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聂荣臻部迅速转兵,从河北进入山西,直指阎锡山的地盘——阳泉。共产党军队死死地围着阳泉,令守军日日胆战心惊,不知攻击在何时何处突然发起。阎锡山也是提心吊胆,最终他认为聂荣臻的真正目的必是攻击太原,于是决定放弃阳泉,将赵承绶的第七集团军从阳泉收缩至寿阳,而后西进,在太原以东构成防线,与正在东进的孙楚的第八集团军一起,对聂荣臻部形成夹击之势。赵承绶立即命令阳泉守军独立第十总队的荆谊部向寿阳转移。荆谊接到命令后,八千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沿着铁路向西跑。晚上,先头部队在阳泉至寿阳之间的测石驿附近与整编四十六师会合。荆谊以为自己安全了,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聂荣臻部的总攻击开始了。战斗基本平息后,只有阳泉以西四公里处狮脑山的守敌还在顽抗,这让共产党官兵很是诧异,后来得知这是一支五百人的日军。——日本投降已经两年,在中国的国土上居然依旧存在日本武装力量,他们被阎锡山收编并为其与共产党军队拼死作战。攻击持续整整两天,这股日军依旧不放下武器,直到三纵官兵完全切断了日军的水源之后,日军大队长藤田信雄才派代表送来一封信,内容大致是:敝国战败之后,兵无斗志,因回不了国,混碗饭吃,有些问题可以研究。从送信人那里,共产党官兵得知,这些日军担心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他们妻子儿女的安全。二十三团三营营长马兆民跟随送信的人来到山上,藤田信雄向他致军礼,并表示愿意投降。日本军人列队架枪,捧上一本详细记载官兵名单、伤亡名单和武器清单的花名册。在交出电台的时候,日军军械官对电台仪表玻璃上的裂缝表示抱歉,他说这决不是故意破坏,而是这个仪表玻璃早就裂了。藤田信雄再次表示出对他们的妻子儿女的安全的担心。马营长火了:我们和什么敌人作战,都没残杀过妇女和儿童!藤田信雄犹豫了一会儿,向身边的军官示意了一下。在一个看样子只能容纳十几个人的小小的岗楼里,陆续走出来一百多名衣衫褴褛污秽、面容惊恐的日本妇女和孩子。这个情景让性格强硬的马营长突然感到一阵心酸。——狮脑山上投降的日军,是日本发动侵华战争后“向我军投降的最后一支军队”。正太战役歼敌三万五千余人,晋察冀部队伤亡六千人。战役使晋察冀和晋冀鲁豫解放区连成了一片。夏季攻势蒋介石的重点进攻并没有把杜聿明的东北战场包括在内,这让杜聿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蒋介石根本没有意识到东北战场是影响全国战局的关键。这是蒋委员长的短见?还是那帮幕僚低能?杜聿明百思不解,苦恼万分。一九四七年夏季来临时,东北战场的形势已发生微妙的变化。首先,国民党在东北地区所控制的地域越来越狭窄,面积仅为整个东北地区的百分之十二。兵力不足,国防部非但没向东北增兵,反而向华北调走一个军。内战爆发一年多,东北地区的国民党正规军已损失三个师十六个团五十一个营,总计二十二万五千多人。二是战斗力严重下降,作战时被俘和投降官兵比例大大增加。连同非正规军在内,总兵力约为四十八万人。一九四七年六月,共产党东北民主联军的总兵力已经达到四十六万余人。野战部队共有十五个主力师、九个独立师、八个独立旅、七个骑兵团。这些部队经过大量翻身青年农民和改造过的俘虏兵的补充,员额充实,每个师都在万人以上。同时,由于缴获甚丰,武器装备得到极大改善,特别是重武器的数量大大增加,炮兵连已达一百六十个之多。经过土地改革,共产党人在东北占据着多数面积的土地,拥有绝大多数农民的支持,农业和工业生产得到恢复,这为进行战争上提供给了物质保证。第四章 战场的腰部(16)杜聿明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林彪绝不会偏居北满一隅,共产党军队必定要大举攻城。五月上旬,杜聿明让郑洞国亲自到南京去一趟,面见蒋介石晓以东北局势之利害攸关。“你这次去见委员长,一定要陈明利害,无论如何要请委员长再给我们增加两个军的兵力。如果这一点做不到,那至少也要把第五十三军调回东北。”但是,郑洞国在南京蒋介石的官邸里遭遇了挫折。蒋介石面容憔悴,表情严肃,当郑洞国将请求增兵东北的理由说完之后,他态度十分坚决地答复:“东北的情况确实很严重,你们一定要设法稳定住局面。但目前我派不出军队到东北去,你们要自己想办法。东北固然重要,南京更为重要。现在各个战场的兵力都不够用,我不但不能给你们增加两个军,就是第五十三军也不能调回东北。”第二天,郑洞国见了国防部长白崇禧,希望他能明白东北之重要,然后设法说服蒋介石增兵东北。令郑洞国没想到的是,白崇禧和蒋介石的观点一致——“白将军认为华北比东北重要。”郑洞国不由得哀叹道:“东北守不住,华北更守不住。”心情黯淡的郑洞国回到沈阳。“东北固然重要,南京更为重要”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杜聿明,杜聿明沉默良久之后长叹了一口气,他对郑洞国说:“眼下也只能按照委员长的指示精神办了,我们在一起苦撑吧。”杜聿明制定了机动防御的部署,这个具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将领此刻万般无奈,他既要确保已占领地区和主要交通线的安全,还要继续分割共产党的各个解放区,这导致了他的兵力严重分散,最终基本处于各自为战的状态。特别是其防御要害中长铁路长春至沈阳段两侧兵力明显薄弱。精于计算的林彪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杜聿明最担心的事就要发生了。中共东北局制定的夏季攻势的计划是:北满八个主力师和两个炮兵团越过松花江南下,在东满、西满、南满和冀察热辽部队的协同下,从各个方向向长春至沈阳铁路的中段展开攻势,歼灭两侧分散孤立之敌,打通南满与北满的联系并实现会师,彻底结束各解放区被分割的状况。林彪的夏季攻势具有一定的风险性,因为兵力占据微弱优势的对手拥有主要交通干线,而此时东北大地上的江河都已解冻,万一战斗失利,北满主力已无可能从封冻的松花江面上撤回安全地带。越过松花江的北满部队主力相继攻占农安西北和西南的哈拉海、三盛玉、伏龙泉地区,其中第二纵队包围了怀德。怀德很快被攻下了。怀德失守令新一军慌忙向长春撤退。自此,长春城门紧闭,商店关门,全城戒严,一时人心惶惶。林彪没有下达攻击长春的命令。一纵沿着铁路绕过四平继续南下,切断了沈阳至长春的铁路。二纵则直逼四平城。在北满主力南下作战的同时,南满部队的进攻方向是山城镇和梅河口。五月十日,南满部队在军区司令员萧劲光的率领下,沿着四平至梅河口的铁路向西南发展,仅用一个晚上便全歼山城镇和草市守军,切断了吉林至沈阳的铁路。在杜聿明的严令下,国民党军新六军军长廖耀湘指挥二十二师发动反击,南满第三、第四纵在南山城子地区与其展开激战。四纵十师三十团三营七连在夺取大华山阵地时连续五次冲锋,全连百十号人仅幸存一名副连长和三名战士,手中仅有三支步枪和一枚手榴弹,但这四个人依旧发起了第六次冲锋。共产党官兵的决死精神,令号称“国军之花”的新六军二十二师官兵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国民党军拥挤在公路上,用重炮四处轰击,在数次突围未果的情况下,放弃辎重向辽宁境内的新宾方向撤退,共产党官兵开始追击。第四章 战场的腰部(17)二十二师的溃败,致使通化守军弃城逃跑,战略要地梅河口暴露出来。五月二十四日,南满部队第四纵队在副司令员韩先楚的指挥下,对梅河口镇发起攻击。下午三时半,炮火准备开始。在炮火的掩护下,二十八团和二十九团连续爆破,打开了战斗通道,各突击部队经过激战,占领了外围的三六七、三六八两个高地。此时韩先楚才得知,情报称守军为五个营,但实际是七个营,兵力约七千人。夜晚,韩先楚召###议研究战况。会议认为攻击失利的重要原因是:对地形和敌情不熟悉,守军工事坚固,我军炮火发挥不利,选择的主攻方向不妥当。会议最后决定:放弃在开阔地的攻击。另外选择一个突破口,只要突进去,守军防御就会全线动摇。被选择的突破口是火车站。二十八日下午四时,四纵所有的火炮都推近到距守军核心阵地四百米处,各团也选择好了各自的攻击出发地。最后的攻击开始后,被巨大伤亡激怒的官兵们奋勇冲锋,残存守敌最后退守一座楼房内抵抗,二十八团官兵连续爆破,终于把楼房炸开了一个缺口,官兵们冲进大楼,与负隅顽抗的敌人展开了近距离肉搏。核心阵地附近的守军两千余人逃出城,被三纵七师十九团围歼。艰苦的梅河口战斗进行了五天四夜,国民党守军一八四师被全歼。捷报传到陕北,毛泽东异常兴奋,致电林彪和高岗,设想未来如何发动“全面反攻”,以夺取北平和天津这样的重要大城市。与毛泽东相反,此时的蒋介石心绪复杂而凌乱,情报部门给他送来了林彪部队普遍使用的两本小册子,这两本小册子既令他沉迷又令他恼怒:“我得到这两个小册子之后,把它看得比任何兵书都宝贵,废寝忘食,昼夜钻研,逐字逐句的细心玩味,现在已读过五遍了。”两本小册子是:一、东北民主联军总司令部在哈尔滨编印的《目前的战役问题》;为高中级干部战术教材。二、《战斗手册》,供基层干部阅读使用,内容包括“指挥要则”、“打胜仗的根本办法”、“硬拼仗”、“运动战”、“一点两面战术”等。五月十九日,蒋介石对国民党军军官发表了情绪激愤的讲话。他首先对“###”的小册子里要求的“官兵一致”发表了心得:……上次美国军官二人被###俘去,带到哈尔滨,后来据这两位军官回来说:他们在哈尔滨的时候,天气严寒在零度以下,###士兵既无手套,亦无好的鞋袜,###的政工人员看到士兵瑟缩不安,便立刻自己把衣服脱下说:“没有手套算得什么,我们不穿衣服也一样可以行动呀!“他这样以身作则,为人表率,士兵当然无话可说。反观我们的长官和连指导员是否也能做到这样呢?……五月三十日,蒋介石飞临沈阳。林彪的夏季攻势让他感到了东北局势的不妙。在沈阳召开的高级将领会议上,他要求东北地区的国民党军收缩兵力,重点控制大城市以保持住现状。会议显示出蒋介石与杜聿明之间的不协调:当蒋介石主张把长春以东的永吉(吉林)也放弃时,抱病参加会议的杜聿明不但当场坚决反对,而且再次提出将第五十三军从华北调回,但这一请求再一次遭到蒋介石的断然拒绝。蒋介石走后,国民党军先后放弃了安东、通化等中等城市,开始固守长春、吉林、四平、沈阳、锦州等几个大城市及周边城镇。第四章 战场的腰部(18)不久,一个严重的消息传来了:开原失守,中长铁路被切断,沈阳与四平失去了联系。杜聿明对林彪的心思猜得很透:林彪部主力全线出击,既然已经打到四平城下,林彪想必让国军也过过被拦腰截断的苦日子。稍有军事常识的人都清楚,四平位居东北中部交通枢纽,连接沈阳、梅河口、长春、吉林,谁占领了这里谁就握有东北战场的主动权。一方势在必夺,一方誓死不让。自内战爆发以来,东北战场上最惨烈的一场血拼已是不可避免。六月初,双方开始战斗调动。廖耀湘的新六军二十二师和十四师向开原发动反击,重新打通了四平与沈阳的联系。与此同时,林彪部主力大规模地向四平集结,共十七个师的兵力机动于四平的东南地域,准备阻击自沈阳北上的敌人的援军;而另七个师配属五个炮兵营,负责对四平实施攻击,攻击部队前线指挥为第一纵队司令员李天佑、政治委员万毅。李天佑的对手,是四平国民党守军总指挥,第七十一军军长陈明仁。陈明仁毕业于黄埔一期,是一名执着强悍的军人,以指挥果断、作战坚决、身先士卒著称于国民党军中。抗日战争中,他率部参加桂南会战,上级要求会战一旦失利,各部队可自行撤退。陈明仁认为如此部署极其不妥,他拒不执行这一命令,在万分艰难的情况下,指挥部队与日军血战七天七夜。此战,他的部队伤亡七千多人。战后,陈明仁率部进入昆明整休。蒋介石到达昆明时,看见一些衣着破烂的士兵在修工事,得知是陈明仁的官兵后大为震怒,认为这副样子真是“有损国格”。陈明仁来到蒋介石面前,他说:“我的部队衣服没穿好,不怪我而怪你,衣服是你发的,质料这样差,只穿一星期就破了,并且去年发给我们的还只有四成新。”蒋介石说:“总是你不行,你为什么不想想办法?”陈明仁回答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不认为我不行,我认为我什么都行。”陈明仁强硬的性格不但让蒋介石觉得不好驾驭,连杜聿明对他的指挥都需颇费心思。在东北战场上,陈明仁的亲信对杜聿明总是让第七十一军处在冲锋陷阵的位置上牢骚满腹,因为谁都知道他在千方百计地避免自己的老部队新一军和新六军遭受损失。可是,陈明仁却一直得到他的部属的敬重。陈明仁深知四平之战不可避免,同时也知道自己的第七十一军已无路可退。此刻,他指挥的四平守军是个大杂烩。但是,四平城因之前被日本人占领,整个城市建筑布局完全符合防御要求,且各建筑物之间都有彼此相通的交通盖沟。陈明仁将四平全城被划定出五个守备区域,各防御部队都有清晰的作战地点,各作战地点彼此又能构成协同,每处阵地都布置了两道防御线。一万八千多兵力被集中部署在市区的重点部位,形成了一个让任何攻击者都会感到头疼的防御体系,即“陈明仁堡垒”。李天佑的参谋人员绘制出四平守军的兵力配备和工事位置图,共产党军队对陈明仁的布防情况有着惊人的准确了解。唯一遗憾的是,攻击部队,包括林彪在内,此刻存在着严重的轻敌现象。他们不知道四平守军在兵力和火炮数量上占据着绝对优势,更为重要的是,他们严重低估了四平守军的作战决心。各纵队充满必胜信心的请战书雪片一样到达林彪处,战士们纷纷把“三战四平,再立战功”口号贴在了自己的炸药包和枪托上。第四章 战场的腰部(19)轻敌导致的后果极其严重。总攻时间确定为六月十四日二十时,作战预定三至五天之内拿下四平。六月十一日,先头部队占领了四平外围的几处重要据点之后,攻城部队在大雨中陆续近敌。十四日十六时,攻击部队进入了待命冲击位置。突然,二十架飞机飞临战场,低空盘旋之后,开始了密集的轰炸,轰炸重点是攻城部队的炮兵阵地和冲击前沿。这不是一个好征兆,如果不是攻击时间已被泄露的话,至少可以看出国民党军对四平战场的投入规模和作战决心。攻击部队埋伏着,没有理会敌机的轰炸。天色渐暗,二十时,攻击四平的战斗打响。十五日、十六日两天,攻守双方在狭窄的口子上反复争夺,敌人的顽强出乎了共产党官兵的料想。白天作战,攻击部队暴露,头顶上的飞机不停地盘旋,哪怕发现一人一马也要俯冲轰炸,因此不敢发动进攻,甚至不敢在白天调动部队;而东北地区日长夜短,全天二十四小时中只有不到八个小时是黑夜。黄昏时开始调动部队组织攻击,没打多一会儿天就亮了。李天佑在指挥所里接到的报告称,即使白天不进攻,部队伤亡的人数比晚上攻击时伤亡的人数还要多。十七日晚,受阻四天的四平城西北角终于被突破,因只有一个突破口而艰难平推的作战局面得到缓解。李天佑投入了预备队,国民党守军稍稍后撤,攻城部队开始向城内核心地带压缩。共产党官兵一座楼一座楼地进行艰苦的爆破,国民党守军一条街、一座楼、一间屋地进行顽强的阻击。在攻击交通宿舍大红楼的时候,攻击部队数次强攻未果,于是一部分兵力挖沟强行接近,一部分兵力迅速跑向已被占领的四平飞机场,从航空炸弹里挖出三千多斤炸药,再抬着炸药火速跑回大红楼前。一连八班副班长李广正带领爆破组连续爆破十二次,终于把这幢两百米长的联体大楼炸塌了一半,守军二六三团的一千一百多名官兵多半被埋在倒塌的废墟之中。接下来的战斗缓慢而残酷。围绕着每一座坚固的建筑物,攻守双方的战斗不断处于胶着状态。国民党守军在楼房和工事内顽强抵抗,猛烈的火力组成立体火网,并在两军接触线上投掷燃烧弹。守军的炮火更是片刻未停,一边对前沿支援轰击,一边对共产党攻击部队的后方实施封锁,其轰击的猛烈令攻城部队官兵大量伤亡。陈明仁征用了一切可以投入作战的人员,包括政府官员、警察以及四平城内的平民百姓,他发给他们武器,要求他们立即参战。陈明仁决心与四平共存亡。——他先是立下遗嘱,然后把自己的棺材抬出来给大家看。他的命令是:独立死守,打光为止,转移和放弃阵地的命令只有军长一人有权发布。第一道防御线的部队一律不准撤退,凡是后退者,第二线防御部队有权射杀他们。十九日,共产党攻击部队把不久前缴获的七门美式火箭炮推了上来,对准中央银行和市政府大楼进行轰击,两座大楼很快就被占领。在攻击电信局大楼时,守军指挥者为第七十一军军法处长。攻击部队虽然已经占领大楼的下层,但国民党守军据守上层拼命射击,坚决不肯投降。最后,攻击部队在大楼下安放了大量炸药并且引燃导火索。巨响之后,大楼和守军一起毁灭。电信大楼被炸毁的时候,陈明仁突围而出到了城东区。第四章 战场的腰部(20)二十一日,四平城西区被共产党攻城部队占领。这时,战斗已进行到第八天,李天佑的部队付出八千余人的代价占领了四平城内的一半城区。该日,林彪命令:“决付出一万五千人的伤亡,再以一个礼拜的时间,将此仗打到底,达到完全歼灭敌人和打垮敌之守城信心。”但是,不但攻击四平东区的战斗依旧进展缓慢且伤亡巨大,而且杜聿明的部队已经开始从沈阳和长春南北两面增援而来。四平危急令蒋介石十分震惊,他终于决定将第五十三军从华北调回东北,并严令杜聿明在六月三十日之前解四平之围。在郑洞国的指挥下,第五十三军首先占领了本溪,解除了沈阳侧翼的威胁,然后一路向北直扑四平。杜聿明所能调出的全部增援兵力共九个师,很快就在四平以南与林彪早就部署好的打援部队接火了。尽管林彪部顽强阻击,但终究兵力不足,难以在运动中歼灭来敌,只能迟缓其增援速度。郑洞国留下战斗力最强的新六军与林彪的打援部队周旋,然后亲率第九十三、第五十三军和第五十二军一九五师顽强地向四平靠拢。担负掩护任务的新六军很快就遭到猛烈的攻击。一六九师在八棵树附近丢失了阵地,军长廖耀湘大为光火,严令师长郑庭笈迅速收复阵地。一六九师在飞机和炮火的掩护下不顾一切地反击,战斗终以林彪部队因伤亡过大撤出战斗而结束。六月二十六日,向四平急速推进的郑洞国突然发现,一直监听中的林彪部的电台信号减弱了。郑洞国判定林彪的部队已处在转移之中,于是迅速命令部队全部投入正面进攻。这一天,攻击四平东区的战斗虽在继续,但共产党军队的攻势已经减弱。林彪面临的局面是:攻克四平希望渺茫,增援之敌兵力强大,不但没有将其包围歼灭的可能,连将其阻截都无法有效地做到。而且,无论是攻城部队还是阻援部队此刻都面临着分兵两面作战的处境。六月二十八日,郑洞国和第九十三军军长卢浚泉亲临前沿。第二纵队官兵拼死阻击,一步不退,激烈的拉锯战进行了整整一天,万分焦急郑洞国突然接到侦察队的报告,说四平方向的枪炮声逐渐稀疏。郑洞国以为四平已经陷落,而一旦如此,无论是对苦战中的陈明仁,还是对于蒋介石的严令,他都感到没法交待。郑洞国要求卢浚泉的第九十三军黄昏之前必须突破共产党军队的阻击线。下午十三时,第九十三军的左前方突然传来猛烈的炮声,原来左翼的第五十三军在军长周福成的率领下突击成功。二纵奉命撤出战斗。四平城内的陈明仁得到增援部队接近的消息后,立即派出部队从城内向城外突击予以接应。六月二十九日,增援四平的第九十三军先头部队到达四平南郊,第五十三军和新六军的一九五师到达四平西北的八面城。林彪下达了全线撤退的命令。六月三十日凌晨,一纵三师最后撤离四平战场,历时半个月的四平攻坚战结束。四平之战,林彪部付出了伤亡一万三千余人的代价,战斗以放弃攻击而告终。共产党军队在东北地区发动的夏季攻势结束了。四平该不该打以及失利的原因,长期以来争论不断,但所有的争论似乎都过于具体而丧失了反思的力量。四平之战结束十三天后,林彪给李天佑写了一封信,信中所言值得注意:……要把实事求是的原则,一切决定于条件的原则(这个原则我同你谈过),革命的效果主义的原则,实践是正确与否的标准的原则,加以很好的认识……凡一切主观主义的东西,无论他是美名勇敢或美名慎重,其结果都要造成损失,而得不到胜利的。林彪部从四平全线撤退的那一天,南京国民党政府最高法院发布了“采取紧急措施”的训令,其中的“紧急措施”之一是:全国通缉###首脑毛泽东。此刻,毛泽东正在陕北近在咫尺的敌情中艰难地转战着。第五章 破釜沉舟(1)共产党是否失败了?一九四七年六月八日晚,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国民党军整编第二十九军军长刘戡部的追击部队距毛泽东所在的王家湾仅隔一个小山头了。无论任弼时如何急切地催促,毛泽东就是不肯动身。毛泽东说,我看到敌人再走也不迟。周恩来、任弼时和陆定一凑在一起紧急商量。商量的结果是:既然他要看到敌人才走,是否可以找一个同志留下来替他看?毛泽东听到这个建议后,问三支队副参谋长的汪东兴:“敢不敢留下来等着敌人?”汪东兴说:“主席让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不看到敌人我不离开。”毛泽东说:“给你一个排,看到敌人再走,还要打他们一下。”九日凌晨三点,毛泽东终于离开王家湾,在大雨中顺着村后的小路一路向西。在陕北的黄土沟壑中来回转移的共产党中枢,与其所指挥巨大规模的战争完全不成比例,相比之下,这个小小的指挥部就像一支深陷困境的孤独的游击队。山路泥泞,毛泽东浑身被雨淋透。驮电台的骡子滚下山沟摔死了,警卫战士摸黑爬下山把电台拖了上来。山头的那一边枪声不断,警卫战士看见山头上人影绰绰,那是刘戡的电台测向分队正举着天线侦测毛泽东的电台方向。天蒙蒙亮的时候,毛泽东走上了一条简易公路,他问身边的王家湾村民兵队长老白:“附近有什么村子?”老白说:“最近的村子叫小河村,但距离公路太近,怕不安全。”毛泽东说:“就进这个村。”毛泽东本想在小河村休息一下,至少把衣服烤干,但警卫战士刚把电台架设起来,侦察兵就报告说,刘戡的部队正朝着这个方向迂回。一行人向西转移。此时,刘戡正坐在王家湾村毛泽东曾住过的那间窑洞里。他的部下抓来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汉和一个十多岁的女娃。被吊在树上的老汉紧闭双眼,滚在泥水里的女娃尖声哭叫,但刘戡最终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关于毛泽东去向的信息。大雨断断续续。远处的山沟里和山头上,国民党军追兵的人喊马嘶之声清晰可闻。“隔了一个山,就像隔了一个世界哩。”毛泽东对身边的警卫战士说。在当地老乡的带领下,毛泽东一行在敌军的缝隙中绕来绕去。十日早晨天亮时,到达靖边县天赐湾村。火升起来,人们忙着做饭和烤衣服,但是侦察兵的报告又来了:刘勘的部队已经越过小河村追过来;另一支国民党军追兵,董钊的整编第一军也自南而来,两支追兵现距天赐湾都不足十公里。机枪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人们迅速收起电台,紧急准备转移,警卫战士被分成几个小组分别跑向村外,连毛泽东的内卫排也被派出去侦察了。雨过天晴,刚刚露出的太阳瞬间就成为一轮烈日,撤出天锡湾的毛泽东走进一条山沟里。他说:“敌人向山上来,我们立刻就走。敌人顺沟过去,我们就住下。我估计,敌人并没有发现我们。”然后,毛泽东作出一个惊人的判断:敌人“十二点钟以后可能要退”。没有人认为毛泽东的判断有令人信服的理由,毛泽东开始开列他的一系列理由:一、老百姓不喜欢国民党军队,不会对他们说实话,别看他们追得凶,实际上刘勘和董钊都不知道我们到底在哪里。二、他们从延安和安塞来,是为了执行蒋介石部署的袭击小河村的命令,他们既然已经占领了小河村,就算执行了命令也完成了任务了,他们只要能向蒋介石交差就行。三、他们只带了四天的口粮,走到小河村就吃光了,老百姓又不给他们,他们不撤退大队人马吃什么呢?四、我们现在位于胡宗南与马鸿逵防线的结合部,他们俩人向来钩心斗角,都想保存实力和削弱对方,他们谁都不会到这个结合部来和我们真枪实弹地打。第五章 破釜沉舟(2)十二点刚过,各路侦察分队纷纷报告说,追兵顺着山沟向保安方向去了。毛泽东一行在天赐湾住了七天。电台架好之后,毛泽东给各解放区首长发了平安电报:“本月九日至十一日刘勘率四个旅至我驻地游行一次,除民众略有损失外无他损失,中央仍在卧牛城附近不远地方工作。我主力现在陇东作战,并准备于下月初调陈赓纵队过河,与边区部队协力歼灭胡宗南,夺取大西北。”此时,内战爆发整整一年。国共双方都称已取得战争胜利。国民党方面的舆论认为,经过一年的战争,共产党人丢失了绝大部分城市和几乎所有的重要交通线和交通枢纽,国民党军已经深入到共产党解放区的内部,共产党军队连同他们的首脑机关都已被赶到乡村野外。即使在残存的共产党解放区内,也因为土地面积的减少而发生了严重的生存困难,特别是自然灾害不断,几乎导致经济的崩溃。“共产党是否失败了?”中国内战爆发一年之后,世界舆论就这个问题作出大量评述,似乎都倾向于认为蒋介石打了胜仗。显然,中国共产党人并不这么认为。毛泽东认为蒋介石占领大城市的结果,仅仅是得到了一些“空荡荡的大楼和美国的大号新闻标题”,重要的是国民党军队为此“损失了有生力量”。朱德声称,共产党军队要放国民党军进入大城市:“我们放他们进来,他们驻在城市里,一派队伍出城要粮,我们就把他吃掉。吃得差不多了,我们就收复城市。”国际舆论如果不是在政治上褊袒国民党政府的话,也因地缘文化的差异无法理解中国共产党人独特的计算方式。实际上,中国共产党人自建立自己的武装以来,始终在以这种计算方式来衡量着自己的得失。内战爆发一年,共产党军队总兵力由内战爆发时的一百二十七万人,增加到一百四十九万两千人,野战军兵力从六十一万人增加到九十二万六千人;而国民党军队的总兵力从内战爆发时的四百七十万人下降到三百七十万人,其中正规军兵力从两百万人下降到一百五十万人。共产党军队兵力的增加显然受益于经过土地改革翻身青年农民的参军热情,同时得益于相当数量被俘国民党士兵的立场转变。由于战争规模巨大,国民政府的军费开支已经占其全部收入的百分之六十以上,沉重的战争负担让国民政府感到了空前的财政压力。抗日战争结束时由于得到美国大量的装备、物资和资金而实力充足的黄金时期已经过去。一九四七年,美国资本在华投资占各国在华投资总额的百分之八十。这些外国资本和官僚资本一起控制着中国经济,民族资本遭到毁灭性打击,中国经济发生了前所未有的严重萎缩,全国的工业产量在一年中急剧下降了近百分之四十。在国民党政府控制的农村地区,封建土地所有制使农民生活悲惨,大量的农民逃离土地而选择流浪。一九四七年,仅河南、湖南和广东三省弃耕的农田就达五千八百万亩以上。经济的恶化导致严重的通货膨胀。一九四七年,国民政府财政收入为法币十四万亿元,而支出却高达四十三万亿元。内战爆发时,国民政府发行的纸币发行量是三万七千亿元,而到一九四七年便猛然增到三十三万亿元。以至中国的印刷厂无法承担如此巨大的印刷量,需要美国和英国的印刷厂协助印刷。货币的大量发行引起物价飞涨,物价平均价格已是抗战胜利时的六万倍。有人因此推算出国民政府发行的一百元法币的购买力演变过程:一九三七年可以买两头牛,一九四五年可以买两个鸡蛋,一九四六年可以买六分之一块肥皂,一九四七年只能买到一颗煤球。第五章 破釜沉舟(3)人民的生活得不到保障,抗议风潮四起,抗议的内容多是“反饥饿”、“反内战”。无论是国内还是国际舆论,谈论最多的还是国共双方军队的士气。战争已经进行了整整一年,蒋介石在各种场合反复强调的是士气问题。而在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写给国务院的报告中,对国民党军队的士气问题有如下描述:……当敌人是日本人的时候,不断的打仗似乎还有些道理,而这是打中国人的时候,就没有多大斗志了。这种士气的消沉,似乎反映军队中并不了解内战究竟为了什么。而在某些场合,他们就容易接受共产党要他们放下武器的呼吁。美国记者葛兰恒访问了设在山东半岛深山里的一所“解放军官招待所”——实际上就是一所战俘营——“招待所”里住着五十多名被俘的国民党军高级将领。到达“解放军官招待所”需要步行穿过许多险峻的山谷和隘口。这里是一个极其秘密的地方,也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犹如香格里拉的缩影”。八间房屋分布在两个院子里。还有一个院子里是俱乐部和食堂。窗户上都安了阻挡蚊子的纱布。这里吃的不错,每天有两斤四两粮食,两斤半蔬菜,每个月有四斤肉,而负责警卫这里的共产党干部和战士一律吃粗粮和咸菜。这里甚至还可以享受到“一个小小的奇迹”,即两个“与人体一样大的外国搪瓷洗澡盆”,澡盆是共产党官兵靠人力千辛万苦才运进山里的。这里禁止使用“战俘”或“犯人”这样的字眼儿,被俘人员一律被称为“解放军官”,他们的被俘日被称为“被解放日”。他们由一个自己民主选出来的委员会管理自己,“只要他们不捣乱不逃跑,就会享受到充分尊重,有充分的言论和###的自由”。这里的学习安排得十分紧张,内容包括“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和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之比较”等等。——只有一位将领不愿意参加学习,他就是原国民党军整编二十六师师长马励武。“马将军除了学英语外,顽固拒绝学习任何别的东西。”倔强的马励武将军终于愿意与记者交谈了。他首先对共产党在解放区搞土改的做法表示赞赏,认为只要坚持搞下去,必会取得更大的社会成果。但他对停止内战、实现和平的前景表示悲观:“蒋介石本人知道战争必须停止,但是我认为他不会放弃战争。即使是错误的政策,他也会执行到底。因为他认为他就是政府,他必须维护他本人和国家的共同威信。而且,战争结束,他的事业可能也就结束了。”一九四七年六月十九日,蒋介石召见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试图在内战爆发一周年之际再探询一下美国政府的立场。司徒雷登的具体立场是:中国的内战已到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委员长绝不能再犹豫不决,要不宣布与共产党重新开始谈判,要不宣布共产党是武装叛乱集团已危害民族利益,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司徒雷登敦促蒋介石立即做三件事:一、采取紧急措施,发布宣言,向全国人民说清楚:“如果共产党人拒绝最近的和平建议”,应该让他们对中国人民负责;……二、政府应该尊重公民的自由,“危机时期需要政府以极大的勇气和无私的态度厉行改革。否则政府不得人心,将为人民唾弃;三、委员长本人应该“游历全国,发表演讲,唤起民众团结在新的运动周围”,一旦获得人民的支持,就不必“因共产党的军事力量或其他行动而担惊受怕”,同时还能“赢得美国及世界各国的充分同情”。第五章 破釜沉舟(4)蒋介石接受了司徒雷登的建议。司徒雷登所建议的“新的运动”是什么?随着国民政府连续宣布和采取的一系列措施,这个“新的运动”终于有了一个新名词:“戡乱总动员”。一九四七年六月三十日,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和中央政治委员会召开会议,讨论是否对共产党“正式颁布###令”的问题。结果与会者一致表示:“极应明令剿办,戡平内乱。”并以国民政府名义颁布了《励行全国总动员戡平###叛乱训令》,之后,又颁布了《立即实施动员戡乱完成宪政大纲》和《动员戡乱完成宪政史事办法》。至此,无论是国内舆论还是世界舆论,一直以来对中国前景的种种猜测,终于有了明确答案,那就是战争。从这一时刻起,国共两党已经没有任何和谈的可能,共产党军队为保卫解放区而进行的战斗已被明确定性为“武装叛乱”,共产党已成为实现民主和实施宪政的最大“障碍和敌人”。——蒋介石的心情畅快了一些,因为该明确的事终于明确了,这样一来,消灭共产党的战争“就简单多了,对于民众的号召也便利多了”。这是中国当代史上的一个严重事件。此刻,远在陕北的毛泽东又返回了靖边县的小河村住。七月二十一日,在小河村,中共中央召开了一次重要会议,史称“小河会议”。天气热了,警卫战士在院子里搭起一个很大的凉棚,几乎把整个院子都遮住了。参加会议的除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陆定一、###之外,还有从前线赶来的彭德怀、习仲勋、马明方、贾拓夫、张宗逊、王震、贺龙、张经武、陈赓等将领。所有人都坐在从百姓那里借来的板凳上。会议一开始,毛泽东提出一个考虑甚久的“战争时间表”,即赢得战争的最后胜利大约需要五年时间:“我们说对蒋介石的斗争计划用五年来解决,这也用不着讲出去,还是要做长期准备,五年到十年甚至十五年,而不要像蒋介石那样,先说三个月要解决共产党,又说几个月,到了现在又说是才开始。”后来解放战争的历史证明,从毛泽东提出这个时间表开始,到共产党人赢得战争的最后胜利,其进程仅用了不到三年。毛泽东主张从现在开始,各主力部队要从解放区内打出去,将战争从战略防御转为战略进攻。毛泽东认为尽管军事形势依然严峻,但改变形势的条件已经形成。战争不能按照蒋介石的计划继续在解放区内打下去,不能让战争使解放区民众的负担一日甚过一日,不能让土地改革后的解放区遭到彻底的破坏和毁灭。由战略防御转到战略进攻,共产党军队的基本任务是:举行全国性的反攻,即以主力打到外线去,将战争引向国民党区域,在外线大量歼敌,彻底破坏国民党将战争继续引向解放区、进一步破坏和消耗解放区的人力物力、使我不能持久的反革命战略方针。这是一个惊人的决定。此时,共产党军队无论在数量上还是装备上依旧处在劣势,国民党军队占有其广大控制区内丰富的人力和物力,美国政府继续对其进行着军事和经济的援助,战争所要的巨大资源的天平依旧在向国民党一方倾斜。国民党军队的三十一个旅压在陕北战场上,五十六个旅压在山东战场上,在东北战场也保持着相当规模的兵力,而在这些区域里的共产党军队正在与国民党军队艰苦作战。——无论从哪一方面讲,对于共产党一方来说,战况好转的迹象并没有显露。那么,毛泽东主张的进行全面反攻的依据何在?大兵团离开解放区,“将战争引向国民党区域”,这一大胆设想的令人担心之处是:自创建以来就依赖根据地生存的共产党军队,一旦离开解放区人力物力的依托,离开了解放区民众的支援,粮食弹药如何筹措?支前民工从何而来?官兵负伤安置在哪里?遭到包围后往何处突围?从战争爆发以来的态势上看,蒋介石不正在处心积虑地要把共产党军队从其控制区里赶出来加以消灭吗?第五章 破釜沉舟(5)毛泽东站在被连绵的黄土高原所环绕的小河村里极目远眺。解放战争的重要转折时刻就要来临了。战略反攻一九四七年六月三十日,冀鲁豫大平原上皓月当空。在黄河中下游河南与山东交界处,一声炮响之后,自临濮至张秋镇约一百五十公里的河段上,晋冀鲁豫野战军十余万人马开始由北向南强渡黄河。晋冀鲁豫野战军主力强渡黄河的那天,国民党方面正在开会讨论是否对共产党“正式颁布###令”。没有史料确切地表明国民党的高官大员们对黄河岸边发生的军事行动有过分的惊骇。蒋介石最初的判断是:“刘、邓向北流窜不成,企图向南夺路。”总参谋长陈诚的语气更是轻描淡写:“###刘伯承回窜鲁西,对战局稍有影响。”倒是毫无作战经验的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预感到了什么,他坚持认为共产党军队在这个月圆之夜南渡黄河的行动“绝非好兆头”。这确实是共产党人精心策划的一次意义重大的军事行动。为了“将战争引向国民党区域”,共产党人制定了三军挺进,“经略中原”的战略部署:以晋冀鲁豫野战军主力,由司令员刘伯承、政治委员邓小平指挥,从国民党军南线的中部实施突破,攻占鲁西南,跃进大别山,以淮河以南、长江以北、平汉路以东、淮南铁路以西为作战范围。这路作战部队通称“刘邓大军”。以晋冀鲁豫野战军一部,由第四纵队司令员陈赓、政治委员谢富治指挥,从晋南南渡黄河,挺进豫西,以黄河、渭水以南、汉水以北、平汉路以西、西安以东为作战范围。这路作战部队通称“陈谢大军”。以华东野战军主力,由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陈毅、副司令员粟裕指挥,挺进鲁西南,进军豫皖苏边区,以黄河以南、淮河以北、平汉路以东、运河以西为作战范围。这路作战部队通称“陈粟大军”。共产党军队三路大军呈“品”字形配合作战,目标直指国土腹地的国民党控制区域。毛泽东致电刘邓大军:采取跃进的进攻形式,“下决心不要后方”,长驱直入,一举插进敌人的战略纵深,“占领大别山为中心的数十县”,建立革命根据地,“吸引敌人向我进攻打运动战。”不要后方的军事行动是孤注一掷的行动。一九四七年七月四日黄昏,刘伯承和邓小平在寿张县蔡楼渡口乘坐一条大木船渡过了黄河。星垂旷野,月映中流。半渡时,天上来了飞机,投下的照明弹将黄河河面照得如同白昼。刘伯承和邓小平让船工们别害怕,说这是蒋介石怕咱们夜间渡河看不见特地来点灯了。晋冀鲁豫野战军主力强渡黄河之后,为了堵塞共产党军队从黄河南线扯开的防御缺口,国民党军紧急做出应对部署:从豫北调整编三十二、六十七师,从皖西北调整编六十三师一五三旅,从豫皖苏地区调整编五十八师的两个旅,连同鲁西南地区的整编七十师,统一归属从鲁中调来的第二兵团司令长官王敬久指挥,分两路向鲁西南的定陶、巨野方向推进。此刻,蒋介石并没有判明刘邓大军主力南渡黄河的真实意图。刘伯承、邓小平向中央军委报告了南渡黄河的总兵力:十二万四千一百四十七人。十二万大军渡过黄河,向国民党军迎面扑来,发生于中原的剧烈战斗已是不可避免。刘邓大军的意图是:利用东路来敌尚未到达作战区域之机,抢先攻击兵力较弱的西路来敌,以使突入中原的部队建立一个能够站住脚的战场。第五章 破釜沉舟(6)七月四日黄昏,一纵队对郓城发起了猛烈而坚决的攻击。七日黄昏,当接近城墙的交通壕沟全部挖好之后,总攻开始了。在炮火掩护下,一纵二十旅突击队突上了城墙,但是遭到守军的凶猛反击。一旅一团六连连续爆破,终于把城墙外的鹿砦炸开一个大缺口。八班班长温好然头部中弹,依旧抱着炸药包往上运动,冲到外壕边沿时,他的手部再次中弹。连长命令他下去包扎,他宁死不肯。在随部队登城时,温班长的腰部再次中弹,倒下去的时候他朝战士们喊:“赶快进去打敌人!进去千万不要犯纪律!”一纵各旅相继突破后,进入城内沿着街巷顽强攻击,目标直指设在城中的教堂里的整编五十五师师部。一纵攻击郓城之时,六纵开始攻击定陶。定陶国民党守军为整编六十三师一五三旅。七月十日晚,六纵十六旅四十七团从东门、十八旅五十二团从北门同时发起进攻,五个小时后,部队攻入城内将守军分割围歼。郓城、定陶失守之后,国民党军收缩了战线。第二兵团司令长官王敬久判断:###不是西取菏泽,便是东取济宁。于是,他将整编七十师调到巨野东南的六营集,将整编三十二师调到金乡以北的独山集,将整编六十六师调到金乡西北的羊山集,自己则率指挥所和炮兵营到达了金乡。国民党军在菏泽与济宁之间摆成了一条长约五十公里的长阵。刘伯承和邓小平知道,王敬久摆出的长蛇阵是个容易被各个击破的部署,而且他为他的部队选择的集结位置同样危机四伏。除了整编六十六师所在羊山集外,其余各部队都驻扎在地形狭窄的村庄里,即使装备优势也无从发挥。于是,晋冀鲁豫野战军主力决定对王敬久部展开攻击。王敬久比自己的部队收缩得快,他很快就跑到济宁城里去了。六营集是个仅有两百多户人家的小村子,房屋多为土筑,根本无法抵挡炮火的攻击。时值酷暑,国民党军两个整编师的数万人马挤在一起,缺粮少水,未战先乱。整编三十二师师长唐永良与整编七十师师长陈颐鼎商量,决定向嘉祥方向突围。但是,王敬久指挥部来电,命令“坚不准动”。十四日早晨,指挥部再次来电,命令“两师并进”,经独山集解整编六十六师羊山集之围。十四日整整一天,突围战斗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傍晚,王敬久的命令再次到达,这次是要求唐永良和陈颐鼎死守待援。然而,就在这时候,一纵和六纵的总攻开始了。整编七十师接受美式装备训练足足一年半,刚上战场就陷入慌张混乱的调动中,它最终覆灭的时刻来临了。天亮时,除整编三十二师师长唐永良带领少数随从突出去之外,包括整编三十二师一三九旅旅长唐化南在内的三千五百名国民党军被打死,被俘者达一万五千人之多,其中有整编七十师中将师长陈颐鼎和少将副师长罗哲东。没过多久,惊魂未定的陈颐鼎和罗哲东接到了赴宴的邀请。宴请他们的是晋冀鲁豫军区副参谋长王世英,王世英与他们两人是黄埔军校的同学。酒过三巡,罗哲东回忆起大革命时期的生活:“那个时候,革命军的士气是什么样子?与现在你们一样。革命军的人数很少,只有几杆破枪,把北洋军阀打垮了……那时候黄埔同学一见面,就问谁当了烈士,没有一个人怕死,以死为光荣。可是今天,这些东西都一去不复返了。”第五章 破釜沉舟(7)侥幸逃出战场的唐永良被蒋介石以“临阵逃脱”罪关进了监狱。接下来,攻击羊山集的战斗异常残酷。蒋介石认为,刘邓部队连续作战,伤亡巨大,已是强弩之末。只要整编六十六师在羊山集把###主力牵制住,待各路增援部队迅速到达后,就可形成与刘邓主力决战的态势。于是,他一面命令整编六十六师师长宋瑞珂死守羊山集,一面命令国民党军各路增援部队向羊山集快速集结。整编六十六师进入山羊集后,连日的大雨使壕沟里灌满了水,依山环水的地势使这里易守难攻。对于刘伯承和邓小平来讲,迅速攻下羊山集就可掌握战场主动,如果久攻不克,就会面临被各路国民党援军围歼的危险。七月十五日,晋冀鲁豫野战军第二、第三纵队开始了对羊山集攻击。整编六十六师系国民党军嫡系部队,老兵多,作战顽强,火力强劲,当共产党官兵已经攻进村时,六十六师组织起猛烈的反击,很快就夺回了被占领的阵地。为了尽快解决战斗,二纵和三纵不断加强攻击力量,不顾一切地反复冲锋,部队出现巨大的伤亡。负责打阻击的六纵十六旅被紧急调来山羊集。在向羊山集开进的途中,尤太忠旅长看见沿途的玉米地里躺着二纵的伤员没有转运下去,就命令部队组织抢运,而自己先去二纵指挥所向陈再道司令员报到。十六旅的官兵抢救伤员时心神不定,因为他们的任务是攻击羊山集,干部们催促战士快走,战士们却舍不得把伤员扔下。尤太忠知道二纵和三纵这几天攻击受挫,但十六旅此刻的作战条件也不成熟,至少部队连地形都还没弄清楚呢。但是,当听说国民党军的增援部队就要赶到时,尤太忠毫不犹豫地决定当晚发动攻击,并指定作战能力很强的四十六团担任主攻。四十六团对羊山集的攻击过程,成为这支部队幸存者终生都感到遗憾的一件往事。国民党守军的火力十分凶猛,没有炮管就只能用炸药包去炸。一营十几个人的工兵班轮番爆破,敌人的火力点没有炸掉几个,这个班很快就全班阵亡了。整整一个晚上,尤太忠的望远镜就没有放下过。天像被连日的炮火打漏了一样,大雨数日倾泄不止。整个羊山集一片泥泞,壕沟里的水已经齐胸高。攻击部队的官兵只穿一条裤衩站在壕沟里,个子矮的只在水面上露出一个脑袋。伤员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溃烂。大雨令运送工作无法进行,那些战死者的尸体在积水中很快腐烂,发出令人窒息的气味。大雨中,蒋介石的专机降落在开封机场。蒋介石严令宋瑞珂死守羊山集,严令王敬久立即率整编五十八师和整编六十六师一九九旅北渡万福河增援羊山集。同时,从西安和潼关急调整编第十师、骑兵第一旅,从洛阳急调青年军二〇六师,从豫北急调整编四十师、从武汉急调整编五十二师八十二旅,从鲁中急调第五、第七师,整编四十八、五十五师,由第四兵团司令长官王仲廉统一指挥驰援羊山集。蒋介石知道战事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抓住刘邓部久攻不利的机会,就有可能制造一个将十多万共产党军队彻底歼灭的军事奇迹。刘伯承和邓小平调整了作战部署,决定在继续攻击羊山集的同时,抽调一纵十九旅和晋冀鲁豫军区部队在万福河北岸阻击援敌,适时放开一个缺口,让从金乡增援而来的整编六十六师一九九旅北渡万福河,然后立即切断该旅与随后跟进的整编五十八师的联系,集中主力将敌一九九旅全部吃掉。第五章 破釜沉舟(8)国民党军各路援军虽多,但或被阻击,或尚在途中,或消极观望,而羊山集里的宋瑞珂部已是弹尽粮绝。蒋介石感慨宋瑞珂坚守山羊集整整两个星期,“实属党国中坚”。七月二十五日,深陷绝境的宋瑞珂接到了蒋介石的电报:“羊山集苦战,中正闻之,忧心如焚。……希吾弟赖上帝庇护,争取最后五分钟之胜利。”二十七日,连绵的大雨骤然停止。傍晚,晋冀鲁豫野战军主力对羊山集的最后总攻开始了。野炮、山炮、榴弹炮集中火力猛烈轰击,轰击的时间长达四十分钟,羊山集变成了一片火海。各路攻击部队在炮火的掩护下,相继突破了国民党守军当面防线。整整一个晚上,交战双方的官兵纠缠在一起奋力厮打,咒骂声、呼喊声、呻吟声直至凌晨才稍有平息。天亮后,在飞机的助战下,国民党残余部队开始突围,但是,羊山集已经被共产党军队围得密不透风。伤亡巨大的二纵六旅官兵抓到宋瑞珂。羊山集战斗,国民党军整编三十二师距六十六师只有五公里,整编七十师距六十六师只有十公里,但是,友军临阵脱逃致使整编六十六师被歼。蒋介石下令将第四兵团司令长官王仲廉撤职查办,将整编三十二师师长唐永良送交军事法庭。历时二十八天的鲁西南战役,晋冀鲁豫野战军共歼灭国民党军四个整编师师部及九个半旅,收复了黄河南岸的大片地区。此战,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史中被称为“战略反攻的序幕”。攻克羊山集的当日,刘伯承、邓小平鉴于部队连续作战,消耗很大,尤其是弹药消耗一时无法得到补充,致电中央军委,提出在陇海路南北机动两个月左右,同时积累南下所需物资和经费,之后直下大别山。一天以后,毛泽东发来一封被邓小平称为“极秘密的电报”,让他们颇为震动:……现陕北情况甚为困难(已面告陈赓),如陈谢及刘邓不能在两个月内以自己有效行动调动胡军一部,协助陕北打开局面,致陕北不能支持,则两个月后胡军主力可能东调,你们困难亦将增加……“陕北不能支持”,共产党党中央将到哪里去?多年后邓小平回忆说:“当时我们二话没说,立即复电,半个月后行动,跃进到敌人后方去,直出大别山。”从鲁西南到大别山,直线距离在一千公里以上。沿途必须通过国民党控制区,目的地是国民党控制区的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