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解释道:“总形势是:革命高潮快要到来。这种高潮在近半个世纪的中国历史上有过三次,第一次是辛亥革命,第二次北伐战争,第三次是抗日战争,这三次都是全国规模的……现在全国规模的第四次革命高潮,可能很快到来。第一次革命高潮无产阶级没有参加领导……第二次、第三次是共产党和国民党共同领导的。这一次高潮是由共产党单独领导的。”毛泽东的依据是:一、内战爆发以来,大举进犯解放区的国民党军已被歼五十六个旅,平均每个月被歼六个旅。如果再继续下去,中国的战场形势就会发生重大变化。二、蒋管区人###动正蓬勃发展,全国各大城市的反对内战和团结自救运动的规模超出以往任何时期,反蒋的统一战线不但已经形成而且正在不断扩大。就在毛泽东在延安的窑洞里勾画革命“高潮”的前景时,二月七日,蒋介石在南京的“国府纪念周”上发表了一个讲话,对军事形势的判断也是非常乐观:至于军事,我党确有把握击灭共产党,以实现中华一统。我从历史上观察,历代的叛贼,妄图拖垮政府,不外有两个途径。其一,割据一方,负隅自固。其二,四处流窜,极力扩大其影响,试图引起各地骚乱。但流寇不能成功,负隅则确是可怕。如今共产党无法负隅,我军要打到哪里,就能够打到哪里,所以共产党绝不能成功。至少在一九四七年二月里,毛泽东和他的同志们在延安开会的时候,也许谁都没有意料到,这是中国共产党人在这个被称为“红色首都”的小城里召开的最后一次政治局会议了。——不久之后,毛泽东就撤离了延安。直至一九七六年离世,他再也没有返回他住了十年之久的那间充满烟草味道的窑洞。第四章 战场的腰部(1)胡宗南:为人民服务处蒋介石将胡宗南召至南京,详细商定了直捣延安的作战计划。胡宗南意识到他建立“殊勋”的最后时刻到了。自内战全面爆发以来,国民党军在各地战果不大,部队损失却不小,而共产党军队并没有明显削弱。在这种情况下,蒋介石决定放弃全面进攻,改为重点进攻,在东北和晋察冀转取守势,加强对陕北和山东的进攻。在一九四七年初,蒋介石心目中的“主战场”已经走火入魔地集中在了延安这一个点上。三月六日,胡宗南秘密登上了前往洛川的专列。与他同行的,还有他的机要秘书熊向晖。踌躇满志的胡宗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十分信任的这位年轻的军官,竟然是一名中共秘密党员。熊向晖的这一身份直到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五日才暴露出来。那一天,周恩来在中南海勤政殿中的宴会上指着熊向晖向出席宴会的原国民党军高级将领张治中说:“认识吧?”张治中说:“这不是熊老弟吗?你也起义了?”周恩来说:“他不是起义,是归队。”张治中正茫然错愕时,周恩来解释说:“他是一九三六年入党的共产党员,是我们派他到胡宗南那里去的。当年,蒋介石的作战命令还没有下达到军长,毛主席就先看到了。”就在熊向晖跟随胡宗南前往洛川之前不久,他刚刚经历了一次风险。负责与国民党进行和平谈判的周恩来,在一次乘坐马歇尔的专机去南京时,把自己的笔记本丢在了专机上。笔记本中记有熊向晖的地址,在地址的旁边注有一个“熊”字。马歇尔的副官很快就以传递绝密文件的方式把笔记本送了回来,但是周恩来无法判断其内容是否被照相并送给蒋介石过目。周恩来立即设想了几个应急措施以保证熊向晖的安全,包括把他秘密转移到解放区去,或是让他申请结婚并出国留学。但是,观察了数天之后,熊向晖并没有发现胡宗南对他有任何怀疑的迹象。熊向晖,这位后来成为新中国著名外交官的共产党人,一九四七年当胡宗南全面进攻延安时,他给延安方面不断提供的绝密情报,由于事件的极其特殊,无疑对中国革命产生了潜在的巨大影响,尽管后来绝少有人提及那段往事。毛泽东曾说,熊向晖顶几个师。胡宗南责成熊向晖起草“施政纲领”时“要比共产党还革命”,以“彻底实行三民主义”为主旨,要点包括“实行政治民主,穷人当家作主”;“豁免田赋三年,实行耕者有其田”;“普及教育,村办小学,乡办中学,县办大学”;“不吃民粮、不住民房、不拉民夫、不征民车”,以及“拥护国民党”和“拥护蒋主席”等等。关于文件的名称,胡宗南说:“不要用‘收复’、‘光复’,那不是革命的字眼儿。要用‘解放’,这才是革命的字眼儿。”同时,根据胡宗南的要求,熊向晖还准备了一台可以随时收听延安广播的收音机,并带上了《水浒》、《三国演义》、《西游记》和《精忠说岳传》等长篇小说。——胡宗南说,仗打起来,就是军长师长旅长们的事了,他只需要等着看捷报。在这期间,于战火中阅读小说方能显出大将风度。胡宗南于三月九日到达洛川前进指挥所。三月十日,胡宗南在洛川召开旅以上将领作战会议,会议最后确定的攻击时间是十四日拂晓。第四章 战场的腰部(2)胡乔木后来回忆说。虽然毛泽东已做好放弃延安的最坏打算,但他仍对保住延安的前景持乐观态度。三月十日,局势发生了变化。胡宗南的近十五万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国民党军对延安发起的攻击近在眼前,毛泽东设想的以“内线防御,外线解围”的战术保住延安的计划似乎已经没有了实施的时间。春寒料峭,彭德怀奉毛泽东之命前往防御前沿金盆湾、三十里铺和富县视察。这一线是胡宗南部自南向北进攻的必经之路,距离延安仅有四十多公里。高高的黄土坡间夹着深深的沟壑,放眼望去,天高云淡。在金盆湾,彭德怀问教导旅旅长罗元发能坚持几天,罗旅长回答说能坚持五天。彭德怀知道这个回答已经是很有勇气了,因为部队的兵力实在太少,而平均每支枪不足十发子弹。彭德怀命令要在保存自己的同时尽力迟滞敌人,在这个前提下争取把敌人阻挡一个星期。彭德怀预感到:放弃延安已经不可避免。几天前,彭德怀曾提出放弃延安,诱敌深入,将胡宗南主力部队消灭在内线。但是,毛泽东对他的建议没有表态。三月十一日,毛泽东第一次提出了放弃延安的设想,并表示同意彭德怀关于在内线打击胡宗南的建议。毛泽东说,战场可以选在延安以北的山区。中央书记处办公室主任的师哲对放弃延安忧心忡忡,他骑马从枣园赶到毛泽东的住处王家坪,问毛主席“可否设法保住延安”,毛泽东对师哲说“你既然可以打到延安来,我也可以打到南京去”一番话堪称经典。但是,对于陕甘宁解放区的百姓来讲,延安确实是让他们舍不得丢弃的无价之宝。毛泽东在向百姓解释为什么要放弃延安时,他把延安比喻成一个装满金银财宝的大包袱,而把蒋介石和胡宗南比喻成半路打劫的强盗:我们暂时放弃延安,就是把包袱让敌人背上,使自己打起仗来更主动,更灵活,这样就能大量消灭敌人,到了一定的时机,再举行反攻,延安就会重新回到我们的手里。共产党人早在几个月前就把最重要的物资进行了转移和疏散,仅高级干部交上来的重要文件和机要处保存的机密电报就达五万多份,根据毛泽东下达的“片纸只字也不要落在敌人手里”的指示,除了集中烧毁的十几箱文件之外,不能销毁的重要档案在万分机密的情况下于保安县的一个农场里藏了十六箱,于清涧县的十家塬子村藏了十三箱。延安还展开了完全彻底的坚壁清野,包括搬不走的家具桌椅也要一根木条不留。在延安方圆二十里的范围内,农民们连碾米磨面的石磨都藏了起来,他们决心把胡宗南饿死在延安。十三日,胡宗南对延安的大规模轰炸开始了。之后,便是地面部队分多路以密集队形发起的攻击。三月十六日,胡宗南部全线突破保卫延安的第一道防御阵地。同日,毛泽东命令陕甘宁边区所有部队统归中央军委副主席兼总参谋长彭德怀和中共西北局书记习仲勋指挥。为给党政机关和群众撤离尽量争取时间,彭德怀调整部署,白天以少量部队死守要点,夜晚出兵袭击敌人的主力,迫使胡宗南部每日推进不足五公里。此时,依然留在延安的几个外国记者,就放弃延安一事询问表情严峻的彭德怀和神态轻松的毛泽东。彭德怀说,蒋介石除了一点面子之外,什么也得不到。毛泽东则说:“延安当然能守住好,丢了它我们照样能过。”第四章 战场的腰部(3)三月十八日,延安城里已经可以听见清晰的枪声。胡宗南的主力部队已经逼近延安南面的三十里铺。刚刚率部赶到延安的王震立即去看毛泽东,他充满担忧地问:“敌占领延安后,是不是想用重兵把我们击溃,消灭我们?”毛泽东说:“不会的。他是想把我们赶过黄河去。胡宗南可不是你王胡子,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下午,毛泽东、周恩来与西北野战兵团领导一起开会,研究撤出延安后的作战部署,毛泽东说:“敌人要来了,我们准备给他们打扫房子。……要告诉同志们:少则一年,多则二年,我们就要回来,我们要以一个延安换取全中国。”敌人大军压境,枪炮声越来越近,延安的大规模撤离却没有发生任何混乱。记者问一个没有跟随母亲转移的孩子“为什么不和妈妈一起走”,这个正在自己准备小行李的孩子安静地回答:“妈妈不在我们的组里。”傍晚,延安城里响起了一连串的手榴弹爆炸声,彭德怀冲进毛泽东的窑洞大喊:“主席还不快走!一分钟也不能待了!”毛泽东说:“我说过,我是要最后一个撤离延安的。我还要看看胡宗南的兵是什么样子呢!”此时,胡宗南的先头部队距延安只有七公里了。一九四七年三月十八日晚二十时,毛泽东离开了延安。最后离开延安的是彭德怀。十九日拂晓,将执行阻击任务的各部队撤退路线部署完毕后,彭德怀才率兵团指挥机关顺着王家坪后沟的一条小路上山了。十八日,整编第一军军长董钊命令部队全力攻击,黄昏时分,整编九十师推进到距延安七公里处。陈师长异常兴奋,立即命令参谋准确核实左翼整编第一师的位置。不一会儿,他得到报告,第一师在杨家畔的左后方,比整编九十师落后了十五里。陈武不禁庆幸自己的命运竟然如此之好,整个国军有多少个师长,而占领延安这个天大的功劳就这样神差鬼使地落在自己头上了!能得到的赏赐就不用说了,胡宗南已经承诺,首先攻占延安的部队赏法币一千万元;更重要的是,自己很快就会名扬全国,然后直线晋升,高官厚禄,说不定还会永垂青史。陈师长正兴奋得难以入眠,夜半时分,军长董钊的命令下达了:明日上午九时,整编九十师由现位置出击,“攻击目标为宝塔山至清凉山之线及其以东地区”。——陈武顿感天塌地陷。军长的命令至少有两层意思:一是不让整编九十师进入延安城,二是让整编第一师赶在整编九十师的前面占领延安。让整编第一师首先进入延安,是胡宗南的命令。他的命令还包括:首先进入延安的部队只能是整编第一师的第一旅。胡宗南必须让自己起家的部队独占战功。十九日上午十时,整编第一师和整编九十师拥挤着接近了延安城。消息传来:整编第一师第一旅“经过血战”,已经首先占领延安。胡宗南在洛川指挥所得到的前方报告是:延安是一座空城,没有人,也没可以缴获的东西,整个战斗“歼敌”大约千余。胡宗南经反复推敲,向蒋介石报捷:###之老巢延安,于本日上午十时为国军完全收复……据初步统计,###伤亡约一万余,投诚二千余。国军乃于本日上午十时,完全占领延安。刻正抚辑流亡中。很快,胡宗南接到了蒋介石的嘉奖电:宗南老弟:将士用命,一举而攻占延安,功在党国,雪我十余年来积愤,殊堪嘉尚!希即传谕嘉奖,并将此役出力官兵报核,以凭奖叙。戡乱救国大业仍极艰巨,望弟勉旃。中正第四章 战场的腰部(4)胡宗南由中将晋升为上将。享受荣耀的胡宗南很快就接到了蒋介石新的命令:十天后,中外记者团要来延安参观,必须做好一切接待准备。如何落实蒋介石的接待指示,让胡宗南费尽了脑汁。胡宗南命令工兵在延安近郊赶挖“坟墓”,以示战况之激烈,又把自己仓库里的旧武器和旧装备运到延安以布置战利品展览。最头疼的问题是“俘虏”。当初占领延安时,对外编造了“生俘万余”的新闻,后来的宣传越来越走样,逐渐变成了“生俘两万余”。经过研究,胡宗南命令整编二十七师完成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挑选一部分士兵充当###的俘虏,还要挑选出三名军官,其中两个充当###的团长,一个充当###的旅长,并抓紧对这些“俘虏”进行对答问题的训练。胡宗南表示,他并不赞成弄虚作假,但是为了革命,不得已而为之。几天之后,胡宗南亲自检查了“俘虏”的准备工作。在查问一个冒充###被俘旅长的军官时,胡宗南火了。这个精心挑选出来的湖南人,见了胡宗南不停地点头哈腰,胡宗南厉声说,满口的国军腔,哪有一点像###,真是统统不懂革命!###要“骂娘”,就是骂蒋介石是卖国贼,骂国民党是刮民党。要用###的语气,要表现出“被俘不屈”的样子。胡宗南板着脸说:“做得好,升官;如果说出这是谁布置的,砍头。”胡宗南走后,这位军官开始享受旅长的伙食,并被装上了胡子,安排在一间光线较暗的房间里等着记者们到来。胡宗南想出了种种花样,在彰显他的功绩的同时,更重要的是彰显他的思想。为了迅速把延安“布置”起来,他下令动用大型军用车队把西安那些想趁机捞上一把的商家们拉到延安来开业,他甚至还派人从西安招来一些说评书和唱大鼓的艺人。延安的南关很快就形成了一个新的市场,茶馆和饭馆开张的时候很是热闹,但是陆续回来的延安居民始终不过两千,有一条叫做铁匠街的街道始终没有一个人回家。胡宗南派人去南京国民党内政部活动,强烈要求将延安改名为“宗南县”,他决定把未来的“宗南县”开辟成一个著名的避暑胜地,把全中国的游客都从庐山吸引到延安来。他指示有关部门赶快修建通往延安的铁路,还准备把西安的碑林搬到宝塔山来,然后让蒋介石题写“直捣黄龙”四个大字,刻在石碑上立于宝塔山山顶。胡宗南最得意的创举,就是在延安开设了一个“为人民服务处”。服务内容包括发放赈济、免费治病、代写书信等等。服务处挂牌那天很是热闹,因为张贴的通告说,延安城内不管男女老幼,只要来就发给救济金法币二十元,或者布二尺,或者米二升。“为人民服务处”门口拥挤了几天之后,胡宗南发现这样发展下去实在难以承担,更重要的是民众依旧不说国民党好话,所有的服务内容只好停止。接着,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了全中国:胡长官要结婚了。新娘还是戴笠介绍的那个中统女成员叶霞翟。对于五十一岁的胡宗南来说,他的结婚和他的“为人民服务处”一样,象征意义大于实际需求。——“我和琴斋(胡宗南,别号琴斋)的婚恋,既是马拉松,又是闪电式。马拉松,光恋爱就谈了十年;闪电式,我头天在南京接到电报,第二天就飞西安结婚,第三天他又把我送回了南京。”第四章 战场的腰部(5)被莫大的荣耀、纷乱的幻想和无边的憧憬折磨得有些神经质的胡宗南,眼下最大的苦恼是:共产党在西北的主力军怎么说也有几万人,走到哪里也应该是浩浩荡荡的队伍,但是空军就是说他们没有发现任何踪影,难道数万人马辎重能钻到地下去?胡宗南进入延安的第二天,三月二十五日,他曾来到毛泽东住过的枣园窑洞,在窑洞里的桌子上他看见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胡宗南到延安,势成骑虎。进又不能进,退又退不得。奈何!奈何!这张字条出自谁手?走出窑洞,胡宗南举目瞭望,三月的陕北高原,乍暖还寒,草木萧疏,远方风沙弥漫。毛泽东到底去哪里了?孟良崮一九四七年春天,山东战场态势复杂,在解放区腹地进行的战争进入了万分残酷的绞杀状态。内战爆发以来,国民党军侵占了山东解放区的大片,尤其是山东解放区首府临沂的丢失,以及山东境内主要交通线和重要城镇被国民党军控制,迫使共产党人的生存区域逐渐向山东东北部压缩。但是,国民党军在不断发起的进攻中已损失了二十四个旅的兵力,加上地方武装,国民党军在山东战场的兵力损失已达三十万人。而华中军区部队却增长了百分之十二,包括地方武装在内,兵力总人数达到了五十七万之众,成为当时共产党领导的军队中最为庞大的一个军事集团。尽管山东解放区政府大力推广土地改革,构建起一个较为完整的生产和供应体系,但是,如此庞大的军事集团和巨大的战争消耗令解放区内的负担能力达到了极限。一九四七年春天,原华中野战军、华中解放区政府工作人员以及他们的家属,全部转移到了山东,加上原山东野战军、山东解放区政府工作人员以及他们的家属,还有被俘的近十万国民党军官兵,一下子使山东解放区必须供养的人数超过了当时全国范围内的任何一个解放区。山东共产党人的生存形势十分严峻。此时的山东战场上,集结着国民党军“五大主力”中的“三大主力”:即张灵甫的整编七十四师、胡琏的整编十一师以及邱清泉的第五军。国民党军的总兵力已达到二十四个整编师(军)六十个旅,共计四十五万人。三月底,国民党军打通了津浦铁路的徐州至济南段和兖州至临沂段。大规模的作战开始向山东解放区的纵深地带推进。陈毅和粟裕拟以三个纵队迅速南下,诱使敌军回援,然后以五个纵队的兵力或打南线之敌,或打增援之敌。但是,部队刚刚南下两天,作战意图就已暴露。当面的国民党军第一兵团紧急向后收缩,第二、第三兵团向南下的华东野战军三个纵队展开了战役合围,陈毅、粟裕部被迫停止在新泰、蒙阴一线。在山东战场上,国共双方的战略意图都已十分明确。国民党军势要攻占山东,而对于共产党人来讲,一个不容争议的前提是:山东解放区绝不能丢失。尤其是这个局面发生在延安已被放弃之后。毛泽东致电华东野战军:“不论什么地方,只要能大量歼敌,即是对于敌人之威胁与对于友军之配合,不必顾虑距离之远近。”然而,战机一失再失,部队来回调动,这种被称为“耍龙灯”式的作战,引起了部队官兵的焦躁情绪,官兵中间开始流行一句顺口溜:“陈司令的电报嗒嗒嗒,小兵们的脚板啪啪啪。”陈毅、粟裕也十分焦急:如果再不寻找到歼敌战机,打一个像样的歼灭战,等到国民党军重兵调动完成,山东战场的形势只能更加恶化。第四章 战场的腰部(6)五月四日,毛泽东来电,强调“要有极大忍耐心”。为让国民党军放心大胆地前进,华东野战军主力又向后退了一点,撤至莱芜、新泰、蒙阴以东地区。这一带多岩石山地,山中小路崎岖狭窄,对于机动能力强的我军来往不受制约,而却极其不利于国民党军重型装备的通行,就在部队已经开始调动的时候,粟裕接到前方的报告:九纵在坦埠以南受到整编七十四师的攻击。这一情况立即引起粟裕的警觉。接着,侦察部门截获了汤恩伯的一个作战命令,内容是:十一日攻击坦埠,整编七十四师主攻,整编二十五、八十三师为其左右翼,除以一部控制孟良崮等要点外,限于十二日拿下陈粟指挥中心所在地坦埠。经过分析,粟裕认为,国民党军的攻击计划有所调整,即采取中间突破的方式,直接攻击华东野战军的指挥中心,企图令华东野战军陷于混乱,最后形成决战态势。粟裕决定以“猛虎掏心”的办法,从敌战斗队形的中间楔入,切断对我威胁最大的中路先锋敌第七十四师与其友邻的联系,然后将整编七十四师吃掉。可以想见参谋人员的吃惊程度。整编七十四师是国民党军最精锐的部队,全副的美式装备,被誉为蒋介石手中的“王牌”。况且,目前整编七十四师居于敌人攻击阵形的中间部位,粟裕的设想显然违反了我军打击薄弱环节、孤立歼灭翼侧之敌的原则。而粟裕的依据是:整编七十四师虽然强大,但它的弱点也是致命的,那就是重装备进入山区后机动能力将受到严重限制,使优势装备反成累赘。再有就是,整编七十四师是蒋介石众所周知的嫡系,师长张灵甫年轻气盛,不可一世,这造成了该师与其他国民党军部队芥蒂很深,在我军坚决阻援的情况下,友邻未必会拼死援救。华东野战军战役发起时间被确定为十三日黄昏。十二日傍晚,蒋介石在其官邸召开了军事会议。这是一个致整编七十四师于死地的会议。在这间大客厅里,蒋介石和他的高级幕僚们像谈论一次出游计划一样,作出了在山东战场继续全面推进的决定。他们制订的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殊内容的作战计划,却导致了一个让共产党人永远津津乐道的著名的战例——孟良崮战役。一九四七年五月十二日,整编七十四师开始向坦埠方向攻击前进。拂晓时分,其先头部队五十一旅以炮击为先导,向当面华东野战军第九纵队许世友部的阻击阵地实施攻击。九纵的任务是牵引七十四师前进,即不能让其攻击速度过快,以便给穿插的部队争取时间,但也不能把他打回去或是令他原地不动,使七十四师始终认为当面的共产党军队根本无力阻挡。连夜的大雾,不但给迅猛穿插的一纵带来了辨别方向的困难,也给国民党军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整编七十四师的军官们曾经发现侧翼出现了运动中的大部队,但是由于大雾看不清,竟然主观地认为那必定是友军二十五师在向他们靠拢。第六纵队王必成部攻击垛庄的战斗十分关键,垛庄是整编七十四师的后方补给点,攻击是否得手关系到能否最终完成包围。六纵一举将垛庄拿下。整编七十四师的退路已断。张灵甫终于意识到自己有被包围的危险,下令全师向孟良崮和芦山地区收缩。低估张灵甫的军事才能是危险的。张灵甫的设想是:凭借整编七十四师的实力,###根本啃不动,只要整编七十四师用顽强的防御把陈粟牢牢地吸引住,四周的友军乘势合围,就能为与###在山东决战创造出一个最佳时机。蒋介石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绝好的态势,他立即命令整编七十四师坚守阵地,吸引###主力;命令位于新泰的整编十一师、位于蒙阴的整编六十五师、位于桃墟的整编二十五师、位于青驼寺的整编八十三师、位于河阳的第七军和整编四十八师,分别从西北、西、南、东四个方向上火速向整编七十四师靠拢。第四章 战场的腰部(7)于是,孟良崮战场陡然显出惊人的战役格局:陈毅、粟裕部的五个主力纵队虽然包围了整编七十四师,但国民党军却以十个整编师(军)的大兵力对陈毅、粟裕部实施了反包围。狭窄的地域内聚集着数十万大军。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层层交错,扭成一团。十五日下午,华东野战军对整编七十四师发起总攻。留在坦埠的陈毅不断地给各纵队司令打电话,强调要尽快把七十四师这个“硬核桃”敲掉,阻击部队要坚决顶住增援之敌。陈毅知道“胜败在此一举”。孟良崮,位于蒙阴东南约六十公里处的芦山之中。主峰孟良崮海拔五百米。崮,为山东腹地特有的一种坡度陡峭、怪石林立、草木稀疏、石质坚硬的石山。整编七十四师收缩在这里后,由于无法挖掘战壕,官兵们或用石块筑起掩体,或在巨大的岩石缝隙间设立射击阵地。共产党官兵从陡峭的岩壁上仰攻,没有任何隐蔽物可以利用,而整编七十四师虽然在上山时丢弃了部分重型装备,但其步兵武器的火力依旧十分凶猛。攻击部队采取波次攻击的方式,一轮接一轮地前赴后继,敌军不但组织起密集的火力拦截,而且还多次发动大兵力的反击,双方在陡峭得几乎站不住脚的石坡上混战在一起。岩石间血肉横飞,到处是嘶哑的喊声和痛苦的呻吟声,岩石缝隙中很快塞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张灵甫,一个性格冷峻的职业军人,在十五日接近中午的时候,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恐惧。张灵甫开始向友邻部队呼叫增援,让他万分恐惧的是,被包围在中间的明明是他,可各友邻部队竟然向他发出了请求增援的呼叫。张灵甫原名钟灵,字灵甫,生于陕西长安的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一九三四年率部追击长征中的红四方面军,因作战顽强得到陆军第一师师长胡宗南的赏识,升为中校团长。不久,张灵甫制造了一件轰动全国的新闻:他与原来由父母撮合的夫人离婚之后,娶了漂亮的四川姑娘吴海兰。由于婚后一直在外作战,当他听说有人在西安看见夫人和别人看电影时,立即向师长胡宗南请了假,然后带着一把手枪回了西安。进家便吩咐夫人给他包韭菜馅饺子,当夫人走到菜地里蹲下割韭菜的时候,他向夫人的后脑勺开了一枪。夫人陈尸自家菜地,他径直返回了部队。张灵甫杀妻之事传出后,吴海兰的家人将其告上法院,在强大的社会舆论压力下,蒋介石电令胡宗南将其押解至南京监禁。张灵甫是胡宗南军中最得力的军官,胡宗南没有派人押解他,而是给了他路费,让他自己去南京面见蒋介石。结果张灵甫经洛阳、郑州、徐州,一路闲散游玩,刚走到半路盘缠就用光了,好在他模仿恩师于右任的书法足以乱真,就此一边卖书法一继续游玩,半年之后才到达南京。张灵甫被关进模范监狱,除了不能走出大门,一切自由,而他大多的时间都在研习书法。一年后,经第七十四军五十一师师长王耀武请求,张灵甫被秘密释放投奔第七十四军,从此舍“钟灵”名而以字“灵甫”行世。一九四六年夏升任第七十四军军长兼南京首都警备司令。国民党军整编后,第七十四军称整编七十四师,但兵力仍在三万人左右,全师装备精良,战斗力极强,被蒋介石誉为“国军模范”。华东野战军阻援部队的战斗同样打得极其艰苦。阻援部队的顽强战斗和不惜代价的反击,竟然让国民党军受阻部队纷纷以为自己是陈毅、粟裕部攻击的焦点,于是才出现了请求张灵甫出击救援的怪事。第四章 战场的腰部(8)张灵甫的一世孤傲终于让他在危难之时面临孤军作战的绝境。离孟良崮最近的整编二十五师和整编八十三师,距张灵甫的整编七十四师仅仅只有五公里,两个师的炮火完全可以与整编七十四师构成交叉火力。由于整编二十五师和整编七十四师被编在同一个攻击纵队中,负责指挥的整编二十五师师长黄百韬因此不敢怠慢。他采用密集的人海战术,向华东野战军第一纵队的阻击阵地发动轮番攻击,在一纵队前沿阵地官兵伤亡殆尽的情况下,整编二十五师占领了覆浮山和界牌,但依旧与张灵甫的整编七十四师隔着一座天马山。与黄百韬相比,整编八十三师师长李天霞的心情就复杂得多了。张灵甫和李天霞同为黄埔毕业,又同是第七十四军军长王耀武的亲信。一九四六年,国民党军整编时,两人暗地里竞争“王牌”师师长的位置,结果张灵甫因得到原第七十四军两任军长俞时济和王耀武的支持而把李天霞挤了下去,李天霞对此一直怀恨在心。张灵甫发觉被围之后,曾向第一兵团司令长官汤恩伯请求命令李天霞部火速增援。李天霞受命之后,仅派出一个团,冒充旅部番号,进至沂水西岸,最终还是把沂水西岸的阵地丢了,导致张灵甫的一个旅被共产党军队分割出去。张灵甫在电话里向李天霞的一位团长发火,说他已经禀报国防部,整编七十四师的右翼要是出了事,整编八十三师要负责。李天霞顺水推舟,立即命令这个团归张灵甫指挥。可是,他同时又给他的团长打去电话,暗示部队遇到情况就撤退。这还不算完,李天霞的整编八十三师不但没有再向孟良崮靠近一步,而且主力开始全部向东收缩,最终与整编七十四师拉开了一段无法弥合的距离。在蒋介石的严厉催促下,十五日,汤恩伯离开临沂前往孟良崮前线。走到半路,碰见刚从孟良崮跑出来兵团副司令长官李延年。李延年对汤恩伯说“七十四师现在很狼狈”,劝汤恩伯不要再向前走了,因为垛庄已经被共产党军队占领,一旦陈毅、粟裕部掉头南下就麻烦了。汤恩伯立即返回了临沂。此刻的孟良崮战场,阵地几乎全部是呈四十五度角的陡峭而坚硬的石坡,无论对于守方还是攻方,都足以令最勇敢的士兵生畏。岩石上无法挖掘战壕和掩体,仰面攀登上去,双方相互发现的时候都枪口已经近在眼前了。十五日黄昏,整编七十四师已被压缩于东西三公里,南北两公里的狭窄山地间,人员、马匹和辎重全部密集地暴露在共产党军队的炮火打击之内,一颗炮弹就能造成惊人的伤亡。时值盛夏,石山坚硬,寸草不生,水源奇缺,国民党军飞机空投的粮食、水囊、弹药大多落在外围共产党军队的阵地上。张灵甫的数万官兵饥渴难支,疲惫不堪,伤亡惨重。在残酷的战斗中,整编七十四师官兵头顶烈日,向九纵控制的地域发起冲击以争夺水源,九纵的一个连誓死不让国民党军接近水源,拉锯般的残酷争夺战中这个连几乎全部伤亡,双方官兵的尸体布满了水源四周。死尸的味道和硝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在炽烈的高温中弥漫。晚上,张灵甫转移到孟良崮上的一个山洞里,微弱的烛光映在黑黢黢的石壁上,张灵甫再次向汤恩伯呼叫请求迅速解救。汤恩伯要求张灵甫主动向万泉山方向突围。张灵甫的回答是:本部已无力向万泉山实施攻击。然后,张灵甫给仍在阵地上的五十七旅旅长陈嘘云打电话,要他撤到师部这边来,张灵甫说:“嘘云,我们最后也要在一块。”第四章 战场的腰部(9)十五日夜,阴云遮盖星月。支前干部吴相林的运粮队已经接近了激战中的孟良崮,他计算了一下,余下的路程大约还有十五公里。前面是座大山,路窄山陡,车子无法推了。他们把粮食卸下来,把小推车藏好,所有的人把粮食背在了自己背上,多的背了一百多斤,少的也有七八十斤。吴相林扛着粮食口袋走在最前面,远远地看见天上盘旋着飞机,他数了数有十来架。孟良崮的战斗打响以后,在通往战场的各条山路上,密集地行进着支前的独轮小车。农民们的小车上装载着战争所需要的所有物资:粮食、枪支、弹药、柴草、木料、药品、挖战壕的铁制工具、攀登用的木制云梯,棉衣面被和大量的布匹,甚至还有给牺牲官兵准备的衣服和棺材。在战场四周的山路上,到处可见由青壮年组成的担架队,妇女和老人们则跟在担架旁,不断地给伤员们喂水和干粮。伤员进村了,女人们看着浑身是血的官兵一边抹眼泪,一边用秫秸量伤员的脚,她们想让伤员穿上一双鞋底上绣有“大吉大利”字样的新鞋。那些急需动手术的伤员要紧急转运,大娘把昨晚上她眼巴巴地守了一夜的伤员送到村口,唠叨着嘱咐担架抬得稳一点,然后俯下身子对伤员说:“孩子!你命大!咱娘俩日后见!”孟良崮战役期间,随军常备支前民工七万七千人,二线常备支前民工十五万四千人,后备支前民工四十五万九千人,整个孟良崮战场上支援共产党军队作战的支前民工达六十九万人。十六日晨,张灵甫藏身的山洞开始遭到炮击。共产党军队已经攻到咫尺之遥,“王牌”整编七十四师到了它最后时刻。共产党官兵从各个方向蜂拥而上,最后的白刃战在孟良崮山顶展开。上午八时,蒋介石发来急电:“山东###主力今向我军倾巢出犯,此为我军歼灭###完成革命唯一之良机。”在蒋介石的严令下,汤恩伯发电各部队:“我张灵甫师连日固守孟良崮,孤军苦战,处境艰危。我奉令应援各部队,务须以果敢之行动,不顾一切,星夜进击,破匪军之包围,救胞泽于危困……”整编二十五、六十五、八十三师等部队被迫发动猛烈的攻击。负责阻援的华东野战军各部队拼尽最后之力誓死不退。而在围攻孟良崮的战场上,陈毅和粟裕不断给各纵队指挥员打电话:“谁拿下孟良崮谁就是英雄!”雨云密布,天昏地暗。山洞里的张灵甫已经绝望,决定与他的军官们集体自杀。副师长蔡仁杰拿着夫人和孩子的照片痛哭不已;副参谋长李运良把脸上途上血污藏了起来,当初就是他一再向张灵甫表态:“军座,此虽孤山,但地形险要,我们要置于死地而后生,临险境而逢生。”张灵甫开始给结婚不到两年的夫人王玉玲写诀别信:十余万之匪向我猛扑,今日战况更加恶化,弹尽援绝,水粮全无。我与仁杰,决以最后之一弹诀成仁,上报国家与领袖,下答人民与部署。老父来京,未见痛极,生善待之,幼子望养育之,玉玲吾妻今永诀矣!灵甫绝笔,五月十六日孟良崮。同时,张灵甫还给蒋介石写诀别信,诉说由于友军贻误战机,后又见死不救,尤其是李天霞部没有保证整编七十四师右翼的安全,从而导致现在战场结局的来龙去脉。之后,张灵甫将整编七十四师副师长以下、团长以上的军官姓名一一在诀别信中报给了蒋介石,请求蒋介石给予其家眷照顾。最后,张灵甫再次痛斥了国民党军各部队“各自为谋,同床异梦,胜则争功,败不相救”的现象以及对蒋介石赏罚不明的严重不满。第四章 战场的腰部(10)五月十六日下午十七时,首先冲到张灵甫藏身的山洞口的是华东野战军第六纵队特务团一营。一营向山洞逼近,冲在最前面的三连指导员邵至汉中弹牺牲。官兵越过指导员冒着血的身体,呐喊着拼死向前,在击毙了张灵甫的卫队队长后,他们开始向洞内扫射。倾盆大雨狂泻而下。雨水夹杂着血水到处流淌。孟良崮战役,华东野战军全歼国民党军整编七十四师和整编八十三师的一个团。国民党军伤亡一万三千余人,被俘一万九千六百七十六人。华东野战军伤亡一万两千一百八十九人。交战双方的伤亡人数几乎相等,战斗的残酷程度由此可见一斑。共产党军队的伤员和阵亡官兵的遗体被百姓们转移和安葬了,只剩下国民党军阵亡官兵血肉模糊的尸体横陈在孟良崮的岩石上。蒋介石获悉整编七十四师被歼灭后,认为是内战以来“最可痛心,最可惋惜的一件事”。为此,第一兵团司令长官汤恩伯被撤职,整编二十五师师长黄百韬被撤职留任,整编八十三师师长李天霞被撤职押送军法处查办。共产党官兵在山洞中找到了张灵甫的尸体。华东野战军用担架抬着这具遗体开始转移,两天之后,由于天气炎热尸体开始腐烂,华东野战军政治部决定就地掩埋。华东野战军花了四百块大洋买了口上好的楠木棺材,将张灵甫的遗体擦洗干净,给他穿上了新衣服,安葬于沂水县野猪旺村后的一座小山冈上。跟随第六纵队转移的整编七十四师被俘军官要求最后看一眼他们的师长。经纵队司令员王必成同意,在纵队副司令员皮定钧的陪同下,九名将校军官在张灵甫的遗体旁跪成一圈,泣不成声。华东野战军官兵在张灵甫的坟前立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张灵甫之墓。之后,共产党方面广播了埋葬张灵甫的地点,希望他的家属到该处收尸。不久,张灵甫的棺椁被国民党方面挖走,重新安葬于南京玄武湖边。黄土沟壑一九四七年三月二十五日,国民党《中央日报》载:“毛泽东、周恩来等已迁往佳木斯,或已潜逃出国。”毛泽东一行撤离延安后,径直向北偏东方向转移,三月十八日傍晚抵达延川县永坪镇以南的一个小山村。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正准备继续上路的时候,停在村口的汽车被国民党军飞机发现,在猛烈的轰炸和扫射中,毛泽东乘坐的那辆汽车被打穿了几个窟窿,但所幸没有人员伤亡。又走了两天之后,二十一日晚,一行人抵达清涧县境内的一个名叫高家崄的小山村,这个只有二十多户人家的小山村位于咸阳至榆林公路以东约五公里处。毛泽东打算在这里住几天。胡宗南部已经从延安向北追击而来。虽然没有任何可靠的情报证明毛泽东和他的部队到底在哪里,但是胡宗南判定,###主力一定固守在延水以北地域,并会聚集在绥德至延安的公路两侧。胡宗南的战役部署是:采取两翼包抄的战术,向他猜测的共产党军队集结地域实施合围。与毛泽东分手后,彭德怀率西北野战兵团到达梁村。彭德怀深知自己责任的重大:无论是中共中央的安全,还是西北战场的成败,都直接关系到全国战争的进程,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重大的历史缺憾。彭德怀试图把胡宗南逐步引向延安以北的安塞方向,目的是让敌人距离毛泽东一行远一些,然后在敌军的调动中寻找破绽创造战机。第四章 战场的腰部(11)果然,三月二十一日晚,彭德怀得到当地百姓的报告,说三十一旅正在准备粮草,计划二十四日占领青化砭。彭德怀立即意识到:吃掉一股敌军的战机来了。青化砭位于延安东北约三十公里处,小镇坐落在一条南北走向约二十公里的山谷中。两面是高高的黄土山崖,咸阳至榆林的公路和一条小河蜿蜒其中。从地形上看,走到青化砭,就如同走进一个狭长的口袋里,只要口袋的两头一堵,袋子里的人便无路可走。二十三日,作战命令下达:第二纵队和教导旅埋伏在房家桥至青化砭以东,敌人进来后负责断其退路;第一纵队埋伏在西面的阎家沟至白家坪,新编第四旅埋伏在青化砭东北方向的高地上,敌人进入后迅速截击将袋口紧紧扎上。二十四日,各部队进入伏击阵地。一直到黄昏时刻也没看见敌人。彭德怀命令部队撤下去,明天天一亮再来埋伏。让彭德怀空等一天的是整编二十七师三十一旅少将旅长李纪云。胡宗南命令他二十四日占领青化砭,部队出发时间应是早上八点半,但是到上午十点钟时他还在睡觉。前线指挥所打来电话,询问部队推进到何处,李纪云干脆回答说,干粮没有准备好,出动计划推迟一天。实际上,李纪云不按时出动的真正原因是他心里不怎么踏实。他给胡宗南发去了“势单力薄,恐有不测”的电报,结果遭到胡宗南的严厉训斥:“贪生怕死,畏首畏尾,非军人气魄,绝对要按规定北进,迅速占领青化砭,否则以畏缩不前论罪。”二十五日拂晓六点,三十一旅的便衣侦探和搜索连分别在公路两侧小心开路,旅长李纪云率领旅部和九十二团随后跟进。搜索部队在公路两侧的半山腰上不断地用机枪无目的扫射,空中也有飞机在低空盘旋,但无论是火力侦察还是空中侦察,一切都表明这里根本没有###。上午近十点,李纪云部官兵包括勤杂脚夫共近三千人全部进了口袋。一颗信号弹腾空而起,沟壑两侧的军号声骤然响成一片。口袋的两头很快就被封堵,山头上的西北野战兵团官兵杀声震天地冲了下来。包括旅长李纪云在内,三十一旅的官兵还没有反应过来,潮水般的攻击已近在眼前。战斗持续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在国民党《中央日报》说毛泽东等人不是到东北找林彪去了,就是已经跑到外国去了的时候,在清涧县高家崄村住了四天的毛泽东获悉青化砭战斗胜利的消息,致电彭德怀:“庆祝你们歼灭三十一旅主力之胜利,此战意义甚大,望对全体指战员传令嘉奖。”之后,毛泽东从高家崄出发到达了子长县任家山村。在这个距离延安仅百公里的小山村里,毛泽东萌生了一个念头:留在陕北,哪也不去。三月二十八日,毛泽东一行转移到了清涧以北石咀驿附近的枣林子沟。这个小山村只有十来户人家。毛泽东住的窑洞的主人叫吴进增,他看见毛泽东时显得有些拘谨。毛泽东问:“老乡,我们住在这里很打扰你,如果我们住进去,你住在哪里?”吴进增说:“坡上是我兄弟家,我可以住在那里。”凌晨,毛泽东在陕北农民吴进增的窑洞里主持召开了中共中央书记处会议。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会议,会议正式讨论了中共中央是继续留在陕北还是东渡黄河进入山西的问题。毛泽东详细阐述了决定留在陕北的理由。一、中共中央在延安十多年,一直处于和平环境中,现在一有战争就走了,如何向陕北人民交代?二、有人说陕北的敌我力量对比是十比一,敌人过于强大,出于安全考虑也要离开这里。但是,我们留在陕北,就可以牵制住胡宗南的二十三万大军,蒋介石就不能轻易地把这支大军投到全国其他战场上去,就可以减轻其他战场的压力。第四章 战场的腰部(12)任弼时主张不留在陕北,希望中央及部队全部东渡黄河到山西去。他认为,中央是指挥战争的中枢,各解放区的领导都主张中央转移到晋西北或者太行山等比较安全的地方去,以指挥全国战争。现在中央在陕北的处境极其险恶,一面是黄河天堑,三面是敌人,军事上讲这样的位置如同绝地。万一让胡宗南一网打尽怎么办?毛泽东说:“哪里最安全?人民拥护我们的地方最安全,我看中央在陕北的安全有保证。”争论到最后,大家说,要留在陕北就都留下。但毛泽东又不同意,说不要让胡宗南真的把我们一网打尽。第二天,会议形成最后的决定:毛泽东、周恩来和任弼时继续留在陕北,主持中央和军委工作;刘少奇、朱德、董必武组成中央工作委员会,以刘少奇为书记,东渡黄河前往华北,担负中央委托的任务;叶剑英、###留在晋西地区,负责中央机关的后方工作。决心已定,连夜行动。毛泽东一行则离开枣林子沟前往子洲县。毛泽东主张只留下一个警卫班,其余官兵全部跟随朱总司令过黄河。但是朱德坚决不同意,命令警卫团的手枪连、骑兵连和两个步兵连留下来跟随毛泽东。四月五日,毛泽东到达靖边县境内的青阳岔。此时,留在陕北的中央机关,按照军事编制实行轻装,并编为四个大队,成立统一指挥的司令部,任弼时任司令员,陆定一任政治委员。为了保密,周恩来建议给每个人起个代号,任弼时叫史林,陆定一叫郑位,毛泽东叫李得胜,周恩来叫胡必成。就在毛泽东在黄土沟壑中不停地转移的时候,胡宗南也在艰苦地寻找着毛泽东和彭德怀的踪迹。在延安的东北部地区,胡宗南的八万兵力拥挤在一起,排成绵延数十里的方阵,行则同行,宿则同宿,就这样密集地在黄土沟壑中滚过来滚过去,胡宗南说这是“小米碾子式的战法”。彭德怀几次想歼灭其中的一股,都因为敌人太密集而无法下手。四月初,胡宗南占领了延川、清涧和瓦窑堡等要点,但依旧没有找到彭德怀主力的踪迹。部队在黄土高原一道道山梁间爬上爬下,被拖得精疲力竭,给养也发生了困难。于是胡宗南命令一三五旅驻守瓦窑堡,整编七十六师驻守延川和清涧,主力则南撤至蟠龙镇和青化砭地区休整补充。彭德怀立即决定再打一场伏击战,歼灭撤退中的敌人之一部。围歼一三五旅的那块地方叫羊马河。羊马河的地形很像青化砭。四月十四日清晨,一三五旅在瓦窑堡南郊集合完毕,沿着瓦窑堡至蟠龙的大道,按照战备行军的序列开始向羊马河前进:四〇五团为前卫,旅部、特务连、通讯连、工兵连、化学炮连、第四〇四团、辎重营和卫生队为本队,后卫部队由四〇四团的两个连担任。一三五旅旅长祝夏年因腿部骨折正在西安住院,该旅现在由副旅长麦宗禹代理旅长。上午九点左右,旅部行进到三郎岔以北地区时,突然听见了枪炮声,搜索部队报告在大道两侧发现了###大部队。……黄昏时分,总攻开始,一三五旅被全歼。战斗结束了,麦宗禹站在路边,他见到了王震司令员。他们“互通姓名,一如朋友相见”。麦宗禹随即跟着王震的部队一起转移。晚上的时候在一个小村庄里休息,麦宗禹和王震一起吃了晚饭,谈了一会儿天,都感到疲劳了,于是挤在一条土炕上睡下了。刚刚打完仗的共产党将领很快就发出了鼾声,麦宗禹彻夜难以入睡。几个小时之前还和身边的这个人拼死厮杀,而现在却如同兄弟一样睡在一条炕上。第四章 战场的腰部(13)胡宗南的心绪恶劣起来。身边的人小心地提出了“放弃延安”的建议。胡宗南认为这一步对国内外观瞻影响太大,蒋介石不会同意。经过反复商量,他筹划出了一个对付目前局势的方案:借口陕北地形复杂,部队不易展开,筹粮十分困难,且###时聚时散,主力不好捕捉,拟以自己的部队固守延安,让青海的马步芳部和宁夏的马鸿逵部前出至陇东,背靠晋陕绥边区邓宝珊的部队守备榆林,东面以黄河为屏障,共同围歼###于陕北。胡宗南思索着如何让蒋介石同意这个方案而自己又不受质疑。此时,蒋介石正忙于对国民党军各级军官们发表讲话。而他的滔滔不绝之所以到了不厌其烦的程度,是因为国民党军的腐败和无能已经使他深感不安。毛泽东在王家湾已经住了一个多月。王家湾在青阳岔的西南方向,村子很小,双羊河绕村向北流去。六月六日清晨,国民党军飞机飞临王家湾村上空。——一支蒋介石亲自派来的电台侦测小组发现了王家湾地区存在一个电台群,于是判定毛泽东就在此地。蒋介石命令胡宗南不惜一切代价围追捕杀,一直犹豫不决的胡宗南只好下了决心:“就是牺牲两个师也要捉到中共首脑!”六月七日,刘戡部三万兵力从西、南两个方向向王家湾直扑而来。此时,负责警卫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机关的作战部队仅有四个半连,兵力二百多人。而彭德怀的主力远在几百里之外的陇东。形势顿时危急起来。晚上,就向哪个方向转移的问题,毛泽东与任弼时再次发生争论。毛泽东主张向西转移,任弼时坚决反对,他认为,彭德怀主力尚在陇东无法赶来,敌人目标明确,数量巨大,而且就是从西边来的,如果往西走,万一与敌人迎面相遇怎么办?此外,西边除了刘戡的部队之外,还有马鸿逵的八个骑兵团,向西显然回旋的余地很小,甚至有被包围的危险。只有向东走相对安全,万不得已还可以东渡黄河进入山西。毛泽东一听过黄河就火了。他说,敌人估计彭德怀在陇东回不来,我们只好向东转移,他从西面和南面围过来,就是要把我们往黄河边赶,即使不把我们消灭,赶过黄河就是他们的胜利。“过黄河,我们迟早要过的,现在不是时候,现在向东是绝路,因为这是敌人早已算好了的,就是要我们落入陷阱。”雷声隆隆,要下雨了,这是干旱的陕北少有的夏雨。为转移而提前出发探路的人员已经向东走去,毛泽东坚决不走,持续了一整天的争论依旧在激烈进行。最后,周恩来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先向北走一段,然后再向西北方向转移。毛泽东说:“我不过黄河。”战场的腰部一九四七年四月一日,晋冀鲁豫野战军主力开始攻击位于黄河北岸的河南汲县。但是对汲县的攻击以失败告终。原因不仅仅是城外的卫河突然暴涨,河水漫出河床使攻击路线上沼泽一片;更重要的是,有情报显示,中共地下党员、国民党军整编三十二师四二三团团长刘荣宗突然叛变,共产党地下组织遭到破坏,虽然三十二师参谋长王启明率领少数起义人员冲了出来,但多数守军的起义已无可能,而且国民党军的增援部队已经接近。在汲县战斗进行的同时,晋冀鲁豫野战军的另一支部队几乎迷失了方向。在令人睁不开眼睛的风沙里,官兵们无论如何也寻找不到准备攻击的目标,甚至连那条与昏黄的天地一般颜色的黄河也找不到了,而他们袭击的目标是黄河上的大铁桥。直到第二天晚上,这支部队才最终确定了袭击目标的位置,但国民党军整编六十六师先头部队的一个旅已经乘火车由河南的驻马店先于他们抵达铁桥,共产党军队的攻击时机已经丧失。第四章 战场的腰部(14)连续的失利之后,晋冀鲁豫野战军主力开始向北移动以寻找新的战机。此时,由于国民党军集中优势兵力对陕北和山东同时展开重点进攻,战争在这片国土上呈现出一个“哑铃”状的态势,即集中在东、西两端的大量兵力在不断地作战,而处于中间地带的交战双方均在采取守势。——这个中间地带就是所谓“战场的腰部”。处于“战场的腰部”的共产党一方的军事将领有一个强烈的愿望,那就是在这个“腰部”狠狠地戳国民党军一下。自内战爆发以来,晋冀鲁豫野战军和晋察冀野战军在八个月的作战中,歼灭国民党军近三十万人,自身伤亡近六万,放弃了三十多座城镇,但始终没有让国民党军打通平汉铁路和同蒲铁路。在这一地域,国共双方的军事力量已大致相等,但质量开始出现差别。在晋冀鲁豫战区,双方总兵力都在三十万左右。共产党方面的三十万兵力中,野战军已达到十二万人,共六个纵队。随着战场缴获的增加,部队的装备有所改善,特别是炮兵和工兵得到了加强。而国民党方面,由于十七个旅被调到陕北和山东战场,国民党军总兵力仅剩下三十一个旅。在晋察冀战区,聂荣臻部的总兵力约二十八万人,国民党军的总兵力为三十四万四千人。国民党守军因战线过长而布局分散,由于平汉铁路的保定至石家庄段始终在共产党军队手中,津浦铁路和平绥铁路也时常被切断,因此,晋察冀战区内的国民党军大多处在被割裂的状态,很难组织起大规模的攻势。豫北地区是“战场的腰部”的核心。这个以新乡为轴心的地带位于黄河北岸,是连接陕北和山东的枢纽。自蒋介石发动重点进攻以后,国共双方都意识到了这一地带的重要。国民党军部署了十万重兵,修筑了大量坚固的工事,以保证东、西两个重点战场的连接。共产党将领则决定对这一地带实施攻击,吸引国民党军增援,以缓解山东和陕北两个战场的压力,特别是缓解陕北所面临的军事压力。刘伯承和邓小平决心作战,向“腰部”的核心位置狠戳下去。晋冀鲁豫野战军兵力不占优势,只能依靠大规模地运动来调动对手。周旋于“战场的腰部”的豫北战役历时两个月,战役牵制了蒋介石对山东和陕北发起的重点进攻,破坏了国民党军联系东西两面战场的枢纽地带的防御部署。战役中,晋冀鲁豫野战军付出的巨大代价是旅团干部的伤亡。尽管战前各纵队都发出了旅团指挥员应该坚守指挥岗位掌握全局的指示,但是,每一次战斗一旦打响,这些年轻的干部很快就和他们的士兵融成了一体。在豫北战役进行的同时,晋冀鲁豫野战军第四纵队和太岳军区部队,在四纵司令员陈赓和政治委员谢富治的指挥下,在山西南部对胡宗南部和阎锡山部进行了反击作战。这是直接牵制进攻陕北的国民党军的作战。从黄河北岸向北约两百公里,以铁路枢纽石家庄为核心,这一地区是“战场的腰部”的要害,国民党军在这一地区驻有十个军,主要任务是确保北平、天津、保定等重要战略要点,保持关内与东北地区的联系。无论出于支援东西战场的需要,还是摆脱被动局面的需要,聂荣臻部都必须有所行动。一九四七年三月三十一日,晋察冀野战军对驻守石家庄外围和正太铁路沿线的国民党军发起了攻击。四月九日凌晨,晋察冀野战军对石家庄外围各目标发起了猛烈的袭击。四月十一日黄昏,晋察冀野战军第二纵队从东、南两面,第三纵队从西、北两面,向正定城发起了攻击。炮兵团的两个营首先对正定城墙进行了猛烈的炮火轰击,之后在二纵五旅马龙旅长和李水清政委的指挥下,十四团七连率先在东南角爆破突破,官兵们在班长刘海的带领下,抬着长达十二米多、重达六百斤的大云梯,通过了一百二十米宽的开阔地以及护城河,然后冒着国民党守军密集的子弹把大云梯架在了城墙上。突击组副班长王儒奋勇当先,第一个登上城头。城墙上的敌人拼命地射击,往下扔手榴弹和大石块,并用力向外推云梯,梯子组的官兵不断有人负伤倒下,被石头砸中掉下来的战士满脸是血。官兵们一边死死地顶住云梯,一边向上扔手榴弹,七连连长紧随突击组登上了城头,突破口得以巩固。但是,仅有一个突破口无法支撑整个攻城战斗。七班长黄树田带领几名战士抱着炸药包拼死抵进,在自身中弹的情况下还是把巨大的炸药包靠在了城门上。一声巨响之后,正定城门倒塌。凌晨,各路攻击部队冲入城内,激烈的巷战到十二日上午九时结束,第三军七师少将副师长刘海东和部下四千余人被俘。第四章 战场的腰部(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