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超风很忙碌,这是他一年里最忙碌的一个月了。媒超风姓媒,说起来,也是鲁国公族。当初,按照《周礼》的规定,鲁国设立了"媒氏"这一职务,专门负责管理国民的婚姻事宜。由于这一职务世袭,后来,媒氏就以媒为姓了。 媒超风是这一代的"媒氏",平时基本上就没什么事。曲阜城里如果有人结婚,都要到他这里来备个案;生孩子的,取了名字之后也要来备个案;离婚的、再婚的等等,也都来备个案。基本上,平时就这点活。油水有一些,但不是太多。 但是到了每年的二月份,媒超风就忙上了,忙什么?忙着安排大龄未婚青年联谊会。 按《周礼·地官司徒第二》。媒氏:掌万民之判。凡男女自成名以上,皆书年月日名焉。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 简略翻译:每年二月,大龄未婚青年必须参加联谊会,违者处罚。联谊会上能够达成正式婚姻最好,私奔也可以,一夜情也鼓励。 所谓"奔者",主要是指一夜情,其次才是私奔。 为什么一夜情和私奔都受鼓励?因为国家需要的是人口。 媒超风安排了三场联谊会,这是第一场,地点就在曲阜城外的桃花沟。这里桃花盛开,十分写意。很重要的一点,这里树木繁多,利于约会以及野外激情。 "奶奶的,累死了。官不大,管事不少。"媒超风暗自抱怨。想想也是,媒氏官阶为下士,在鲁国的官员体系中是最低一等,相当于现在的科级干部。最早的时候鲁国有两个媒氏,后来精简机构,上面的领导说是"媒氏媒氏,整天没事",结果把媒氏给精简了一个,现在就只剩下了一个媒氏。 媒超风的眼前就是联谊会,男男女女们来来往往,一个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寻找自己中意的对象。胆大的,主动去搭讪;害羞一些的,则缩在一旁等着有人送上门来。有对上眼的,三言两语之后,自己找地方深谈或者上演激情戏去了。 媒超风没有多少心情去看他们,来这里的人不仅是大龄青年,而且通常是男的穷女的丑,否则早就成亲了,不用等到成为大龄未婚青年了。 "老媒。"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把媒超风吓了一跳。一回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到了近前。 "哎哟,孔大夫。"媒超风认识这个人,这个人就是鲁国赫赫有名的勇士叔梁纥,曾经任陬邑大夫,当年曾经在偪阳之战中立下战功(见第四部第一四二章)。 叔梁纥姓孔,祖上原本是宋国人。后来宋国内乱,司马孔父嘉被太宰华督所杀,孔父嘉的儿子木金父逃到鲁国(事见第一部第十八章)。从此,孔家就在鲁国落脚,成了鲁国人,定居在曲阜的防地(今曲阜东郊)。木金父的儿子叫孔防叔,是防地大夫;防叔的儿子是夏伯,夏伯的儿子才是叔梁纥。叔梁纥原本只是个士,因为战功升任为陬邑大夫。但因为不是鲁国公族,任期满后,不能连任,现在就定居在陬地了。第2节:野合不是野百合(2) 按着级别,叔梁纥为下大夫,媒超风只是个下士,见到叔梁纥,连忙挤出笑容来。 两人寒暄了几句,叔梁纥一边说话,一边扫视着眼前的男男女女们。 通常这样的联谊会,都是平民子女才会来,家里稍微有些头面的都不会来,大夫一级的则更不会光临。过去几年偶尔有个把大夫来打个秋风,搞一把性快餐,都是偷偷摸摸,微服而来。那么,叔梁纥来做什么?媒超风感觉有些奇怪,毕竟叔梁纥已经五十多岁,这样的岁数来这里打秋风?再说了,叔梁纥衣冠楚楚的样子,也不像是来打秋风的啊。 "我刚从曲阜城里出来回陬邑,见这边热闹,顺道来看看。"大概是看出媒超风的心思,叔梁纥主动说了出来,原来是路过。 又聊了几句,叔梁纥告辞。正要走,猛然间看见不远处树下站着一个姑娘,二十岁上下,面容还算清秀,看上去有些眼熟。 叔梁纥多看了那姑娘两眼,那个姑娘看见叔梁纥看她,远远地对着叔梁纥笑了笑,倒也有些迷人。 禁不住,叔梁纥来到了姑娘的面前。 "姑娘,你,认识我?"叔梁纥问,他觉得这个姑娘不错。 "认识,嘻。"姑娘害羞地笑了笑,偷偷看叔梁纥一眼,接着小声说:"我们陬邑人,谁不认识你啊?大英雄。" "哈哈哈哈……"叔梁纥笑了,姑娘的话他爱听:"原来你是陬邑的,你是谁家的姑娘?" "颜家的,我叫征在。"原来,姑娘叫颜征在,说完自己的名字,又加了一句:"我,我好崇拜你哦。" 说来说去,颜征在竟然是叔梁纥的粉丝。 "你怎样,找到中意的人没有?"叔梁纥问。 "没呢,好男人都有老婆了。"颜征在说得有些幽怨。 "不要泄气,会有好男人的。"叔梁纥安慰颜征在,之后告辞:"我回家了,祝你好运啊。" 叔梁纥要走,颜征在又说话了。 "孔大夫,我也想回家了,能不能顺道搭我一程?"颜征在弱弱地提出了一个请求,想要搭顺风车。 "好啊。"叔梁纥同意了。 野合不是野百合 叔梁纥的车已经相当破旧,而且只有一匹马拉着,不是一匹马力,是一匹马,老马。叔梁纥亲自赶着车,他请不起人为他赶车。没办法,家底不厚,就算是做陬邑大夫的时候,家里也不富裕。后来卸任,家中更是艰难。 说起来,典型的老马破车。 尽管坐在破车上,颜征在还是很兴奋,这样的车她也是生平第一次坐。 说起来,颜家和孔家一样都是外来户,不过颜家比孔家的际遇更差一些,孔家还是从宋国来避难的,享受政治避难国际规则的待遇。可是颜家不一样,他们的祖上是邾国的邾武公,因为邾武公字颜,这一支后代就以颜为姓。颜家不是到鲁国避难的,而是鲁国占领了邾国的土地,因此邾国人被征服之后就成了鲁国人,却只能世世代代作平民,从事最低级的工作。 "孔大夫,说说你当年力举城门的故事吧。"颜征在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 "哈哈,好汉不提当年勇了。" "人家想听嘛。"颜征在坚持。 "那,好吧。"叔梁纥其实也很想说,于是,一边赶车,一边说起当年的故事来。颜征在一边听,一边嗯嗯啊啊地表达惊讶和敬佩。 马车的速度随着故事情节的起伏而变化着,讲到高潮的时候,叔梁纥狠狠地抽了马一鞭子,老马一下子蹿了出去,险些把车掀翻。第3节:野合不是野百合(3) 等到故事讲完,叔梁纥长叹一声:"唉,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因为叔梁纥在拉缰绳。终于,马车在一个山丘旁停了下来。 "姑娘,下车休息一下吧。"叔梁纥跳下了车。 "孔大夫,不用了,我不累。" "可是马累了,我也累了。"叔梁纥转到了颜征在这一边,伸出手去扶颜征在。 颜征在似乎很紧张,她紧紧地抓住叔梁纥的手,从车上跳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没有站稳,还是根本就没有想站稳,颜征在直接就扑向了叔梁纥的怀里。 叔梁纥吃了一惊,尽管岁数大了,力量还在,因此连忙把颜征在抱在自己的怀里,退后两步,轻轻地将颜征在放在地上。 颜征在却依然靠在叔梁纥的身上,用自己的脸贴在叔梁纥的胸前,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叔梁纥则用宽大的手掌抚摸着颜征在的肩膀,到这个时候,他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从内心说,他确实有些喜欢眼前这个姑娘了。 "你,你就要了我吧。"颜征在讷讷地说,绯红了脸。 那不是一个禁欲的年代,那也不是一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那是一个自由恋爱的年代,那也是一个对性行为没有严格限制的年代,那是一个"奔者不禁"的年代。 叔梁纥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地抱住了颜征在的肩。生活的压力让叔梁纥早已经激情不再,可是颜征在却让叔梁纥血脉贲张了。 夕阳下,两个身影倒在了山丘的一侧,随后传来人性的呼声和喘息。除了天地,还有那匹老马见证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史记》:"纥与颜氏女野合。" 野合是什么?野合不是野百合,野合就是婚外性行为。 野合之后,叔梁纥将颜征在送回了家,随后自己也回了家。从那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联系。 说起来,典型的一夜情。 颜征在为什么没有嫁给叔梁纥,或者说叔梁纥为什么没有娶颜征在呢? 首先,两人的地位不对等,也就是不门当户对。叔梁纥是贵族,颜征在是平民之女,所以不可能正式嫁到孔家。 其次,就算叔梁纥不在乎门当户对,还有一个编制问题。叔梁纥已经有了一妻一妾,编制满了,如果颜征在去,是没有名分的。 再次,经济条件不允许。叔梁纥有一妻一妾,给他生了九个女儿,却只有妾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孟皮,还是个瘸子。所以,一家十好几口都靠叔梁纥一个人养着,压力之大,把个绝世的大力士也压得筋疲力尽。如果再把颜征在弄回家里,家里一大帮老婆孩子非把颜征在给吃了不可。 颜征在对叔梁纥崇拜得一塌糊涂,她当然想嫁过去,可是叔梁纥大致对她解释了一遍,颜征在也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尽管有些失望,可是能够跟偶像零距离沟通,颜征在也很满足了。她觉得,有了这次野合,这辈子就算没有白活。 孔丘出世 那一年,颜征在没有能够嫁出去。因为,她根本就不想嫁出去。 那次一夜情之后没几天,颜征在一个人偷偷地去了一趟那个与叔梁纥激情过的小山丘,除了回味之外,她在这里偷偷地祭祀了天地,祈祷老天能够给她一个儿子,一个叔梁纥的儿子。 老天不负有心人,一个月之后,颜征在知道自己怀上了。她既高兴又忐忑不安,高兴的是自己有了叔梁纥的骨肉,忐忑不安的是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第4节:野合不是野百合(4) 知道颜征在怀孕了,家里人都为她高兴,特别是听说这是叔梁纥的骨肉。 怀胎十月,颜征在终于在当年的十一月末生下了叔梁纥的孩子。 男孩还是女孩?男孩。 这男孩长得怎样?比一般的男孩要壮实,要长,看起来,像他的父亲叔梁纥。不过最奇特的一点是,孩子"圩顶"。圩(音为)是什么意思?江河附近低洼地区的堤岸。也就是说,这孩子的头顶是凹下去的。 不管怎么说,生了个男孩,孔家的男孩。 颜征在很高兴,颜家的人都很高兴。 满月之后,颜征在抱着孩子来到了叔梁纥的家,她要向叔梁纥报告喜讯。 相别不到一年,再相见,竟然恍如隔世。 颜征在比那时要胖了一些,面色红润一些,毕竟刚生完孩子。 叔梁纥苍老了许多,连腰也弯了下去,垂垂老矣。孔家破败得厉害,要不是孩子们整天叽叽喳喳得没完没了,真会让人觉得这里简直就是个废墟。 "你是?"叔梁纥没有认出颜征在,毕竟十一个月过去了,何况叔梁纥也根本想不到那一次风流竟然就能珠胎暗结。 "我是颜征在,你是?"颜征在反过来问叔梁纥。其实她猜到眼前这个佝偻着腰的人就是叔梁纥,可是她实在不敢相信。 "颜征在?"叔梁纥看着颜征在,喃喃地说,他已经有些老年痴呆的症状了。 "你忘了?二月份的时候,我搭过你的车,然后,然后,咱们在小山丘后面那个那个了。"颜征在终于接受了眼前的现实,她生怕叔梁纥忘记那一次的事情。 叔梁纥皱起眉头想了一阵,突然眼前一亮,他想起来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叔梁纥笑了笑,笑得很费力也很生疏,因为太长时间没有笑过了。"恭喜你啊,看来你还是找到了自己的男人,连孩子都有了,孩子叫什么?" "孩子没起名呢,等着你起名字呢。"颜征在说,又想哭,又想笑。想笑,是因为叔梁纥终于想起了自己;想哭,是因为叔梁纥不知道这就是他的儿子。 "为什么?应该他爹取名字啊。" "你就是他爹啊。"颜征在说,说完,泪水忍不住掉了下来。 "啊?"叔梁纥吃了一惊,但是随后就高兴起来。他一把把颜征在手中的儿子抱了过来,仔细地端详着。 叔梁纥做梦也在想着再要一个儿子,可是他怀疑老天的意思是要让他绝后,九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儿子还是个瘸子,今后能不能娶到老婆还要打个问号。如今老天开眼,给自己送了个儿子上门,他能不高兴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叔梁纥大声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在那一瞬间被抹平,佝偻着的腰也直挺起来。老婆孩子们都忍不住过来偷看两眼。特别是两个老婆,看着叔梁纥抱着一个孩子在那里大笑,心说这一定是老公在外面风花雪月的结果。可是再想想,老公一直很本分啊,何况老公这身子骨也已经不行了,怎么可能呢? 叔梁纥注意到了两个老婆偷看的眼神,他看到了困惑,也看到了嫉妒甚至仇恨。 "唉。"叔梁纥又叹了一口气,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给这个孩子怎样的生活。 按照规矩,只要女方生了孩子,男方就必须无条件接受。叔梁纥很发愁,家里能住人的地方都已经住满了人,去哪里为颜征在母子腾个地方出来? "想好了名字吗?"颜征在问,勉强笑笑。第5节:野合不是野百合(5) "这,我再想想。"叔梁纥现在只顾发愁,哪里能静下心来去为孩子想名字。 "那,我说一个你看行不行?" "好,你说。" "这孩子是我们在那个山丘后面怀上的,那,就叫丘好吗?字就叫仲泥好吗?"颜征在问。 泥,通尼,所以后来改为仲尼。 "好,好啊。"叔梁纥也觉得好,同意了。 "那,这孩子就是孔家的孩子了,是吗?"颜征在问。 "当然是,当然是。" 颜征在笑了,眼泪还含在眼里,她从叔梁纥的手中把孩子又抱了过来。 "那,我就走了。"颜征在说完,一转身,匆匆走了。 "你等等,你等等。"叔梁纥要追,却踉跄着根本追不上。 颜征在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孔家,跑出去很远,她才站定了,回头看了看孔家。她知道,她永远不会再来这里了,这里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这里。 "孔丘。"颜征在轻轻地叫着自己刚刚满月的儿子,她很满足,因为这是孔家的儿子,这是贵族的血脉。自己的名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儿子的身份得到了承认。 在冬日的寒风里,颜征在昂着头,抱着孔丘,微笑着向自己的家走去。 颜征在不知道,她抱着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她抱着的还是中国的历史。 "哇--"孔丘哭了,颜征在感觉到孔丘的小屁股下一阵发烫,孔丘尿了。 颜征在在孔丘的笑脸上亲了一下,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史记》:"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祷于尼丘得孔子。孔子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 "云"就是据说的意思,所以太史公是给了三个答案,为什么给三个答案?因为他知道第一个答案才是正确的。 关于"野合",历来的解释多是"为圣人讳",要么一语带过,要么牵强解释以竭力掩盖孔子是私生子这一事实。而事实上,"野合"在当时合理合法合礼,丝毫无损于孔子的形象。 (按:《孔子家语》记载,叔梁纥五十余岁向颜家求婚,颜家三女儿征在欣然往嫁,此说显然为掩饰孔子为野合所生而编造,不采用。)第6节:没爹的孩子像根草(1) 第二四二章 没爹的孩子像根草 颜征在的家位于曲阜城外很远的地方,那是一处贫民区。孔丘的出生虽然给她带来了生活上的负担,但是却大大提升了她的地位,因为她的儿子是个贵族,尽管是破落的。 颜征在没有兄弟,只有两个姐姐,两个姐姐出嫁以后,家里就只剩下了老父母。所以,颜征在就和儿子住在父亲家里,倒也能够互相照顾。 就这样,孔子在母亲、姥爷和姥姥的照料下,茁壮成长了。 爹不在了 基于遗传,孔丘比别的孩子块头要大,很快可以下地走路,很快就会说话了。 贫民区的孩子们没有什么约束,孔丘的姥爷姥姥身体不好,颜征在忙于生计,没有什么精力管孔丘。平时,孔丘就和其他的孩子们在一起玩闹。终于有一天,孔丘发现了一个问题:别人都有爹,我怎么没有爹? "娘,我要爹,我要爹。"孔丘向娘要爹了,每个没爹的孩子都会要爹。 "孩子,你爹去了很远的地方。"颜征在只能这样说。自古以来,遇上这样的情况,当娘的都会这样说。 "那,我爹什么样子啊?"孔丘不大弄得懂很远是什么意思,他眨眨眼,又问一个问题。 "你爹,很棒,很高,很帅的。" "我想看爹。" "孩子,睡觉吧,等你长大了,娘带你去找爹,乖。"颜征在哄着孔丘,拍着他的小屁股,直到孔丘酣睡过去。 颜征在的泪水默默地流了下来。 她从来不后悔与叔梁纥的那次野合,她也从不后悔生下了孔丘,她甚至也不抱怨自己生活的艰难。其实她可以改嫁,或者说她根本不用改嫁,她直接带着孔丘嫁人就可以了。事实上有人曾经上门求亲,可是被她拒绝了。她可以不要名分,但是她一定要保住孔丘的身份。 "丘,你跟着娘受罪了。"颜征在摸着孔丘红彤彤的小脸,愧疚地说。 孔丘又问过几次爹的事情,可是娘总是用他似懂非懂的话来回答他。 终于有一天,颜征在没有再说"长大后带你去找爹"的话了,因为,爹已经没有了,真的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孔丘三岁那年,叔梁纥死于贫病交加。 孔家的人来通知了颜征在,这是叔梁纥死前的叮嘱,至死,他的心里对颜征在母子都充满了愧疚。 颜征在哭了,哭得很伤心,自己的男人死了,而自己的儿子永远不会见到父亲了。她没有去孔家,也没有参加叔梁纥的葬礼,只是在叔梁纥下葬之后,偷偷地去墓上祭祀了自己的男人。 孔家,对颜征在来说,已经不复存在。 孔丘上学 时光荏苒,很快,孔丘八岁了。 按照周礼,士以上级别的孩子享受义务教育。义务教育的内容就是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又分为小艺和大艺,书、数为小艺,属于基础教育;礼、乐、射、御为大艺,是用来报效国家的。士以上的阶层,到了八岁就要开始学习小艺,也就是书数两艺。 按《大戴礼记·保傅篇》。古者八岁出就外舍,学小艺焉,履小节焉;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 因此,孔丘八岁的时候,就进入了公立学校,学习小艺。公立学校学费免费,住宿免费,但是吃饭不免费,必须家里定期送粮食到学校。 那么,孔丘作为士的身份怎样确定?叔梁纥生前为他注册了士籍。因此,孔丘是名正言顺的士。 孔丘上学在颜氏家族引发轰动,就像如今穷山沟出了一个大学生一般。颜征在很有面子,颜征在的爹娘也都很有面子。 孔丘却没有觉得有面子,因为学校里的同学一个个都比他家富有,很多人上学是坐车来的,有的人还随身带着奴仆,住的条件也远远好于孔丘。孔丘吃得最差、穿得最差,同学们瞧不起他,连老师也懒得理睬他。 攀比成风,孔丘极度自卑。 极度自卑,孔丘成绩极差。 上学不到一个月,孔丘就几乎要崩溃了,于是他请了假回家。 "丘,在学校还好吗?"看见儿子回来,颜征在十分高兴,将儿子揽到怀里,摸着他的头,轻轻地问。 "娘,我不想上学了。"孔丘在娘的怀里说,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什么?"颜征在吃了一惊,她抓住孔丘的两个肩膀,将他从自己的怀里推到了眼前,两眼狠狠地瞪着他:"你再说一遍。" 孔丘有些害怕,他从来没有见娘这样生气过,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惹恼了娘,犹豫了一下,他又说了一遍:"娘,我不想上学了。" "啪!"一个耳光打了过来,孔丘就觉得脸上热辣辣地痛。 为什么?为什么娘要打我?孔丘愣住了。第7节:没爹的孩子像根草(2) "你,你太让娘失望了。"颜征在恶狠狠地说,她的眼睛似乎要冒出火来,"你知不知道你姓什么?你姓孔。你是贵族,你是士。你跟外面的那些野孩子不一样,你能上学,他们不能。他们一辈子就要过这样下贱的生活,像狗一样活着。你不一样,你还有机会成为大夫,你还有机会富贵,你还有机会光宗耀祖。为了你,娘起早贪黑,从来不让你做那些低贱的事情,因为你比娘高贵。娘以为今后能跟着你享福,能跟着你过上贵族的生活,能有车坐有肉吃。可是,你竟然说你不想上学了,你,你,你不配是孔家的儿子。" 孔丘听得似懂非懂,但是他明白娘的意思,娘想要自己过上好日子,娘也想跟自己过好日子。可是要过上好日子,就必须好好上学。 "我要让娘过上好日子。"孔丘这样想,他爱自己的娘。 "娘,我错了,我要好好学习。"孔丘说,说着,扑进了娘的怀里。 "孩子……"颜征在说不出话来,因为她哭了。 在娘的怀里,孔丘也哭了。 那天晚上,颜征在把叔梁纥的故事,把叔梁纥祖先的故事都讲给了孔丘听。 "孩子,不要辜负了你的姓啊,不要玷污了你爹的名声啊。"颜征在哭着说。 "娘,我知道了。"孔丘也哭着说。 从那之后,孔丘开始认真学习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端正了学习态度。孔丘天资聪明,学习又很努力,经常向老师提问。渐渐地,孔丘成了成绩最好的学生。 可是,好景不长。家里的情况越来越不好,姥爷和姥姥先后去世,娘到处给人做工,养活孔丘。家里的生活越来越艰难,娘每次送粮食去学校,都显得很憔悴。 终于,孔丘决定放弃学业,他要帮衬母亲一同撑持这个家。 "唉。"颜征在叹了一口气,她知道靠她自己是无法供得起孔丘上学的,她觉得对不起孩子,也对不起叔梁纥,更对不起孔家这个高贵的姓氏。可是,她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于是忍痛同意了孔丘放弃学业的想法。 孔丘从学校搬回了家。 孔子的第一份职业 从那之后,小小的孔丘就跟在娘的身边,帮着娘一起干活。 再大一点之后,孔丘跟着街坊邻居们在外面打零工,摆地摊、扫大街等等都干过。还好,那时候还没有城管。 就这样,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苦苦生存。孔丘彻底放弃了学业,颜征在也只能认命,对这个儿子不再抱有任何期望。 孔丘家有个邻居专门从事"助祭"、"助丧"的营生,就是从事各种祭祀丧葬活动,当然只是充当下手,譬如打扫卫生、抬棺材、帮人哭丧这一类的活计。这一类的活除了看上去不太有面子之外,其实还有很多可取之处。第一,这不需要太多的技能,很容易上手;第二,这样的活挣钱比较容易,毕竟祭祀丧葬都是大事,事主出手会比较大方;第三,这个行当没有旺季淡季,因为人总是要死的;第四,参加这类活动,基本上都是管饭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孔丘跟着这个邻居参加了一次助祭,结果不仅得到了报酬,而且有好吃好喝。 "哇噻,这个生意好啊。"孔丘立即就爱上了这个行当,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一个职业了。 从那之后,孔丘就经常找这个邻居带他去参加各种祭祀丧葬活动。邻居也乐意带着他,反正多他一个不多,也不占用名额,事主愿意给报酬就给,不愿意给报酬,至少能混几顿饭吃。此外,孔丘也很懂事很懂礼貌,大家都喜欢他。第8节:没爹的孩子像根草(3) 基本上,孔丘就是个群众演员,目标就是挣几个盒饭。 按《论语》。子曰:"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 孔丘对于自己少年时的这段历史,从来没有隐讳过。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小的时候很低贱,所以会做很多下等人做的事情。 孔丘,一个苦水里泡大的孩子。 一直到长大,孔丘对祭祀和丧葬的礼节都很讲究,这就是因为他从小从事这方面工作的原因。 按《论语》。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 什么意思?孔子见到穿丧服的、穿官服的和盲人,即使对方年龄小,也会站起来致意,如果是路遇,一定会快步走过。 为什么孔子会这样呢?孔子给了答案:"少年若天性,习惯如自然。"(《贾子新书·保傅》)一句话:习惯成自然,这就是孔子的职业习惯。 习惯成自然,这句常用语出自这里。 原本,孔丘的命运就是这样了,一辈子做一个替人打扫卫生、端茶递水、抬棺材挖墓地、替人哭丧的下贱人。 可是,孔丘十五岁那年发生的一件事情改变了他的命运。确切地说,改变了他的思想。 那一年,是鲁昭公五年(前537年)。 叔孙豹的恼火和烦恼 鲁昭公名义上是鲁国的国君,但是,鲁国实际上控制在三桓的手中,也就是季孙、叔孙和孟孙三大家族手中。 三大家族之间,表面上和和气气,其实也在钩心斗角,互不买账。 鲁昭公元年的时候,晋国和楚国召开第二次世界和平大会,叔孙豹代表鲁国参加。当时,孟孙家族比较弱势,因此,但凡外交,都交给叔孙豹;内政,就交给季孙宿,也就是季武子。 叔孙豹参加盟会去了,季孙宿在后面开始使坏,出兵攻打莒国,拿下了莒国的郓地。为什么打莒国?因为莒国靠着季孙家的地盘,拿下来就是季孙家的。为什么说他使坏? 世界和平大会正在召开,楚国的公子围和晋国的赵武代表两个超级大国宣布世界已经成为和谐社会了,再也没有国家打仗了,和平了,幸福了。 上午刚刚说完,下午莒国的使者就到了,在世界和平大会上控诉鲁国侵略者抢占了莒国的地盘。 "他娘的,鲁国人胆肥了?世界和平大会期间竟然发动侵略战争,这不是不给我们面子吗?这不是破坏和谐社会吗?这不是顶风作案吗?我建议,把鲁国使者给杀了。"王子围正想找点事树立威望,如今机会就送上来了。再说了,鲁国是晋国的跟班,杀了鲁国使者对楚国也没什么坏处。 叔孙豹吓得一身冷汗,平白无故就要被杀,冤不冤啊? 赵武当然不干,要是保护不了兄弟国家,要这世界和平又有什么用呢? "令尹,我看,就算了吧。"赵武出来打圆场了,说了一段很著名的话:"人鲁国使者叔孙豹是个很贤明的人,怎么能杀贤明的人呢?再者说了,虽然有史以来各国就划定了疆界,可是如今边境争夺很多啊,争来争去的,昨天是你的,今天是他的,谁还能说清楚呢?盟主嘛,大的事情要认真,小屁事就放过算了。就说这个事情,郓地也不是个什么重要的地方,对莒国来说可有可无,鲁国占去有什么关系呢?再说了,如果楚国的邻国吴国和濮国的边境有机可乘,你们楚国还不是也要趁火打劫?算了,和平万岁,理解也要万岁嘛。"第9节:没爹的孩子像根草(4) 赵武的话,有些强词夺理,可是王子围觉得挺有道理。再说了,赵武这个面子,王子围还是要给的。而且,盟会这里是晋国的势力范围,真闹僵了,没什么好处。 "好吧好吧,既然赵元帅这么说,那就算了,继续开会。"王子围放过了叔孙豹。 世界和平大会结束,叔孙豹和赵武又在郑国逗留了几天,之后启程回国。 回国的路上,叔孙豹是越想越后怕,越想越恼火。 "狗日的季孙,专门趁我去开会的时候出兵,这不是故意要置我于死地吗?要不是老赵跟我关系好,我不被砍头也要劳教啊。季孙,真阴啊。"叔孙豹一路上骂着季孙宿,回到了家。 季孙宿听说叔孙豹回来了,毕竟有些心虚,第二天一大早上门问候。 问候问候,就是问一问,然后等候。 叔孙豹正在火头上,听说季孙宿来了,本来要去院子里晒太阳,这下也不去了,就待在屋里,不肯出去见季孙宿。 季孙宿等了一个上午,看看太阳都到了头顶,叔孙豹还是不肯出来。 "怎么办?咱们回去吗?"季孙宿没办法,问为他驾车的曾夭。 "再等下吧,要不,我去找找我兄弟。"曾夭说。于是他去找他兄弟。 曾夭兄弟两个,分别在季孙家和叔孙家效力,曾夭的兄弟叫曾卓。 "兄弟,从早上等到中午,说明我们已经知罪了。咱们鲁国人一向善于忍让,但是咱不能只在国外忍让,回了国就不忍让了吧?"曾夭找到了曾卓,请他去给叔孙豹通报一下。 "嘿嘿,哥啊,我跟我家主人在国外奔波了几个月,让你们等一个上午算得了什么?就像商人要赚钱,难道还要讨厌市场的喧嚣吗?"曾卓答道,但不管怎么说,还是答应去劝劝叔孙豹。 曾卓来到叔孙豹屋里,看见叔孙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待在屋子里好像也很难受。 "算了,让他们等了一个上午,他们也知错了,还是出去吧。"曾卓劝叔孙豹。 其实,叔孙豹也正在考虑是不是出去,曾卓来劝,正好下个台阶。 "我虽然讨厌它,可是也不能去掉它啊。"叔孙豹指着屋子里的柱子说,然后,跟着曾卓出去了。 事情虽然在表面上化解了,叔孙和季孙两家的关系实际上已经很糟糕了。 叔孙豹很烦,倒不仅仅是因为吃了季孙宿的苍蝇,家里那摊事更加烦心。 叔孙豹当年北漂去了齐国,去的路上跟一个女人发生了一夜情。到了齐国,成了国家的乘龙快婿,老婆国姜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孟丙和仲壬。后来叔孙豹回鲁国回得匆忙,不告而别。国姜一怒之下,改嫁了叔孙豹的好友公孙明。 回到鲁国,叔孙豹成了叔孙家族的族长,成了鲁国的卿。那个一夜情的女人找上门来,还带着他们的"战果",一个叫牛的儿子。尽管牛长得很丑,毕竟是长子,叔孙豹还是很喜欢他,就养在家里。而因为国姜改嫁,叔孙豹也很生气,索性不把两个在齐国的儿子接回来(事见第四部第一三三章)。 时光荏苒,很快牛长大了,叔孙豹就让牛做了叔孙家的管家,更加信任。直到孟丙和仲壬两人成年之后,叔孙豹才派人把他们给接回来。 "这两个齐国人怎么看上去这么像公孙明?"叔孙豹怀疑这两个儿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种,因此很不喜欢他们,称他们为齐国人。 在谁来做继承人的问题上,叔孙豹很纠结。按理说,应该立孟丙,因为这是嫡长子。可是,叔孙豹死活看不上这个儿子,而且怀疑他不是自己的儿子。立牛吧,说不过去,因为牛的老娘是个野人,换今天的话说,连个户口都没有,根本就没有名分,所以牛完全没有资格。叔孙豹还有一个小儿子叔孙婼,是后来娶的老婆生的,叔孙豹倒也喜欢他,可是立他还是有些不够名正言顺,况且几个哥哥恐怕也不满意。 就这样,继承人的问题一直拖了下来。眼看着自己岁数越来越大,这事情也就越来越不好办。第10节:牛的故事(1) 第二四三章 牛的故事 牛是家里的老大,跟父亲的时间也最长。但是,母亲的身份不行,在家里连个名分也没有,连累到牛。 在牛看来,论贡献,自己对家里的贡献最大,父亲经常出差,家里的一切都是自己打点;论能力,自己没得说,谁不说自己能力强?可是,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做继承人呢?为什么?难道自己生下来就比孟丙他们下贱吗? "爹,你太不公平。孟丙、仲壬,我恨你们。人人生而平等。"牛常常这样对自己说。敢情人人生而平等这句话是他先说的,只可惜没有被记录下来。 牛愤愤不平,牛决心要从弟弟们手中把继承人的位置抢过来。 牛的诡计 鲁昭公四年(前538年),叔孙豹得了重病,卧床不起。这个时候,必须要立继承人了。思前想后,叔孙豹最终还是决定让孟丙来继承这个家族。 "孩子,我前些日子让人铸了一口钟,我准备找个日子宴请卿大夫们,为这口钟举行落成典礼,同时宣布你为叔孙家的继承人。这件事情你来操办,准备好了来告诉我。"叔孙豹把孟丙叫来,就在床边叮嘱他。 孟丙很高兴,熬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熬到了。 两天之后,孟丙把一切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之后,去请示父亲。来到父亲的院子门口,牛挡住了他。 "兄弟,爹吩咐了,现在怕光怕闹,所以谁也不能去见他。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替你转达。"牛说。 其实,根本没有这样的事。 孟丙没有办法,只好请牛转达,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请父亲定日子。 牛进去转了一趟,撒了泡尿,然后出来了。 "兄弟,爹说了,就后天吧。"牛说。 孟丙没想到牛骗了自己,高高兴兴去准备了,派了人去卿大夫们家里送了请柬。 宴请当天,卿大夫们都早早赶到了,白吃白喝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趁机跟叔孙家的继承人亲近亲近。 人到齐了,一切也都准备好了,孟丙去请父亲。到了门口,又是牛拦住了。 "兄弟,爹已经睡了。爹说了,他不参加了,你自己主持就行了。"牛直接撒了一个谎,眼都没有眨一下。 孟丙很高兴,这样的话,自己就是主角了,自己想怎么表现就怎么表现了。 于是,开宴。 "卿们大夫们,各位来宾各位朋友,父老乡亲们,叔叔大爷们,我代表我父亲宣布,任命我为叔孙家族的继承人,大家请鼓掌。"话不是这么说,但是就是这么个意思,孟丙直接宣布了自己担任叔孙家的继承人。 一窝蜂的叫好声,祝贺声。 "各位,在我就任继承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主持这口钟的落成仪式。"钟就挂在梁上,孟丙让人把钟上的红布扯下来,然后手持棒槌,准备敲钟。 叔孙豹躺在床上,突然想起自己吩咐孟丙做的事情不知道怎样了。这个时候,牛走进来了。 牛给父亲倒了一碗水,扶叔孙豹起来喝了一口,然后坐在叔孙豹的对面。 "牛,这些天你辛苦了。"叔孙豹说。他觉得这个大儿子对自己挺好,今天还专门来陪自己。 "爹,你安心养病吧,家里的事情我能处理好。"牛说,说得挺贴心。 叔孙豹没有再说话,他觉得很累。第11节:牛的故事(2)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砰"的一声,随后又是一声,又是一声。 钟声,谁在敲钟? "哪里来的钟声?"叔孙豹问。 "孟丙在请客。" "请客,请谁?" "爹,你别问了。" "告诉我,请谁?" "他说请他齐国的爹。"牛假装吞吞吐吐,却故意说出一句最让叔孙豹窝火的谎话。 孟丙在齐国的爹是谁?公孙明。叔孙豹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公孙明,平时有人提起来都会火冒三丈,这个时候孟丙竟然背着自己招待他,还敲钟,这简直是向自己宣战了。 "狗兔崽子,吃了豹子胆了,扶我起来,我要去亲自把公孙明赶走。"叔孙豹火冒三丈,撑持着就要起来。 "爹,别气坏了。今天来的客人不少,闹起来还真丢咱们家的面子。爹,等人都走了再说吧。"牛当然不会让叔孙豹出去,找了个冠冕的理由。 叔孙豹是个爱面子的人,想了想,又躺了下来。 叔孙豹很窝火,本来在立孟丙的问题上他就犹犹豫豫,这个时候更是后悔。 "你去看看他在整什么。"叔孙豹派牛去侦查一下,牛答应了,于是起身出去,安排了手下照看叔孙豹。 牛其实根本没去,上了趟厕所,又在外面转悠一阵,回来了。 "牛,他们在干什么?"叔孙豹问。 "爹,我说出来您老别生气啊。"牛故意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 "快说。" "孟丙他说等您过世了,把他娘和他齐国的爹给接过来。"牛顺口造了个遥,他知道叔孙豹最不想听到的是什么。 果然,叔孙豹大怒。 "狗杂种,我还没有咽气他就这样?牛,你去,把这个杂种给我杀了。"叔孙豹气得吐血,他现在坚信孟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儿子,杀了他一点也不心疼。 "爹,您别生气,孟丙可是您儿子啊。"牛假惺惺地劝。 "他不是我儿子,他是公孙明的孽种。去,杀了这个孽种。" 牛心中暗喜,表面上还要装出不太情愿的样子,直到叔孙豹再次大吼"快去"。 牛出去了,可是并没有去杀孟丙,他知道大庭广众之下杀人会有很多麻烦,甚至有可能弄巧成拙。牛就守在叔孙豹院子的门口,他知道孟丙一定会来。 果然,没有多久,孟丙兴冲冲地来,他要向父亲报告宴会胜利召开了。 "我要去见爹。"孟丙来到院子门口,看见牛,大声说。一来是高兴,二来是觉得自己已经是叔孙家族的主人,牛这个管家必须要听自己的了。 "爹不想见你。"牛冷冷地说。 "为什么?你让开。"孟丙现在不把牛放在眼里了。 "来人,抓起来。"牛一声令下,早已经准备好的手下们一拥而上,将孟丙抓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孟丙高声喊着。 牛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手下们没有犹豫,手起刀落,一颗人头滚落在地。 可怜孟丙,到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可怜孟丙,刚刚当上叔孙家的继承人,高兴劲还没有过去就已经身首异处。 之后,牛派人宣告孟丙的罪名:背着父亲私自宴请卿大夫,冒充父亲的名义任命自己为继承人,属于颠覆家族罪。情节特别恶劣,后果特别严重。因此,奉叔孙豹之命,大义灭亲。 孟丙就这么死了,即便有其他的家臣能够见到叔孙豹并且询问这件事情,叔孙豹也是这样回答。第12节:牛的故事(3) 而其实,除了叔孙豹被蒙在鼓里,其余的人都知道这一定是牛在搞鬼。 孟丙被除掉了,下一个,就是仲壬。 对付仲壬,对于牛来说就是小儿科了。 就在孟丙被杀死前几天,仲壬跟着鲁昭公的御者莱书去宫里游玩,鲁昭公接见了他并且送给他一个玉环,仲壬回到家里去见父亲,想要把玉环送给父亲。可是,在门口又被牛给拦住了,牛说进去帮他禀告,其实又是去上了一趟厕所,出来之后谎称"爹让你自己戴上"。 于是,仲壬就自己佩戴上了。 杀了孟丙之后,牛知道叔孙豹对仲壬肯定也有所怀疑,于是去对叔孙豹说:"爹,是不是要立仲壬为继承人了?" "谁说的?"叔孙豹反问。 "没有吗?仲壬自己到处说呢,还戴着一块国君送给他的玉佩,说是国君已经答应他了。"牛又在撒谎。 "什么?这个小杂种也跟孟丙一样?他吃了豹子胆了,牛,把他给我赶走,我永远不想见他了。"叔孙豹本来就在对仲壬不满,一怒之下,要赶走这个儿子。 牛当然很乐意执行这个命令,当天就把仲壬赶走了。仲壬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没办法,去齐国投奔继父公孙明了。 牛杀豹 叔孙豹是个聪明人,虽然一口气杀死孟丙赶走了仲壬,回头越想越不对劲,因为这两个儿子的所有罪行,说来说去都不是自己亲眼看见的,都是牛说了,那万一牛是撒谎的呢? 想到这里,叔孙豹基本上明白了:一切都是牛在搞鬼。 一身冷汗,叔孙豹一身冷汗。 叔孙豹还算沉着,他让人把牛叫到了床边。 "牛啊,我快不行了,看这家里,孟丙被大义灭亲了,叔孙婼又岁数太小,看来只能让仲壬接班了。你辛苦一下,去把仲壬给找回来吧。"才把仲壬赶走两天,叔孙豹又要牛去把他找回来。 "好。"牛答应了,然后起身走了。 牛很失望,他原本以为叔孙豹在这个时候会最终选择他为继承人,可是,叔孙豹还是选择了仲壬。 "老东西,你不仁,不要怪我不义。"牛恨恨地说。 牛不仅没有派人去找仲壬,还停止给叔孙豹供应食物。 第二天,牛去找季孙家的管家南遗,管家和管家之间往往是朋友,牛希望能够获得南遗的支持,进而通过南遗获得季孙家的支持。 牛走了,杜泄趁这个当口来了。杜泄是谁?叔孙豹的家臣,也是最信任的家臣。由于为人耿直,牛平时也有些怕他。 杜泄去见叔孙豹,守门的人按照牛的吩咐,一律不给进去。不过看见是杜泄,也不敢一味阻拦,被杜泄臭骂一顿,还是放他进去了。"牛主管回来之前,一定要出来啊。"守门的最后忘不了叮嘱一句。 "老,老杜,你总算来、来了。"叔孙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看见杜泄进来,眼中闪出一点希望的光芒来,沙哑着嗓子叫着。 "主公,还好吗?"杜泄急忙来到近前。 "我快饿死了,牛不给我饭吃,孟丙也是被他害死的。"叔孙豹说着,眼泪流了下来,他指一指床边的一支大戟。"你,你拿我的大戟出去,把牛给我杀了。" "主公,来不及了,我做不到这一点。"杜泄拒绝了,喂了叔孙豹几口水,退了出来。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来看望过叔孙豹,因为牛拒绝所有人进来。 从那之后,叔孙豹再也没有吃喝过一口。第13节:牛的故事(4) 两天之后,叔孙豹被活活饿死了。 三桓瓜分国家 牛立了小弟弟叔孙婼,自己继续做管家。实际上,什么都是自己说了算。 鲁昭公指定了杜泄来负责叔孙豹的葬礼,而杜泄现在成了牛的眼中钉。可是牛拿杜泄也没有什么办法,因为杜泄既是叔孙家的家臣,也是鲁国的上大夫,牛不敢动他。不过,牛有办法对付他。 杜泄决定用大路车为叔孙豹送葬,大路车是一种豪华配置的顶级车,诸侯没有,只有王室才有。当年,叔孙豹出使王室,周王因为喜欢他,送了他大路车。 牛暗中找到南遗,让他去季孙宿那里说杜泄的坏话。 "主公,这杜泄太过分了。叔孙豹活着的时候都没有坐过路车,凭什么死了用路车送葬?再者说了,咱们正卿都不用路车,他是一个次卿,怎么能用?"南遗果然来找季孙宿,拿大路车来说事。 "哎,是啊。"季孙宿觉得南遗说得对,于是派人去找杜泄,要求他换车。 杜泄一听,就知道是牛在背后捣鬼,并不是季孙宿成心要为难自己。于是,杜泄亲自上门来找季孙宿解释了。 "我就还真必须用大路车了,为什么呢?您听我解释。当初周王送给叔孙豹大路车,叔孙豹自己不敢用,回来献给国君了。可是国君说这是周王送给叔孙豹的,自己不敢要,因此当时叫司徒司空司马,也就是你们三家郑重记下这件事情,车还是归叔孙豹。您是司徒,当时也在场,这我没说错吧?您要忘了,咱们去宫里查历史记录去。后来呢,叔孙豹还不敢用,就一直放着了。如果周王和国君赏赐的东西,活着不用,死了还不让用,那这个赏赐不成了扯蛋了?所以,一定要用。"杜泄一番话,有理有利有节,有历史根据,还有逻辑分析。 "哎,是啊。"季孙宿又觉得杜泄说得更有理,点了点头:"那,就用吧。" 用大路车给叔孙豹送葬的事情就这么定了。 葬礼之前,季孙宿提出一个建议来:三桓把公室的军队瓜分掉。 "太好了,我爹生前就有这个愿望。"牛代表叔孙家参加了会议,双手赞成这个建议,他是想讨好季孙宿。 "我看行。"孟僖子(孟孙貜)也同意了。 三家都同意了,于是开始动手。 其实,这是三家第二次瓜分公室的部队了。早在鲁襄公十一年(前540年),季孙宿就向叔孙豹提出要瓜分公室部队的建议,当时叔孙豹表示反对,可是在季孙宿的坚持下,叔孙豹最终还是同意了。不过,叔孙豹提出一个条件:把中军留给公室。 当时,三家在鲁僖公的庙门前进行了盟誓,三家平分公室军队;然后到曲阜城外的乱葬岗五父之衢,在孤魂野鬼们面前进行了诅咒,保证不再瓜分中军,否则不得好死。(《左传》:"乃盟诸僖闳,诅诸五父之衢。") 当时,把中军留给了公室,其余的部队一分为三,成了三桓的家兵。 季孙家规定,划入季孙家的贵族,如果把封邑带入季孙家,那么免税。否则,双倍征税。孟孙家强制一半的贵族将封邑带入,另一半依然向公室缴税;叔孙家将全部划归自己的贵族的封邑强制并入叔孙家。 这一次,把中军给瓜分了,不过比例与上一次不同,中军被一分为四,季孙家独得两份,叔孙和孟孙家各得一份。中军贵族的所有封邑全部并入三家,而三家向公室进贡。第14节:牛的故事(5) 至此,公室已经没有军队,而且已经没有土地,他们要完全靠三桓的进贡来维持生活了。混到现在,鲁国国君比周王还要惨一点。 鲁昭公眼看自己的最后一点本钱也被瓜分,敢怒不敢言。 瓜分了中军,季孙宿有点担心当初的诅咒会应验,到时候五父之衢的孤魂野鬼们前来勾魂岂不是很麻烦?想了半天,想了个主意:把责任推给叔孙豹。 于是,季孙宿整了一份策书送给杜泄,要他把上面的内容告诉给已经死了的叔孙豹。上面这样写道:您一门心思想瓜分掉中军,我们继承了您的遗志,把中军给瓜分了,特此告知您。 杜泄看完策书,哭笑不得:"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当年我家主公坚持在五父之衢诅咒,不就是为了保留中军吗?" 杜泄把策书撕得粉碎,扔到了地上。 到下葬的那一天,杜泄安排叔孙豹的棺材从正门出城。牛又看到了机会,于是他去找好朋友叔仲带去季孙宿面前说杜泄的坏话。 "这样不行啊,我当年听叔孙豹说过了,说是没有善终的人只能从西门出去。不行,要让他们走西门。"叔仲带得了牛的好处,去季孙宿那里挑拨离间。 "哎,是啊。"季孙宿觉得有道理,于是派人去阻止杜泄。 杜泄这边都安排好了,正要出发,季孙宿的人就来了,说是只能走西门。 "去他姥姥的,懂不懂啊?鲁国的规矩,卿下葬,一律走正门,什么时候改规矩了?"杜泄没理季孙宿的茬,依然从正门给叔孙豹送葬。 葬礼结束,杜泄知道自己在鲁国是混不下去了,索性带着全家移民楚国了。 牛死了 好不容易弄走了一个,牛还没有来得及庆祝,又回来一个。 谁回来了?仲壬。 仲壬回来,是来争夺继承人宝座的。所以,他一回来,就托人打通季孙宿的关节,请季孙宿帮忙立他为叔孙家的继承人。 季孙宿答应了,可是,牛不能让他答应。 牛又找到了南遗帮忙,许诺只要季孙宿放弃立仲壬,就把叔孙家东部国境的三十座城邑送给南遗。 有好处的事情,谁不干? "主公,叔孙家要是强大了,对咱们也没什么好处啊。我看,别掺和他们家的事情了,让他们自己乱下去算了。"南遗去见季孙宿,出这么个主意。 "哎,是啊。"季孙宿觉得有道理,于是不再管仲壬的事情。 南遗把好消息告诉了牛,牛当即决定攻打仲壬,永绝后患。南遗从季孙家里派兵帮助牛,结果,仲壬中箭而死。 叔孙婼(叔孙昭子)正式成为叔孙家的继承人,这得到了鲁国国君、季孙家和孟孙家的认可。牛认为这个小孩可以轻易控制,因此也松了一口气。 叔孙婼年龄虽然不大,但是异常聪明。他知道,牛之所以立自己为继承人,并不是因为他爱自己,而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好控制。如果自己不想办法,那么今后就是被牛控制,然后在一个不知道什么日子里被干掉,像老鼠一样窝囊地死掉。 趁着某一天牛出外的机会,叔孙婼召集了整个家族大会。 "牛祸害我们孙叔家,害死了我们的两个嫡子,还把我们家的封邑送给外人。这个人吃里爬外,包藏祸心,民愤极大,死有余辜。现在我宣布,判处牛死刑,悬赏捉拿。" 叔孙婼在会上痛斥了牛,整个家族一片欢呼。 "我要控诉。"人们纷纷控诉牛的罪行,家族大会成了批斗大会。 牛,确实民愤极大。 牛在外面听说家里连批斗会和审判会都一块开了,叹了一口气,直接逃奔齐国去了。在齐国,牛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后来终于有一天,孟丙和仲壬的儿子追踪到了他,将他杀死之后,把人头扔到了野地里喂狗。 这是后话。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这两句话,就是说牛这样的人。第15节:去他娘的周礼(1) 第二四四章 去他娘的周礼 叔孙豹下葬的时候,照例请了很多人来打零工。 孔丘跟着邻居也去了,这是孔丘见过的最隆重的葬礼,所以孔丘非常小心。葬礼的过程中,邻居告诉孔丘,这个被下葬的人是鲁国最有学问的人,名叫叔孙豹。孔丘记住了叔孙豹的名字,对叔孙豹充满敬佩。 "那个人是谁?"孔丘悄悄问,他觉得那个人很有派头。 "那是杜泄。"邻居回答,接着说:"孔丘,你知道吗,这个杜泄一开始跟你一样就是个士。后来在叔孙家做小吏,因为知识渊博被叔孙豹看重,后来一点点提拔,现在是鲁国的上大夫了。" "啊,真的?"孔丘有些惊讶。 "当然是真的啊,可惜我不是士,否则,我也好好学习,说不准也能像他一样。唉……"邻居叹了一口气,还是认命了。 那一天,孔丘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娘也死了 从叔孙豹的葬礼回来,孔丘又开始学习了。那一年,孔丘十五岁。 按《论语》。子曰:"吾十五而有志于学。" 孔丘对各种知识都感兴趣,他相信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用上什么。通常他是在家中自学,遇到疑难的时候会去学校请教老师。平时,他依然会跟着邻居去混吃混喝,不过现在不单纯是混吃混喝,同时他也很认真地观察各种祭祀、丧葬的礼节和程序。因此,没有多长时间,他竟然成了祭祀和丧葬问题的专家,不仅自己这些亲戚们弄不懂的地方向他讨教,有的时候事主疏忽的地方他也能指出来。 渐渐地,孔丘从最底层的群众演员上升为特色群众演员,已经能挣到一些钱了。 除了这一类的活动,孔丘还经常帮娘做些事情。 好学生,三好学生。 苦孩子,懂事的苦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