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八日,晋楚两军在郑国鄢陵(今河南鄢陵县)遭遇。“我看,我们还是撤吧。”前敌会议上,士燮又提出建议。栾书瞪了他一眼,没理他。栾书没理他,不等于没人理他。“老士,太弱了吧?当年韩之战,惠公被秦国人活捉;萁之战,先轸阵亡;邲之战,晋军被楚庄王击败。这三场大战,都是晋国的耻辱。如果我们再躲避楚国人,又是增加我们的耻辱。”八卿里排名第八的郤至大声呵斥排名第二的士燮,语气十分严厉。没有人同情士燮。士燮不说话了,等到会议结束。士燮找了一块没人的地方,自言自语:“当初跟外国打仗,那是因为齐、楚、狄、秦都是强国,不跟他们打,就要受欺负。如今齐、秦、狄都不是我们的对手,只剩下一个楚国跟我们抗衡而已。自古以来,只有圣人能够既没有外患也没有内忧,我们都不是圣人,没有外患必然有内忧。为什么不留下楚国这个外患呢?”士燮的话有道理吗?从权力斗争的角度来说,不仅有道理,而且是非常有道理。如果有外患,内部就会团结;如果没有外患,内部权力斗争就会升级。管子曾经说过:非有内忧,必有外患。士燮的原话是:外宁必有内忧。士燮的话虽然有道理,但是在这个时候说出来肯定是不合时宜的。所以,士燮的出发点是想遏制国内权力斗争,却一不留神让自己卷进了权力斗争。就因为他的几次建议,晋厉公、栾书、三郤都开始不喜欢他。从这个角度说,士燮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与韩厥相比,他差得很多。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二十一条:尽量避免成为非主流,如果不幸成为非主流,尽量不要发言。第一一九章 鄢陵大战五月二十九日。楚国和晋国进行最后的战斗准备。楚军的盟军郑国军队抵达,而晋军盟军齐军、宋军、卫军和鲁军都还没有抵达。为什么郑军到了而晋军的盟军都没有到?因为路程太远?因为大家都学精了。谁愿意跟楚国打仗?谁也不愿意。可是又不能得罪晋国。所以,大家都在玩蘑菇战术,每天都在前进,但是就是到不了。“狗日的们,你们就磨蹭吧,就忽悠我们吧。”栾书当然看出来诸侯们的小把戏,可是他也没办法,晋国忽悠别人惯了,被别人忽悠也不算冤。晋军中有人是经历过邲之战的,有的人想起来害怕,有的人想起来窝火,有的人想起来惭愧。怎么还有惭愧的?还真有,譬如魏锜。邲之战中魏锜是犯了错误的,害死了不少兄弟。这么多年以来,他都受着良心的折磨。所以,他很惭愧。另一方面,尽管还没有混到卿的位置,魏锜通过韩厥的奋斗史,还是看到了希望。基于以上的两个原因,他暗自发誓要在这一次战斗中立功,挣到升官的本钱。当天晚上魏锜作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射中了月亮,可是自己却掉坑里了,于是赶紧找人来圆梦。“姬姓为太阳,异姓为月亮。你这梦,一定是可以射中楚王。掉进了泥坑,说明你难免一死。”圆梦的兄弟这样分析。晋国人在做梦,楚国人呢?——中国第一神箭楚国人在进行战前大比武。楚国有两个著名的神箭手,一个是潘党,一个是养由基。一向以来,两个人就互不服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帮弟兄们起个哄,哥俩个找地方比试箭法去了。来到一片空地,两个神射手准备好了弓箭。“百步以外安放靶子,看谁能射中,怎样?”潘党先划了个道出来。“好。”养由基没意见。于是,有人去百步之外放了靶子。潘党先射,连环三箭过去,都射在靶子上。形象点说,都在六环以上。潘党笑了,现在要看养由基的了。“靶子目标太大了,看见没有,百步之外正好有柳树,哪个兄弟过去,在树叶上做上记号,我要射树叶。”养由基自己给自己提高了标准,大家一听,都有些不敢相信。射柳树叶的难度比射靶子难了许多,一来目标小,基本上就是十环的标准;二来,微风轻吹,树叶随风摆动,还要考虑提前量。有人去找了三片树叶,做好了标记。养由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的人也都屏住了呼吸。搭箭,拉弓,射箭。第一支箭,准准地射在做了标记的柳叶上。“哇。”惊叫声。第二支箭,又是准准地射在做了标记的柳叶上。“啊。”大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第三支箭,还是准准地射在做了标记的柳叶上。“哗。”一片欢呼声。百步穿杨这个成语,就来自这里。第一个项目,养由基胜出。第二个项目,力量。还是一百步以外,潘党让人把七层甲捆在一起,吊在树上,一箭出去,射穿七层甲,那支箭就楔在甲里,只留下一个屁股在外面。潘党又笑了。养由基也搭上了箭,拉弓,放箭。箭离弦的时候,潘党的脸色就变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支箭离弦的声音就已经告诉了潘党,养由基的力量也比自己大。那支箭稳稳地扎进了七层甲,然后穿过甲,落到了地上。“佩服佩服,养将军神力,竟然穿过了七层甲。”潘党服了,他一点也不嫉妒,他是服了。“潘将军看错了,是你的箭穿过了七层甲。”养由基说。“怎么会?”潘党有点不高兴了,这不是假谦虚吗?这不是在讽刺我吗?有人把那七层甲拿了过来,潘党接过了甲,这时候,他的脸色又变了。原来,甲上的箭不是潘党的,而是养由基的。那么潘党的箭呢?被养由基的箭生生顶了出去。养由基的箭法,又准又狠。养由基和潘党比试箭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楚军大营,楚共王也听说了,于是也来看看热闹。“大王,你看,我们在百步之外能射穿七层甲,有我们这样的神射手,还怕晋国人吗?”养由基和潘党正在兴奋头上,拿着那七层甲去给楚共王看,以为能够受到好评。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楚共王并没有高兴,他发火了。“你们真不要脸,知不知道骄兵必败?知不知道淹死的都是会水的?知不知道山外有山?以为就你们会射箭?你们卖弄箭法吧,明天一定就死在这上面。”楚共王说了一通很有哲理的话,最后一生气,把两个人的箭都给没收了。真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这一通骂,骂得养由基和潘党两个灰头土脸,就连看热闹的也觉得很没趣,一哄而散了。共王说的有道理吗?当然有道理。可是,这个道理在这里并不适合,如果因为容易被敌人射死就不干射箭的话,学射箭干什么?换句话说,射箭的被敌人射死,那就是死得其所,是最正确的死法,有什么好指责的?在这一点上,楚共王和士燮一样,他们都很高明,都很懂得道理,可是,道理用错了地方。而道理用错了地方的后果将是很严重的。顺便再说说养由基。养由基是文字记载的中国历史第一号神射手,第二号才是李广。关于养由基还有一个故事,在楚国的荆山有一只老猿,身手十分敏捷,楚国人打猎的时候用箭射它,老猿根本不当回事,闪转腾挪,用手接箭,用尾巴拨箭等等,那简直是把人不当人看,而是当猴耍。人被老猿羞辱得受不了了,于是请养由基出马。老养来到荆山,找到了老猿,然后搭弓上箭。再看老猿,老猿哭了。被射了这么多年了,它也是行家了,一看养由基的动作,它知道自己这回算是栽了。果然,养由基一箭出去,快如闪电,力大无穷,老猿直接就被干下来了。权力斗争金科玉律二十一条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一条:权力交接时期,不要轻易离开权力中心。副一条:权力就像狗不理包子,热蒸热卖。你来晚了,肯定凉了。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二条:权力应当用来发展朋友,而不是制造敌人。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三条:给人恩惠,就是在为自己的后人积累政治资本。副一条:对人苛刻,就是在为自己的后人树立敌人。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四条:除非你能置对手于死地,否则,不要把对手逼上绝路。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五条:如果能置对手于死地,坚决不能手软。副一条:不仅不能手软,而且要斩草除根。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六条:不择手段,把潜在的主要对手消灭在摇篮中。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七条:侥幸心理要不得。副一条:宁可冒险一搏,不能心存侥幸。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八条:对自己的亲信,有条件要提拔,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提拔。副一条:提拔自己的亲信,也要讲究策略。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九条:对内要强横,对外要忍让。副一条:权力斗争的主要敌人是内部的,而不是外部的。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十条:如果要独善己身,一定要随时小心,不要稀里糊涂被人拉上贼船。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十一条:权力斗争中,利用舆论造势是很重要的。副一条:权力斗争的最高境界是不仅消灭对手,还要让人们觉得自己是正义的。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十二条:为了一时恩怨而报复别人,即便很成功,那也算不上权力斗争。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十三条:对付强敌,要适时示弱,争取同情票。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十四条:一定要把权力接力棒传给自己信得过的人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十五条:权力词典中,没有报恩二字。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十六条:欲让你灭亡,先让你猖狂。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十七条:内部斗争是自我毁灭的捷径。副一条:要击败强大的权力斗争对手,首先要从他的内部开始。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十八条:当你成为强势人物或集团的障碍的时候,要懂得主动让开。副一条:主动让路和被踢开绝对不是同样的效果。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十九条:把功劳推给自己的上级。副一条:不要和下级争功,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二十条:最好没有正义感,即便有正义感,也千万不要出头。副一条:相信坏人一定会被收拾,但不要认为自己能收拾坏人。权力斗争金科玉律第二十一条:尽量避免成为非主流,如果不幸成为非主流,尽量不要发言。——斗法叛徒,是很可怕的。高级叛徒,更加可怕。充满仇恨的高级叛徒,那就是无比可怕了。两军阵营各配置了一个叛徒,一个高级叛徒,一个充满仇恨的高级叛徒。苗贲皇,斗越椒的儿子,现在官为晋国上大夫,与楚国有杀父灭族之仇。伯州犁,伯宗之子,现在担任楚国太宰,与晋国有杀父灭族之仇。这一次,两个叛徒都来到了前线,并且,都在各自国君的身边出谋划策。五月二十九日晚,楚军大营召开前敌会议。“各位,现在两军对峙,我们什么时候打?怎么打?”楚共王提出问题,在场的有不到十名高级将领。“我看,再等一等,比比耐心再说。”子反的意见是这样的,内心里,他有些不想打。“等什么等?我等不及了。”子重反对,基本上,只要是子反支持的,他都反对。共王各看了他们一眼,他知道这是两个缺心眼的人,问他们没什么用。“太宰,你的看法呢?”共王问伯州犁,他觉得伯州犁真是个人才。“大王,现在郑国军队已经到了,而晋国的盟军还在路上,我们应该趁他们还没有到来之前进行决战。”伯州犁建议速战,他的理由很充分。共王想了想,晋国的四路盟军尽管战斗力一般,但是人数确实很多,人多胆壮啊。所以,伯州犁的看法是正确的。“好,我决定明天决战。太宰,你对晋国军队非常熟悉,你认为我们应当怎样布置?”共王又问。“大王,晋军作战,纪律性强,协同作战能力比我们高。如果两军阵地战,晋军实力在楚军之上。不过论单打独斗、混战,楚军强于晋军。所以,我建议我们明晨早起,迫近晋军大营列阵,这样,他们列阵缺乏空间,阵型不整,协同作战力将会大打折扣。”伯州犁的分析一五一十,说服力极强。“噢,原来这样。”子重子反频频点头,打了一辈子仗,今天总算开了点窍。五月三十日凌晨,楚军起个大早,那天还没有月亮,兄弟们黑灯瞎火吃了早饭,天微微亮出发,到了晋军大营前列阵。楚国人列好阵了,晋国人刚开始吃早餐。晋军大营,前敌扩大会议。对面楚军阵地,楚共王站在巢车上观察晋军,身边就是伯州犁。什么是巢车?就是类似鸟巢的车,特点是高而且有屏蔽,作用就是用来观察敌军的。在这里,楚共王和伯州犁进行了一段历史上十分著名的对话,伯州犁就像是一个专业的解说员来讲解对面大营中的每一个行动,而楚共王依然像记者一样提问题,不过这次不是小报,是大报,因为问题也很专业。“晋军营中车马往来,在做什么?”楚共王问。“召集军官。”“都到了中军大帐,干什么?”“开前敌会议。”……伴随着伯州犁的精彩解说,我们还是把镜头转移到晋军大营,看看晋国人的作战程序。楚国人已经逼到了眼前,对于晋国人来说,第一个要讨论的问题就是出战还是稳守。“楚国人军心浮躁,我们只需要固守三天,他们就会撤退,到时候我们的盟军也到了,我们正好包围他们,必然获得完胜。”主帅栾书首先定了调,说句公平话,栾书的战略万无一失,确实是个好办法。按理说,主帅定了调,而且是个好调,别人通常就不说话了。可是,三郤并不买账。“不好,我们应该立即出击。楚国人有六大缺陷,第一,两大主将子重和子反严重不和;第二,楚王的亲兵还是庄王时候的人马,都是老弱;第三,郑国军队的阵型很不齐整;第四,楚军几乎就没有阵型;第五,月末作战,他们却在没有月亮的晚上的出动;第六,楚军非常喧嚣,各自为战,而大家都在向后面看,显然是找逃跑的路线。他们有这六大缺陷,我们难道不能战胜他们吗?”郤至说话了,一点不给栾书面子。虽然大家都有点讨厌三郤,但是郤至这番话说得是有道理的,大家忍不住点头。“说得有理,栾元帅,跟楚国人决战吧。”晋厉公决定听从郤至的建议。栾书很不愿意这个时候跟楚国人决战,他觉得没有把握。可是晋厉公都发话了,就这么顶回去是不合适的。不过,栾书有理由。“主公,就算郤至说得有理,可是楚军太逼近我们的大营,我们根本没有列阵的余地了。”栾书说,这倒是个现实的问题。大家都没话说了。“这一定是伯州犁出的主意。”荀偃忍不住说了出来,他和伯州犁是朋友,知道伯州犁的才能。大家都傻眼的时候,有一个人想到了办法。谁?士匄(音丐)。士匄是下军大夫,级别不高,因此站得靠后,这个时候走上前来。“元帅,我有办法。我们就在大营里把灶平了,帐篷拆掉,不是就腾出地方来了?然后拆掉营门,就可以冲锋了。老天爷就是让晋国来抗衡楚国的,我们怕他们个俅。”士匄的主意一出,现场一片哗然,太聪明了。晋厉公点点头,表示同意。郤至笑了,他很开心。栾书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瞪了士匄一眼,心说“要说这小子缺心眼呢,他的主意还挺正;要说这小子聪明呢,可是他怎么一点眼力也没有?”大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赞叹不已的时候,一个人愤怒了,这个人脸涨得通红,顺手抄起一把大戟来。“兔崽子,大人们说国家大事,你懂个屁,我叫你胡说八道。”这人说着,举起大戟来就要刺士匄。谁这么嚣张?士燮,士匄他爹。士燮知道,当两派意见不一致的时候,最好不要发言,只要发言,一定会得罪人的。还好,大家把士燮的长戟夺了下来,士匄远远地躲到了一边。苗贲皇若有所思,自言自语:“老到,老到。自我保护意识超强啊。”“就按士匄的方法,准备战斗。”晋厉公下了最后的命令。现在,再把镜头拉到楚军大营的巢车上,依然是楚共王和伯州犁两人在对话。楚共王:“张幕矣。”——他们张开了帐幕。伯州犁:“虔卜于先君也。”——这是在他们先君灵位前祈祷和占卜。楚共王:“彻幕矣。”——他们又把帐幕拆了。伯州犁:“将发命也。”——这是准备发布命令。楚共王:“甚嚣,且尘上矣。”——那里非常喧闹,而且尘土飞扬。(甚嚣尘上,这个成语来自于这里。)伯州犁:“将塞井夷灶而为行也。”——这是填井平灶,看来,他们将在那里列阵了。楚共王:“皆乘矣,左右执兵而下矣。”——都上车了,但是车上的战士又都下车了。伯州犁:“听誓也。”——听取军令。楚共王:“战乎?”——他们准备打吗?伯州犁:“未可知也。”——现在还说不准。楚共王:“乘而左右皆下矣。”——又上车了,又下车了。伯州犁:“战祷也。”——这是在作战斗前的祈祷。除了这些看得到的,伯州犁还把晋厉公亲军的情况作了详细汇报。有了伯州犁,楚共王对于晋军的一举一动都很清楚了。晋国叛徒在楚军大放异彩,楚国叛徒在晋国就没有表现吗?答案是否定的。苗贲皇也没有闲着,他也在晋厉公的身边介绍楚军的情况。在详细介绍了楚共王亲军的情况之后,苗贲皇还提出了非常有价值的建议。“主公,楚军一向是把精兵强将集中在中军的。我们不妨以精兵攻击他们的左右两军,然后三面合围他们的中军。这样,他们一定会大败。”苗贲皇的建议非常好,当初先轸就是这样做的。“大家怎么看?”晋厉公问。“嗯,好主意。”栾书表示赞同。主意是个好主意,而且主帅都赞同了,按理说应该没有人反对。可是,郤至又说话了。“我看不好,我看应该集中优势兵力攻击对方中军,派少量部队拖住对方左右两军。为什么这样?首先,子重与子反有仇,所以他一定不愿意增援中军。而子辛缺乏作战经验,更不敢轻举妄动;第二,楚军中军号称精锐,实际上是些老弱病残,再加上郑国军队也在中军,指挥混乱,反而降低战斗力。”别说,郤至的分析也有道理。总的来说,栾书的打法稳重,郤至的打法激进,二者都有可取之处。如果是晋文公,一定按栾书的策略。可是,晋厉公年轻气盛,他觉得郤至的办法更好。“好,就按郤至的建议。”晋灵公定了调。郤至得意地笑了,他没有注意到,栾书狠狠地瞪了他两眼。晋军最后的作战安排是这样的:以上军对抗楚国的左军,因为子重的战力比较强;以郤犨率领新军的一半牵制楚军的右军,其余中军、下军再加上郤至率领新军的一半来攻击楚军的中军。不得不承认,晋军的战术意识依然在楚军之上。战斗就要打响,让我们来看晋楚之间的第三次战争。第一二〇章 永不结束的战争晋军摆好了阵势,随后拆除了营门和栅栏,晋楚两军正式对垒了。伯州犁对晋军的阵势感到很吃惊,他知道形势有些不妙了。“大王,晋军要集中优势兵力来攻击中军了,赶快通知左右两军向中军靠拢。”伯州犁提出紧急建议。可是,晚了,因为晋国人已经开始冲锋了。既然如此,只能死战了。——斗箭先看看晋军新军与楚军右军的对抗。郤犨根本没有准备跟楚军硬拼,而楚军也没有想要跟晋军死磕。因此,两军以接触战的方式进行战斗,基本上是第一排的士兵打打停停,后排士兵呐喊助威。晋国人的策略成功。再看看晋军上军与楚军左军的战斗。毕竟是双方主力部队,战斗远比右军要激烈得多。不过,晋军保持了阵型,楚军也并不凌乱。基本上,两军势均力敌。总的来说,这边的战斗很有序,双方伤亡都不大。那么,有序到什么程度呢?栾针是栾书的二儿子,因为作战勇猛,此次出任晋厉公的车右。自然,晋厉公不会冲锋在前,因此还比较悠闲。突然,栾针想起一件事来“主公,从前我出访楚国,子重问我晋军的勇武体现在哪里,我说是好以众整(军容整肃)和好以暇(从容不迫)。如今两国交兵,使节不能来往,不能说是军容整肃;说话不算数,不能算是从容不迫。我请求派人去给子重敬酒。”栾针说。厉公一听,这主意挺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当即让人倒了一杯酒,派了一名算是战地使者的给子重送过去。“哎,拜托拜托,酒来了啊,让个道让个道。”使者就像赶菜市场一样,一路喊一路走,大老远从中军来到了上军。晋军和楚军看见有人端酒上来,纷纷让路,然后在一边看热闹。使者顺利来到了子重的面前,这时候大家都不打仗了,看看发生什么。“我们国君缺乏人手,所以栾针这样的废材也要给国君当车右了。没办法,不能亲自前来,只能派我来为将军敬酒。”使者说完,把酒敬了上去。子重接过了酒,恍然大悟:“栾针当初在楚国说过晋军好整以暇,一定是为了这句话给我送酒的,他记性真好。麻烦你回去替我致谢,有机会我再请他喝酒。”子重说完,把酒一饮而尽。酒都敬了,还打什么?之后晋楚两军基本上就跟演京戏一样了。栾针的这杯酒,到底是真的卖弄风度,还是要瓦解敌人斗志呢?晋国人,有的时候真的说不清。总之,楚军的左右两军很休闲。可是,中军就惨大了。晋军排山倒海一般压了过来,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就算楚军中军都是精锐,可是人家晋军也都是精锐啊。如果说左右两军打得是友谊赛,中军绝对是淘汰赛了。楚共王见到形势不妙,坚持不退,拼命擂鼓。要说起来,春秋时期的国君不仅常常亲自上阵,而且常常冲锋在前,而楚国国君尤其神勇。在楚共王的带领下,楚军中军士气大振,竟然抵挡住了晋军的攻击,尽管非常吃力。魏锜是一员猛将,也是冲锋在前,他猛地看见楚庄王亲自擂鼓,突然想起自己的梦来,于是抽出一支箭,瞄准了楚共王。楚共王正在擂鼓,一抬头,发现一支箭正向自己飞来,想要躲,已经来不及了,之后就觉得眼前一黑,右眼就什么也看不到了。魏锜的箭准准地射进了楚共王的眼睛,好在距离过长力量不大,否则当场就会要命。楚共王大叫一声,一把把箭从眼睛里拔了出来,箭头带着自己的眼珠。见到大王受伤,卫士们急忙上来搀扶。楚共王忍着痛,大叫:“养由基,养由基。”养由基就在旁边,急忙过来。“给你两支箭,替我杀了射我的人。”共王急了。把箭给了养由基,共王掉转车头,到后面包扎伤口。战前,养由基的箭都被共王没收了,因此这段时间真是干着急使不上劲,如今拿到了两支箭,急忙忙要找射伤共王的人。“谁射的?是谁?”养由基问身边的士兵,可是兵荒马乱的,谁注意了?没人知道。养由基正在着急,那一边目标自动出现了。“我射中了,我射中了楚王,哈哈哈哈。”魏锜手舞足蹈,大声喊叫,他生怕大家不知道。他很高兴,他好像已经看见卿的宝座在向自己招手。可是他显然忘了,楚国还有一个叫养由基的。慢镜头开始了。养由基的箭搭上了弓,拉开弓,松手,箭慢慢地飘了出去,笔直地向前飞,箭尾的羽毛在颤动。终于,箭飞到了目的地,“噗”一声,一个脖子被刺穿。喊叫声戛然而止,脖子弯了下来,于是我们可以看到脸。啊,原来是魏锜。魏锜趴在了自己的箭囊上,一动不动。他终于还是没有能够当上卿,尽管他离卿已经无限的近。不过,能死在养由基的箭下,那绝对是个勇士的光荣。就像养由基,他最终也死在敌人的箭下,那是天下第一神射手最伟大的归宿。养由基追上了楚共王,把剩下的一支箭还给了共王。共王用一只眼看看他,因为他只剩下了一只眼。“你的箭还给你。”共王收下了自己的箭,然后把养由基的箭囊递给了他。从那以后,养由基得了一个“养一箭”的绰号。——放生共王受伤,楚军终于抵挡不住了。楚军中军崩了,但是并没有溃,而是一边抵抗一边后撤,这就是楚军,决不逃命的楚军。晋军精锐已经突入楚军的阵地,一个身穿红色盔甲的晋军将军十分扎眼,这个人非常勇猛,突在最前。楚共王一步步后撤,而红甲将军率领着一队晋军精锐已经冲倒了眼前。共王的亲兵们紧张起来,他们知道晋国人喜欢擒贼先擒王的打法,共王已经非常危险。然而,令楚国人吃惊的是,当红甲将军冲近的时候,他一定会跳下车,脱下头盔。这样反复三次,共王终于看出名堂来了,于是他取下自己的弓,派工尹襄给红甲将军送过去:“这个红甲将军看见我就下车,一定是个君子,把这个送给他,看看他是不是受伤了。”工尹襄把弓拿去送给了红甲将军,并且转达了共王的问候,红甲将军怎么说?这么说:“托大王的威灵,外臣能够随国君作战。对大王的问候我不敢当。我并没有受伤,多谢大王的关心。军务在身,请使者转达我的敬意。”说完,红甲将军对着使者肃拜三次。太有风度了,实在是太有风度了,风度好得简直令人嫉妒。谁啊?郤至。“哼。”远远地,有人冷笑了一声。楚军还在拼命抵抗,郑国军队则早早崩溃掉了。韩厥还是那么勇猛,他知道什么地方该出头,什么地方该掩盖锋芒。韩厥率领的兵力恰好对着郑军,于是一通冲锋,把郑军打得丢盔弃甲,郑成公没命一般狂逃。大概是觉得跑得太快没面子,或者到时候不好交代,郑成公命令御者放慢逃命的速度。“将军,郑侯慢下来了,一定是他跑不动了,围上去活捉他吧。”韩厥的车右提出建议。“算了,记得当年非要捉齐侯,结果弄得大家灰头土脸。算了,别捉人家国君了,得罪一个国家的人可不是好事。”韩厥多聪明的人,他才不会再干这样的蠢事。于是,韩厥的部队停止追击了。随后,郤至的也追了上来,并且超过了韩厥的部队。“前面是郑侯,抓住他吧。”郤至的车右也这样建议。“算了,捉住国君是不吉利的。”郤至也拒绝了,于是,郤至的部队也停止了追击。“哼。”远处,一个人冷笑了一声。要不是养由基和潘党的神箭让晋军心存忌惮,楚军的大败基本上就无法避免。还好,尽管损失不小,楚军并没有崩溃。到了天快黑的时候,晋楚两军都收兵回营了。计点损失,楚军这边左右两军损失很小,中军伤亡被俘约计两千多人,其中,共王的弟弟公子筏被晋军活捉,而郑军全部溃散。晋军方面,伤亡千余人,基本没有人被俘,大将魏锜战死。总体来说,是晋军小胜的局面。——子反死了强国之间的战争,实力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哪一边取胜的决心更大。“大王,是打?还是撤?”子反请示共王。“打。”楚共王没有犹豫,尽管受了伤,他也不肯逃跑。于是,子反下令,三军整顿车甲,准备明天再战。楚国人要继续打下去的消息传到了晋军这里,晋国人真是有点害怕了,楚王都瞎了一只眼还要打,那就是只要不死就要跟你拼到底啊。面对这样的对手,谁不怕?晋国人没有打还是撤的选择,他们没有理由不打下去。可是,他们还是盼望楚国人自己撤退,免得两败俱伤。“这样,我们也作出要歼灭他们的姿态,他们一定害怕。”苗贲皇提出建议,他知道楚国人这时候在想什么。你横,我比你还横。苗贲皇传达晋厉公的命令:“全体修缮兵器战车,晚上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攻击楚军,活捉楚共王。”发布命令之后,苗贲皇悄悄地命令晋军放松对俘虏的看管。果然,有几个俘虏趁机逃跑了。逃跑的俘虏回到楚军大营,立即被带去见楚共王,因为共王想知道对方的动作。“大王,晋国人明早就要来攻击我们,还说不捉住您就不收兵。”逃回来的俘虏汇报。楚共王心里打鼓了,要是晋国人铁了心跟楚国干到底,还真的麻烦。不说别的,就说自己这眼睛,虽说不致命,但再这么熬下去,发炎化脓要命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快请子反。”共王要跟子反商量一下。为什么请子反不请子重?因为共王喜欢子反,不喜欢子重。所以子反作为司马反而指挥中军,子重作为令尹只能率领上军。没过多久,派去请子反的人回报:“报告大王,子反将军喝得大醉,正睡着呢。”共王皱了皱眉头,他并没有太生气。因为要战斗的话需要有人出谋划策,要逃跑的话并不需要,只要一个字:快。“看来老天是要楚国失败啊。通知三军立即收拾行囊,轻装撤退,快。”共王没有犹豫,子反来不来都会这样决断。《左传》:乃宵遁。楚军连夜后撤,想想看,当晚也就是一个小月牙,黑灯瞎火,走得辛苦。子反到天亮才醒过来。“啊,该战斗了。”子反从床上滚了下来,站起身,就要冲出帐篷。“将军,咱们已经撤到瑕了。”谷阳说,谷阳是子反的仆人,一个宦官,一直跟着子反,是子反最信任的人。“撤了?我怎么不知道?难道,我睡了一晚上?你昨晚给我喝的是酒?”子反大吃一惊,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原来,昨晚子反下了准备战斗的命令之后回到帐篷,谷阳献上了一壶水。子反喝了一口,说:“这是酒啊。”“不是酒,是水,不过喝起来有点像酒。”谷阳挺会说话,不过他也是好心,想让子反喝一点谁个好觉。“不是酒?”子反犹豫了一下,他知道那是酒,可是又宁愿相信谷阳说的不是酒,最终,他咕噜咕噜一口气把一壶酒喝了个精光。好酒,真是好酒。喝完之后,子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那,大王来找过我吗?”子反问。“撤军之前来找过,没叫醒你。”谷阳不敢撒谎。“唉。”子反叹了一口气,阵前醉酒,那可是死罪。子反抽出刀来,自言自语:“我是中军主将,这一仗就是败在了中军。就算不醉,我也该死了。”子反举起刀来,就要自杀。正在这个时候,楚共王派人来了。“大王有令,本次出征,是大王亲自坐阵,失利的责任大王承担,与子反将军无关。”原来,楚共王是生怕子反想不开,派人来特赦他。“不,如果大王让我死,那是我的光荣。我的部队最先败退的,责任当然是我的。”子反不是一个不敢承担责任的人。共王的使者走了,子反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共王对自己这样宽容,实在令自己惭愧。即便共王不追究自己,自己就不该自觉一点吗?就在子反进行激烈思想斗争的时候,子重派人来了。来干什么?“子重将军让我给你带话,当初成得臣的故事你应该知道吧?何去何从,自己看着办吧。”得,子重的话等于让子反自杀。“唉。”子反又叹了一口气,他决定自杀,因为他感到惭愧。刀起,刀落,血溅当场。共王的亲叔叔就这样自杀了,楚国人以刚烈著称,就是指子反这样的人。子反倒下的时候,共王的第二个特使又来了,因为共王担心子反想不开,再次来赦免子反。可惜,晚了。——战争总结来总结一下鄢陵之战。首先,这是一次晋楚双方都尽了全力的战争。晋国出动了晋厉公、七个卿和四军;楚国出动了楚共王、子重子反和三军。双方作战地鄢陵在荥阳以南,说明晋军是跨过荥阳,主动寻找楚军作战,而楚军也是同样的想法。其次,这次战争双方都没有表现出很高的战略战术素养,没有出现狐偃、先轸和楚庄王这样出色的战略战术家。因此,这场战争注定不会成为经典战例。第三,双方阵容中的叛徒都很出彩,基本上,他们都能看到双方的优劣长短,应该说,不论是苗贲皇还是伯州犁,都是精英,而把这样的精英给了对方,绝对是各自国家的损失。第四,双方都有各自表现出色的人物。晋国这边,郤至风头出足,不仅晋军的整个战术部署和打法都是他的意图,他本人还弄了一身红甲,像个明星一样前冲后突。不仅像明星,郤至还卖弄了风度,连楚共王都赞扬他。而楚国这边的头号明星无疑是养由基,往常人们称他养叔,这一战下来,得了个绰号“养一箭”,端的是楚国人爱晋国人怕,扬名立万,成为中国历史第一神箭。要是放在现在,奥运会射箭金牌别人就根本不要想了,连靶子都给你射穿。第五,双方的内部矛盾在战争期间被压制。楚国方面,子重和子反是仇人,但是楚共王在,子重子反没有发生正面冲突。晋国方面,尽管栾书、士燮和三郤之间意见并不统一,但是晋厉公在,内部矛盾也没有爆发。设想一下,如果楚军没有共王而晋军没有厉公,这次战争会乱到什么程度?但是,战争期间没有爆发的内部矛盾在战争结束后立即爆发,子重借题发挥,逼死了子反。那么,晋国这边呢?第六,晋楚两军实际上实力相当,正面作战的情况下,也就是大打小输赢,谁也没有把握战胜对手。我们还是先把这次战争的结尾交代一下。晋军在第二天早上发现楚军已经撤了,于是皆大欢喜。因为楚军撤得匆忙,辎重粮食等等都来不及带走,晋军就在楚军大营足足吃了三天。楚军撤走之后的第二天,齐军、卫军、宋军、鲁军都到了,晋厉公一看,好嘛,仗打完了,你们也来了。不过,鲁军最终没有能够与晋军会合,因为鲁国权臣宣伯暗中派人对郤犨说鲁成公是故意磨蹭,等到晋楚两军决战之后再看风使舵的。其实呢,明摆着个个诸侯都这样的,不过郤犨收了宣伯的贿赂,因此拒绝鲁军前来会合。“这帮狗日的来锦上添花来了,不能便宜他们。”晋厉公下令晋国军队凯旋回国,留下随后赶来的下军佐荀罂统帅诸侯军队攻打郑国。联军的实力实在太差,也许他们也觉得很无聊,也许他们觉得晋国人派个下军佐来领导自己太没面子,要知道齐国和卫国都是国君带队,宋国是华元领军,结果要在你晋国老六的领导下打仗,心情怎么会爽?总之,联军的军事行动很不成功,打郑国打不动,于是屁股一歪,打到陈国去了。打了一通陈国没什么成果,屁股再歪一歪,转蔡国去了。在蔡国转了一圈,屁股再歪一歪,又来到了郑国颍上。郑国的子罕看透了联军这点把戏,他们并不想打仗,可是又不敢就这么回去,因此四处转悠。“转,转你们个头啊。”子罕也没客气,率领郑军精锐半夜袭击了联军,结果打得联军抱头鼠窜。得,这回也不用不好意思了,联军直接跑回国了。鲁成公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听说联军被郑国打得丢盔弃甲,不禁暗自庆幸。——士燮父子对外战争获胜了,内部的斗争就会更加激烈。“主公,您这么年轻,而我们都没有什么才能,我们为什么获得这么大的胜利呢?主公一定要戒骄戒躁啊。《周书》说了:天命不会一成不变。也就是说只有有德的人才能享受天命。”晋军回国的时候,士燮对晋厉公这样说。晋厉公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栾书也瞥了他一眼。三郤瞥了他三眼。就连士匄也瞥了父亲一眼。士燮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从晋文公称霸开始到现在,晋国的强势人物按照顺序分别是:狐偃、先轸、赵盾、郤缺、荀林父、士会、郤克、栾书。同样按照这个顺序,狐家首先从晋国逃亡,在晋国政坛消失;随后,先家惨遭灭门;再随后,赵家惨遭灭门。按照这个顺序,下一个难道就是郤家?如果这是一个诅咒,上面的七家是不是都无法逃避?晋国的卿,没有一个死在楚国人的车前,却纷纷倒在晋国人的刀下。什么是权力斗争?这就是权力斗争。权力斗争,远比战争要残酷得多。权力斗争,就是一场永不结束的战争。第三部完。祝大家国庆节快乐。第四部将于近日继续连载,敬请继续垂注。第一二一章栾书的圈套人类历史就是一部斗争史,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主要的是与人斗,其乐无穷。大国有斗争,小国同样有斗争。从斗争的角度说,国无大小。从权力斗争的角度说,古今中外,都遵循同样的规律。生命不息,斗争不止。——凯旋胜利总是令人兴奋吗?答案是否定的。战胜了楚国人的晋国人就并不兴奋,除了三郤,其他的人似乎个个都忧心忡忡,心事满腹。从鄢陵回新绛的路上,晋军将领们一个个阴沉着脸,好像不是打了胜仗,而是大败亏输回来。战争有结束的时候,可是斗争,永远没有尽头。晋军凯旋回到新绛,首都人民夹道欢迎。下面,假设一下韩乔生在现场解说。各位观众,各位听众,各位战争迷们。大家好,这里是晋国中央电视台现场直播晋军凯旋而归,我是解说员韩乔生。首先进城的是开路将军郤至,只见他身穿红色铠甲,头顶红盔,脚踏红靴,就连马的缰绳也是红色的。这么说吧,整个从头红到了脚,简直就是一个红人。在夕阳的斜射之下,郤至将军红得有些发紫,紫成什么样子呢?就是我们现在常说的酱紫,简单说吧,紫得跟茄子一样。看热闹的群众发出了欢呼声,欢声雷动,郤至将军面带胜利的微笑,向大家张牙舞爪地挥着手。很可惜,那时候还没有发明飞吻。郤至将军在这次战斗中发挥出色,有勇有谋,率领晋军先头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突破了楚军阵地,先拔头筹。晋国国内现在已经成立郤至的粉丝团,郤粉成千上万。郤至将军的后面,是我们敬爱的晋厉公的战车。只见晋厉公一脸笑容,啊,他实际上没有笑。他很严肃,严肃到脸上没有表情。为什么打了胜仗却没有笑容呢?他一定是认为消灭的敌人太少了,太不过瘾了。下一个进城的是谁呢?让我们来猜一猜。会是中军大帅栾书吗?果然,我们看见在大大的“栾”字大旗下,栾书元帅进城了。啊,什么?那不是栾字吗?那也不是栾书元帅?不好意思,不认识繁体字,那不是“栾”字,那是“韩”字。嘿嘿,太激动了,连自己的姓都不认识了。在“韩”字大旗下,是韩厥将军进城了。啊,八十八辈祖宗,我代表晋国人民感谢你。那么,栾书元帅在哪里呢?上一次我们战胜了齐国,在凯旋的队伍中就没有看见栾书元帅,他浑水摸鱼进了城。这一次,难道他还要浑水摸鱼?晋军已经全部进城了,可是我们还是没有发现栾书元帅,难道他像不明飞行物一样悄悄地飞进了城。啊,在最后一辆战车的后面,还有一辆战车遥遥落后。我们注意到,士燮将军和他的儿子士匄在这辆车上。现在,我要采访士燮将军。“士燮将军,请问,与楚军战斗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什么也没有想。”“士燮将军,战胜了楚国,你有什么感想?”“没什么感想。”“士燮将军,凯旋归来,今晚要不要请亲戚朋友们聚一聚?”“不请。”“士燮将军,如果不请,你晚上准备干什么?”“睡觉。”“除了睡觉,还有什么?”“神经病。”“什么?”……整个晋国都在流传红甲将军郤至的英雄事迹,他不仅为晋军的胜利出谋划策,而且英勇作战,险些活捉楚王。国家英雄,绝对的国家英雄。要是那时候就有英模事迹报告团的话,郤至至少要连讲八十场。作为晋国的特使,郤至前往洛邑向周王室献上战胜楚国的战利品和战俘。在伟大首都,郤至得意洋洋,目中无人,拼命鼓吹自己的巨大贡献。“郤至很危险了,他在卿里排最后一位,却把自己的功劳说成第一位,企图独揽大权,这不是明目张胆招致怨恨吗?看上去他很聪明,实际上很愚蠢啊。”郤至走后,单襄公下了这个断言。大家都笑了,因为谁也不喜欢郤至。郤至回到晋国的时候,晋厉公决定组织一场八卿打猎,算是犒劳大家。其实,早就准备打猎的,就是因为晋厉公一定要等郤至,因此推迟了。照理,打猎是个娱乐项目,大家嘻嘻哈哈不要太在乎,到最后把猎物分一分,就算皆大欢喜。所以,大家都把最好的机会留给厉公,边边角角的留给自己。可是,有一个人例外。谁?不用猜,红甲将军。郤至穿着红甲去打猎,大家看着都很别扭,这样的场合,把自己弄那么扎眼干什么?郤至不管这些,他要的是风头。打猎开始之后,厉公的箭法不错,连连斩获野兔野羊野鸡,大家叫着好,都很高兴。射中猎物第二多的就是郤至,不过令他不爽的是,除了自家的郤犨和郤锜偶尔喝个彩之外,其他人就当没看见。正在恼火,突然,一头野猪被赶了出来,这是今天最大的猎物了。这样的猎物,大家自然是让给晋厉公的。厉公不客气,拈弓搭箭就射,旁边郤至也不客气,也抄起弓来。厉公的射术虽然不错,毕竟不是战将,一箭出去,擦着野猪的屁股过去,正要再抓一支箭,晚了。旁边郤至的箭已经出去了,不偏不倚,准准地扎在那头猪的耳朵里,野猪惨叫一声,栽倒在地。所有人都笑了,三郤得意地笑,其余的五个卿苦笑,晋厉公开心地笑。对于郤至射死野猪,晋厉公并没有感到不快,相反,他很高兴。可是,不高兴的事情随后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