叔父和各位婶母的饮食起居。“纪耀今春出嫁,我也跟纪静一样,只付二百两银子回家,陈家没讲空话吧?”“陈家倒是没说什么,旁人都不相信,说是大学士嫁女,只有二百两银子嫁妆,天下哪有这样的怪事!”纪泽笑笑说,“二妹出嫁的前一天,她的一把金耳挖被贼偷了。”“纪耀哪有这种东西?”曾国藩皱着眉头问。“是母亲偷偷替她打的,只有七钱重,用去二十两银子。为了这个金耳挖被偷,母亲一连三个夜晚未睡好觉,泪流不干。这事传出去,大家都说大学士夫人竟为一个金耳挖这样伤心,可见家中金银不多。于是,二百两银子嫁女也就相信了。”“今后纪琛、纪纯、纪芬出嫁都以此为定例,一律二百两。”过一会,曾国藩又问,“你们兄弟最近读些什么书。”“纪鸿跟邓先生读《诗经》《尔雅》,我在读《汉书》。”“我生平最爱读《史》、《汉》、《庄》、《韩》四书,你能读《汉书》,我很欣慰。”曾国藩顺手从案桌边拿起一本《汉书》翻了翻,“我每天不管事情多忙,都坚持读史书十页。你现在无事,至少要读七八十页。读《汉书》有两种难处,一是假借奇字多,一是难解的句子多。你必须先通小学、训诂之学,先习古文辞章之学,才能把《汉书》读通。”“父亲指教的是。儿子于小学、古文辞章之学基础都不深厚。”“钱警石老先生、俞荫甫、莫子偲等人都精于小学、训诂之学,你遇有疑难,可多向他们请教。黎莼斋、吴挚甫他们,年龄和你差不多,古文根基却比你深厚得多,你要放下大公子的架子,平素多与他们相处。”“儿子读书十多年了,总像还未得到读书的奥妙似的,父亲,这读书到底有没有诀窍?”这几年来,曾纪泽一直在想这个事,今天可以当面向父亲请教了。“读书没有诀窍,就在于熟读深思,但要说一点没有也不是。”曾国藩思索了一下,说,“依我之见,读书的诀窍在看、读、写、作四字紧密配合,每日不可缺一。这话我以前好像对你说过。”“我还想请父亲详加指点。”纪泽瞪着两眼聚精会神地望着父亲。这双眼睛的外形与父亲极像,但明显缺乏父亲那种威凛逼人的神采,而显得柔软温和,它来自母亲欧阳夫人的遗传。“看,指的默观,如你去年看《史记》、《韩文》、《近思录》、《周易折中》,今年看《汉书》。读,指的高声朗诵,如《四书》《诗》《书》《左传》诸经,《昭明文选》、李杜韩苏之诗,韩欧曾王之文,非高声朗诵则不能得其雄伟之概,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韵。譬如富家居积:看书则好比在外贸易,获利三倍;读书则好比在家慎守,不轻花费。又譬如兵家战争:看书好比攻城略地,开拓士宇,读书则好比深沟坚垒,得地能守。二者不可偏废。至于写和作——”“写和作不是一回事吗?”纪泽插话。“不是一回事。”曾国藩温和地对儿子说,“写,是指抄写。对于好的文、句和章节,不但看、读,还要写,将它抄一遍,记得就更牢了。真行篆隶,你都爱好,切不可间断一日,既要求好,又要求快。我生平因写字迟钝,吃亏不少,你须力求敏捷,每日能作楷书一万,那就差不多了。”“我一天到黑坐着不动,还只能写八千。”“努力练,可以做得到的。罗伯宜抄奏折,一天能抄一万二,晚上还可以陪我下围棋。”曾国藩拿出一份罗伯宜刚抄好的普通奏折给儿子看,“罗伯宜不但抄得快,而且没有差错,一篇奏折抄下来,一个字不改,我每个月给他三十两银子薪水,跟其他幕僚差不多。有人不服气,说罗伯宜年轻,没有别的长处,就这点能耐也拿这多银子。我说,他这点长处就值得拿三十两银子,用人如用器,这个长处对我很有用,我就重用他。”曾纪泽细看奏折,字果然写得好,一个个蝇头小楷,又端庄又秀美,令人叹为观止。他心里想,这里人才的确不少。“至于作,是指的作诗文,作四书文,作试帖诗,作律赋,作古今体诗,作古文,作骈体文,这些都要一一讲求,一一试为之。作诗文宜在二三十岁前立定规模,过三十则难长进。少年不可怕丑,须有狂者进取之趣。这时不试为之,则此后年纪大了,愈发不肯为了。”“父亲教导的是。”纪泽说,心里想:“难怪四叔父从不作诗文,遇有应酬,总是推给我,大概是年轻时没有立定规模,现在年岁大了,怕丑的缘故。”“父亲,刚才你所教导的看、读、写、作四字诀窍,为儿子迷途指津。儿子素日读书,对于书上讲的,常常觉得似乎是明白了,但仔细思想起来,又无甚心得,这不知是什么原因?”“你的这个困惑,我在年轻时常常遇到。”曾国藩又摆出他惯常的姿态,伸出右手慢条斯理地梳理胡须,“朱子教人读书,曾讲过八个字:虚心涵泳,切己体察。虚心,好理解,即不存成见,虚怀若谷。涵泳二字最不易识,我直到四十上下才慢慢体验出。所谓涵者,好比春雨润花,清渠溉稻。雨之润花,过小则难透,过大则离披,适中则涵濡而滋液。清渠之溉稻,过小则枯槁,过多则伤涝,适中则涵养而勃兴。泳者,则好比鱼之游水,人之濯足。程子谓鱼跃于渊,活泼泼地,庄子言濠梁观鱼,安知非乐,此鱼水之快乐。左太冲有‘濯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