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献公说话,梁五也插话了:“是啊,不仅镇守边防,他们还能抓住机会跟戎狄过过招,说不定还能抢点土地回来呢。晋国开拓了疆土,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吗?”“好啊,”献公禁不住叫起好来,现在才发现这二五不仅会拍马屁说黄段子,那简直就是治国的材料啊,“你们真是太有才了,太有才了。”画面旁白:晋献公十二年(前665年),献公下令,鉴于曲沃的绝对重要性,派太子申生镇守;同时,在蒲地修建蒲城,派公子重耳驻守,防备秦国;在屈地建屈城,公子夷吾驻守,防备北翟。第一部分 第30节:治大国如演小戏(3)于是,这才有了士蒍的豆腐渣工程。三公子被外派,晋献公与骊姬姐妹和奚齐在绛。——晋献公扩军晋献公十六年(前661年),献公进行了一个大动作。当初武公拿下翼城,将晋国的宝物送去王室贿赂,周王看在贿赂的分上,任命武公为晋侯,但是同时对武公进行了限制。什么限制?“命曲沃伯以一军为晋侯。”(《左传》)一军是什么意思?我们现在来介绍一下周朝的军队编制。根据《周礼夏官司马》,“凡制军,万有二千五百人为军,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军将皆命卿。二千有五百人为师,师帅皆中大夫;五百人为旅,旅帅皆下大夫;百人为卒,卒长皆上士;二十五人为两,两司马皆中士;五人为伍,伍皆有长。”翻译一下:军队建制,每一万二千五百人为一军,军的统帅为卿;一军有五师(二千五百人),师的统帅为中大夫;每师有五旅(五百人),旅的统帅为下大夫;每旅有五卒(一百人),卒长为上士;一卒有四两(二十五人),两的头目叫司马,军衔为中士;每两有五伍(五人),头目为伍长。不过,司马后来成为军中执法官的名称。王室共有六军,也就是中央军,六军中有一支特殊的部队,属于王室直属护卫部队。这个军由周王亲自指挥,比其他的军多一个师,所以这个军又称为六师,共是一万五千人。不过,到了东周时期,王室的人力财力都不足,早已经无法支撑六军,从三军、二军到最后连一军也凑不齐了。诸侯军队的编制最多三军,依照爵位高低和国家大小确定,譬如齐国和鲁国都是三军编制,也就是说最多三万七千五百人的军队。而这些军队在战争时期必须听从王室的调动,也就是地方武警部队的意思。通常的小国,就只给一军的编制。晋国只得到了一军的编制,也就是中央承认的正规军只有一万二千五百人。对于晋国来说,这点编制实在太少。好在,现在王室也管不了那么宽,你不给编制,老子自己给编制。晋献公决定,晋国军队扩充为二军。上军在绛,由献公亲自担任主帅;下军在曲沃,主帅则是申生。两军成立,献公宣布:准备出征。——敏锐的士蒍表面上看,申生现在拿到了军权,至少是一部分军权,今后还可能拿到全部的军权。似乎献公这样做是为了巩固申生的实力和地位,但是,透过现象看本质,有人发现了一个不祥的预兆。谁这么聪明?士蒍。士蒍是个很敏锐的人,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有很高的政治敏感度。同时,他也是死硬的太子党。“太子是国君的继承人,就应该一门心思等着继承君位,怎么能有官位?现在国君分封给他土地,还给他安排了官职,这是把他当外人看待啊。不行,我要向主公进谏。”士蒍当时就看出了问题,他决定去纠正献公。于是,士蒍来见献公。“太子是国君的接班人,而您却让他去统领下军,恐怕不合适吧?”士蒍开门见山,直接表达自己的反对意见。“下军,就是上军的副职。我统领上军,申生统领下军,有问题吗?”别说,献公说得也有道理。“下不可以作为上的副职。”“为什么?”“正副职的关系就像人的四肢一样,分成上下和左右,用来辅助心和目,所以才能经久使用而不劳倦,给身体带来好处。上肢的左右手交替举物,下肢的左右脚交替走步,轮流变换,用来服务于心和目,人所以才能做事,节制百物。如果下肢去引持上肢,或者上肢去引持下肢,就不能正常地轮流变换,破坏了与心和目的协调,那人就反而要被百物牵制,什么事能做得成?所以古代组建的军队,有左军有右军,缺了可以及时补上,列成阵势后敌方不知道有缺口,所以很少失败。如果以下军作为上军的副职,一旦出现缺口就不能变动补充,失败了也不能补救。所以变乱军制,只能侵凌小国,难以征服大国。请国君三思!”士蒍说了一通。说句良心话,说服力确实不强,似乎是在说不能叫上军下军,应该叫左军右军。第一部分 第31节:治大国如演小戏(4)估计,士蒍是有所顾虑,有些话不敢直说。献公早就听腻了,等他说完,摆摆手说:“申生是我的儿子,我已经为他编制了下军,用不着你操这个心。”“可是,太子是国家的栋梁。栋梁已成,却让他带兵,不也危险吗?”士蒍还不甘心,换个角度继续说。“减轻他的责任,虽然有危险,会有什么害处,嗯?”献公明显不高兴了,对话结束了。得,士蒍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走了。在晋献公那里碰了壁,士蒍很沮丧,不过他是一个善于反思的人。他做了一个基本的分析。首先,献公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原本不会傻到让申生做下军主帅这个程度。即便是献公一时糊涂犯了错误,那么自己的一番进言应该让他醒悟过来。可是如今献公不仅没有醒悟,反而对自己的忠言非常不耐烦。这说明了什么?“太子不能继承君位了。”士蒍很快得出了这个结论。他真是一个聪明人,他确实是一个聪明人。现在士蒍有些紧张了,根据历史经验,站得越高摔得越重,太子被废就相当于从山峰上被推下来,安全着陆基本不可能,被废往往就意味着被杀。连夜,士蒍偷偷来到了太子府,夜会申生。“公子,快逃命吧。”士蒍一把拽住申生,就让他逃命。“逃命?士大夫,说笑吧?”申生吃了一惊,随后笑一笑,他以为士蒍跟他开玩笑。“公子啊,主公改变了你的职位却不考虑你的困难,减轻了你的责任却不担心你的危险,主公既已存异心,公子又怎能继承大位呢?你出征若能成功,将会因为得民心而被害;若不成功,也会因此而获罪。无论成功与否,都没有办法躲避罪责。与其辛辛苦苦出力而得不到你父亲的满意,还不如逃离晋国的好。这样你父亲得遂其愿,你也避开了死亡的危险,而且将获得美名,做吴太伯,不也很好吗?”士蒍又是一通分析。说句良心话,这次的分析十分透彻,我听了都想逃命。可是,申生摇了摇头。“您为我考虑,可以说是忠心耿耿了。但是我听说:做儿子的,怕不顺从父亲的命令,不怕没有美名;做臣子的,怕不辛勤事奉国君,不怕得不到俸禄。如今我没有才能却得到跟随君父征伐的机会,还能要求什么呢?我又怎么能比得上吴太伯呢?”申生拒绝了,他有他的原则。士蒍还想劝劝,可是想想,还是算了吧。为什么?一来,他了解申生的性格,要他逆着父亲的命令,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因此劝也没用;二来,人这个东西,点到为止,自己要是说太多了,倒显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小算盘一样。士蒍悄悄地回家了,怎样去的太子府,就怎样回的家。从那天晚上之后,士蒍决定远离是非,除了上朝,其余时间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陪老婆孩子。就算上朝的时候,也是一言不发。他知道会发生什么,改变不了别人,那就改变自己吧。士蒍,一个聪明人,一个绝顶聪明的人。第一部分 第32节:阴阳服和奥运金牌(1)第四十九章阴阳服和奥运金牌晋国两军准备讨伐哪里?晋献公打开地图,在晋国的北面、西面和南面画了三个圈,然后说:“就他们吧。”这三个可怜的圈分别是霍国(山西霍县西南)、耿国(山西河津县东南)、魏国(山西芮城县东北),说起来,都是晋国的同姓国家,都是周文王后代的国家。自家兄弟还要打?献公说了:“这年头,谁跟谁不沾亲带故?不打他们,打谁?”——灭三国两军出动了,申生的下军作为前哨先行,献公的上军随后出发。献公是一个爱好打仗的人,亲自上战场是他的习惯。他知道上战场可不是看戏,因此二五是用不上的。献公决定用两个新人,一个是赵夙,一个是毕万。其中,赵夙为御戎,毕万为车右。这两个人是什么人?为什么用他们?这里,要说一说晋国的人才来源了。晋国的人才来源主要是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公族,譬如狐、栾、韩、贾、郤等姓氏;另一个方面是外来移民,而外来移民中的人才又主要是来自周朝的伟大首都。投奔晋国的京城人士主要是两种人,一种是怀才不遇或者对王室不满而出走的,另一种是逃避罪责而出逃的。两种人都属于那种有开拓进取精神的人,或者有胆量的人。为什么他们多半选择了晋国,而不是秦国或者楚国和齐国?首先,齐国太远,而秦国直到东周才开始建国,楚国属于南蛮,只有晋国地理上近、血缘上亲,价值观念上又很开放,因此大家都愿意去晋国。而最最根本的原因,是晋国对外来移民的鼓励。因为晋国人口稀少,特别是周人的人口不足,因此历代晋国国君对于移民都是无限欢迎,对于伟大首都的移民则是青眼有加,多有重用。而赵夙和毕万就都是京城移民或者京城移民的后代,其中,赵夙的祖先从周厉王年代移民晋国,毕万则是第一代移民。那么,晋献公为什么让赵夙为御戎而让毕万为车右呢?这里有个历史原因,因为赵夙的祖先擅长驾驶,当年拉着周穆王上天山会西王母的造父就是他的祖先,而毕万从祖先毕公高开始就是著名的勇士,做车右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魏、霍、耿三国都是小国,尽管各自也都有一军的编制,可是人力财力有限,三个国家加起来也凑不够一个军。晋国大军一到,摧枯拉朽一般长驱直入,将三个国家一一灭掉。而申生的表现令人赞叹,不仅具有指挥才能,而且身先士卒,十分勇猛。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军队纪律严明,决不扰民,因此所到之处,竟然大受欢迎。大军凯旋,论功行赏,申生被任命为上卿,依旧镇守曲沃。前文说过晋国没有卿,因此申生就是第一个卿。赵夙和毕万表现英勇,献公将耿封给了赵夙,将魏封给了毕万。卿是什么?用句古代常说的话,那就叫做“位极人臣”,也就是说,做臣子,这就是最高点了。到了这个时候,士蒍就看得更清楚了。清楚什么?申生是凭功劳当上卿的,如果再有功劳怎么办?还怎么提拔?什么叫功高震主?功劳太大是会引起领导警惕的,即便你是领导的儿子。——第四幕床戏地点:后宫,献公的卧房时间:半夜背景:床上,献公和骊姬光着膀子,盖着被子,躺在一起。献公睡着,灯光摇曳。窗外,月光惨淡,一阵乌云过来,月光消失。(这出戏在《国语》上有详细记载:优施教骊姬夜半而泣谓公曰。什么意思?就是说这出戏是优施导演的,时间选择了半夜,骊姬哭着对献公说话。)半夜,青蛙在叫春。哭泣的声音从一个房间里传出,镜头缓缓进入房间,床上,骊姬露出雪白的膀子,在那里哭着,哭声越来越惨,越来越大,眼泪和鼻涕都滴在了枕头上。正在打鼾的献公被吵醒了,他大吃一惊,暗说:夫人为什么哭了?还哭得这么惨?难道她想起初恋情人来了?“夫人,为什么哭?有什么伤心事?”献公侧躺着问,搂着骊姬的肩膀。“你,你杀了我吧。”骊姬哭着说,两只手盖住自己的脸,酥胸半露。献公腾地坐了起来,胸毛毕露。他摸摸骊姬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额头,没发烧啊。“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杀你?”献公摸不着头脑,奇怪地问。“我听说申生爱护百姓,很得人心,很多卿大夫都向着他,再加上还占着曲沃,很多人说他随时会取代你啊。如今他又开始散布谣言,说我迷惑你,祸国殃民啊。我恐怕他会以此为借口叛乱啊。不如你就杀了我,不要为了我一个女人而父子反目,让百姓遭受动乱啊,呜呜呜呜。”骊姬一边哭,一边说。尽管是半夜,尽管刚才还睡得正香,这个时候的献公已经彻底清醒了。他做了一个简单的判断,首先,骊姬反映的情况是真实的,申生这个兔崽子确实有野心了;第二,看来骊姬跟申生没有什么不正当男女关系,骊姬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对自己一片忠心;第三,骊姬这样好的女人,申生却不肯放过她,真是猪狗不如。“他难道会不爱自己的父亲吗?”献公问。第一部分 第33节:阴阳服和奥运金牌(2)“我听别人说,爱百姓的人就不会太在意国君。就好比你是商纣王,申生是纣王的儿子,他先把你杀了,对国家不是更有好处吗?听说申生就是这么想的。”骊姬说,当然都是优施教给她的。“那怎么办?”献公问,他有些害怕了。“退居二线吧,让申生接班算了。申生上台了,他心里爽了,就会放过你。你再考虑一下,自你的曾祖桓叔以来,谁爱过亲人?正因为六亲不认,所以才能把正宗的晋国给兼并了。”骊姬开始添油加醋,不过她说的倒都是事实。“退居二线?凭什么?我辛辛苦苦几十年,出生入死,流血流汗,才有了今天的晋国,这么轻易就退居二线?”献公不是傻瓜,退居二线就等于把自己的老命交到了别人手上,他骤然变得坚定起来:“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收拾他。”这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精彩对白之一,优施的才能简直无与伦比,他撰写了骊姬的台词并且猜到了献公的台词。骊姬正准备继续背台词,献公摆摆手说:“等等,我撒泡尿回来。”这句对白是优施没有想到的,因为他缺乏一点幽默感。毫无疑问,这句话让骊姬浪费了表情。献公撒尿回来的时候,骊姬已经憋坏了。尿多了会憋,话多了也会憋的,骊姬憋了好长一段台词。“皋落狄不断侵扰我国边境,烧杀淫掳,无恶不作。为什么不派申生去讨伐他们呢?如果申生打仗厉害,还得民心,那就要更加小心他了。如果他打不过狄国,那就算是他的罪名,就可以乘机收拾他。再说了,如果战胜了皋落狄,我们的边境就会安宁,还能抢回来不少财富。到时候又有大把财富到手,又可以知道怎样去对付申生,那不是双赢?”这段台词的特点是赤裸裸,像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在说话。“好,好,就这么办了。”献公听了很高兴。“老公,你真好。”骊姬笑着说,然后滚到献公身上,搂着献公的脖子。被子被踢开了。骊姬完美的裸体展示在镜头中,背部特写,腿部特写。“宝贝,这么晚了。”献公小声说。“嗯,人家想要嘛。”骊姬嗲声嗲气地说。一阵风吹来,灯光摇曳。床脚,剧烈晃动。灯光的亮度取决于女演员的献身精神,同时也决定了这出戏属于二级还是三级。——太子变成蛊惑仔献公决定让申生率领下军出征东山,也就是皋落狄的地盘。东山在哪里?在晋国的南面。任务下达的时候,献公赠送给申生两件东西:一件衣服和一块金玦①。什么是玦?就是环形带缺口的玉佩,什么是金玦?就是普通说的金镶玉。这么个金玦往脖子上一戴,就像个北京奥运会金牌得主。还没出征,先弄块奥运金牌。不知道北京奥运会金牌设计的时候,灵感是不是来自晋献公。除了给东西,献公还要有些临行嘱托之类,或者叫战前动员。“孩子,报效国家的时候到了,国家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基本上,说来说去,就是类似这些话,几千年来除了用词有些分别之外,核心内容没什么变化。末了,献公还幽了一默:“孩子,听说东山羊好吃,给我扛两只回来。”别说,晋献公有点美国总统布什的味道。其实不是他真的幽默,而是他感到不自然,试图用这样的话来化解尴尬。申生穿着父亲给的衣服,戴着那块金牌就回到了太子府。一进门,就看见府里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盯着他。“怎么回事?”申生觉得很不舒服,不过他平时对自己的手下都很和蔼,大家也不怕他。看见申生一脸的不解,人们都笑了。“怎么回事?笑什么?”申生问。“笑你怎么变成蛊惑仔了,哈哈哈哈。”“蛊惑仔?”申生皱皱眉头,有人早端来一面铜镜,申生从镜子里一看,自己也禁不住笑了。原来,献公给的衣服是左右不同色的,也就是现在所说的阴阳装,那时候叫做偏装。这么大一太子,穿一件阴阳装,戴一块缺了口的奥运金牌,知道的说他是领了父命回来要出征的,不知道的可不以为他是个要去参加街舞比赛的蛊惑仔?第一部分 第34节:阴阳服和奥运金牌(3)申生把阴阳装脱下来,递给府里的小书童。那个小书童名叫赞,赞拿着衣服,跟着进了房间。赞恭恭敬敬折好了衣服,放好了,看看屋里除了申生之外没有别人,轻轻地说:“公子,我想问问,你这衣服是谁给的?”换了别人家,一个仆人哪里敢问主人的事情?只有申生一向对人和蔼,因此赞才敢问。“父亲给的,还有这块玉玦,要派我讨伐东山的皋落狄。”申生顺口回答。“啊?”赞吃了一惊,脸色变得煞白。“你怎么了?”申生问。“我可以谈谈我的看法吗?”“你说。”申生让赞说。他很喜欢赞,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而且很好学。赞又沉了一下气,整理了一下思路,之后才缓缓地说:“公子,我觉得你很危险了!国君赐给你奇异的东西,奇就要生怪,怪就要出现反常。派你出征,用左右颜色不同的衣服象征不一致,用金玦暗示冷淡和离心,这就必定是讨厌你、想加害你了。”申生听完,愣住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说:“我靠,你太有才了。”可是,身为太子,他不能说这么没身份的话。不过,即便没有说出来,申生还是很惊讶于赞的学识。更令他惊讶的是赞的分析简直是滴水不漏,按照赞的说法,自己确实是很危险了。怎么办?申生决定去找里克。里克是谁?——里克的担忧里克,中大夫,太子党主要人物。里克在武公的年代就已经受到重用,论资历、论人脉,整个晋国没有比他更高的。对于晋国所发生的一切,里克一直都看在眼里。他知道献公越来越不喜欢申生,但是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方便说什么。可是,献公要派申生攻打东山的消息传来之后,里克坐不住了。他知道,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自己必须要有所表示了。里克直接去见献公。“我听说皋落狄人作战十分英勇,主公还是不要派申生去冒险吧!”里克提出反对意见。“干什么不危险?坐车还会起火呢,让他去!”“这不是过去的规矩啊,过去国君出征,让太子留守,以监护国家;或者国君出征,让太子同行,以抚慰军心。如今您留守本国,而让太子出征,没有过这样的安排。”“过去没有过,我就让它有一次。我听说,立太子的原则有三条:德行相同时根据年龄长幼来决定,年龄相同时根据国君的喜爱程度来决定,喜爱谁但有疑惑时根据卜筮的结果来决定。你不必对我们的父子关系费心,我要通过这次出征来考察太子的能力。”献公很不高兴。里克没有说话,退了下来。献公的态度已经告诉了他,申生的太子位是保不住了。怎么办?一路想,一路回家,在家门口,遇上了申生。申生干什么来了?求教来了。“里大夫,我爹赐给我偏衣和金玦,这是为什么?”“国君让你穿偏衣,戴金玦,都是独特的东西,说明对你不薄。你有什么可害怕的?做儿子的,只怕不能尽孝,不怕不能继位。去吧,别害怕。”里克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他只能拣好听的说了。“嗯。”申生总算安心了一些,里克的话总该比书童的话要有道理一点吧?——蛊惑仔出征晋献公十七年(前660年),太子申生出征了,穿着偏衣,戴着金牌,打扮得像个蛊惑仔。知道的说他去出征,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去参加街舞大赛。随同太子出征的还有狐突、先友、羊舌突、罕夷、梁余子和先丹木,大家看见申生的蛊惑仔打扮,都有些吃惊。“你们看,我爹赐给我这些奇装异服,不知道什么意思。”申生怎么看自己怎么觉得别扭,忍不住还要问问几位。“阴阳服呢,意味着在这次出征中你分得了一半君权,金玦呢是说明你可以决断大事,挺好啊,有什么好担心的?”先友抢先说,这是个缺心眼的。狐突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时令是事情的征兆,衣服是身份的标志,佩饰则是内心的表达。国君如果重视这件事,就应该在春夏时节发布命令,赐给颜色纯正单一的衣服,佩戴的饰物也要合乎规矩。如今倒好,在年底的时候发布命令,就是故意要使事情不顺利;赐给一件蛊惑装,就是要表示疏远;赐给缺个口的金玦,表明意图根本就不是想要征讨东山。杂色表示冷漠,冬天意味着肃杀,金表示寒冷,玦表示决绝。公子啊,你怎么做都不会有好结果的。”第一部分 第35节:阴阳服和奥运金牌(4)尽管申生不是自己的外孙,狐突还是很喜欢他,希望他能够成为将来的国君。梁余子也是一脸的担忧,他补充说:“我听说领军出征之前应该在太庙接受任务,在祭祀土地神的地方接受祭肉,并且还要有合规的衣服。如今规定的衣服没有得到,反而弄了一件蛊惑装,真不是什么好兆头。我看,即便仗打胜了,恐怕也会找个什么罪名。我看,不如逃命算了。”申生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问剩下的几位:“你们怎么看?”“我看前面两位说得对,逃命比较稳妥。”罕夷说。“我听说,这样的阴阳衣不是随便穿的,这样的衣服一定是要让方相氏(即巫师)诅咒后才能穿的。方相氏的诅咒一定会说:‘消灭光敌人才能返回。’但问题是,敌人难道能消灭完吗?我也认为该逃命。”先丹木也认为申生该逃。申生转头去看狐突,狐突是他两个弟弟的姥爷,他也一直把狐突当姥爷。遇到了这样的问题,他希望姥爷给个建议。“我听说,国君喜欢宠臣,大夫就危险;国君喜欢女色,太子就危险。我看,上策是逃到齐国,你娘是齐国人,齐国一定好好待你。而且齐国现在称霸中原,以后你也可以借助齐国的力量回来。中策是投奔北翟,虽说有投敌的名声,但是紧挨着晋国,晋国有什么变动,回来也方便。下策就是撤军回去,主动让出太子位。”狐突沉吟片刻,给出这样的回答。申生有些犹豫了,这仗还没打,主帅先逃命了,是不是太搞笑了一点?这样的话,老爹的老脸往哪里放?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羊舌突说话了:“我觉得不能逃,违背君命就是不孝,放弃职守就是不忠。虽然我们都能感受到国君对你的疏远,但是你也不能不孝不忠啊,我看,即便战死也不能逃命。”申生点了点头,他决定听羊舌突的。到了稷桑这个地方,狄人早已经出兵相迎。这一仗十分惨烈,晋军在申生的率领下打得勇猛异常,一举歼灭狄军,顺势灭了皋落狄。在外人看来,申生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回到晋国,狐突就病了,从此闭门不出。其实,每个人都知道,狐突并没有病,他只是明白现在要重新评估晋国的形势了。第一部分 第36节:我是一只傻傻鸟(1)第五十章我是一只傻傻鸟三年之后,晋献公二十年(前657年)冬天,按着规矩应该祭祀武公。这一回,献公也病了。于是,他派奚齐代表他去主持祭祀。其实,每个人都知道,献公并没有病,他只是要试探一下卿大夫们的反应。这个动作实在是太明显了,按着惯例,祭祀先人这样的活动,国君不能出席,一定是太子出席。而且,祖庙在曲沃,就在申生的地盘上。如今不让申生主持,而是派了奚齐,什么意思?傻瓜都看出来了。申生的家臣猛足来找申生,对他说:“祭祀先君,不让长子出面,却由奚齐在祖庙主持,你怎么考虑呢?”“我听羊舌大夫说过,接受君命坚定不移叫做恭敬,按照父亲的意愿去行动叫做孝顺。违抗君命就是不敬,擅自行动就是不孝,我又能为自己考虑什么呢?我只有静待命运的安排了。”申生回答得很从容,显然他已经经过深思熟虑了。“不去找三大夫请教一下?”猛足问。“算了。”申生决定听天由命了。三大夫是谁?三大夫就是晋国最有权势的三个大夫,他们是里克、丕郑和荀息。如果能够得到他们的全力支持,申生还有希望。——中间派三大夫此时在干什么?作为国家的重臣,任何政治动向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何况这样的大事。就在猛足去找申生的同时,三大夫也在里克的家里碰头了。里克坐在中间,荀息坐在左边而丕郑坐在右边。“两位,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主公是准备废掉太子了,两位有什么看法?”里克也不用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我听说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端着国君的碗骂国君那是不可以的。所以,我们应该全心全意为国君效力,听国君的话,按照国君指引的方向奋勇前进。凡是国君说的,凡是国君做的,都是正确的。所以,国君定了的事我们就要无条件服从,决不能三心二意。”荀息先表态了。他的原话不是这样,但是就是这个意思。基本上,荀息是要见死不救了。“老丕,你呢?你怎么看?”里克问丕郑。“我听说就算是臣事国君的人,也只能服从正确的决定,不应该屈从他的错误。国君的决定是错误的,我们还全力执行,那就是强奸民意。国君应该是造福民众的,如果国君做的事情对民众是有害的,怎么能服从呢?而大家都知道申生将来会是一个好国君,如今主公要废掉他是不对的,所以我们应当阻止他这样做。”丕郑斩钉截铁地说。别说,丕郑有点民主斗士的意思。里克想了想,似乎两个人说得都有道理。这两个人的态度基本上也就是朝廷里大臣们的态度了,根据座位,里克将荀息定义为左派,将丕郑定义为右派。我怎么办?里克想:“现在有左派了,有右派了,还少一个中间派,那我就当中间派算了。”“我这人就是个大老粗,不懂得什么是义,但也不想屈从国君的错误,这样吧,我保持沉默。”里克这样说。中间派就是这样诞生的。——骊姬急了转眼过了冬天,春天到了,又是新的一年。骊姬有些郁闷,一年复一年,虽说每年的戏都演得很好,可是申生还好好地活着,还是太子。如此下去,说不清哪一天献公一口痰没上来就呜呼哀哉了,那时候自己的一切努力不是都泡汤了?“再演,演成戏子了。不行,我要催催。”骊姬有些急了。“老头子,我听说申生谋害你的打算更成熟了。如今他到处夸耀征伐狄人时善于用兵,他的野心越来越大了。还有啊,据说他正在四处找武林高手,准备行刺呢。”又是晚上,骊姬躺在床上对献公说。“什么?他胆儿肥了。”献公脱口而出。“怎么不是?我听说,申生很讲信用,好争强,他已把夺位的意图流露给大家了,即使他想罢休,他那帮太子党也不会罢休的。老头子,你知道狐突为什么躲在家里不出来了吗?因为狐突劝他不要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不听劝告,狐突一气之下,就回家养老去了。”骊姬还挺能编,把狐突也给扯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