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山述作,同声惟许顾亭林。”许乃普后是常大淳壬午游湘西草堂而作的一首七律:“老屋三间丹垩新,先贤前此久栖身。叹嗟今日风光换,想见当年著述频。甲子自书陶靖节,庚寅谁吊楚灵均。我来无限榛荟慕,欲向船山荐藻萍。”看着常大淳的墨迹,想到他已作古了,曾国藩心里不免有些伤感。常大淳之后,尚有一些诗词联语,也有写得好的,也有平平的。忽然,一种熟悉的字迹跳进眼帘,原来又是一副联语:“自抱孤忠悲越石,群推正学接横渠。”联语后端端正正写着一行字:“而农先生几筵,不能窥之万一。谨节录先生自铭语以为献。道光壬寅六月既望长沙后学唐鉴敬题并书。”镜海先生都有字挂在这儿,自己却今日才第一次来,相比前辈敬贤之心,曾国藩感到惭愧。王世全走过来说:“承蒙前辈贤良关注,惠赐翰墨,使陋室生辉。今日大人光临,幸会难再,世全已备下笔墨纸砚,请大人及各位贵宾赏赐诗联,王氏族人感激不尽。”“国藩才疏学浅,前贤墨宝之后,岂容我辈插足?日后世人将以狗尾视之,则自贻羞辱矣。”曾国藩谦让不肯,王世全执意恳求。曾国藩本喜题诗作对,平日等闲之处,都愿题联留念,今日来到一代儒宗故居,怎会不愿留下墨迹呢?刚才推让,一是出自礼仪上的谦逊,二是正因为此地非比寻常,而自己还没考虑成熟,为慎重起见,不题也好。现在见世全态度诚挚,便思考一番,在书案上写下一联:“笺疏训诂,六经于易尤尊,阐羲文周孔之遗,汉宋诸儒齐退听;节义词章,终身以道为准,继濂洛关闽而后,元明两代一先生。”写完后连声说:“见笑,见笑。”众人见曾国藩对船山学问评价甚高,又见其字刚劲挺拔,严谨流畅,齐声称赞。曾国藩又在左下方以小字落款:“咸丰三年十一月钦命帮办团练大臣前礼部右堂曾国藩敬题”。世全又请罗泽南题,泽南一再逊谢:“我素来才思迟钝,仓促之间无好句,免了吧!”曾国藩说:“罗山莫推辞了,你再推辞,就显得我不自量了。”世全知罗泽南是湘中一带极有影响的学者,如何肯错过这个机会,一再请求。泽南拗不过,只得也写了一联:“忠希越石,学绍横渠,在当年立说著书,早定千秋事业;身隐山林,名传史乘,到今日征文考献,久推百世儒宗。”也落款:“咸丰三年十一月保升直隶州知州湘乡县训导罗泽南谨识”。大家一致称赞。世全又要国葆题。国葆感到为难,他望着大哥,不知该题不该题。曾国藩懂得他的意思,说:“你素日崇敬船山公,今日瞻仰先生故居,也题一联,表表心意吧!”得到大哥的鼓励,国葆认真思索之后,也题下一联:“湘水衡云留正气,楚辞孤竹证同心。”家人进来,说晚餐已备好,世全请曾国藩一行、觉庵师和欧阳老人一道入席。酒席宴上,世全频频敬酒,觉庵也以主人身分不断劝菜,宾主甚是欢悦。觉庵想起世全要以宝剑相赠的事,为消除曾国藩的顾虑,他把话题引到王船山对朝廷的态度上。觉庵有意隐去了船山对清朝敌视的一面,却大谈他对朝廷的依顺:“人们说船山公是明之遗臣,不与国朝合作,其实此说不全面。先生的确忠于明朝,但对我大清也是拥戴的。”“真的吗?”国葆插话。“这有事实为证。”汪觉庵接着说,“康熙十六年,吴三桂慕船山大名,重金请先生为他撰《劝进表》,先生严辞拒绝,说我怎能作此天不盖,地不载之语耶?在大是大非面前,可见先生的志向。”曾国藩点头,表示同意汪师的观点。世全深知觉庵用意,立即接过话头:“正因为家先祖不与吴三桂同流合污,所以康熙帝景仰家先祖品藻气节。康熙十八年,湖南巡抚郑端遵循朝廷旨意,命衡州知府崔鸣骜馈赠米银。康熙四十二年,受湖广学政潘宗洛之请,才有虎止公刊刻遗书的事。康熙四十六年,朝廷批准将船山公入祀乡贤祠。乾隆三十九年将《周易》《书经》《诗经》《春秋》四种《稗疏》列入四库全书,并命国史馆为家先祖立传。”曾国藩说:“我朝历代圣主,对船山先生之恩都有加无已。”世全又说:“幸而长毛未进衡州,以其对待孔孟之态度,家先祖亦将蒙辱。王衙坪之所以尚有今日之平静,实赖大人及各位先生捍卫乡邑、力战长毛之功。家先祖九泉有知,定会感激莫名。”曾国藩逊谢一番,说:“适才进门之际,见府上楹联书‘武功开一朝国运’,看来先生祖上是以武功起家的。”世全说:“大人明鉴。王氏祖上确是凭武功为家族争得了一席地位。”泽南说:“我辈孤陋,对令祖上所立军功一事,一向不曾听说。”“我王氏一脉,出自太原,后迁至江苏邗江。船山公这一支始祖仲一公,当年跟随洪武帝起兵,后渡江攻克金陵有功,封山东青州左卫正千户。洪武二十二年,进阶武德将军、骁骑尉。二世祖成公从明成祖南下有功,升衡州卫指挥佥事,晋同知,授阶怀远将军、轻车都尉,遂定居衡州。相传六世,绍紫垂荣,到七叶而武业中衰。此后则儒者辈出。”“到船山公是第几代了?”“已是第十一代。适才所看到的那把旧剑,正是洪武帝赐给仲一公的,仲一公仗此剑随洪武帝攻克金陵。曾大人,你老如今统率兵马,正是用剑的时候。王家自武夷公以来,一直以文章名世。此剑再留在王家,只是一件古董,而不能发挥它的作用。自古宝剑赠壮士,若大人不嫌弃,世全愿代表王氏家族将此剑送与大人。”“这可使不得!此剑乃王家祖传之宝,国藩怎能夺人之爱!”曾国藩急忙辞谢。“伯涵,既然世全一片真心,你就收下吧!此剑曾立赫赫武功,又是当年攻克金陵的吉物。今日长毛占据金陵,世全送与你,此乃天意。将来光复金陵,一定非伯涵莫属。”汪觉庵协助亲家来劝。曾国藩原先认为王船山是个不同清朝合作的前明遗臣,今天听王世全和汪觉庵说来,方知他也是本朝的贞士。更使他激动的是,这把剑有过攻克金陵的光荣经历。难道收复金陵的盖世功勋真的要由自己来建立吗?如真的是天意,则不可违背。曾国藩想到这里,站起来说:“既蒙世全先生错爱,又是汪师之命,国藩祗受了。”世全命人拿出宝剑来,双手恭送给国藩,说:“此剑有两点异处。一是剑刃看来甚钝,然削铁砍玉,如同泥土。二是每到午夜之间,它要长鸣一声。多少年来,都是如此。”满桌人都感到惊奇,曾国藩更是高兴。汪觉庵说:“伯涵,老朽代王家求你一事。日后金陵攻克之际,天下安定之时,请你出面邀请海内名儒,校勘刻印船山公全集,既使船山公一生宏愿得以实现,又光扬我朝学术。依老朽迂见,此功或不在荡平长毛之下。”曾国藩侧身答道:“弟子谨记吾师教导。日后攻克金陵首功不在弟于则已,若天意授与弟子,弟子一定在金陵刻印船山公全部遗书。”世全起身,深表感谢。大家继续喝酒。欧阳老人说:“涤生今日喜得宝剑,老夫也高兴。老夫十分喜爱旧日读过的一首古剑铭,现把这首古剑铭送给你如何?”“谢谢岳父大人。”曾国藩恭敬地回答。“这首古剑铭是这样写的。”凝祉一字一顿地念道,“轻用其芒,动即有伤,是为凶器;深藏若拙,临机取决,是为利器。”曾国藩听完这首古剑铭后,明白岳父的深远用意,十分感激地站起来说:“国藩牢记在心。”凝祉又对曾国藩说:“你来衡四个月了,听人说无论巨细,事事躬亲,昼夜操劳,毫无暇日。长此以往,将有损身体。秉钰娘要我转告你,还须随时注意保重才是。今日上午你能忙里偷闲,垂钓江上,我很高兴。自古以来,干大事有成就的人,都会忙里偷闲。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嘛!”听岳父提起上午的垂钓,他忽然想到创办水师之事,汪师、岳父和世全先生都是博学鸿儒,何不与他们商量一下?“岳母大人的关怀,国藩很是感激。国藩今日上午在江上学钓,想起长毛这次顺利攻破武汉三镇、安庆、九江,长趋江宁,近来又在江西肆虐,靠的全是水师。日后,我们与长毛交战,不能没有炮船,我想就在衡州建立水师。今日特地请教各位前辈,不知可行否?”欧阳凝祉、江觉庵、王世全一致认为曾国藩此虑深远,衡州地处蒸湘汇合处,熟悉水性的人极多,不愁练不出一支水师劲旅。末了,王世全说:“曾大人要办水师,我倒想起一个人来,此人从小跟父亲在安徽长大,家藏一部《公瑾水战法》,多年来,对水师钻研有素,乃是一个极有用的人才。”“此人是谁?”曾国藩对王世全的推荐极感兴趣。“此人名叫彭玉麟,字雪琴,就是本县渣江人。”汪觉庵说:“正是。若不是亲家提起,我竟忘记了。此人真可称得上衡州府一只玉麒麟。”“彭玉麟现在何处?”“他目前正陪老母在渣江闲居。”世全答。“我日内当去渣江拜访他。”“不烦曾大人亲到渣江,”王世全说,“来日我修书一封,请他到寒舍来,我再陪他去桑园街谒见大人。”五一个钟情的奇男子——发源于邵阳、祁阳两县交界山脉的蒸水,上游水浅河窄,不能行船,到了渣江地带,河面开始宽阔起来,货船可以在江上畅行无阻。这里位于衡州城北偏西,水路到衡州有一百一十里。附近几十里山区的土特产在此处聚集,通过蒸水,运到衡州城,再南由陆路运到两广,北经湘江运到长沙,过洞庭到长江,远销全国各地。南北物产也由衡州经蒸水用船运到渣江,然后流散到各户农家去。因为这个缘故,一个小小码头,逐渐变成了衡阳、清泉两县的最大口岸。渣江镇上三街六巷,百货俱全,店铺栉比,商旅辐辏,不亚于一个中等县城。由于渣江地面重要,设在衡州城里的衡阳县衙门将县丞官署设置在渣江,以便管理。咸丰二年,县丞衙门被饥民放火焚毁,现在又修复起来,照旧行使它的职权。彭玉麟就住在县丞衙门旁边一栋简陋的木板房里。一早起来,稍事梳洗后,他对母亲王氏说:“母亲,我到外婆坟上去看看。”王氏知道儿子笃于情义,从小在外婆家里长大,对外婆感情很深。自从外婆去世以来,只要玉麟住在渣江,隔不了三五天,便要到外婆坟上看看坐坐,有时呆痴痴的,一坐个把时辰,硬是用双脚把家门到外婆下葬处之间走出了一条五里长的小路。她对儿子说:“麟儿,你去去就回来,不要停得太久了。”彭玉麟离开屋门,在一家纸马铺里买了些钱纸、线香,沿着草河(蒸水的俗称)走了两里多路,然后折入一条小道,迤逦进了一座名叫斗笠岭的山冈。这是一座湘南常见的不大不小的丘陵,山不高,全是紫色页岩堆成。这种紫色页岩,当地老百姓叫它“见风消”——刚挖出来,坚硬如岩石,过十天半月,便散碎如泥沙了,山丘表层尽是暗红色沙砾。这些沙砾既不装水,又没有一点肥性,它成了湘南贫困的象征。走到衡清一带眼里若见着铺满暗红色沙砾的山冈,不用说,这里的农民一定苦不堪言。斗笠岭上几乎没有像样的树木,只有几株枞树,矮矮小小的,稀疏的枝干在寒风中抖动,如同站着几个缺衣少食的孩子,今人见了既扫兴又怜悯。玉麟外婆的坟就葬在斗笠岭上一块向阳之地。在外婆坟边还有一座稍小的坟,立着一块矮一点的石碑,上面写着:梅小姑之墓,两座坟头各有一株纵树,这是玉麟十多年前亲手栽的,至今仍不到四尺高。对于玉麟的上坟,王氏总以为儿子是眷念外婆生前的鞠养之恩。其实,玉麟想念外婆,更想念永远偎依在外婆身边的梅小姑。玉麟每次上坟,实际上都是来看望小姑的。今天,他照例在外婆坟头点燃线香,焚化钱纸后,再在小姑的碑下也插了几支线香,燃起一堆钱纸。他站在坟边,心里默默念道:“小姑,我又来看望你了。明天我就要离开渣江,到曾大人军中去了,将会随大军转战南北,还不知有不有再来看你的一天。”望着坟头被风扬起的片片纸灰,玉麟眼睛变得模糊了,整个身心完全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玉麟父亲彭鸣九因家贫,二十岁时离开渣江投军,在绿营多年,积功升至安徽怀宁县三桥巡检,后又迁合肥县梁园巡检。鸣九娶妻王氏。王氏浙江山阴人,父亲是个老塾师。王氏十二岁时,父亲弃养,母亲周氏带着一子二女守节。王氏择婿甚严,三十岁时才嫁给鸣九。以后王氏的哥哥在安徽芜湖县衙门做了个文案小吏,周氏便带着满女跟着儿子住在芜湖。嘉庆二十一年,玉麟出生于梁园巡检司署。十岁那年,舅父为玉麟在芜湖找到了一个品学俱优的先生,于是就在那年告别父母来到芜湖。玉麟的姨妈五年前正要出嫁时,却不幸得天花身亡,舅父虽成亲多年,却至今未生得一男半女,外婆王老太太常感膝下冷寂,对于玉麟的到来,真如天上落下一颗星星,欢喜不尽。玉麟生得眉清目秀,聪明伶俐,且秉性笃厚,对长辈恭顺,深得外婆和舅父母的疼爱。一个冬天的午后,玉麟放学回家,绕道到附近一座小山上去看腊梅。刚到山脚,见山沟边躺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脸色青白,两眼微闭。玉麟吓了一跳,心想:这女孩一定是病倒在这里,天气这样冷,若不叫醒她,病会加重。他蹲下来,推了推她,喊道:“小大姐,你醒醒。”喊了几声,那女孩醒了过来,睁开双眼望着他,却不做声。玉麟问:“你是不是病了?”女孩摇摇头。玉麟好生奇怪,没有病,为什么躺在沟边?他想了想,又问道:“你是饿得很厉害?”女孩点点头。“我扶你起来,你到我家去吧,我请你吃饭。”女孩望着玉麟,仍然没有做声,眼睛里流出两行泪水。玉麟明白她心里在感谢。于是扶起女孩,一路搀着她回到自己的家。玉麟把情况跟外婆说了,王老太太也很怜悯,怕饿过头的人一时受不了硬饭,赶紧熬稀饭给她吃。那女孩狼吞虎咽吃了两碗稀饭后,气色好多了。王老太太又收拾好自己的床铺,要女孩睡到被子里去暖和暖和。那女孩激动地叫了声大娘,双膝跪下去,给王老太太和玉麟磕头,慌得玉麟赶快扶起她。王老太太要女孩休息,把玉麟拉出门外。王老太太把这事告诉儿子和媳妇,舅父母都称赞玉麟这事做得好,说心肠好的人今后会有好报,玉麟很高兴。到了掌灯时,那女孩还未醒过来。王老太太进屋,坐在她的旁边。眼前这个孩子,王老太太越看越像自己的满女,看看想想,竟然流出了几滴泪水。过一会,女孩醒过来。她一眼看着王老太太慈祥地坐在自己身边,心里暖洋洋的,如同看到妈妈一样,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大妈”。她向王老太太恳求:“大妈,我不走了,我就留在你这儿吧!我什么活都会做。”王老太太吃了一惊:“孩子,你怎么能不回家,父母怕都要想死你了。”女孩流着眼泪说:“大妈,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家。”王老太太扶着女孩坐起,说:“孩子,你为什么昏倒在路边,你把详情给大妈说说吧!”女孩点点头,穿上衣,坐在床边,就像对自己亲生的母亲样,倾吐满腔苦水。原来,这孩子姓梅,名叫梅小姑,今年十四岁了,是浙江嵊县人。两年前,父亲得痨病去世,母亲哭得死去活来。谁料半年后,小姑十岁的弟弟又得天花死去。儿子的死,给小姑母亲沉重的打击。自那以后,母亲便病倒了,家贫无钱医治,拖了一年多,也下世了。剩下小姑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小姑虽然没有读过书,心眼却灵秀,裁剪针黹,煮饭烧菜,样样都做得好,模样也长得出众。街坊邻里有心肠好的,常常送点东西给她吃。也有人叫她做点女红,送她些手工钱。这样过了半年。有一天,小姑的一个远房婶子从合肥回来,晓得了小姑的情况,便笑吟吟地来到小姑的家,对她说:“婶子领你到合肥去,那里有一个剧团,班主是我们嵊县人。你长得漂亮聪明,今后跟班主学戏,一定可以赚大钱出大名。”嵊县是越剧的故乡,会哼越调的人很多,小姑也会哼几句。她不想赚大钱、出大名,但她喜欢唱戏,何况家里没有挂牵,去就去吧!小姑跟着远房婶子上了路。一路上,她把婶子当恩人,尽心尽意照顾她。昨天夜里,小姑和婶子落脚在一家伙铺里,半夜醒来,发觉隔壁有两人在谈话。听声音,一人是婶子,另一个也是个中年妇女,但不是浙江人的口音。小姑好奇,把耳朵贴着板壁上偷听。这一听,吓得她脸色煞白,手脚发抖,浑身如同掉进了冰窟。原来,她错把恶鬼当菩萨。这个远房婶子,过两天就要把她卖到一家窖子里去做婊子,卖笑接客。小姑想到自己命运的悲惨,一夜里,泪水把整个枕头全部湿透了。小姑想:宁愿死,也不进窑子。她趁天未亮,便偷偷离开伙铺,不分东西南北,信天跑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婶子越远越好。她又急又怕又冷又饿,走到山沟边想掬口水喝,刚弯下腰,头一晕,眼一黑,便倒在水沟边……小姑边说边哭,王老太太边听边流泪。老太太自满女去世以后,常常痴心地想带一个女孩。她怜悯小姑的苦命八字,也喜欢小姑的清秀灵泛,又一口绍兴府的乡音,和儿子媳妇商量后,收下了这个养女。没有多久,小姑身体复原了,面孔光洁,白里透红,益发显得标致。她勤快温柔,样样活都干得好,对王老太太像对亲生母亲样的贴心,对老太太的儿子媳妇,也和对亲哥嫂样的亲热,对待玉麟,则更是关心体贴,无微不至。她感激玉麟,是玉麟救了她的命,是玉麟把她带到这样好的家庭,今生今世,要把自己全部的心血和爱都奉献给玉麟。她打算自己一辈子不嫁人,今后养母归天了,玉麟成家了,她就到玉麟家去,为他操持家务,把一个女人所能做到的一切,都用来报答玉麟的再生之恩。每天一早,小姑都把玉麟上学所用的书和笔墨纸砚整整齐齐地放到竹篮子里。吃完饭后,她提着竹篮送玉麟到先生家。到了放学的时候,她早早地跑去接他。放学回家后,玉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