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都在传说楚灵王已经带兵攻到了城外,随时杀进城中。子干和子皙再次陷入慌乱之中。“弃疾呢?快找弃疾来。”兄弟两个都没有主心骨,这个时候只能依靠公子弃疾了。公子弃疾没有来,蔓成然来了,急急忙忙地来了。“看见弃疾了吗?”子干急忙问。“别提了,公子弃疾他,他……”说到这里,蔓成然说不下去了。“他怎么了?”子干子皙急忙问。“楚王已经攻到了城下,城里的楚军又都叛变了,叛军杀死了公子弃疾,人头都提走了。现在,叛军正在向这里开进,说是要捉拿两位去见楚王。”“啊。”子干倒吸一口凉气,子皙也倒吸一口凉气,一共是两口凉气。“那,那怎么办?投,投降行吗?”子干子皙异口同声地问,惦着怎样活命。“就算楚灵王同意,这帮叛军也不会同意啊。我看,早做安排吧,这样还可以免予屈辱。我,我就不陪了,我先找地方上吊去了。 ”蔓成然说得诚惶诚恐,转身就要出去。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他们杀过来了,就到了。”来人惊慌失措地喊着。子干和子皙吓得缩成了一团,对视一眼,然后作出了决定。“我们上吊吧。”兄弟两个说。说完,两人开始找绳子。“我这有多的,给你们。”蔓成然早有准备,递过来两根绳子。据说,是晋国进口的。蔓成然出去了,他要到外面喝口小酒,然后回来收尸。蔓成然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好。蔓成然的表演非常成功。蔓成然的绳子非常结实。当两具尸体从房梁上卸下来的时候,没有人会怀疑这一切都是公子弃疾在导演,也没有人会反对公子弃疾名正言顺地成为楚国国王。现在,公子弃疾就是楚王了,楚平王。“老蔓,我还需要一具尸体。”楚平王布置了新任务。“知道了。”蔓成然心领神会。第二天,人们从汉水打捞上一具尸体,这具尸体穿着王服带着王冠,很显然,这就是楚灵王。于是楚平王宣布楚灵王已死。楚国平定了。楚平王进入郢都,接管了楚灵王的一切。作为奖赏,蔓成然(子旗)成为了新任的令尹。所以,演技,有的时候是很重要的。——楚平王楚平王倒是个比较宽厚的人,他登基之后,立即实行大赦,从国库拿出财物赏赐群官,允许被迁移的百姓回到自己的故乡,废除苛*捐_杂*税。楚平王不喜欢战争。“撤军。”楚平王命令徐国前线的楚军撤军。楚军一片欢呼,立即撤军。不幸的是,这个时候吴国军队尾随而来,结果在豫章追上楚军,楚军惨败,五名将领全部被活捉。此后,吴国人得寸进尺,占领了楚国的州来,令尹蔓成然建议攻打吴国,楚平王没有同意。“算了,楚国这些年来一直在折腾,百姓已经厌倦了战争,而我还没有安抚百姓,没有来得及事奉鬼神,也没有完成战备,在这样的情况下征用民力,如果失败了就追悔莫及了。州来在吴国人手里,就算是借给他们吧,迟早要还的。 ”楚平王说,他宁愿忍了。对于功臣,楚平王是有恩必报的。尽管观从是子干的人并且曾经劝说子干先下手杀掉楚平王,楚平王还是找到了观从,并且告诉他说:“你有什么要求?我都满足。”“我的祖先曾经做过卜尹的助手,祖祖辈辈的愿望就是能够当上卜尹。”观从的理想倒不算太高,这一点比较容易的理解,譬如店小二儿子的梦想多半是当上厨师,死刑犯则会留下遗嘱让自己的儿子考狱警。“好,现在你就是卜尹了。”楚平王说,让观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除了观从,所有跟随楚平王造反的人都得到了封赏。楚平王恢复了蔡国和陈国,找到了两个国家君主的后代担任国君,同时任命朝吴为楚国驻蔡国总管,代表自己监管蔡国。顺理成章,楚军在陈、蔡、无羹的三千乘战车被撤回国内。其实,楚平王也是个讲感情的人。楚平王登基几年后,申亥带着楚灵王的灵柩来告诉楚平王,于是,楚平王以王的规格改葬了楚灵王。需要单独说一说的是楚平王的爱情故事。当初在蔡国的时候,楚平王平易近人,经常微服私访,结果在一次外出中遇上了一个蔡国姑娘,姑娘美丽大方,公子风流倜傥,结果是两人一见钟情,再进一步发生了一夜请。后来那位蔡国姑娘干脆私*奔到了楚平王那里,两人就这样同-居了。再后来,他们生了一个孩子熊建。等到楚平王登基的时候,楚平王不顾孩子他娘的出身和名分,毅然让蔡国姑娘做了夫人,立熊建为太子,就是太子建。他为太子建任命了两个老师,他们是伍奢和费无极。总的来说,楚平王是个重感情的人。——楚国从此不争霸子革是受楚灵王赏识重用的人,楚平王同样对他赏识。登基第二年,楚平王派子革到楚国西部的宗丘选拔并训练西部的部队,同时安抚当地百姓。按照楚平王的布置,子革在西部赈济穷人、抚养孤儿、赡养老弱,减免税赋,选拔贤能。同时,与西部邻国和睦相处,友好往来。于是,整个楚国的西部平稳下来,而西部边境也安定下来。子革在西部做得不错,于是楚平王命令屈罢按照西部的模式,克隆到了东部,东部因此也很快安定下来。“我宣布,楚国坚决反对一切霸权主义,我们保证五年之内不会对外用兵,希望全世界和平相处。”楚平王作出了和平承诺,向各个国家宣布。“时代变了,老虎都不吃人了?”全世界惊呼,感到不可思议和难以相信。可是,事实上,楚国人确实不打仗了。楚平王对于大臣们相当宽容。登基当年,为了获得诸侯们的信任,楚平王派枝如子躬出使郑国,把楚国占领的郑国的犨、栎两地还给郑国。子躬还没到郑国,郑国驻楚国地下办事处的线报就到了,说是楚平王要派子躬把犨、栎两地还给郑国,郑国人非常高兴,于是热情接待了子躬。可是子躬这人打了个小算盘,也不知道是要挣表现还是真心爱楚国,总之,到了郑国之后绝口不提这件事情,一直到访问完毕要回国的时候,郑国人忍不住了。“我们听说,楚王要把犨、栎两地还给郑国,不知道有没有这事?”郑国人不好明问,拐个弯问。“是吗?我不知道啊。”子躬装起糊涂来。回到了楚国,子躬来见楚平王复命,楚平王就问起犨、栎两地的事情。“我犯了错误了,我违抗了大王的命令,没有还给他们,请惩罚我。”子躬一边说,一边脱衣服,作出准备挨板子的架势来。楚平王有点哭笑不得。“算了算了,你也是好意。这样,你先回家休息吧,以后有出使的事情,我再派你去吧。”楚平王说,算是没有追究他。不过那以后,子躬再也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了。楚平王并不愿意杀人,可是,有的时候,他还是不得不杀人。楚平王能够成为楚王,令尹蔓成然功不可没。在当上令尹之后,蔓成然就有些飘飘然了,他认定楚平王是个宽厚的人,也就是说是个可以欺负的人,所以,他有些得意忘形了。蔓成然一开始是小贪,后来渐渐演变为大贪,楚平王看在他的功劳上,对他是一再忍让,而蔓成然却毫不自觉。后来,蔓成然和养由基家族勾结在一起,欺行霸市,卖官鬻爵,干了很多坏事。直到有一天,楚平王再也忍无可忍了。“老蔓,你,你太不自觉了。”楚平王终于摊牌了。“我,我怎么了?大王,有误会啊。”蔓成然还有些不在乎。“误会?谁跟你误会?”楚平王发火了,他将自己调查到的蔓成然和养家勾结在一起的一系列腐败行径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声音越来越高,火气也越来越大。蔓成然听得一身冷汗,到现在他才明白楚平王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到现在他才回想起来楚平王当初的冷静和果断以及冷酷无情。“大王,我,我错了。”蔓成然服软了,他想起子干子皙的尸体,他怀疑自己也会是同样的下场。他想对了。“老蔓,罪孽深重,我也救不了你。不过,你放心,你伏法之后,我会好好待你的儿子。”楚平王说,这段话有两个含义。第一,我是个重感情的人,杀了你,还会对你儿子好;第二,如果你把当初吓死子干子皙的事情说出来,你儿子也没有好下场。怀柔与威胁,恰到好处地结合在了一起,既体现人性关怀,又带着威胁恫吓。蔓成然无法抗拒,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蔓成然就这样死了,楚平王没有食言,把他的儿子斗辛封在了郧地。而养家就没有这么幸运,因为楚平王没有给他们承诺的义务。于是,养家全族被灭,养由基的后代就这样不复存在了。而楚国,就这样戏剧性地退出了霸权的争夺。那么,晋国人呢?他们这段时间怎样对待自己的霸业呢?第一七一章 伪君子自从栾家被灭之后,晋国就只剩下了六大家族,六卿配六大家族,倒是个绝配。这下好了,从前坑少萝卜多的问题得到了解决,每家保证都有一个卿的席位。问题是,这样一来,卿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世袭制了。既然大家都有了世袭的卿位,利益冲突一时就小了很多,于是,晋国出现了多年不见的和谐局面。所以,和谐与否取决于坑和萝卜的数量。晋国这个时候的六卿分布是这样的:中军帅韩起、中军佐赵成(赵武之子)、上军帅中行吴、上军佐魏舒、下军帅范鞅、下军佐智盈。其中,韩家和赵家是世交,韩起和赵成的关系很铁;中行家和范家也是世交,中行吴和范鞅也走得很近;智家和中行家是同宗,再加上智盈岁数小,一般也就跟中行吴交往多一些;魏家是后进的家族,再加上魏舒当年和栾家关系比较近,所以魏家略显单薄,魏舒也很小心地与各家保持着距离。六卿当中,赵成性格比较老成,身体也不好,所以一向比较低调;魏舒不用说,处处小心,能不出头就不出头;范鞅自从灭了栾家以来,收敛了许多;而智盈岁数较小,身体也不太好,因此也是遇事能躲则躲。弄来弄去,六卿当中也只有韩起和中行吴出头了。韩起,家教不错,在乎名声,但是骨子里很贪;中行吴,典型公子哥儿,能力一般,喜欢扮酷,还喜欢搞搞新意思。基本上,这段时间,晋国就靠这两位来折腾了。——调包计韩起有很好的家教,所以他懂得谦让。赵武能够当上中军帅,就是因为韩起的谦让。所以在赵武去世的时候,点名要韩起接任中军帅。实际上,作为中军佐,也该论到韩起了。在楚灵王登基的那一年(前 541 年),韩起成了中军帅。第二年春天,韩起前往鲁国访问。这是一个惯例,新任中军帅会去几个最亲近的国家聘问,以表达对友邦的尊重。韩起首先来到了鲁国,在鲁国,韩起参观了鲁国太史的家,看到了《易》、《象》以及鲁国的史书《鲁春秋》,感慨“周礼尽在鲁矣”。随后,鲁昭公和季文子分别设宴款待韩起,席间,双方各自吟诵《诗经 》,韩起举止得体、谈吐大方,所用的诗都很恰当,因此受到鲁国人的高度评价。从鲁国出来,韩起又去了齐国。齐国同样是安排了两场宴席,一场由齐景公宴请,另一场由卿大夫们宴请。在卿大夫的宴席上,子雅和子尾分别把自己的儿子子旗和子强叫来,请韩起看看。“嗯,你们这两个儿子都保不住自己的家族。”韩起观察了一阵,得出这样的结论。子雅和子尾都有些尴尬,齐国的大夫们则对韩起的判断嗤之以鼻。“韩起是个君子,君子心诚,他说得是有道理的。”只有晏婴一个人支持韩起的判断,实际上,他有同样的判断。至少在这个时候,韩起还是个君子。可是,这个君子,也就到这里为止了。从此之后,韩起还是个君子,不过,是个伪君子了。韩起从齐国回来之后不久,又去了一趟齐国,这一趟是迎亲去了,晋平公娶了齐景公的女儿少姜作夫人,因此派上卿去迎亲。少姜到了晋国,深受晋平公喜爱。可惜的是红颜薄命,没几个月,竟然中风死了。晋平公伤心欲绝,而齐景公听说了,决定再把一个女儿嫁过去。就这样,第二年,韩起又去齐国迎亲了。如果说前两次来的那个韩起还是个君子,那么,这一次来的韩起就已经是伪君子了。在赶走了庆封之后,子雅和子尾成了齐国最有权势的人,而子尾和韩起的关系不错。韩起去迎亲,齐景公派了子尾去送亲。于是,韩起和子尾两人带着齐景公的女儿,从齐国出发到了晋国。进入晋国,齐国送亲的人纷纷回去,就只剩下了子尾。到这个时候,子尾有话要跟韩起说了。“元帅,有事跟你商量下。”子尾来到了韩起的帐篷里,提着两个大包,把包打开,里面都是财宝。“这,你这是什么意思?”韩起有些吃惊。“不成敬意,不成敬意。”“你太客气了。”韩起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韩起是个聪明人,在齐国的时候,子尾就对自己非常客气,而且已经送了不少东西。如今又登门送礼,肯定有什么事情要求自己了。果然,子尾堆着笑说:“元帅,承蒙你不把我当外人,我真是好荣幸好荣幸。有件事情,我想请你给我拿个主意。”“什么事,你说。”“咱闺女今年不是十五岁了吗?论长相那是没得挑,再加上咱家的地位,说实话,一般人家来求亲,咱眼都不搭他一眼。 ”子尾突然说起了自己的女儿,韩起一听,这是要向我提亲?可是我儿子都大了,孙子还太小,不合适啊。“那,要不,我帮你物色物色?”韩起觉得这个事情倒不难,晋国六卿家族肯定有合适的,到时候自己还能赚一笔媒婆钱。“嘿嘿,元帅,那就不用麻烦了。其实啊,我已经物色好了一家。”“啊,恭喜啊,哪一家?”“嘿嘿,元帅,虽然我物色好了这一家,可是还需要元帅批准啊。”“我批准?伙计,开玩笑吧?”“不开玩笑,只要元帅同意,咱女儿就能嫁过去,这一辈子就算衣食无忧,幸福美满了。元帅,怎么样?同意吗?”“同意,当然同意。”韩起顺口说道。“那、那什么,既然元帅开了金口,那我就说了。”子尾罗罗嗦嗦,终于到了正题:“这不是你们国君就喜欢齐国的夫人吗?我想好了,我女儿嫁给你们国君就最合适了。”到这里,韩起才知道子尾竟然打起了晋平公的主意。“可是,上次少姜嫁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了媵,这次没有媵了。”韩起有些为难,上次少姜嫁过去的时候带了两个媵,少姜死了,两个媵还健在,所以这次就没有媵。虽说是多送个媵也不吃亏,可是不合礼法啊。“什么媵啊?咱闺女能做媵吗?我的意思,把咱闺女顶替我们国君的女儿嫁过去。”子尾的话一说出来,把韩起吓了一大跳,这不是掉包吗?这怎么行?“那,那你们国君的女儿怎么办?”韩起问。“不瞒您说,我原来已经给我女儿订了一门亲事,是宋国的,我们国君的女儿就送到宋国不就行了?”子尾想得还真周到,让自己女儿去晋国作国君夫人,国君的女儿送到宋国作宋国大夫的儿媳妇。“这这这这这恐怕不行吧?”韩起原本要断然拒绝,可是看着地上的礼品,又有些不忍心。“怎么不行?元帅,咱们可是好朋友,这个忙一定要帮啊。再说了,我女儿也不比少姜差啊,我带在路上了,现在就在门口呢,我叫进来给你看看。 ”子尾说完,也不等韩起回答,对着大帐外面就喊上了:“闺女,进来吧,说妥了。”帐门打开,带着一股大葱味,子尾的女儿走了进来。韩起一看,子尾的女儿长得确实不错,禁不住点了点头。“元帅,怎么样?咱闺女长得不赖吧?咱们的关系,我闺女就是你闺女,今后咱闺女当了夫人,也就等于元帅也当上了国君的老丈人啊。闺女,来,给你韩爹行个礼。”子尾也不管韩起同不同意,直接给女儿认了干爹。“干爹,女儿有礼了。”子尾的女儿挺机灵,一点没有害羞,上来行礼叫爹。韩起看看,礼也收了,爹也当了,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曲径通幽计偷换了子尾的女儿,韩起开始还在担心自己是不是会受到良心的谴责,以至于睡不好觉。可是很快他发现,自己吃得香睡得熟,没有一点后遗症。“嗯,看来我还是有潜质的。”韩起很高兴,他知道自己完全具有成为腐败分子的潜力,实际上,自己已经腐败了,也并没有感到惭愧。既然开始了,索性继续吧。州县当初是栾家的地盘,后来栾家被灭,范匄、赵武和韩起都瞄上了这块地,三个人还为此争吵过,最后大家都没要,还给了公室(见第四部第 151 章)。现在,范匄和赵武都没了,韩起成了老大,就又想起这块地来了。直接去找晋平公要?那就太没有技术含量了。听说晋平公娶了新夫人,郑简公急忙带着公孙段(伯石)来到了晋国当面祝贺。除了祝贺,还有一件事情要请示,那就是楚灵王登基之后准备搞联合国大会,郑简公不去吧,怕得罪楚灵王;去吧,又怕得罪晋平公,因此前来做个请示。郑简公就住在了国宾馆里,公孙段没有,他住到韩起家里来了。想当年的时候,公孙段的父亲子丰和韩起的父亲韩厥关系很好,所以,子丰家族的人到晋国来,都会住到韩家。看见了公孙段,韩起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伯石,你们的难题,我能帮你们解决。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韩起设宴招待了公孙段,一边喝酒,一边说。“元帅,有什么你尽管吩咐,只要能做到的,刀山火海也敢上。”公孙段当然不能推辞。“咱们两家的关系,帮忙也不能让你吃亏啊,这个忙啊,双赢。”“那敢情更好了。”当时,韩起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公孙段听得喜笑颜开。第二天,韩起带着郑简公和公孙段去见晋平公。按着惯例先要把礼仪程序走完,无非是你拍马屁我唱赞歌,你当小弟我当大哥。公孙段的表现出乎意料的好,不仅恭敬有礼,而且应对得体,连《诗经》也运用得炉火纯青。“哎呀?这小子打鸡血了?”郑简公大吃一惊,因为公孙段这人一向就很粗俗,今天怎么这么出色呢?他自然不知道,这些都是头天晚上韩起帮着准备好的。别说郑简公,连晋平公也感到意外,没听说郑国还有这样的人才啊?当时禁不住对公孙段刮目相看。“主公,公孙段是个人才啊,当年他父亲就是著名的亲晋派,如今他又这么尊重您。我看啊,州县这个地方与郑国接壤,干脆就封给他算了,这样,郑国人民一定更亲近我们。”韩起当着郑简公和公孙段的面,提出了这个建议。元帅亲自开口,又是当着人家的面,这要是不答应,在场的四个人都没面子。再说,韩起说得也有道理啊。“好,韩元帅不说,我也有这个想法啊。”晋平公眼都没眨一下,当即把州地赏赐给了公孙段。公孙段也没有推辞,拜谢之后,算是把州地拿到手了。趁着大家伙都高兴,郑简公对晋平公提出问题来: “楚国人天天派人来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朝拜他们的新国君,烦死了。可是,如果不去,又违背了当年在宋国签署的盟约;去吧,又怕您会认为我们有二心了。那倒是去,还是不去?想请您给个指示。”晋平公一听,这还真是个问题,想了想,没想明白,问韩起: “元帅,那你说说,倒是该去?还是不该去?”韩起也假装思索了一下,然后对郑简公说:“这个,可以去。如果您心向我国,去朝拜楚国又有什么呢?无非是实践盟约而已。如果你们心中没有我国,就算天天来朝拜我们又有什么意义呢?去吧,去楚国朝拜吧,只要心中有我国,朝拜楚国也等于朝拜我们。”韩起的话,充满哲理而又感人至深。但实际上,都是利益交换。郑简公很感动,晋平公也很高兴,而韩起和公孙段对视一眼,会意一笑。四年之后,公孙段去世,去世之前,特地叮嘱子产把州地还给韩起。注意,还给韩起,而不是还给晋国。韩起拿到州地,假门假式去找晋平公,说是郑国非要把州地给自己,自己大公无私,想要还给国家。晋平公被搞得很感动,当即宣布 “既然人家给你,你就当仁别让了。”就这样,韩起拐了一个弯,曲线拿到州地。不过,韩起担心被人说,索性再转一个弯,用州地交换了宋国大夫乐大心的原县。关于晋平公把州地送给公孙段,《左传》上的“君子”这样评说:礼,其人之急也乎!伯石之汏也,一为礼於晋,犹荷其禄,况以礼终始乎?《诗》曰: ‘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其是之谓乎。简单翻译过来是这样的:礼这个东西很重要,公孙段平时吊儿郎当,偶尔一次注意了礼,就得到了晋平公的赏赐,那么自始至终讲究礼的人呢?《诗经》写道:‘人要是不懂礼,还不如快点去死掉。’大概就是说的这种情况吧。《左传》里的“君子”实在是个老实人,类似这样被人骗还要给人唱赞歌的事情还真不少。——雁过拔毛以韩起为首的六卿领导下的晋国不敢对抗强横的楚国,但是对于周边的盟国甚至周王室都很不客气,典型的欺软怕硬。晋平公二十二年(前 536 年),也就是楚国灭陈国的第二年,发生了一件事情。有一块地方叫做阎,原本是王室的地盘,后来给了晋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王室的甘大夫跟晋国阎地大夫阎嘉为了阎地的一块地盘争起来了。说到这里,顺便说说阎姓起源。阎姓都出于姬姓,分别出于太伯、周昭王和晋成公,都以封地为姓。阎姓奉太伯的曾孙仲奕为得姓始祖,不过人数以晋成公后代为多。《史记》(:太伯无子。)两边争地,韩起自然向着自己这一边,但是又不好出兵,于是命令晋国大夫梁丙、张(左走右翟,音替)从阴戎那里借兵,攻打了周王室的颖地。周王很愤怒,于是派了大夫詹桓伯到晋国,找到韩起指责他们。詹桓伯说了:“当初历代周王封自己的弟弟做诸侯,就是为了拱卫王室。可是如今你们把王室当成帽子一样随便乱扔,还勾结戎人来打我们,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如果说这一套对赵盾这样的人不灵的话,对韩起这样要面子的人来说还是很管用的。当时恰好周王室有人去世,韩起就派人去王室吊唁,顺便把阎地的那块地给了王室,把攻打颖地的俘虏也还给了周王室。周王一看,这位改正错误还算及时,咱也要给人家面子啊,于是把甘大夫也给抓起来,送到了晋国。韩起索性好人做到底,把甘大夫恭恭敬敬又给送回了周王室。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不管怎么说,韩起至少还是一个顾及面子的人。到第二年,晋平公鞠躬尽瘁了,太子姬彪继位,就是晋昭公。老国君去世,新国君继位,各个盟国自然都要前来吊唁和祝贺了。于是,又发生了一件事情。郑国上卿子皮前往晋国吊唁,除了吊唁,还准备把祝贺晋昭公继位的事情一快办了,算是二合一,省得再跑一趟。于是,准备了一百辆车的财礼。“不要这样啊,哪有这两件事情一块办的?省省吧,就去吊唁,什么财礼也用不着。”子产来劝他,心说你这不等于边吃饭边拉屎吗?“应该没问题吧?就算不能祝贺新君继位,再把财礼拉回来就行了。”子皮坚持,结果就带着财礼去了晋国。到了晋国,各国上卿都到了,大家都带着财礼,大家的意思都差不多,想要吊唁完了晋平公就去给晋昭公贺喜。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鲁国的叔孙(女+若,音若),他认为这样的做法不合礼法。谁是正确的?“各位,吊唁已经结束了。大家现在提出来要为新国君贺喜,可是我要遗憾地告诉大家,这是不可能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国君还沉浸在痛苦之中,如果换上礼服来接待大家,可是我们还在丧礼中;如果还穿着丧服来接见大家,那等于又一次接受大家的吊唁了。所以各位,这次活动到此为止,不留大家了,祝大家一路平安。”负责接待的叔向出来拒绝了大家向新国君贺喜的请求,一番话合情合理,让大家都无话可说。打道回府吧。来,容易;走,就没有那么简单了。除了叔孙(女+若),大家都是带着财礼来的,原本准备献给晋昭公的,如今献不成了,晋国的卿大夫们也不能让大家就这么回去啊。于是,一家一家的,六卿和大夫们就都来看望各国使者了,说是看望,实际上是来看望他们的财礼来了,有明说的,有暗示的,有威胁的,有感化的,总是,大家的目的只有一个——把财礼留下。子皮的一百车财礼,愣是一车也没拉回来,都被晋国人给搜刮了。子皮这叫一个后悔,回到郑国还到处说“非知之实难,将在行之。夫子知之矣,我则不足。(《左传》)”什么意思?知道道理并不难,难的是按照道理去执行。子产懂得这个道理,我就不行。不过从那以后,全世界都知道晋国是个雁过拔毛的地方了。第一七二章 欺软怕硬的盟主晋昭公三年(前 529 年),也就是公子弃疾登基为楚平王那一年。楚国巨变,意味着世界形势又有了变化,什么样的变化?眼看两个超级大国都在内耗中衰落,天下诸侯逐渐有了贰心,对两个超级大国不大在意了。晋国的叔向感受到了这一点,从各国到晋国的使者的态度上,他已经明显地感受到晋国的威权正在受到严重的藐视。“元帅,咱们必须要向全世界示威了,否则诸侯们就不把土地爷当神仙了。”叔向向韩起提出建议。“就是,我也有这个意思。”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决定在七月二十九日在邾国南部举行同盟国军事演习。——不贿赂,吃垮你按照计划,除了邀请中原盟国参加军事演习之外,韩起还派人前往吴国,邀请吴王与晋昭公在良地(今江苏邳县)会面,然后出席军事演习。吴国人答应了会面,不过最终再次爽约,因为吴国人考虑再三,觉得跟中原大忽悠会面不会有什么好事。七月二十九日,联合国军事演习在邾国南部举行,演习代号为“正义行动”,以南方某大国为假想敌,假设某盟国遭到南方某大国偷袭,联合国军队紧急部署,援助该国抗击南方某大国的侵略。这次演习,晋国出动战车四千乘。除了晋国军队之外,各盟国也都出动了数百乘战车,总战车数量接近六千乘。那么,粗略计算,这次演习人数约为四十五万人,毫无疑问,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军事演习。由此大致也可以看出,晋国与楚国在军队人数上基本持平,军事实力上势均力敌。军事演习空前成功,史无前例地成功。军事演习结束之后,照例,要召开盟会,盟会地址就在卫国的平丘。军事演习一切顺利,但是到了盟会,问题就来了。叔向有个弟弟叫羊舌鲋,平时兄弟俩人关系一般,不过由于叔向和韩起的关系非常好,羊舌鲋有事没事也去跟哥哥套个近乎。此次军事演习,羊舌鲋也作为公族大夫随军参加。军事演习刚刚结束,司马张(左走右翟,音替)饮酒过量而死,被追认烈士之后,要任命新的司马。羊舌鲋看到了机会,于是去找韩起跑官要官,看在礼物和叔向的面子上,韩起任命羊舌鲋为代理司马。盟会期间,晋军并没有撤回晋国,而是就地驻扎在卫国,要对盟国形成心理威慑。这下,卫国人倒霉了,三十万大军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吃也把你吃垮了。盟会要开上个十天半月的,这国家估计要两三年才能缓过气来。这时候的卫国上卿是北宫喜,此时此刻是怎么也喜不起来了,整天发愁,祈祷着盟会早点结束,能流产最好。心里郁闷,表面还要装成非常热情好客。越这样,心里就越郁闷。正在郁闷得不得了,羊舌鲋来找了。“哎哟,司马来了?有什么指示?”北宫喜强颜欢笑,打个招呼,现在他烦死了晋国人。“北宫,你也忙我也忙,咱们小胡同赶猪,直来直去吧。事情是这样的,你看,我们晋国为了各个国家的利益,每年耗费大量的军事开支,兄弟们水里来火里去的,都不容易。我想给兄弟们谋点福利,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穷得叮当响,那什么,贵国身为东道主,是不是出点血,犒劳犒劳兄弟们? ”羊舌鲋一点没拐弯,就是来索贿来了。北宫喜一听,原来还挤出的那点苦笑是怎么也挤不出来了,只有苦没有笑了。“司马啊,不是我们不肯啊,我们也知道你们辛苦,可是,我们卫国不能跟晋国比啊,我们是小国屁民,全国人口加起来还不如你们的军队人数多呢。你看看,你们这几十万大军往这里一住,吃喝拉撒我们都得管,我们已经是咬紧牙关勒紧裤带了,再要别的,我们可真就有心无力了。”北宫喜拒绝了,一方面是真的难以承受,另一方面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嘿嘿,嘿嘿。”羊舌鲋没有多说,走了。羊舌鲋很恼火,非常恼火。他算了一个简单的账,贿赂韩起花了多少钱,那么,该挣回来多少钱才算不亏,再多挣多少才够下次继续贿赂用的。如今,钱花出去了,司马也当上了,不过是个临时的,如果不抓紧机会挣回来,那可就不合算了。“不给?不给老子整死你。”羊舌鲋咬着牙,他有办法。通常,有办法花钱的人,都有办法挣钱。通常,有办法贿赂的人,也都有办法索贿。所以,买来的官,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把买官的钱挣回来,并且准备够下一次买官的钱。盟会还没有正式开始,晋国军队就已经到处乱砍滥伐了。三十万人哪,卫国那点树哪里够砍的?北宫喜一看这形势,要这么下去,等盟会开完,卫国就成乌秃国了。于是,北宫喜来找韩起投诉了。“噢,这个,我军要修建营垒,还要取暖,所以砍你们一点树,多多体谅。”韩起回答得堂而皇之,那意思是砍你们的树很正常。北宫喜这下傻眼了,才八月初,取什么暖?分明就是故意要给我们颜色看啊。怎么办?赶紧贿赂韩起?可是,人家已经拒绝了,如果这时候再去贿赂,不太合适。“我看,韩起很听叔向的,不如贿赂叔向,让叔向从中转圜,大家都好做。”大夫屠伯提出一个建议。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于是,北宫喜紧急准备了一箱锦缎,让屠伯给叔向送去。领了锦缎,屠伯又另外准备了一碗羊羹,以送羊羹为名义,找到了叔向。“叔向啊,我们卫国一向是晋国的忠实跟班啊,而且永远忠于晋国。可是如今贵国军队在我国砍柴,砍柴的方法跟从前大不一样,您看,能不能帮忙给制止下?”屠伯有些急了,连寒暄都省略了。叔向接过了羊羹,一口气喝完了,表示他接受了对方的请求,不过,锦缎他没有收下,还给了屠伯。“我不瞒你,这件事情,前前后后都是羊舌鲋在捣鬼。这样,你把这箱锦缎去给他,就说是贵国国君赏赐的,得到了贿赂,他肯定下令停止砍伐。 ”叔向给屠伯出了个主意,实际上他已经去找过羊舌鲋,要他管一管,可是羊舌鲋仗着韩起的撑腰,竟然左推右推不肯去管。屠伯知道叔向的为人,于是谢过之后,按着叔向的指点,把这箱锦缎送给了羊舌鲋。“哎哟,太客气太客气了。”羊舌鲋看见礼物来了,立即笑逐颜开,不等屠伯请求,自己主动吩咐军吏:“传我的命令,从现在开始,任何人动卫国一草一木,杀无赦。”屠伯当时就想流泪,不是太感动,而是太感慨。“太他妈腐败了。”屠伯回去的路上,一路走,一路骂着。——不贿赂,拘留你这一边羊舌鲋忙着敲诈搜刮,那一边韩起和叔向则忙着对付齐国人。按照晋昭公的意思,这次要重申一下上一次的盟约,以便让盟国摆正自己的位置,而韩起和叔向也是这个意思。叔向于是找到了各国上卿,提出这个要求,其余国家都没问题,只有齐国的国弱提出反对意见。“算了吧?整天整这玩艺,没啥意思。”国弱说,齐国人已经越来越不把晋国人放在眼里了,因此很不愿意跟他们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不行,各国都已经同意了,只有你们反对,劝你们要慎重考虑。”叔向态度强硬,他知道怎样对付齐国人。“这个,只有讨伐生有二心的国家的时候才有必要重申盟约啊,现在大家好好的,算了吧?”看见叔向强硬,国弱的态度软了下来。“不行,这是规矩。如今我们守规矩,而你们不守规矩,后果自负。”叔向索性开始威胁。“那,那什么,俗话说:小国言之,大国制之。我们也就发表一下看法,最后还是按照贵国的要求去办啊,我们同意还不行吗? ”国弱彻底软蛋了,国弱国弱,确实比较弱。弱国无外交,就是从国弱这里来的。盟会的前两天,晋军再次举行军事演习,以恐吓盟国。八月七日,盟会开始。与会各国发现一个问题,什么问题?鲁国人没来。“哎?怎么鲁国没来?军事演习他们也参加了啊,怎么盟会不来了?”大家都觉得奇怪,谁不知道鲁国是擦掉一切陪你睡啊?别的国家都不来,鲁国也该来啊。鲁国为什么没来?不是他们不想来,是晋国人不让他们来。原来,鲁国最近攻打了邻近的邾国和莒国,结果两个国家前几天到韩起面前告了鲁国一状,当然是带着礼物去的,于是韩起拒绝了鲁国参加盟会。韩起难道不能吃了原告吃被告,也敲诈鲁国一下吗?他不是不想敲诈鲁国,也不是没有去敲诈,而是鲁国人不吃这套。实际上,鲁国人尽管实行 “擦掉一切陪你睡”的外交政策,不等于他们就没有尊严,鲁国人在骨子里很清高骄傲,宁可被冤枉,绝对不行贿。就这样,鲁国国君鲁昭公被拒绝参加盟会,而随从前来的季平子(季文子之子)还被晋国人拘留了。与会各国知道了这个情况,个个心寒,心说鲁国这样一根筋跟着晋国干的国家竟然遭到这样的待遇,跟晋国干还有什么意思?——据理力争盟会上,无非就是些陈芝麻烂谷子拿出来晾晾,你承认我的领土完整,我承认你的国家主权,你叫我姐夫好,我叫你舅子身体健康等等。废话说得差不多了,要开始重申盟约的时候,出了问题。“等等,”有人说话了,我有意见要提。大家都很吃惊,于是去看这个人,谁?郑国的子产。对于子产,所有人都很尊重,包括晋国人。也就是子产,敢在这个时候打断重申盟约的进程。“啊,是子产?有什么意见?请说。”叔向和韩起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很客气地说,他和子产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听说给诸侯当年给周王的贡赋,是按照爵位的高低来的,爵位越高,贡赋越多。晋国是盟主,我们应该进贡,但是进贡也该讲个公道。我们郑国不过是伯爵,如今却要我们跟齐鲁宋卫这样的公爵侯爵国家一样水平,这太不公道。还有,天下太平了,应该少点军事行动。每次军事行动,我们都要额外的进贡,几乎每个月都有,而且没有限度。今天我们重申盟约,就是为了保全小国。如果大国对小国的贡赋没有止境的话,我们小国就没有活路了。所以,决定我们小国生存还是灭亡,就在这次盟会了。”子产话说完,现场一片哗然。跟盟主讨价还价?找死?和子产同来的郑国大夫游吉吓得面如土色。“不行,你们郑国不能搞特殊化。”韩起断然拒绝。“韩元帅,记得当初晋文公称霸,靠的是信用。而如今贵国更加依赖强权,蛮不讲理,恐怕难以服众。”子产面不改色,硬顶了回去。韩起有些恼火起来,可是又不便发火,于是问叔向:“你怎么看?”“大家怎么看?”叔向也不好驳斥子产,于是问大家。“郑国比我们还大,他们要减,我们也要减。”卫国的北宫喜抢先发言,他早就想说这样的话,可是一直没有胆量,如今算是借着子产的话头,提了出来。“不行,都不能减。要减,大家都减。”国弱接口了,齐国人就这样,唯恐天下不乱。一时之间,所有诸侯国中,要么反对郑国减少贡赋,要么要求一块减,总之,没人同情郑国。等到大家都说了一遍,子产站了起来,摆了摆手,又说话了: “各位,你们不要跟郑国比,因为你们没法比。想想看,我们北面是晋国,南面是楚国,根据世界和平协议,咱们两边都要朝拜。你们不挨着楚国,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可是我们郑国是不能不去,这什么意思?你们只给晋国进贡就行,可是我们还要给楚国准备一份。各位,摸摸良心,谁敢说比我们困难的?”子产一番话,说得大家一时间无言。不过,在座的都是职业外交家,没理也要搅三分。所以没有沉默多久,有人说话了。“哎,子产,话不能这么说,晋国和楚国,一码是一码,谁还没有点穷亲戚啊?”国弱阴阳怪气地说话了,他倒不是成心要和郑国作对,他就是想让晋国难看。“是啊,我们卫国是承办盟会最多的国家,哪一次不要增加额外开销啊?就说这次,我们几乎把国库都掏空了,找谁讲理去?大家看我现在这样子,我哪里还是北宫喜,我都恨不得改名叫北宫愁了。”北宫喜哭丧着脸说,趁这机会倒苦水。一时间,大家都抢着发言,哭穷的哭穷,叫苦的叫苦,吵成了一团,把个盟会弄成了诉苦大会。唯一一个没有发言的是宋国的华定,不是他不想发言,是他觉得这样很没面子,好像是在求晋国人恩赐一样。争吵就这么一直进行下去,偶尔,韩起或者叔向插句话。吃过了中午饭,下午继续争吵,一吵就是一个下午。眼看大家吵得嗓子都哑了,又到了晚饭的时间。韩起一看,不能再这样了,否则重申盟约的事情非泡汤了不可。“各位各位,肃静肃静。”韩起摆摆手,要大家停止争吵。没人理他,继续争吵。“静一静,静一静。”韩起大声喊了起来,人们这才停了下来。韩起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了大家一圈,直到大家都老老实实坐着,不再准备出声之后,韩起才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各位,再这样下去,这盟会就甭开了,盟约也就别重申了。世上的事情,没有绝对的公平,啊,所以,大家听好了,关于子产提出来的问题,我现在做个决定。决定一经做出,谁也不要再说了,再说,就请离开。”韩起话说得很严厉,又扫视了大家一遍,再次清了清嗓子,说道: “经过我们的斟酌和统筹考虑,子产所提出来的意见有道理,所以我决定,郑国的贡赋减少一半,啊,其余国家维持不变。好了,下一个步骤,盟誓。”韩起说完,第一个站起身来,其他人尽管非常不满,没有办法,也只好跟着站起来,准备重申盟约的仪式。子产出了一口气,却没有露出笑容来。重温盟约的仪式草草进行,草草收场。随后,大家都没有心情留下来,卫国人则很急迫地要送客,于是,各国使者匆匆离去,晋国军队也撤回了晋国。在回国的路上,游吉问子产:“太冒险了吧?你提那个要求,万一惹恼了晋国人,当时率领联军来讨伐我们,那不是哭都来不及了?”“怕什么?晋国现在还是一个国家吗?他们的权力都分散到六卿手里了,他们整天忙于勾心斗角,化公为私,哪里顾得上对外战争? ”子产淡淡地说,他早就看透了晋国。一针见血,子产的话一针见血。国家虽大,但是人人忙于瓜分这个国家,这样的国家有什么可怕的呢?——欺软怕硬晋国人撤军的时候,把季平子也带回了晋国关押。不久,鲁国派了子服惠伯来,要把季平子救回去。子服惠伯没有带礼物,他找到了中行吴,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向不错。“中行元帅,我们鲁国对晋国那是擦掉一切陪你睡,掏心掏肺跟你们干。可是,你们就因为两个蛮夷小国就这样对待我们,心寒啊。俗话说:有奶就是娘。别逼急了我们,逼急了,我们投靠楚国人去了。 ”子服惠伯没客气也没掩饰,他实在太气愤了,整个鲁国都很气愤,豁出去了。当然,子服惠伯也了解到了盟会的情况,知道晋国人已经是一只纸老虎了。中行吴一看,老实人都被逼成这样子了,看来事态确实有些严重了。于是,中行吴赶紧去找韩起。“元帅,你看,楚国灭陈灭蔡,咱们都当了缩头乌龟。如今却拿自己最亲近的鲁国开刀,现在还扣着季文子,这恐怕不太好吧? ”中行吴如实汇报,把子服惠伯的话又学了一遍。韩起一听,这事情要是闹大了,还确实很麻烦。“赶紧放人。”韩起下令。晋国人放人了,可是,鲁国人不走了。“老季,恭喜恭喜,你可以回家了。”韩起派人去拘留所放季平子。“什么?回家?我一个大国上卿,你们要抓就抓,要放就放?把我们当什么了?当鸡啊?我要是有罪,你们可以开庭审我,判我死刑,砍头的时候要是眨眨眼睛,我跟你姓。要是我没罪,嘿嘿,不好意思,你们当初在盟会上抓我,要放我,必须再次召开盟会,在盟会上宣布抓错了人,赔礼道歉,然后我才回家。”季平子不走了,打死也不走了。韩起有点傻眼了,没想到鲁国人还这么大脾气。怎么办?倒贴点礼物吧。韩起再派人去赔礼道歉,还带着礼品。“走开,以为打发叫花子?以为我们也像晋国人一样贪财吗?”季平子把来人骂出来了,礼品也都扔了出来。韩起有点恼火,可是还不能发作,只好继续想办法。想来想去,想去想来,想不到办法,恰好叔向来了,把事情告诉了叔向。“这个简单,让羊舌鲋去办这件事情就行了。”叔向根本不把这事情当回事。羊舌鲋行吗?看见羊舌鲋,季平子的心头咯噔一下,全世界都知道这是个吃肉不吐骨头,心黑手狠的腐败分子。他来了,能有什么好事?“小季啊,在晋国过得还好吧?”羊舌鲋皮笑肉不笑地说,更显出险恶来,季平子心里又是咯噔一下。“说起来,咱们两家还有点渊源,当年我在晋国混得不怎么样,流亡到了鲁国,就投靠了你爷爷。如今能够回到晋国,心里一直很感念你们家。”“啊,是吗?”季平子不知道羊舌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心翼翼地说。羊舌鲋说的事情他知道,那时候羊舌鲋也就在他家里住了一个多月,实际上谈不上什么投靠。“你被扣押在这里,我一直在为你想办法啊。如今我听说韩元帅放你回去,你不回去了是吗?据我所知啊,他们已经准备在靠近秦国的西河给你修房子呢,让你住到那里去,你说你怎么办呢?我,我为你担心啊,呜呜呜呜。 ”羊舌鲋说着,竟然真的哭起来了。季平子一听,眼睛都瞪大了。他知道韩起是个要面子的,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可是这个羊舌鲋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真把自己安置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那岂不是惨透了?“我,我回去还不行吗?”季平子服软了。第一七三章 数典忘祖齐桓公、晋文公和楚庄王靠什么称霸?武力?武力只是称霸的条件之一,并不是有武力就能“称霸”,称霸最重要的是“信”,也就是取信于天下。楚灵王召开联合国大会,炫耀武力,其结果并没有令诸侯信服。同样,晋国举行军事演习,出动三十万兵力,其结果却是诸侯们越来越不信任他们,越来越藐视他们。“狗日的晋国,太不厚道了。”平丘盟会结束之后,诸侯们在回国的路上骂了一路。——数典忘祖不仅诸侯们开始背离晋国,就连日渐没落的周王室也瞧不起晋国了。平丘盟会两年后,周景王的母亲穆后崩了,到了当年的十二月举行葬礼,各路诸侯派人参加。按照周礼,太后去世,应该是各国上卿前往,而晋国只派了六卿中排名最后一位的智跞去,他是下卿。因为智跞年轻,怕他闹笑话,韩起特地为他配备了主管史籍的籍谈。两位到了王室,参加了葬礼,基本上按部就班,还算顺利。葬礼结束,哀悼规格降低,周景王设宴招待各国使者,就用鲁国进献的酒具。酒过三巡,大家都微有醉意,周景王一眼看见了两个晋国人,火就不打一处来,这两位不仅级别低,而且傲慢无礼,接待的官员常常来投诉这两位难伺候。“荀元帅,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周景王,说得很谦虚,以至于大家都有点吃惊。通常就是这样,当一个人的地位高却显得很谦卑的时候,通常都没有好事。“这,这,不敢不敢啊,大王请讲。”智跞年轻并且刚接班不久,没见过什么世面,当时禁不住有点慌张。“你看,我们现在用的酒具非常精美,这是鲁国进献的,还有这里的乐器,这是宋国进献的。这么说吧,这么多年了,连楚国吴国这样的蛮夷国家都有进献,可是晋国说起来还是很近的亲戚,却什么也没有进献过,我想问问这是为什么?”周景王的问题一出,四座哗然,大家都憋着笑,看智跞怎么回答。“这,这,这个。”智跞本来就紧张,遇上这么刁钻不给面子的问题,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哈哈哈哈。”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看见晋国人出丑,大家是真高兴。智跞憋得满脸通红,旁边籍谈一看这小子衰了,心里也挺高兴,不过,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出来解答这个问题了。“大王,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吧。”籍谈高声说,以便压住大家的笑声,然后也不等周景王批准,就开始说了起来:“想当初王室分封诸侯的时候,各国都曾经从王室得到宝物,以镇抚国家,所以他们也有能力向王室进献宝物。可是我们晋国被封在荒山野岭,跟戎狄为邻,远离王室,感受不到伟大祖国的恩情,只忙于跟戎狄肉搏,哪里还有能力进献宝物呢?”籍谈一番话,等于就是反唇相讥。这不是强词夺理吗?自己不进贡,反而要说当初封的地盘不好。满座再次哗然,不过这一次,大家的目光都到了周景王的身上,看他怎么说。“叔啊,健忘了点吧?”周景王有点恼火,语气更加讽刺:“当初唐叔虞是成王的同母弟弟,难道没有从王室得到赏赐吗?密须的鼓和大路车,是文王在检阅军队时使用的东西,厥巩的皮甲,是武王战胜商朝之后得到的,唐叔接受了这三件东西后,便住在参虚的分野晋地,镇抚戎狄。在此之后,晋文公又接受了襄王的大路车、戎路车、斧钺、香酒、彤弓以及勇士等,还送给了他南阳的田地,这不是王室的赏赐是什么?王室对待诸侯,有功劳就赏赐,有业绩就记载到史册上。所有的这些东西,难道你们都没有记载下来?叔啊?太渎职了吧?从前你的祖先孙伯黡开始掌管晋国的典籍,这才有了你们籍氏。你们家世代掌管晋国的典籍,你怎么能不知道这些呢?”周景王一番话,说得籍谈哑口无言,一脸尴尬。那天的晚宴,大家吃得十分开心,当然,除了晋国人。“籍晚宴结束之后,等到宾客们都走了,周景王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名言:父其无后乎,数典而忘其祖。”数典忘祖,这个成语就来自这里,意思就是忘本。——抵制腐败数典忘祖这件事很快在晋国传开,大家都觉得很搞笑,并没有引为耻辱。“哈哈哈哈,什么年代了,还想向我们晋国要宝物?”韩起就觉得很好笑,笑过之后,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件宝物该去找郑国人要过来。第二年三月,韩起前往郑国访问,为什么去的?史书没有记载。不过,总是找了个堂而皇之的理由。韩起前来,郑国人也觉得有些奇怪,好像没什么事情值得他过来啊。不管怎样,郑国人还是非常重视,郑定公亲自设宴招待。宴席上,韩起非常客气,这让郑国人又有些担忧,不知道韩起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为韩起一向以来就很傲慢。酒足饭饱,闲话也扯得差不多了,终于,韩起说到了正事。“主公,不好意思,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事情是这样的,我手头呢有一只玉环,大家看看,就是这样的。”韩起说着,掏出那只玉环给大家看,大家一看,好玉环,晶莹透亮,还泛着淡淡的绿光。“这玉环呢,是一对,另外一只听说在一个郑国商人的手里,看看能不能替我找到,也配成一对。”“噢。”所有郑国人在一瞬间都明白了,这就是韩起来郑国的目的了。假公济私,公费出差,就是为了要来索取一只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