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吴国是什么国?蛮夷小国,”楚共王拒绝接见吴王寿梦,靠边凉快去。他觉得跟蛮夷为伍是非常耻辱的事情。吴王寿梦兴冲冲而来,却吃了个闭门羹,灰溜溜而去,自尊心大受打击。“噫,狗皮倒灶(吴方言:吝啬,小气。)瞧不起我?老子还瞧不起你呢。”吴王寿梦大骂起来,好在楚国人听不懂。离开楚国,吴王寿梦决定向北走。于是,一行来到了洛邑。在这里,受到的接待又不一样。“哎呦,伯父来了,快请快请。”这一年,恰好是周简王元年。周简王想不到自己刚上任,吴国国君就来朝拜。虽然是个几百年没打交道的亲戚,可是越是这样的亲戚就越难得啊。吴王寿梦很高兴,看见没有,周王都要叫我伯父。他不知道,周王看见哪个诸侯都是伯父伯舅这么叫着。说起来,吴王倒是最正宗的伯父了。周简王非常热烈地接见了吴王,说起来,同宗同源,分外亲热。双方就共同关心的问题进行了交谈,为什么不是广泛的交谈呢?因为双方确实没有多少共同关心的问题,而且交流上有障碍。想想看,一洛阳人和一无锡人交流起来有多么的费劲?不管怎么说,吴王寿梦在周朝王室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大侄子,一刮两响,爽快,不像楚国那些人狗皮倒灶。”吴王寿梦夸奖周简王,周简王转转眼珠子,没听懂,不过还是客气地点点头,寿梦不管那些,接着说:“我有一个梦想,我知道我们家跟你们家原来是兄弟,你们这里有很多好东西,还有周礼。所以,我想来看看,有用的话,也学学。”这一回,周简王听懂了。按理说,这年头有人愿意来学周礼,周简王应该非常高兴。事实上他也确实有些高兴。不过呢,他不想答应吴王寿梦的请求,原因很简单:这里都是天子之礼,给这蛮夷国家学去了,到处乱用,岂不是要闹出笑话来?再者说了,教给他们天子之礼,不就等于承认他们也是王了?所以,周简王说了:“伯父,说来惭愧,自从我们从西边搬过来之后,周礼就不全了。伯父要看,我们当然很高兴,可是怕伯父看不全。这样好吧,周礼最全的都在鲁国,伯父不如再走几步,去鲁国看看。”周简王把吴王寿梦推到鲁国去了。吴王寿梦以为周简王是好心好意,也没多想。第二天,吴王寿梦前往鲁国去了。——野蛮人的烦恼鲁国这时候正是鲁成公,见吴王寿梦来了,也非常欢迎。两国国君亲切会见,连比划带说,勉强也能沟通。“我有一个梦想。”吴王寿梦的梦想又来了,当时把自己想看看周礼的想法说了一遍。“嗨,你已经看到周礼了啊。”鲁成公心说你这土包子什么都不懂啊,周礼是随处都在的啊,“我们接待你,包括现在吃饭等等,都是遵循周礼来的。等一会还有音乐舞蹈,也都是按照周礼来的。周礼,就是贯穿在每时每刻的行为规矩啊。”“噢。”吴王寿梦恍然大悟,看看周围,井井有序,再回想这一路,人们都很有礼貌,很有规矩。“周礼真好,看看我们吴国,没什么规矩,简直就是一帮乌合之众,盲流。”吴王寿梦喜欢上了周礼,于是,鲁成公安排季文子全程陪同吴王寿梦,详细介绍周礼并进行演示。“孤在夷蛮,徒以椎髻为俗,岂有斯之服哉。《吴越春秋》”寿梦感慨,他已(经迷上了周朝的东西。寿梦非常高兴,提出派人来鲁国学习周礼的请求,鲁成公当即答应,心说这年头中原正宗都他妈不把周礼当盘菜了,还就是楚国感点兴趣,现在吴国这个野蛮国家自己送上门来,真是太好了。野蛮国家向往文明,文明国家糟蹋文明。历来都是这样。双方就这样达成了一致,吴王寿梦得到了他梦想中的东西,而鲁成公得到了现实中的实惠:吴国将会向鲁国赠送大量礼品作为学费。“大兄弟,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问你。我单知道我祖上是从周朝过去的,可是传了这么多代,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真弄不清楚,你给我说说? ”吴王寿梦又提出一个要求,吴国没有史官,他弄不清自己的祖先是怎么从西边跑到了东边。鲁成公也不太明白,于是把季文子找来。好在季文子学问比较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介绍了一遍。“这么说,我们吴国是正宗华夏?哈哈,狗日的楚国人真牌潮(吴语,丢人),还说我们是蛮夷,想不到老子才是正宗文明人啊,哈哈哈哈。 ”吴王寿梦哈哈大笑,满嘴脏话,听得季文子直皱眉。鲁成公倒不觉得什么,反而觉得这个八杆子才能打到的亲戚直爽得可爱。骂完了楚国人,吴王寿梦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大兄弟,听你们刚才这么一说啊,我就知道我们吴国嫡长子继位的规矩是怎么来的了。不瞒你们说,我有一件事情正发愁呢。 ”吴国人直性子,说话不带转弯的,吴王寿梦刚才还挺高兴,转眼之间竟然开始发愁。“有什么发愁的事情?”鲁成公问。“我遇上咱们老祖宗同样的问题了,我现在有四个儿子,都不错,可是这个小儿子我最喜欢,也最看好,我想让他继位,可是又不好改规矩,你们替我想想办法。”吴王寿梦说,原来,他也想把王位传给小儿子。吴王寿梦一说,鲁成公和季文子想起来了。吴王寿梦是带着的小儿子季札来的,大家都见过,对那个小孩的感觉就是乖巧得人见人爱,小孩不仅长得皓齿明眸,聪颖机灵,更难得的是彬彬有礼,举止得体,完全不像是一个来自野蛮国家的人。“嗯,你家小王子真的招人喜爱。”季文子忍不住说了,他不喜欢吴王寿梦的粗鲁,但是真的喜欢季札。尽管大家都喜欢季札,可是说到正题,却没有人支持吴王寿梦的想法。“唉,我的儿子要是我祖宗就好了。”末了,吴王寿梦蹦出来这么一句,大家都笑了。大家知道他想要说的是什么意思,就是想三个大儿子能主动让位给小儿子。——野蛮人的客人吴王寿梦回到了吴国,很快派出一个“留学团”前往鲁国学习周礼,同时带去了大量的礼物,包括一座铜鼎。这座铜鼎后来被鲁襄公拿来贿赂了荀偃,这是后话(见第四部 148 章)。这也说明,鲁国人对吴国人不过是虚情假意。否则,岂能把吴王的礼物随便送人?寿梦把自己的在鲁国学习到的知识讲给自己的儿子们听,说到老祖宗当初让位的事情,总是深情地说:“看看老祖宗,说让位就让位了,杀杀辣辣(吴语:爽快)。”儿子们一开始听得稀里糊涂,听得多了,几个大的就听出话外音了。哥几个对老爹都很崇拜,觉得老爹去了一趟中原回来,变得特有学问特有修养。“周礼考察团”很快从鲁国学成归来,按照吴王寿梦最初的想法,就要全盘周化。可是真的把周礼学回来之后,吴王寿梦就发现这套东西太复杂太繁琐。“周礼好是好,可是结葛缕兜(吴语,多而乱),太麻烦。”最终,吴王寿梦放弃了全面周化,只是选择了一些简便易行的并且适合于吴国国情的内容进行推广。不管怎样,从吴王寿梦开始,吴国重新回到了祖国的大家庭,文化上开始与周朝接轨。除了派出留学人员之外,吴王寿梦修建了都亭,用来接待各国前来吴国的人才。如今,苏州有都亭桥。在吴王寿梦访问鲁国之后的第二年,北方来客人了。说起来,这是北方第一次来客。谁来了?巫臣。巫臣干什么来了?原来,巫臣拐带夏姬逃往晋国之后(事见第三部第 115 章),子重子反非常恼火,于是把巫臣整个家族都给灭了,并且瓜分了财产。巫臣万万没有想到,为了这个老婆竟然付出整个家族为代价。“老婆啊,为了你,我整个家族都完蛋了。”巫臣对夏姬说,他哭了。“老公啊,别伤心,想想那些为了女人把国家都输掉的人吧,你这算不了什么,想开点吧。花这么大代价得到我,以后更要好好爱我哦。 ”夏姬安慰他说,顺便提升自己的地位。巫臣想想也是,总的说来,还是很值的。不过,他咽不下这口气,他要找子重子反报仇。于是,巫臣写了一封信让人带给子重子反,信是这么写的: “尔以馋慝(音特,邪恶之意)贪婪事君,而多杀不辜,余必使尔罢(通疲)于奔命以死。”什么意思?你们邪恶贪婪,滥杀无辜,我一定要让你们疲于奔命而死。疲(罢)于奔命,这个成语源于这里。巫臣是什么人?有理想有志气有办法有能力的人。在听说吴王寿梦访问鲁国的事情之后,巫臣就去找晋景公了,请求出使吴国,联络吴国夹击楚国。晋景公当即同意,于是派巫臣为晋国特使,出使吴国。巫臣带了三十乘战车,带上儿子巫狐庸上路了。为了防备路上被楚国人截击,巫臣没有取道宋国,而是向东取道齐国和莒国,沿海岸南下。巫臣的来到,给了吴王寿梦意外之喜,他万万没有想到中原老大会主动派人出使吴国。吴王寿梦给了巫臣隆重的欢迎,巫臣是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物,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是他的特长。三言两语之后,就摸清了吴王的底牌。“土老鳖,容易忽悠。”巫臣为吴王寿梦做了定位,他知道吴王寿梦很急于与中原诸侯交往,很渴望获得承认。巫臣首先代表晋景公问候了吴王寿梦,然后说了一堆两国历史上血浓于水的兄弟情怀,说到听说吴王最近访问了鲁国,非常关注吴国的发展,希望能够尽一点绵薄之力为大哥国家的繁荣强盛做出贡献。随后,双方就国际事务进行了交流,说着说着,说到了楚国。“狗日的楚国太傲慢了,蛮夷。”吴王寿梦提起楚国就是一肚子火,嘴上也就不干不净起来。“大王,您说得太对了,楚国就是蛮夷。不瞒您说,根据我们最近的情报,楚国正准备吞并吴国呢。而我家主公这次派我来,就是为了提醒您要提高警惕。”巫臣先把自己的祖国骂了一通,然后把话引到了正题上。“不怕,吴楚之间山水相隔,怕他们个球。”吴王寿梦没当回事。“话不是这么说,楚国灭了这么多国家,哪个不是山水相隔的?何况,吴国腹地都是平原,万一被楚国突破了屏障,岂不是无险可守?”“那,那我们也不怕,顶多跟他们拚了。”“大王,别这样,有我们晋国在,怎么能坐视大哥国家的危险于不顾呢?这不,我带来了三十乘战车,我家主公说了,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愿意帮助你们建立军队,教授战法。您也知道,晋国的战术打法是全世界最先进的,只要我们帮助你们建立起军队来,加上大王您的英明领导和吴国人民的尚武精神,还怕楚国人什么?”巫臣提出了建议,顺便拍了一通马屁。吴王寿梦被感动了,血浓于水啊,尽管血的浓度已经稀释到跟水差不多了,可是还是浓于水啊。“晋国兄弟的恩情,我们没齿不忘啊。”吴王寿梦表示,他没有想到的是,晋国人来帮他并不是因为他也姓姬,而是想利用他对付楚国人。不管怎样,现在巫臣成了吴国的总军事顾问。——野蛮人的行动吴国人此前打仗是不用马也不用车的,自然也就没有战车,甚至连盔甲也没有。打仗的时候就是大家手持刀叉棍棒,一边吼一边冲杀,直到消灭对手或者被对手消灭。不过,吴国人对死看得不重,打仗十分勇猛。巫臣把吴国的贵族们集中起来,进行军事训练,教给他们怎么驾车,怎么在车上射箭,怎么在车上格斗。此外,还教给他们怎么布阵,怎么进攻和怎么防守。巫臣还带来了战鼓和战旗,告诉吴国人怎么统一指挥。巫臣还给大家讲晋楚大战,讲一鼓作气。吴国人这下算是开了眼,这不就是传说的先进文化吗?对于车战的应用,其实巫臣比纯粹的晋国人更有心得,因为南方山多,巫臣具有各种地形下战车使用的经验。在巫臣的悉心指教下,吴国人迅速学会了车战,学会了排兵布阵。巫臣知道,这帮不要命的蛮子一旦掌握了先进的战法,其战斗力将是令人恐怖的。“蛮子不可怕,就怕蛮子有文化。”巫臣暗自感慨。三个月时间过去,巫臣决定回到晋国复命了。临行前,巫臣留下了十五乘战车以及战车上的乘员给吴国,作为晋国军事顾问。此外,他把儿子巫狐庸也留给了吴王寿梦。“大王,为了表达吴晋两国之间的兄弟之情,我把儿子留下来为大王效力。”巫臣说。“好,好,你放心,你儿子就是我儿子,我会好好待他。”吴王寿梦再一次感动了。巫臣走了,因为夏姬还盼着他回去。时间长了,要是夏姬再跟别人跑了,那不是亏大了?巫狐庸留下来了,他成为吴国的外交官,专门负责与北方诸侯之间的联络。巫臣走后,按照巫臣临行前的建议,吴王寿梦出兵攻打楚国的附庸国巢国(在安徽境内巢湖一带)。一来演练先进打法,二来配合中原诸侯的抗楚战争。巢国一开始并没有把蛮夷小国吴国放在眼里,看着吴国人驾车的技术都很二五眼,以为这就是一支乌合之众。谁知道一旦交锋,吴国士兵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巢国哪里见过这样的,纷纷惨败,立即向楚国求救。于是,子重子反急忙率军来救巢国,等他们到了,吴国人已经撤了。屁股一歪,攻打楚国的另一个附庸国徐国(今徐州境内)去了,没办法,子重子产领兵驰援徐国去了。等到楚军到了徐国,吴国人又转而攻击楚国的州来(今安徽凤台)了。于是子重和子反又去救州来,可是吴国人又撤了。一年当中,吴国人七次入侵徐国巢国以及州来,子重子反也奔波了七次,真的是疲于奔命了。现在,楚国人真的麻烦了。北面有强大而狡猾的晋国人,东面有蛮横而不要命的吴国人。最糟糕的是,吴国人现在和晋国人勾结在了一起。关于州来,顺便说说。州来原本是个小国,春秋时被楚国吞并。后来被吴国占领,后来又被楚国夺回,后来又被吴国夺去。后来吴王夫差把蔡国迁到州来,因此州来改名为下蔡。再后来,吴国灭亡之后,州来又成了楚国的地盘。再后来,在秦的打击下,楚国东迁,这里又成了秦楚必争之地。早晨,秦兵打过来了,百姓们便说自己是秦国的良民,把秦国的门牌翻过来,晚上楚军攻过来了,百姓们便说自己是楚国的顺民,把楚国的门牌翻过来,以此保护了自己的生命财产。这也是“朝秦暮楚”这个成语的来源之一。第一六三章 吴国人的风格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是毛泽东的战术思想,但是,这不是他的发明,谁的发明?吴国人。吴国人尽管不够文明,但是他们很聪明。他们知道自己的实力不是楚国人的对手,但是,他们知道该怎样对付楚国人。再回想国共内战时期毛泽东的战术思想“各个击破,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来自于先轸,我们现在可以知道,毛泽东的战术思想都来源于春秋。现在我们知道了,为什么古人爱读春秋。——战败楚国吴国人与鲁国人的交往比较频繁,一来吴王寿梦对鲁国的印象非常好,二来两国之间的距离比较近,三来,鲁国不是强国,吴国在与他们交往中心理上不会有负担。吴王寿梦十六年(前 570 年),也就是晋悼公三年,这个时候晋国又开始强大起来,在中原与楚国争夺霸主。楚国令尹子重决定要对吴国进行一次 “外科手术式”的打击,以便让吴国停止侵扰,从而楚国可以集中精力对付晋国人。春天,楚国人出兵了,子重亲自挂帅,专门挑选了善于山地作战的精兵。此前,吴楚双方并没有实质性的交手,而这一次,子重是下了决心要给吴国人一点颜色看看。楚国大军进入吴国境内,第一目标为鸠兹(今安徽芜湖市东南)。楚国人的实力没得说,一举拿下鸠兹。随后,楚军进逼衡山(今安徽当涂县横山)。吴军主力并没有出现,只有小股部队在楚军侧翼骚扰。吴军都是轻装,再加上周围地势不是山地就是湖泊,吴国人来去如风。这么说罢,就是抗楚游击队。而楚国人行动迟滞,感到非常费力。“令尹,此地地形复杂,我们大军行动不便,再加上雨季就要到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让我率领小股精兵突入吴国腹地,扫平道路。 ”子重手下悍将邓廖提了这么个建议。于是,子重给了邓廖一百乘战车、三千步卒,率先出发。子重率领大军就驻扎在衡山之外,等待消息。三天之后,消息来了。不是一个消息,是一群消息,因为残兵败将逃回来一群。原来,楚军在山水之间盘旋前进,道路十分艰难,不是高低不平就是泥泞不堪,不说走路,就是推车都把大家搞得筋疲力尽。等到大家累得半死的时候,吴国人杀到了。本来吴国人就是以逸待劳,再加上其凶狠程度远远超过楚国人,这仗还怎么打?邓廖被活捉,楚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不到三十乘战车和三百名步兵逃回。子重现在傻眼了,邓廖算得上自己手下第一战将了,又勇猛又有智谋,如今邓廖被俘,军心震动。而眼前非山即水,又开始下雨,自己车多人多也没有用。进攻没有把握,留守则缺乏意义。“撤。”子重下令撤军了。回到楚国,子重不敢说这次出兵损兵折将。“我们一举拿下了吴国的鸠兹,打得蛮子们抱头鼠窜,心惊胆战,再也不敢来犯了。”回到朝廷,子重这样自我表扬。为了显示这一次的胜利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子重设庆功宴,宴请高级将领。按照子重的计划,庆功宴将一连进行十天。可是实际上只进行了三天,因为第三天的时候东面传来消息:吴国人攻击楚国,夺取了驾。驾是哪里?今天安徽无为县境内。子重虽然脸皮够厚,可是到这个时候也挂不住了。“算了,庆功宴结束了,该回哪回哪吧。”子重撤销了庆功宴。第二天开始,整个楚国都在流传子重的故事:大将被捉,重要城市被占,还要开庆功宴。“你这人真子重。”楚国人骂人不要脸的时候,都这么说。子重受不了了,终于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突发心肌梗塞而死。——爽约晋国吴国大胜楚国并且气死子重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世界,晋悼公非常高兴,于是决定当年在鸡泽(今河北邯郸)举行盟会,特邀吴王寿梦参加,并派荀会到淮河北岸迎候吴王。(事见第四部第 138 章)晋国特使把邀请函送到了吴王寿梦手中,寿梦非常高兴,当即应允。晋国特使高高兴兴回去复命,那一边晋国人开始筹备会议。送走了晋国特使,吴王寿梦盘算着这一次带谁去见世面,想来想去,觉得该把老大带去。要不怎么说吴国人没文化呢,按照中原的规矩,国君出国,国家留给太子监守,国君绝不与太子同时出动,怕的就是发生意外的时候被全窝端了。如今美国总统和副总统从来不同时出现在同一场合,也就是这个意思。可是吴王寿梦不懂这些,准备带着太子诸樊前往鸡泽。“爹爹,我觉得咱们还是小心点,我听说越文明越促掐(吴语:奸诈),这么大老远的,咱们又没有跟晋国打过交道,别稀里糊涂去了,被人家算计了。 ”诸樊提出一点反对意见来,他听说过不少晋国人的故事,感觉晋国人不太靠谱。吴王寿梦一听,觉得有道理,于是他把巫狐庸找来了。虽说名义上是在吴国和晋国之间行走,巫狐庸实际上基本就呆在吴国了,因为父亲巫臣发现晋国的权力斗争比楚国还要激烈,所以留个后手,等于是把儿子安置在了吴国。“阿巫,有件事情我拿不定主意,晋国在鸡泽召开盟会,请我参加,我也答应了,你看看,我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吴王寿梦问巫狐庸。巫狐庸一听,笑了。从前,吴王寿梦有点一根筋,看来现在有进步了。“大王,该不该去,问你自己啊?你要是去,想干什么?”巫狐庸反问了一句。“哎,对啊,你等等,我想想。”吴王寿梦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当时想了想,说:“其实也不想干什么,就想看看盟会是怎么回事。”“那我告诉你盟会是怎么回事,盟会,就是所有国家都到一起,其中一个国家是老大,其余国家都要跟着老大混。虽然都是国君参加,但是老大的国君才算国君,其余国家的国君只能拍马屁,说好听的。大王,我再问你,你能当老大吗?”巫狐庸继续提问。“我,我当不了。”“那,你会拍马屁吗?”“我,我不会。”“那你去干什么?”巫狐庸最后这个问题把吴王寿梦给问得愣住了,他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答案,只好反问:“那,那别的国家为什么要去?”“但凡去的国家,要么临近晋国,不敢不去;要么是需要晋国的保护,也不敢不去。咱们吴国既不临近晋国,也不需要他们保护,为什么要去拍他们的马屁呢?”吴王寿梦听着有道理,他开始犹豫了。“再说了,大王,中原诸侯自以为正统,乱七八糟规矩多了去了,周礼就不说了,还要对诗,您行吗?恕我直言,到时候显得咱们是土包子,是蛮子,那岂不是自找丢人?您要不去,您就始终是个神秘人物,谁也不敢小看您。您要去了,基本上就是见光死。”巫狐庸的话说得够直接,但是也切中要害。吴王寿梦听到还要对诗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去了。“嗯,阿巫,不愧是走南闯北的人,老掐辣(吴语:有见识的人),我听你的,不去了。”吴王寿梦决定爽约。说去又不去,找什么借口?蛮子国家,不去就不去,不找借口,没有文明国家那么虚伪。到期,荀会没有等到吴王寿梦。凡诸侯小国,晋、楚所以兵威之。畏而后上下慈和,慈和而后能安靖其国家,以事大国,所以存也。无威则骄,骄则乱生,乱生必灭,所以亡也。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谁能去兵?兵之设久矣,所以威不轨而昭文德也。圣人以兴,乱人以废,废兴存亡昏明之术,皆兵之由也。——《左传&·;襄公二十七年》上面是司城子罕的原话。对于战争与和平的理解,子罕的话坦诚得令人吃惊。在他看来,战争就像金木水火土一样是人类社会所必需有的,没有战争,反而毁灭。子罕说得对吗?几千年的历史已经证明了其正确性。人们可以追求和平,但是和平永远只是短暂的。外部的和平来临,内部的斗争必然要起来。和平,可以追求,但是永远不要得到。事实是不是这样呢?,看下去就知道了。——接班人问题吴王寿梦没有去参加鸡泽盟会,他觉得这是巫狐庸的功劳,所以他决定重用这个楚国裔晋国人。“阿巫,来吴国一转眼十五年了,啊,生活还适应吧。”吴王寿梦请巫狐庸吃饭,随便问起来。“适应适应。”巫狐庸不知道吴王寿梦找自己来是什么意思,很小心地说。“不想回晋国了?”“不想了。”“真不想了?”“真不想了。”“为什么啊?”“不瞒大王,这里美女多啊,我不想走。”“那,为了女人,抛弃国家?”“嗨,这有什么?我爹就是这样的啊,为了我后娘,把什么都抛弃了。”“嗯,直爽。”吴王寿梦赞赏起来,他最不喜欢中原的就是他们的虚伪,所以听到巫狐庸说实话,非常的高兴。“阿巫,我喜欢你。我再问你,我要找一个人帮我管理国家,这个人应该叫什么?”“这个,在楚国呢,叫令尹;在晋国呢,叫中军元帅;在鲁国呢,叫上卿。”巫狐庸解释说,吴国是个没有官制的国家,因此没有相对应的职位。“好了,不管叫什么,今天我就任命你担任这个职务了,你想叫什么叫什么。”吴王寿梦就这么下达了任命。《吴越春秋》记载:寿梦以巫臣子狐庸为相,任以国政。之所以叫为相,是因为巫狐庸都不知道自己算是个什么职位。转眼间,到了吴王寿梦二十五年(前 561 年),吴王寿梦鞠躬尽瘁了。此前,晋国又来邀请过两次,吴王寿梦都没有赏脸,只是派巫狐庸前去应付。吴王死了,谁来继位?临死之前,吴王寿梦把小儿子季札叫来了,要把王位传给他。“爹爹,不可以。按照周礼,嫡长子继位,不可以坏了规矩。”季札拒绝了。“可是,咱们是蛮夷啊。”“不,咱们是周人。”吴王寿梦没有坚持,他喜欢小儿子,也就喜欢他的决定。他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小儿子,因为小儿子是个周礼迷,对周礼非常痴迷。于是,吴王寿梦又把大儿子诸樊叫来。“儿啊,我想把王位传给季札,可是他拒绝了。我想着,今后你就把王位传给弟弟吧,我看好他,他能让吴国变得文明强大起来的。 ”吴王寿梦叮嘱诸樊,之后,闭上了眼睛。办完了父亲的丧事,诸樊把弟弟季札请来了。“兄弟,父亲的意思是让你当国君,哥哥我也是这个意思。”哥哥要让位,而且态度很诚恳。没办法,老爹几十年来就教育几个儿子要学习老祖宗主动让贤的精神。“大哥,不能这样。我听说曹宣公去世的时候,国人都想立子臧,结果子臧跑了,大家只好立了曹成公,因为曹成公才是太子。大哥,你才是太子,我则对国君没有兴趣,请让我学习子臧吧。”季札推辞。诸樊一听,你这意思不是说大家都不欢迎我吗?“兄弟,你就让我做子臧吧。”诸樊还要让。“不。”季札继续拒绝。这样,兄弟两个一个非要让,一个非不接受。到最后,季札告辞出来,回到家里收拾收拾,跑郊区找了个房子,种地去了。到这个时候,诸樊知道再让也没用了,只好自己登基了。吴国,一个纯朴的国家,一个有礼让传统的国家。——乘人之危吴王诸樊登基的第二年,楚共王薨了。诸樊把巫狐庸和弟弟馀祭找来,商讨一件事情。“阿巫,老弟,去年这个时候,你们知道我最担心什么吗?”诸樊出了个问题。巫狐庸和馀祭大眼瞪小眼,心说是不是担心季札会接受你的让位啊?虽然这么想,不敢这么说。“担心,担心收成不好?”巫狐庸试探着问。诸樊没有回答他,问馀祭:“你呢?”“是,是担心咱娘的身体?”馀祭也试探着问。“你们都说错了,去年这时候我最担心楚国人趁我们的国丧来进攻我们。”诸樊对两个人的回答有些失望。为什么事情过去了一年,诸樊又突然想起来了呢?巫狐庸和馀祭迅速地猜测着,而诸樊用锐利的眼光扫视着他们,却不说话。馀祭想不出所以然,于是讪讪地说:“大王,今年不用担心了。”诸樊砸了咂嘴,意思是你这都是废话。然后,去看巫狐庸。巫狐庸猛地回过神来。“大王,我知道你的意思,您去年担心的事情,就是楚国人现在担心的事情,我没有说错吧?”巫狐庸说,从诸樊的笑容中,他知道自己说对了。“楚国人担心的事,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对不对?”诸樊说,这是他今天叫这两位来的主要意图。“大哥高明。”馀祭立马赞同。“好主意,打楚国。”巫狐庸略迟缓但是很坚决地表示。诸樊很高兴,他决定派党去打楚国,党是谁?公子党,诸樊的异母弟弟。就在吴国军队出发的前一天,季札来了。“大哥,你不能攻打楚国。”季札开门见山对诸樊说。“为什么?”诸樊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季札会来管这件事情。“因为这不合周礼啊,不可以乘别国国君之死发动攻击的。”季札搬出来周礼。“嗨,我们是蛮夷,管他周礼不周礼的。”“不然啊,我们是正宗周人啊。”季札不同意诸樊的说法。“那,那,那楚国人是蛮夷啊,跟他们讲什么周礼?”“不对啊,人家楚国人已经不做蛮夷好多年了。去年,人家不也没有来攻击我们?”季札坚持。正在这个时候,巫狐庸来了。看见他,诸樊高兴了。“阿巫,来得正好,我弟弟正在说咱们现在打楚国不合周礼呢,你怎么看?”诸樊急忙说,要让巫狐庸说服季札。巫狐庸笑了,他就知道季札会来阻止,所以他早就想好了怎样对付季札。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攻打楚国是违背周礼的,可是,对楚国的深仇大恨让他无条件支持诸樊的决定。“公子,我知道你说得对。可是,楚国人是不讲什么道义的,当初他们怎么对人家宋襄公的?怎么对我们家的?怎么对咱们先王的?对他们,就不能客气。楚国人有句话: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去年他们没有趁火打劫我们,那不是因为他们讲周礼,而是他们正在北面欺负郑国人,顾不上这边。咱们要是不打他们,他们才不会说咱们是讲周礼,而是笑话咱们新鲜活死人(吴语:形容知觉迟钝的人)。”巫狐庸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唉。”季札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说不过巫狐庸,转身走了。吴国军队浩浩荡荡,讨伐楚国,直逼楚国的庸浦(今安徽无为县境内)。楚国令尹子囊得到报警,由于楚共王去世不久,子囊不便亲自出动。“养将军,麻烦你走一趟。”子囊派谁?养由基,著名的养一箭。养由基此时官居宫厩尹,属于楚国的卿,尽管岁数大了一些,好在经验丰富,尤其箭法还在,派他去,子囊非常放心。养由基点了兵马,前往庸浦。养由基走后,子囊觉得还不放心,因此,又派司马子庚率领大军随后出发,接应养由基。养由基的队伍先到,离庸浦三十里安营扎寨,并不急于与吴国人交手。第二天,子庚的大队人马来到,两军合为一军。与吴国人作战,楚国人都感到很头痛,为什么头痛?首先,吴国人打仗非常勇猛,一个个都不怕死。本身,楚军与中原国家的军队相比已经是非常强悍了,可是跟吴国人相比,就显得太斯文了。因此,楚军对吴军都有些忌惮。其次,就算是楚军占了上风,吴国人见势不妙就会逃跑,跑得又快,上山下水都是好手,追都追不上。消灭不了他们也还罢了,讨厌的是,他们会来纠缠你,趁你不注意打你一下。怎么对付吴国人?第一六四章 晋国人的面目公子党,诸樊的弟弟,不过是庶弟。在所有的兄弟当中,公子党算是最勇猛的。不仅如此,公子党还是正儿八经的“海龟”,他曾经前往齐国学习现代战争。公子党与楚国人交手的次数不算少了,多半是率领“游击队”与楚国人打游击。上次拦击楚军,活捉邓廖,就是他的功劳。在他看来,楚国人胆小怕死,行动迟缓,打仗完全仗着人多。“嘿嘿,楚国人嘛,绣花枕头一包草,中看不中用的。这一次,让他们有来无回。”公子党说,他根本没有把楚国人放在眼里。吴国人攻城能力一般,毕竟从前没有攻过,连用什么工具都没搞懂,所以攻城多日没有进展,公子党正恼火呢。如今楚国援军来了,双方可以放开手脚大战一场了,他非常高兴。——养一箭的第二箭吴楚两军对圆,这是吴国军队有史以来第一次打正规战。楚军阵地一面大旗,旗上一个大字:养。“养由基?”公子党脱口而出,养由基他自然是知道的,他也知道即便是晋国人也对养由基敬畏三分。“公子,养由基都老掉牙了,怕他干什么?”虎儿是吴国的勇士,现在是公子党的车右。一边说,一边指指点点,把养由基指给公子党看。公子党顺着虎儿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养由基胡子眉毛都已经白了,确实是老了。养由基看见对面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猜到了就是公子党,于是拈弓搭箭,非常吃力地拉开弓,一箭射来,只见那支箭在空中晃晃悠悠,划出一道并不美丽的弧线,坠落在了公子党的战车前。“哈哈哈哈。”虎儿大笑起来,他觉得很好笑。公子党的表情轻松了一些,但是他还是有些紧张,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独立指挥这样的战斗,手忙脚乱是可以想象的。“那什么,鼓掌。”公子党下令。“鼓掌?”虎儿没听明白,要打仗了,这时候鼓掌干什么?给谁鼓掌?难道齐国人冲锋之前要先鼓掌?“啊,那什么,错了,掌鼓。”原来,公子党刚才太紧张,下错令了。吴军开始擂鼓,准备冲锋。按着规矩,楚军随后擂鼓。吴军冲锋了。公子党的战车冲在最前面,吴军一阵龇牙咧嘴的乱叫,亡命一般冲杀过去。楚军看上去有些惊恐,他们并没有按照常规冲锋,而是在犹豫了一下之后,掉转车头向后逃去。好在后面的步兵逃得更快,楚军的战车并没有冲撞到自己的队伍。按照《左传》的标准写法,楚军在“奔”,吴军在“驰”,一个没命地跑,一个舍命地追。公子党是学过兵法的,他有些担心狡猾的楚国人会不会布置了埋伏。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追了一程,楚军果然设计了埋伏,埋伏的楚军让过了养由基的逃兵,然后截击吴军。可是,吴军势头正猛,直接将楚军的伏兵冲得七零八落。“哈哈哈哈,楚国人真是不懂兵法,连埋伏也不会。”公子党笑了,吴军继续追击。过不多远,又是一处埋伏,又被吴军冲散。现在,公子党算是彻底看清了楚国人贪生怕死的嘴脸了。吴军已经不仅是“驰”,而是“奔驰”了,队伍拉得很开,跑得快的跑到了很前面,其余人远远地落后,队形已经完全不是队形了。当“驰”变成了奔驰,问题就来了。楚军的第三处埋伏终于出现了。与前两处不同的是,这一处埋伏并没有从正面阻击吴军,而是从侧面拦腰杀来,将原本就已经松松垮垮的吴军拦腰斩成两段。更加不同的是,这一队楚军由子庚亲自率领,十分勇猛,并不逊色于吴军。随后,原先被击溃的两路楚军伏兵从后面杀来,而养由基的队伍掉转身来,从前面夹击吴军。这个场景,令人想起城濮大战中先轸为楚军布置的口袋阵。“公子,不要怕。”到了这个时候,虎儿依然不惧怕楚国人。可是,话音刚落,他就看见一支利箭带着风声向自己飞来,他来不及躲,他只来得及用最后一眼看养由基有些得意的笑,随后便感到脖子一阵冰凉,栽下了战车。战斗很快结束,吴军全军被歼,公子党被楚军活捉。这一仗,是吴楚交战以来楚国的第一场大胜,由司马子庚指挥。——晋国人的真面目吴军大败,整个吴国震动,好在楚军并没有乘胜追击。吴王诸樊非常害怕,于是找来巫狐庸商量对策。“大王,我错了,我单知道要找楚国人报仇了,疏忽了楚国人的实力。”巫狐庸上来先认了错,倒不是为了求得原谅,而是确实反思了。“算了,老巫,这不怪你。现在我们大败,如果楚国人来进攻,形势就不太妙了。所以我想,我们要向晋国人求援了,请求他们的帮助。 ”诸樊是真的害怕了,想到了这样一个主意。原本,诸樊以为晋国人巫狐庸会支持这个想法,可是,这一次他又想错了。“大王,大国都是没有什么信用的,他们只会利用别人,不会帮助别人。我看,咱们还是靠自己吧,晋国人靠不住。”出乎意料的是,巫狐庸表示了反对。“不会吧?他们不是很希望跟我们合作吗?而且我们一直也在配合他们攻打楚国啊,他们会见死不救?不会,他们是文明人,跟楚国蛮子不同的。”诸樊终究还是没有听巫狐庸的,派人前往晋国通报战败以及请求支援。晋国人很爽快地答应了,并且决定在第二年的春天在宋国的向召开联合国大会,商讨怎样帮助吴国。“嘿嘿,看来,组织还是靠得住的。”诸樊很高兴。原本是准备派巫狐庸去参加这次会议的,巫狐庸以痔疮发作,受不了舟车之苦为由而拒绝了。于是,诸樊派自己的弟弟馀祭前往参加联合国大会。鲁襄公十四年(前 559 年)春天,也就是晋悼公十四年,这时候,晋国中军帅和中军佐是荀偃和范匄。联合国大会如期举行。馀祭提前一天来到,他有些紧张,因为他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会议,他怕自己会出丑。临行之前,他跟弟弟季札学了些周礼,但是心里还是没有底。不过让他略微放心一点的是,晋悼公没有来,甚至晋国的中军帅荀偃也没有来,这次主持会议的是范匄。相应的,各国都是上卿或者公子来参加会议。其实,这样的会议规格已经决定了不可能产生什么有意义的决议。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馀祭是一个职业外交家,他就应当明白,晋国人根本没有诚意帮助他们。问题是,这里的所有人都比他职业,每个国家的代表都看出来了,只有馀祭没有看出来。馀祭下榻之后,范匄派人来请,说是要提前沟通,以便在明天的会议上有的放矢。馀祭非常高兴,觉得还是晋国人想得周到。“范元帅,真是感激不尽啊。”馀祭首先表达了感谢。“嗨,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是我们华夏人的传统美德嘛。再说了,我们还是盟主呢。”范匄假惺惺地说。两人寒暄之后,开始进入正题,就晋国以什么方式支援吴国进行了深入地探讨。最后双方达成一致,晋国向吴国提供一百乘战车,并且派出军事顾问团。同时,晋国在宋国南部驻军,随时支援吴国。“对于晋国无私的帮助,我们没齿难忘啊。真是血浓于水啊,那什么,我走了。”馀祭激动得一塌糊涂,说完这些,觉得事情既然都办好了,可以走了,于是起身告辞。“哎,慢着慢着。”范匄急忙拦住了,心说这蛮子就是蛮子,亲戚帮忙就不要报酬了?再者说了,普天之下,谁跟谁不是亲戚啊?这门子亲戚算个屁。馀祭有点激动,他以为范匄要留他吃饭。“公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吧。你也知道,晋国的事情就是荀偃元帅和我说了算,支援吴国呢,也就是我们两人一句话的事。临出来的时候荀元帅交待过了,说是听说吴国有许多宝物,托我带几件给他,嘿嘿,不知道公子带来没有? ”范匄倒挺直爽,也没有拐弯抹角。“这?”馀祭一愣,弄来弄去,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啊。“范元帅,还真没带,我,我不知道还要带这个啊。”“嘿,我们晋国虽然是盟主,也不能无缘无故为别人干活啊。其他国家都要向我们进贡的,知道不?”范匄的脸色一沉,很不高兴地说。馀祭本来就有点失望,见范匄这么说,忍不住脱口而出: “元帅,话不能这么说吧?心勿拉肝浪(吴语:形容忘性大的人)。你们晋国让我们吴国在东面打击楚国人,我们就三天两头跟楚国人干,什么时候朝你们要过报酬?如今为了你们,我们被楚国人打败了,请你们帮忙,你们就要这要那,你,你,你寿头码子(吴语:不知好歹的人)。”这一番话,范匄没有听太明白,不过猜也能猜出来对方说的不是好话。眼看再这样下去要吵起来,没办法只好忍住火,挤出一点笑容来: “嘿嘿,公子,你再回去好好考虑下,明天会上见。”馀祭气哼哼地走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晋国人。后来他知道,这就叫腐败,而范匄叫腐败头子。第二天会议举行之前,范匄又派人来找馀祭索要贿赂。“嚼你妈白蛆,没门。”馀祭直接把来人骂了回去,还竖了中指。昨晚上他想了一个晚上,越想越想不通,正憋着火呢。会议开始了。一通简短的开场白之后,范匄简单介绍了召开这次联合国大会的目的。“这次我们要讨论的,就是吴国被楚国击败,我们要不要救援吴国的问题。大家说,救,还是不救?”范匄提出问题。没有人说话,因为大家都听说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也都看到范匄脸上的怒气。而且,原本通知大家的议题是“怎样救援吴国”,可是现在成了“该不该救”。大家都是老油条,大家都看在眼里,所以大家都不说话。文明人就是这样,心里明白,就是不说。“救,怎么不救?不救叫我来干什么?外香骨头臭啊。(吴语:暗地搞鬼。 ”)见大家都不说话,馀祭有点急了,高声吼了起来。大家都看看他,然后叹一口气,不知道是觉得他很野蛮还是觉得他很可怜。没有人应声。范匄清了清嗓子,说话了。“吴国被楚国击败了,按理说,吴国是我们的盟友,我们义无反顾地应当救他们。可是,吴国人为什么被楚国人击败呢?因为吴国人在楚国人的国丧期间进攻楚国,这是不道义的。《诗经》说得好:不吊昊天,乱靡有定。如果上天认为你不善,你的动乱就不会停止。对于这样不道义的行为,我们身为文明国家,难道要帮助他们吗?我们晋国,历来是以道义服人的。 ”范匄说得慷慨激昂,大义凛然,吐沫星子横飞,说到这里,伸手指指馀祭,大声说道: “公子馀祭,请你回去转告你家大王,凡事绕不过一个理字,尽管咱们是兄弟,尽管我们很想帮你们,可是,不合道义的事情我们晋国决不会做,在座的国家也都不会做。现在,请你离开。”馀祭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回了一句: “我们吴国虽然野蛮,可是我们也没有你这么不要脸啊,你个暗毒老虎(吴语:阴险狡诈的人),帮你们打楚国你们不给报酬,求你们帮忙就索要好处,当我们民工啊?老子走,不靠你们行吗?”盛怒之下,馀祭转身走了,头也不回。——两个出气筒赶走了吴国人,范匄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好处没捞到,还被骂了一顿。回晋国之后,还不知道怎么去向荀偃交差,怎么向晋悼公汇报呢。“嗤嗤。”有人笑出声来,随后大家都忍不住笑了出来。事情确实很好笑,原本来商量怎样救援吴国,结果会议一开始就先把吴国人赶跑了,这会还怎么开?范匄恼羞成怒了。“务娄,你笑什么?”范匄大声呵斥,他看见了莒国的公子务娄,决定拿他出气:“告诉你,不要以为你们私通楚国人的事情没人知道。来人,把他给我拉下去,关起来。”这一回,轮到公子务娄瞠目结舌了。是辩解?还是不辩解?辩解也没用。公子务娄明白,性命无忧,只是又得破财了。公子务娄老老实实地被押了下去,他相信,自己决不是唯一倒霉的一个。公子务娄猜对了。范匄的火气还没有消,而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无缘无故拿齐鲁这样的国家开涮的,怎么办?范匄扫视一圈,最后把眼睛停留在了戎子驹支身上。“你过来,野蛮人。”范匄说话一点没有客气,驹支是一支戎人部落的首领,居住在晋国南部的荒山野岭中,有的时候也来参加晋国的会议。 “从前你们祖先吾离被秦国人从瓜州赶出来,当时身穿蓑衣,头戴草帽来投奔我们的先君。那时候我们是惠公,结果我们惠公可怜你们,把南部的土地给你们居住。如今,诸侯们事奉我们不像从前那么小心了,肯定是有人在暗中挑拨,不用说了,肯定是你们。你呀,明天不要来参加会议了,否则把你也抓起来。”驹支一听,心说你这不是摆明了欺负老实人吗?该贿赂你的也贿赂了,还拿我们开刀?驹支愤愤不平,也不去想后果了,直接开始反驳。“祖先的事情就不说了,我们始终心怀感激。我们现在那块地方,豺狼出没,鸟不拉屎,可是我们直到现在也没有二心。范元帅你摸着良心想想,但凡用得上我们的地方,什么时候我们落在后面了?如果诸侯离心离德,恐怕是贵国自己出了问题,怎么赖到我们头上呢?我们戎人的衣食语言都跟中原各国不同,平素也没有往来,我们能做什么坏事呢?我们怎么能挑拨离间呢?即便不让我们参加会议,我们也问心无愧。”驹支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还念了一首《诗经》里的“青蝇”。“青蝇”原诗不录,是什么主题呢?就是说谗佞小人像苍蝇一样到处嗡嗡乱飞,挑拨离间,奉劝范匄不要听信谗言。驹支背完了诗,大家忍不住又笑了,因为这个挑拨离间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范匄。再说了,连野蛮人都会背《诗经》了,说明这世界上不太好忽悠了。笑声让范匄十分尴尬,因为这代表大家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你,你说得有道理。坏人的谗言确实不能相信,好了,没事了,明天你继续参加会议吧。”范匄作出一幅有过则改的样子来。“范元帅真是胸怀广阔啊。”有人拍起马屁来,于是,大家纷纷开始拍马屁。联合国大会在祥和的气氛中结束,只不过没有任何成果。当然,范匄的收获不少。馀祭回到了吴国,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诸樊这才知道巫狐庸是对的。“老巫,你是对的。狗日的晋国人,忽悠我们。”诸樊说起来,很是气愤。“不奇怪啊,国家之间,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亲戚啊。大国都这样,别看他们人摸狗样衣冠楚楚,动不动还念首诗。用得着你的时候,你就是朋友;用不着你的时候,你就是狗屎。”“可是,现在晋国人指望不上了,怎么办?”“没什么啊,别说晋国人靠不住,就算能靠住,我们也不能永远靠他们啊,任何时候,我们都要靠自己。”巫狐庸并没有得意,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那,怎么靠自己?”“虽说庸浦一战我们损失惨重,但是也并没有伤筋动骨,眼下,我们一面派遣精兵准备迎击楚国人,一面训练新兵。据我想来,一旦楚共王下葬,楚国人就会来攻击我们。阵地战我们不是楚国人的对手,还是用游击战来对付他们。”“你说楚国人会来打我们?”“一定会。”“什么时候?”“秋天,秋收之后。”巫狐庸猜对了,秋天的时候,楚康王命令令尹子囊讨伐吴国。这一次,战争会怎样?第一六五章 忽悠害死人子囊率领楚军,浩浩荡荡,讨伐吴国。在子囊看来,吴军主力已经被歼灭,眼下元气大伤,一定没有什么战斗力。果然,楚军挺进到了吴国的棠(今江苏六合县西),吴军不敢出战,据险自守。“令尹,我们还是引蛇出洞吧?”养由基建议。引蛇出洞的结果是蛇不出洞,怎么引也不出洞。楚军人多,人多固然力量大,可是也吃得多拉得多。转眼十天过去,眼看吴军不出战,而楚军又无法前进,子囊决定撤军。——气死子囊俗话说:伏虎容易纵虎难。跟吴国人打仗,进攻容易撤退难,因为吴国人最喜欢的就是“敌退我追”。“令尹,要当心吴国人从后掩袭啊。”子庚提醒子囊,对付吴国人,他算有经验。“不碍,吴国人已经被我们吓破了胆,不用怕他们。你领军先撤,我在后面压阵。”子囊的心里,有些瞧不起吴国人。不过,他还是决定率领精兵在后掩护大队人马撤退。子庚和养由基率领大队人马先撤,子囊率领精兵在后。果然不出意料,吴军尾随而来,不过看见楚军保持警惕,吴军始终不敢接近楚军。前面的楚军担心吴军追上来,因此撤得快;而后面的楚军因为时刻准备迎击吴国,所以走得慢。渐渐,楚军前后两军拉开了距离。子囊率领着殿后的精兵小心翼翼地走,来到了皋州,此处是一处山隘,两山之间夹着一个隘口,只能容一乘战车通过。“好了,过了这里,砍伐些草木来,就在隘口点一把火,吴国人就没有办法追了。”子囊盘算,主意是个好主意。确实是个好主意。天上开始掉草木了,子囊吃了一惊,难道老天爷听见自己的自言自语了?不仅掉草木,而且掉火把了。很快,隘口一片火光。山上的呐喊声传来,子囊这个时候知道掉草木火把的不是老天爷,而是吴国人。吴国人封锁了隘口,并且从山上冲了下来。后面,尾随的吴军也怪叫着,扑了上来。子囊现在知道了,吴国人不仅仅会玩“敌退我追”,也会玩拦腰截击,包围聚歼了。“狗日的吴国人,聪明。”子囊感慨一声,他知道自己低估了吴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