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鷃每闻欺大鸟,昆鸡长笑老鹰非。君今不幸离人世,国有疑难可问谁?十月五日,林彪到达锦州西北十五公里处的牛屯,他在这个距锦州咫尺之遥的地方开设了攻锦指挥所。第二天,毛泽东来电,他告诉林彪:"你们到锦州附近指挥甚好。但你们不应距城太近,应在距城较远之处,以电话能联络攻城兵团即妥,务求保障安全。"大战已经不可避免。无论如何,林彪面对的战局充满未知的凶险:如果在锦州攻坚之时,阻援部队无法顶住自葫芦岛来的强大援军,锦州之战将演变成什么样子?那个令东北野战军所有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难以忘却的阻援地,名叫塔山。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二) 塔山不是山(1)塔山不是山应该说,迄今为止,关于解放战争的叙述,对于塔山之战评价仍有不足之嫌。这场发生在一九四八年十月上旬的阻击战,其意义远远超出了一个局部战场——塔山之战的胜负,不但关乎辽沈战役的进展乃至结局,而且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了自此以后解放战争的进程。塔山之战的这一价值,作战双方从高级将领到普通官兵,当时都没有或者不可能有清晰的认识。在那个狭小的局部战场上,每分每秒都经受着生死考验的他们,无法设想国共两军在东北地区的交战将由此演变成何等规模。他们仅仅知道:这是一场血拼,为了达到作战目的,必须不惜代价。战争的代价首先是官兵的鲜血和生命。国民党军如果从锦西北上增援锦州,有三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沿着传统的老路北上锦州,但要经过虹螺山区,地形有利于林彪部署阻击,因此危险性很大。第二条是从打渔山岛沿着海岸崎岖的小路北上,但这条路周边地幅狭窄,不便于大部队展开,会严重影响推进速度。第三条就是从塔山方向沿着公路和铁路直逼锦州外围,这是一条最佳的增援路线。位于锦西与锦州之间的塔山,是个只有百十户人家的小村子。这里东临锦州湾,西接白台山,山与海之间最狭窄的一段,仅有十二公里宽。北宁铁路从村子的东侧穿过,山海关至沈阳的公路与铁路并行。村南有条干涸的河滩,架有一座铁路桥。村子周边地势平坦低洼,村西通向高桥的地方,是一片宽约八千多米的开阔地,散布着一些高差不大的小丘陵;东边靠着锦州湾的山包就是打渔山岛,涨潮的时候是岛,退潮的时候是和海岸连成一片的滩涂。从海边往西,地势逐渐抬高,西面的白台山高两百米,是唯一的防御制高点。塔山不是山。从防御的角度看,塔山无险可守。布防塔山的命令是突然到达的:东北野战军第四纵队、第十一纵队以及冀察热辽军区独立第四、第六、第八师和炮兵旅,统一归第二兵团指挥,阻击从锦西、葫芦岛增援锦州的敌人。林彪已到达锦州北郊,他看着眼前的锦州城,不放心的却是塔山。西北方向的廖耀湘兵团距离锦州还远,至少暂时无法对攻取锦州构成威胁;但是,东南塔山方向的增援之敌却离锦州近在咫尺。林彪口授电报给塔山防御线上的指挥员们:……锦西以北之大小东山,锦州以南之松山街,皆为敌人阵地,故两锦敌人距离只有三十里,锦西敌人可能抽出六个师左右向北增援……故我军绝对不能采取运动防御方法,而必须采取在塔山、高桥及其以西、以北布置顽强勇敢的攻势防御。以四纵一两个师的兵力,构筑工事,加强防御的军政训练,准备在此线死守不退,在阵地前大量消耗敌人有生力量[近距离开火],准备抵抗敌人数十次猛烈进攻……这完全是一个正规战,绝对反对游击习气,必须死打硬拼,不应以本身伤亡与缴获多少计算胜利,而应以完成整个战役任务来看待胜利。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二) 塔山不是山(2)第二兵团确定的塔山防御部署是:以四纵位于东起打渔山、西至白台山的十二公里正面,担任主要防御任务,其中以塔山左右八公里为重点防御地段;以十一纵位于四纵以西担任辅助防御;以独立第四、第六师位于锦西以南,独立第八师位于山海关附近,积极牵制敌人。根据上述任务,四纵司令员吴克华、政治委员莫文骅确定:以十二师和十一师三十二团为第一梯队,担任正面防御任务,重点守备塔山堡、塔山桥、白台山等几个要点;以十师和十一师主力为预备队;两个炮兵群分别支援塔山东西部队的作战。布置任务的时候,莫文骅对干部们说:"我们这回是死守!要不惜一切代价,以鲜血和生命,死守到底,一步不退!敌人打到营部,营部就是第一线;打到团部,团部就是第一线;打到师部,师部就是第一线;打到我们纵队部,纵队部就是第一线!总之,敌人打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是第一线!后边就是锦州,往后没有我们的地方。就是天塌下来,一步也不能退。就是打到最后一个人,打到最后一口气,也要坚决完成任务!"四纵已经做好拼光了的准备。十月八日,大雨倾盆。位于防御第一线的十二师把三十四团放在塔山,三十五团放在白台山,三十六团和师部位于后面的潘家屯,官兵们开始冒雨抢修防御工事。林彪还是放心不下,他又发来一封电报,举正反两例告诫四纵:无论困难多大,只要有死战的决心和勇气,必能克敌制胜:……我九纵去年冬季作战中表现战斗作风甚差,经过东总指出后,他们全纵奋发努力,今年来表现得能攻能守,二十六号锦州外围战斗中二十五师一个连的兵力控制白老虎屯阵地,敌四个主力步兵团,配合十一辆坦克、五六架飞机向他们进攻,该连顽强死守,伤亡过半,在最危急时,全连指战员将表打碎,钞票焚烧,准备全部牺牲,但最后由我反击将敌击退,保持了阵地……这一战例盼你们很好发扬,九纵是新部队尚能做到,四纵更应做到。十一纵的底子亦不比九纵差,也应做到。主要是自上而下到每个指战员都下决心,就能创造光辉战,使敌胆寒,使我全军胜利得到保证……八纵一个连五日守锦州以东之小紫荆山,敌向其进攻,该连连长畏缩放弃阵地,已于昨日公审枪决。八纵此次锦州附近作战远落后于九纵之后,可见不努力者即落伍。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二) 塔山不是山(3)就在四纵向塔山地区开进的时候,十月六日上午九时,葫芦岛外驶来了国民党海军最大的巡洋舰"重庆"号。在海军总司令桂永清、陆军大学校长徐永昌、第十七兵团司令官侯镜如、联勤总部参谋长吕文贞等人的陪同下,蒋介石亲临葫芦岛部署援锦作战。蒋介石在舰上接见了驻守锦西地区的第五十四军军长阙汉骞、卫立煌派到葫芦岛的东北"剿总"副司令官陈铁、范汉杰派驻葫芦岛的冀热辽边区副司令官唐云山等将领。下午十三时,在葫芦岛上的第五十四军军部,蒋介石召集高级将领会议。进入军部的时候,看见墙上挂着阙汉骞军长写的一副对联:"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蒋介石哼了一声,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与将领们研究完有关塔山作战的问题后,蒋介石又召集了锦西、葫芦岛守军团以上军官会议。这个会议开得很特别,蒋介石上来就问各位带了《剿匪手册》没有?与会者个个面露窘色。于是,蒋介石从自己的衣兜里拿出来一本。这本十几年前由他亲自主持编撰的小册子,意在教导国民党军官兵如何消灭共产党武装,国民党军中称之为蒋介石的"圣经"——蒋介石一字一句地读起来,并不断地停下来进行解说,最后才提到即将开始的作战:"当前这一仗有决定性的意义,必须打好。打败了,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完了,连历史都要翻转过来。你们以前跟着我革命、抗日的光荣成就便将化为乌有,个人的前途也就只有毁灭。"散会之后,蒋介石走到院子里,端坐在一把椅子上,和与会军官们一一合影——几十位军官轮流站在身后拍照,蒋介石面无表情地一动不动。此时,增援锦州的部队陆续到达,因为部队来自不同战区,作战指挥官问题弄得十分复杂。蒋介石坚持让侯镜如指挥,他对大家说:"这是第十七兵团司令官侯镜如,我这次带他来,要他在葫芦岛负责指挥,你们要绝对服从命令。这一次战争胜败,关系到整个东北的存亡,几十万人的生命,都由你们负责。你们要有杀身成仁的决心。"但是,侯镜如坚持说自己的部队还没来,他要先回唐山(第十七兵团部)去接部队。蒋介石只好命令第五十四军军长阙汉骞暂时代为指挥——无法理解蒋介石为何在大战来临前煞费苦心地更换将领,任命侯镜如,意味着将锦州的范汉杰和沈阳的卫立煌派来的指挥官统统放在了一边,他应该知道如此钩心斗角将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蒋介石离开了葫芦岛。第五十四军军长阙汉骞表示:"总统亲来葫芦岛比增加十万大军强得多。"况且,目前葫芦岛与锦西地区的兵力已比当面的解放军多了两倍,完全有把握在侯镜如到达之前拿下塔山——毕业于黄埔的阙汉骞军长明白,关键时刻的头功含金量很高。阙汉骞决定十日向塔山发动进攻。凌晨四时,暂编六十二师一部趁海水落潮之际,在夜色的掩护下偷袭了打渔山。在打渔山防御的是四纵十二师三十四团的一个排,工事还没有完全修好,官兵们也没有思想准备,结果两名班长牺牲,排长和四名战士负伤,剩下的官兵撤守到第二个小山包上。纵队指挥部接到打渔山一线阵地失守的消息后,认为丢了这个前沿,国民党军就可以从葫芦岛登陆后绕过塔山增援锦州,于是决心不惜一切夺回。纵队副司令员胡奇才亲自到了十二师指挥所,当即命令二十九团一营和三十四团一部进行反击。几个小时的激战后,十二师夺回几个小高地。这时海水已经涨潮,打渔山成了孤岛,国民党军官兵被困在上面,十二师的反击部队也无法攻击,于是在这个局部战场上战斗暂时停止。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二) 塔山不是山(4)天亮了,国民党军开始向塔山实施全线攻击。山炮、野炮、加农炮、榴弹炮等数十门重炮一齐开炮,加上海面上军舰的轰击和空中飞机的俯冲扫射,硝烟和烈火瞬间把范围不大的塔山完全覆盖。敌人猛烈的火力几乎摧毁了塔山防御阵地上所有的工事,地堡被掀开,掩体被炸塌,昨天从几里地外扛来支撑工事的铁轨被炸得飞上天空,枕木熊熊燃烧。炮火准备之后,国民党军的攻击一开始就显出一举突破的态势,整连、整营,甚至整团的冲锋阵形,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在每一处局部阵地上,攻守双方的兵力对比都相差几倍甚至十几倍。防守白台山七号阵地的是三十六团警卫二排,全排四十三名官兵。国民党军一五一师分成数股先试探性攻击,然后逐渐加大兵力。二排在副排长姜万昌的指挥下,连续打退敌人的四次攻击。敌人又增加了两个连,在四架飞机的火力支援下,分成两个梯队开始了第五次攻击。进攻的敌人前面的倒下,后面的补上,其顽强为三十六团官兵前所未见。在抗击敌人第六次冲锋的时候,二排的干部全部伤亡,全排只剩下九个人。战士冯日江和潘福禄带头发动反击,在重炮的轰击中,冯日江被埋在土里,其余的八名士兵全被震昏。侧翼阵地上的一排长肖殿盛没等连里的命令迅速组织增援,在三班副班长朱贵的带领下,一排的士兵冲上七号阵地把冯日江从土里扒出来,把进攻的敌人压了下去。奉命向塔山正面三十四团阵地进攻的,是国民党军第八师。这个师的官兵正处在牢骚满腹的怨愤中,因为他们的军长阙汉骞不按时给他们发饷,而是把军饷换成金条去搞投机倒把。部队驻守锦西地区后,军长、师长将大凌河北岸钢厂的钢铁运到天津和上海倒卖,连用于修筑工事的上百吨钢筋也同时被倒卖了。大官们个个赚得腰包鼓鼓的。好容易等到发饷,官兵们领到的都是金圆券,大家当着长官的面,把这些根本不值钱的票子撕了,宣称"你给老子多少钱,老子就给你打多少仗"。此次作战,应该是没有参加前一次作战的一九八师上战场,而不是刚刚打完一仗的第八师,部队的规矩应该是劳逸平均,但谁都知道一九八师是阙汉骞的基本部队,第八师是由原胡宗南的部队编成的,于是阙汉骞军长就以"八师是五十四军的老大哥,是范汉杰主任的老部下,解锦州之围的作战,于公于私八师都应该挺身而出"为由,又一次将第八师派上战场。第八师猛烈的炮火准备一开始,正面的三十四团伤亡便严重,团长焦玉山,政治委员江民风,参谋、通信员和电话员,团指挥所七个人三人负伤。在九架飞机的支援下,第八师成集团冲锋阵形不断发起攻击,三十四团一连和三连的接合部一度失守,一营投入预备队后才把敌人反击下去。战斗持续到下午十五时停止。但一个小时后,炮轰重新开始,国民党军企图用炮火掩护躲在海滩上不敢动的官兵撤退。三十四团立即乘机发动反击,打渔山方向的敌人大部被歼,少数跳海逃生。第一天战斗,国民党军伤亡一千一百人,四纵伤亡三百一十九人。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二) 塔山不是山(5)第二天的战斗从清晨开始,国民党军采取中央突破的方式,在两翼的策应下全力向塔山核心阵地攻击。炮火准备后,塔山村被轰成一片废墟,村边的防御工事全被摧毁。防守塔山村口的三十四团一营一连一排和二排五班的前沿阵地很快进入混战状态。由于伤亡过大,一连被迫后撤。防御地堡又一次被炸塌,五班战士几乎全被埋在土里,副班长迟德山刚从土里爬出来,就与冲上来的敌人展开了肉搏战。敌人占据了塔山村的前沿,战斗在残垣断壁中展开。三十四团政治委员江民风率领四连增援上去,塔山村里几乎每间房屋都成为搏斗的战场,双方官兵扭打在一起,刺刀、枪托、石头和牙齿都是搏斗的武器。一连长刘景山带领八班把敌人逼到村东南的一座大院里,官兵们刚冲进去却被另一股敌人包围了。赶来的九班冲杀过去,院子里的八班拼死往外突,大门被敌人的机枪封锁,大个子战士李清林一声怒吼,硬是把院墙撞出个大窟窿,战士们钻出来拼死反击。一营副营长鲍仁川率领营预备队冲过炮火的阻拦杀入敌阵,二营教导员于厚德负伤倒下时还在呐喊:"不要管我们,和敌人拼了!"二营官兵插入敌人的突破口,在敌人的身后堵住了其退路,终于使得塔山村前沿阵地得到稳固。在侧翼防御的白台山阵地上,三十六团警卫二排只剩下五班长徐智忠一人,他来回奔跑射击,机枪打坏了之后,高举着一颗手榴弹冲入敌阵,与敌人同归于尽。四连奉命接替阵地,副连长胆怯动摇,丢下指挥位置向后逃跑,七号阵地遂被敌人占领。十二师立即调三十六团六连和三十五团的两个连从两翼包抄,惨烈的激战后将阵地夺回。中午的时候,国民党军暂编六十二师从塔山左翼迂回,遭到三十四团三营的顽强阻击。八连长姜云忠指挥全连用手榴弹和刺刀逼退敌人;九连长龚福堂在阵地出现危急的时刻,带头冲入敌阵展开肉搏战;七连三班九人坚守桥头堡阵地,三人牺牲,五人负伤,但阵地始终没丢。下午,阙汉骞再次组织攻击,进攻的部队刚冲到前沿,支援的炮火却停止了,冲锋的步兵也跟着停止了。四纵立即集中炮火轰击冲锋集团的身后,在正面进行猛烈反击,迫使敌人从塔山防御阵地的正面撤退。十一日的战斗,国民党军伤亡一千三百人,四纵伤亡五百六十三人,其中坚守塔山一线阵地的三十四团伤亡最大,战斗开始前有一百七十八人的一连,战后只剩下了七名战士。国民党军第八师副师长兼参谋长施有仁记述道:"由于有海空军助战,我们的攻击部队才在自己炮兵火幕的掩护下,缓慢前移。当海空军活动稍一中止,步兵攻击即行顿挫……尤其是前进到距敌阵地一千公尺以内,共产党部队的坚强抗击和英勇出击,更使我攻击部队无法前进。对付共产党小部队的阵地出击方面,也完全依赖浓密炮兵火力的阻击掩护,如果炮火运用稍不及时,就会动摇溃退。"这一天的下午,第十七兵团司令官侯镜如率第九十二军二十一师到达战场。侯镜如把他的司令部设在锦西中学里。此时,从华北调来的独立九十五师刚刚到达;从塘沽海运来的第六十二军后续部队官兵由于晕船声称还不能作战;而从烟台来的第三十九军更是倒霉,船到葫芦岛外的时候,海面上刮起八级大风,船只根本无法靠岸,只有在海上颠簸一个昼夜,官兵们连黄疸都吐出来了。军长王伯勋下船就骂:"这样拉扯,军队不要打仗就拖垮了。我这半年就是东一下西一下地胡乱调用,仗却没打。现在部队晕船这个劲还没过去,立刻使用上去,岂非开玩笑,太把人当牛马了。上面可以给我们这样的任务,而我却没法向下面交代。我决心这回完了以后,不再干下去了。"——果然,一年后,这位军长在贵州率部起义了。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二) 塔山不是山(6)在锦西中学里,侯镜如召开军长、师长、参谋长参加的军事会议。第六十二军军长林伟俦汇报了两天来攻击塔山遇挫的经过,特别强调解放军的战术是:步兵不冲到阵地前沿,他们连枪都不打,看上去好像阵地上无人防守,等接近障碍地带的时候却突然开火,"打得我第一线步兵抬不起头来"。步兵无法突破障碍物,炮火又无法将障碍物彻底摧毁,导致步兵在前沿陷入进退两难之境,部队因此伤亡很大。第十七兵团参谋长张伯权提出两个方案:一个方案是第五十四军参谋长杨中藩提出的,他主张用主力攻击白台山以西地区,因为那里地势平坦开阔,防御力量薄弱,而且可以迂回塔山,打得好的话没准可以一举全歼塔山共军。另一个方案是张伯权自己提出的,即仍然按照前两天的打法正面推进,理由是这里地势高,可以发挥优势火力掩护步兵攻击,同时也可以避免重新部署兵力——值得注意的是,从战场战术上讲,杨中藩的主张显然有道理,因为机械化部队一旦转到地势开阔地带,不但会使四纵的阻击更加困难,而且塔山的侧后也容易出现威胁。那样的话,无险可守的塔山就十分危险了。但是,杨参谋长的方案被否决了。否决的原因十分微妙:首先,张伯权的建议是侯镜如授意的,侯镜如根本没有作战积极性,蒋介石命令他来葫芦岛他不得不来,但本意还是保存实力为上策。侯镜如对张伯权说得很明白:"按照我们目前的情况,对塔山、锦州是不能打进去,若打进去也出不来,如果打不进去,还可以多维持几天。"其次,蒋介石派来的总统府战地督察组长罗奇也主张继续正面攻击。这位督战官认为,正面攻击符合总统指示的基本精神,如果变更就要重新请示,不然谁也无法承担责任。罗奇说:"葫芦岛有四个军,沈阳西进有五个军,加上锦州的两个军,共有十一个军的兵力,再加上海、空军的优势,无论在数量上和火力配备上,我军都比共军占绝对优势,只要官兵用命,抱杀身成仁的决心,是一定可以完成这次任务的。"罗奇自告奋勇,准备亲自指挥独立九十五师攻击塔山——罗奇曾在独立九十五师当过师长,他很为自己带过的这支部队自豪,声称全副美式装备的独立九十五师是"没有打过败仗的",他已用五十万金圆券在师里组织了一支敢死队。会议最后决定:其余部队由第六十二军军长林伟俦指挥,第五十四军八师攻击塔山铁路桥,第六十二军的两个师攻击白台山,第九十二军二十一师和暂编六十二师为预备队,第五十四军一九八师和暂编五十七师担任锦西、葫芦岛守备。此时,南京总统高参军罗泽与东北"剿总"总司令卫立煌乘飞机到达葫芦岛。侯镜如陪同他们视察前方阵地的时候,卫立煌低声对侯镜如说:"你这个兵团解锦州之围,并率部与廖兵团会师是不容易办到的。"卫立煌的意思很清楚:廖耀湘兵团距离锦州还有几百公里,锦州范汉杰的两个军正被林彪围困,锦西、葫芦岛的部队还要担负陆路和海上防务,因此能够用于塔山方向的攻击部队也就不到两个军的兵力。侯镜如发现卫立煌与自己观点一致,于是更不愿意让自己的第九十二军冒险了。雄心勃勃的罗奇建议休战一天,说他要带独立九十五师的军官去看地形。十二日,塔山无战事。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二) 塔山不是山(7)国民党军没有攻击,引起了四纵指挥员的警觉。在抓紧时间加固工事、补充弹药的同时,纵队派出侦察小组去摸敌人的情况。三十四团侦察排七班的战士个个胆大出奇,他们装扮成农民,不但混进了国民党军阵地,还拖回来一个人,一审问,竟然是第九十二军二十一师的一个副团长,名叫高录臻。根据这位高副团长的口供,四纵队立即相应调整了防御部署:十二师三十五、三十六团继续防守白台山;三十四团集中防守塔山;塔山以东阵地交给十师二十八团;十一师三十一团移动到塔山的侧后,归十二师指挥,与三十二团一起作为四纵的预备队。经第二兵团司令员程子华批准,十一纵把白台山以西的阵地接过来,同时给四纵加强了一个炮兵团。十三日,四纵政治委员莫文骅称之为"对塔山存亡有决定意义的惊天动地的一天"。凌晨时分,在三十四团防守的塔山村阵地前沿,一连的巡逻哨兵和两个送饭的炊事员突然发现一股敌人已经爬进第一道战壕,他们立即呼喊起来:"敌人摸进来啦!"一连官兵纷纷从掩体中跳出来,朝第一道战壕扔手榴弹,所有的机枪也同时响了起来。偷袭的是罗奇组织的独立九十五师的敢死队。一连长刘景山带领预备队迅速往前冲,把这支敢死队的退路堵死了。在一连官兵的前后夹击下,敢死队除了被打死打伤的之外全部投降。天亮了,国民党军飞机飞临战场上空,重炮也开始了轰击。独立九十五师在第八师和一五一师的配合下,向塔山一线阵地开始了疯狂攻击。战前,罗奇和林伟俦宣布,攻下塔山的,每人加三个月的军饷;攻不下来军法处置。独立九十五师采用波浪式战法,以团为单位分成三个冲击波次,一次冲击波为一个营,在强大火力的掩护下,第一波受挫后第二波接上去。独立冲击的时候,出现了国民党军作战少有的现象——军官冲在了队伍的前面。九十五师攻击的正面,是十师二十八团的阵地。战斗一开始,双方的炮火都集中到了这一点上,阵地上泥土飞溅,弹片横飞。独立九十五师的炮火准备长达两个小时,然后步兵潮水一样涌上来,二十八团的机枪和手榴弹无法遏制这种轮番攻击,双方官兵很快就在阵地前沿拼上了刺刀。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混战,国民党军一波后退,另一波又冲上来,二十八团的官兵不停息地拼杀,死不退步。地堡塌了,就在战壕中打;战壕被炮火炸平了,就在弹坑里打。在前沿出现危机的时刻,三营冒着炮火从侧翼冲上来。十师师长蔡正国对二十八团的惨烈战况十分焦灼,向纵队指挥部报告战况的时候,话说到半截电话线就被炸断了。为了预防万一,纵队将十一师的一个团移动到了二十八团的侧后。电话线恢复之后,莫文骅对十师政治委员李丙令说:"转告蔡师长,一步也不许退!一定要死守!"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二) 塔山不是山(8)独立九十五师新一轮攻击开始了,攻击队形密集得犹如一阵狂风。在前沿混战的时候,二十八团的预备队不断对敌人实施反冲锋,这使得双方的混战范围不断地扩大。双方的炮兵都已无法进行火力支援,阵地上只有刺杀声风一样刮过来刮过去。六连一班长孔守法和两名战士被分割在敌人的阵地上。孔守法决定在敌人的背后坚持战斗,一个新战士有点犹豫:"咱们就三个人,这不是给敌人送肉吃吗?"孔守法说:"要想活下去,就要继续战斗,想立功现在就是机会!"两个战士说:"跟着班长干!"他们脱下棉衣,里面穿的黄色衬衣与国民党军士兵的军装颜色相近,然后他们从一个躺在战壕中的伤兵口中得知附近有个炮兵观测点,于是摸过去把这个观测点打掉了。他们在敌人的阵地上找到一箱手榴弹,三个人就往敌群中拼命投掷,结果听见敌人在前面喊:"炮来啦!炮来啦!"战斗中,一个战士负伤了,孔守法让另一个战士护送负伤的战士回去,自己依旧在敌人的阵地中寻找战机。最后,孔守法竟然在混乱中回到了自己的阵地上,这时他和他带领的两个战士已经打死打伤了上百个敌人。二十八团二连指导员程远茂指挥的阻击阵地,在塔山铁路桥与高家滩之间,这里也是独立九十五师重点攻击的地段。本来他们在这里修筑了六个地堡,但战斗一开始地堡就被敌人的炮火掀掉了五个,与营里的电话联系也随之中断了。通信班长报告说,电话线被炸烂了,根本无法接通。程远茂给了他一支步枪,说:"去右翼射击!只要在路上能听见我们还在射击,就知道阵地还在!"通信班长刚走,程远茂就被炮弹炸倒,血流了一脸。这时,敌人又顺着河滩开始了冲锋,密集的队伍,一色的冲锋枪,队伍中还掺杂着挑弹药的人。当敌人进至几十米的距离时,二连一排开火了。敌人的冲击火力非常凶猛,一排不断地有人倒下:一班只有五个人了,五个人已全部负伤;右翼的二班也没有几个人能战斗了。程远茂抹了抹脸上的血,把阵地上能战斗的人重新组织起来,指定二班长担任代理排长。这时,一个名叫张连喜的弹药手主动要求担任机枪射手。张连喜拖着机枪向前爬,架设好之后,没有隐蔽自己就开始了射击。张连喜的子弹让敌人滚下去不少,可还有十几个敌人冲了上来,后面的敌人把尸体堆起来,推着这道尸体墙向前移动。程远茂只有三发子弹了,他决心留下最后一发给自己。就在程远茂和他的战士们耗尽弹药的时候,右翼的高粱地里射出了密集的子弹,增援部队呐喊着钻出了青纱帐。程远茂的一排最后只活下来七个人,而在他们周围敌人的尸体有一百多具。黄昏将至,侯镜如又一次召集军长、师长参加的军事会议。师长们纷纷叫苦:共军的炮火太猛,"这是在华北战场没有遇到过的",这样打下去等于白白送死。罗奇一下子严厉起来:"开会前接到总统来电,现在锦州战事非常激烈,要侯司令官坚决执行命令。这一战关系到党国安危,我代表总统来督战,如有奉行命令不力者,将报请严办!"各位师长不敢再叫苦,于是把矛头转向空军和海军,说空军和海军向来不听陆军的,飞机助战不力,海军的舰炮也没有起到作用——听说军舰大炮的口径大得吓人,一发炮弹就足以让半个塔山飞上天,可是共军的工事怎么还是那样结实?十三日,国民党军伤亡一千二百四十五人,四纵伤亡一千零四十八人。东北野战军对锦州的总攻就要开始了。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二) 塔山不是山(9)在距离锦州仅四十公里的塔山,国民党军增援部队没能向锦州前进一步。令国民党军难堪的是,塔山之战打了三天,战场情报十分清楚,当面阻击部队只有一个纵队,前沿阻击兵力最多只有四个团,在阻击地根本无险可守的情形下,看似唾手而得的塔山,怎么四个军的部队轮番攻击,在付出惨重伤亡之后,就是无法逾越呢?十四日凌晨,独立九十五师再次出动两个营对三十四团坚守的前沿阵地实施偷袭,短兵相接后,国民党军占领了塔山桥头堡阵地。三十四团立即反击,双方在黎明前夕开始了殊死搏战。天亮了,罗奇获悉偷袭成功,命令第八师开始集团冲锋。四纵的增援兵力即刻到达桥头堡阵地,独立九十五师顶不住退了下来。师长朱致一请求二十一师上来支援,但是侯镜如接到报告说,独立九十五师并没有占领塔山前沿,他怕自己的部队上去白送死,命令二十一师原地不动,转由一五一师和一五七师向塔山右翼发动攻击。但是,无论哪支部队,就是无法突破,战场伤亡不断增加。坚守塔山的解放军官兵,从他们进入阵地的那一刻起,谁都没准备活着下来。三十四团五连三排战士刘殿臣,决心在战斗中考验自己是不是真正的共产党员。在向塔山桥头堡反击时,他的头部和右臂负伤。当敌人再次发动攻击时,他从昏迷中醒来,端着机枪又冲了上去,再次负伤倒地。战友们喊着他的名字,希望他再次醒来。果然,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了,接着就开始追击敌人,一颗炮弹迎面飞来,爆炸声响过之后,刘殿臣的身体血肉模糊,他用最后的力气对战友们说:"为我报仇!为我报仇!"三十六团宣传队二组组长周殿信负责从阵地上抢运烈士的遗体。漆黑的夜晚,他在战场上爬行搜寻,由于双方官兵的尸体混在一起,他先分别军装的颜色,战友的军装是浅黄色,国民党军的军装是深黄色;分辨不清,就寻找棉衣内左胸处的胸标,战友的胸标上都写有名字和单位;如果连胸标都没有了,就摸帽子,战友的帽子与国民党军的帽子的区别是没有透气孔。确定之后,周殿信就把烈士的遗体放在自己身上开始往回爬。在塔山之战的六天中,他背回了两百六十七具烈士的遗体。一九四九年年底,在中国战场采访的苏联著名作家西蒙诺夫在广西桂林附近对第四野战军一个名叫卜凤刚的副班长产生了兴趣:"他是一个矮小结实、有着一张看来很是健康的宽阔圆脸的农村青年。"——塔山战役是卜凤刚入伍之后参加的第一次战斗,他没想到他会因此成为闻名全军的战斗英雄。战斗开始前,他所在的班有一名战士参加了纵队召开的士兵代表大会,战士回来对全班战友说:"只要守住塔山,就可以保证兄弟部队拿下锦州,国民党反动派再也回不到咱东北来了。"这句话给只有十七岁的卜凤刚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是丹东人,父亲是雇农,母亲曾是地主家的用人,送他参军的时候,父亲对他说:"你是长子,但你不要顾家,说什么也要把共产党分给咱的地给保住。"卜凤刚不识字,让战友帮忙写了份决心书,并在上面按了自己的手印,表示在战斗中坚决做到以下五点:一,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哭;二,如果食物不够,就让同志们先吃;三,死守阵地,如有同志负伤,将他背下火线后,再回到阵地上去;四,进攻在前,退却在后;五,为父母报仇。战斗开始后,排长带领他们班坚守一座地堡。第一天,排长的腿被炸断;第二天,班长胸部受伤;第三天,全班伤亡很大。最后,当敌人再次冲上来的时候,地堡塌了,副班长牺牲,连卜凤刚算上,阵地上只剩下三个人。卜凤刚说:"咱们三个人要活活在一起,要死也死在一起。"三个人在阵地上又坚持了四天,四天里他们甚至还出击了一次,因为他们看见连里派来增援的三名战士被敌人的机枪射倒在半路上,卜凤刚爬出去救他们,爬到半路他打死了一名敌人,带回来一名俘虏和一挺机枪。十四日那天,卜凤刚带领两名战士向国民党军的阵地爬去,然后喊:"锦州已经给我们打下来啦!缴枪吧,我们不为难你们!"竟然有十几名国民党军士兵带着机枪跑过来投诚了。受到鼓舞的卜凤刚送回俘虏后再次爬出去,尽管阵地上炮火猛烈,但他仍然爬到了最前沿,他在那里喊:"锦州已经被我们占领了!你们什么办法也没有了!投降吧!"几分钟之后,又有十几名国民党军士兵跑了过来。卜凤刚回到战壕后,战友对他说:"你应该得到一枚毛泽东奖章。"——西蒙诺夫记述道:"他觉得在他的生命里似乎有某种东西已经起了变化","七天以前,他,一个立下决心要保卫自己的土地和为自己父母复仇的青年农民,第一次用步枪向敌人准确射击。而现在,七天之后,他已经成为了一个饱经锻炼的战士了"。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二) 塔山不是山(10)后来成为中国当代著名作家的高玉宝,那时是三十五团的一名通信员。战斗最激烈时,三十五团的两个通信班只剩下五名战士,而电话线已全部被炸断,传达命令只能靠通信员。十四日下午十五时,团长命令高玉宝通知九连上六号阵地,因为六号阵地上已经没有人了。高玉宝跑到九连,九连正在吃饭。接到任务后,指导员对全连官兵说:"大家吃饱了!这是我们一生中的最后一顿饭!"第二天中午,团长再次喊高玉宝,命令他通知警卫连上来,因为六号阵地上又没人了。这一次,高玉宝跟随警卫连上了六号阵地。正是国民党军独立九十五师冲锋的时候,高玉宝看见了令他一生难忘的情景:一个弹坑里,九连幸存的一名战士在往外爬,想去抓前面的机枪。战士的腿已经断了,只有一片肉皮连着,但断腿被一截树桩挂住了。战士挣扎几下之后,从腰间把刺刀拔出来,向断腿处剁了几下,把腿剁断,然后他抓起断腿向已经冲到面前的敌人扔过去。就在敌人愣神的瞬间,战士的机枪响了。增援的警卫连被敌人的火力封锁,阵地上那个断了腿的战士又从土里扒出来一个眼睛被炸瞎的战士,两个人一人压子弹一人射击。警卫连冲上来的时候,把两个战士抱起来要送他们下去,可两个人都不愿意,说他们可以自己爬下去。战斗结束后,高玉宝试图找到这两个战士,但是没有找到——很多年以后,高玉宝到塔山去扫墓,在塔山战役的花名册里找到了这两个战士:失明的战士名叫宁吉高,断腿的战士名叫冯兆生。守卫塔山正面阵地的三十四团,战至最后全团只剩下二十一人。高玉宝所在的三十五团,全团幸存者不足百人。在以后的日子里,高玉宝长久地怀念着全部阵亡在六号阵地上的九连,不知道这个连的弟兄们最后的那顿饭吃饱了没有?罗奇决定,十五日休战,准备一天,十六日重新发动进攻。但是,一切都晚了。十六日拂晓,锦州守军的一名副团长侥幸逃出重围跑到塔山,他证实了锦州已经失陷、范汉杰全军覆灭的消息。企图从塔山增援锦州的将领们顿时紧张起来,因为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能否拿下塔山,而是林彪的主力会不会掉头来打自己。十六日上午,蒋介石再一次飞抵葫芦岛。大家在机场等候的时候,突然飞来两发炮弹,落在距机场千米远的地方,大家一下子觉得还是不让总统的专机降落为好,可是"美龄"号专机已经落了下来。蒋介石一言不发地上了一辆吉普车,前往第五十四军军部,一进屋他就开始大骂:"你们不是东西!给了你们这多部队,又配备了海空军协同作战,用了几天时间,连个塔山都攻不下,你们不配为黄埔生和总理的信徒!"不一会,一封电报被送到蒋介石手上,"侍从递给他一副金框的花镜,在阳光照射下,但见他两鬓霜白,面有倦容,眼眶内饱含泪水,两手捧着电文边看边在颤抖。看完了,他狠狠地说:'我和他们拼了!'"蒋介石时年六十一岁。历经漫长纷乱岁月的花甲老人落泪何为?今天,塔山村东山冈上矗立着一座纪念碑,碑文的最后一句是:塔山阻击战光荣牺牲的烈士们,永垂不朽!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二) "大门"的关闭(1)"大门"的关闭一九四八年十月十四日十时,锦州总攻战打响。第二天傍晚十八时,东北野战军攻占锦州。国民党军东北"剿总"副总司令兼锦州指挥所主任范汉杰化装逃跑,十六日下午,在锦州以南高桥附近一个名叫谷窝棚的小村庄里,被东北野战军第九纵队后方机关抓获。当时,他用浓重的广东口音称自己是一个"沈阳难民"。范汉杰,广东大埔人,毕业于黄埔一期。一九二七年任浙东警备师长,是黄埔同学中最早升任师长的人。他曾赴日本考察军事,还曾赴德国军事学校见习。一九三六年九月,由陆军第一军军长胡宗南保荐,任第一军副军长,随后与胡宗南率部开赴上海,指挥长达两个月的淞沪抗战。一九三八年九月,升任第二十七军军长,兼任郑州警备司令。第二年,率第二十七军进入晋东南,在此后的两年中,于中条山地区指挥对日作战。一九四四年,胡宗南升任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后,他在第一战区任中将副司令长官兼参谋长。内战爆发后,范汉杰的职务频繁调动:先在东北行营任副主任,两个月后改任南京国防部参谋次长;又过了两个月,被任命为陆军副总司令兼郑州指挥所主任;不到一年,他又奉命赴山东战场出任第一兵团司令官。在进攻胶东解放区的作战中,他的第一兵团连遭重创:十月,整编四十五、六十四两师于胶河以西被许世友的山东兵团所歼;十一月,在高密附近,又被许世友的山东兵团追歼万余人;十二月,在莱阳战役中,第一兵团再一次损失一万七千人。一九四七年底,范汉杰被解除职务,调回南京专任陆军副总司令。一九四八年一月,范汉杰陪同蒋介石到沈阳视察,这是他人生命运的转折点。当时,东北野战军的冬季攻势已经结束,国民党军被压缩在锦州、沈阳和长春三个孤立的城市中,特别是新五军的两个师在公主屯被全歼,令东北国民党军面对的局势危机四伏。蒋介石在沈阳召开军事会议,追查了新五军被歼之责。从沈阳回到南京后没有几天,范汉杰就被任命为冀热辽边区(五月,该司令部移至锦州,改为锦州指挥所)司令,重点防御秦皇岛至锦州一线。蒋介石的这一任命,将范汉杰推到了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口上——此时,无论是蒋介石还是毛泽东,都已经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锦州。范汉杰以安排家眷为名向蒋介石提出辞职。蒋介石说,安排家眷的事可责成广东省府主席宋子文代为办理。范汉杰坚持亲历亲为,大有不安排好家眷就无法赴任东北之势。蒋介石只好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期。范汉杰回到广东。把散居在潮汕的子女带到青岛,从那里转赴台湾的亲戚处上学。然后,他极不情愿地去了东北。八月二日,范汉杰到南京参加整军会议,蒋介石请他吃饭,席间蒋介石对他说:"你回锦州以后,遇事可向卫司令联系。"范汉杰明白,这是在提醒他处理好与卫立煌的关系,而这肯定是因为卫立煌向蒋介石报告了对他的不满。范汉杰随即以将帅不和、不利作战为由再次提出辞职,但蒋介石还是不准。从蒋介石官邸出来后,范汉杰又去向参谋总长顾祝同辞职,并要请假到台湾去看望子女。顾祝同说他不能做主,只能允许范汉杰到杭州做短暂休息。范汉杰真的置东北于不顾,只身去了杭州,在那里他给卫立煌发去一封电报,还是要求辞职。十八日,范汉杰被召回南京,蒋介石很不高兴:"你们都不干,我又能怎么样!"然后脸一沉说:"限二十日回到你的防地去!"范汉杰回到东北后,立即去沈阳面见卫立煌,提出东北"剿总"副总司令陈铁是赴任锦州的最佳人选,因为他知道陈铁是卫立煌的人。而卫立煌却说:"不要辞,不要辞,大家都是老朋友,要共同努力。"——"我已了解卫、廖都对我不满,以及东北局势危机,内部意见分歧,矛盾很多。卫极力拉拢廖耀湘、周福成,也煞费苦心。但我仍以军人服从为天职,在危难之时顾全大局,回到锦州继续供职备战。"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二) "大门"的关闭(2)至此,锦州未战,将心已乱。卫立煌为锦州设计的城防配备图看起来很美观。按照这个图纸,防御部队以连为单位,每连都要修筑一个坚固的据点,据点由坑道闭锁式子母碉堡组成;连的指挥所要能储存弹药和粮食,还要有厨房、厕所和急救所等设施;阵地外围要挖宽、深都达两米的外壕,并架设铁丝网。虽然修筑工事的部队每天发额外津贴,但是从五月开始直到九月,城防工事只完成了三分之一,且大部分据点都没能按照卫立煌的图纸进行施工,原因是缺少钢筋和水泥。被要求容纳一个连的碉堡,最大的只能容纳一个班,最小的仅能容纳一个步兵组。即使这样,卫立煌来锦州视察的时候,居然还感到比较满意。无论是卫立煌,还是范汉杰,他们都认为林彪不可能绕过长春和沈阳直接攻击锦州。但是,到了八月下旬,范汉杰陆续接到了东北野战军南下的情报,情报说有很多马匹拉着的火炮在锦州与义县之间的大凌河徒涉。接着,义县周围的第九十三军暂编二十师与林彪的部队发生了前哨战。而在锦州的南面,空军飞行员的侦察报告说,热辽边区地带夜间运输繁忙,从北面南下的林彪的部队正在继续向南包抄,在兴城、锦西附近与第五十四军暂编五十七师不断发生战斗,此间的铁路和公路也被破坏了。范汉杰终于确信,林彪真的要绕过长春和沈阳直接攻打锦州了。范汉杰立即决定将义县的暂编二十师调回,集中三个军的兵力于锦州阻击林彪的进攻。具体防御部署是:新八军全部集中锦州,归第六兵团指挥,驻守锦州东面的紫荆山到松山一线,其中暂编五十四师守紫荆山,暂编五十五师守南山,八十八师为总预备队;第九十三军附第六十军一八四师担任锦州北面和西南面的防御,重点守备飞机场地区,其中暂编十八师守女儿河、车站一线,暂编二十二师配属一八四师的一个团守自二郎洞向东一直延伸到旧市政府一线;一八四师主力为第六兵团总预备队;由沈阳空运来的第四十九军七十九师的两个团守笔架山一线。防御部署报告给卫立煌,卫立煌既不同意暂编二十师从义县退守锦州,也不同意新五军从山海关增援锦州。随着锦州机场被东北野战军封锁,空运其他增援部队的计划随即搁浅,范汉杰更觉锦州防御兵力严重不足。让范汉杰担心的还有士气。防御锦州的国民党军主力是第六兵团,第六兵团的基本部队原属于滇军。在国民党军内部,中央军嫡系部队与云南滇军部队间很少来往,范汉杰要求第九十三军军长卢浚泉兼任锦州警备司令的时候,这位云南人说:"这个任务很麻烦,干不了。"五月,同为云南人的东北"剿总"副总司令兼第六兵团司令官孙渡调任热河省府主席。孙渡上任之时得到蒋介石的承诺,说可以把第六兵团所属部队调到热河,这让滇军将领和官兵很是高兴了一阵,他们认为就此可以离开危险的东北了。但是,蒋介石的承诺始终没有兑现,孙渡临走对新上任的第六兵团司令官卢浚泉说:"以后的战争是决战阶段了,要小心些。"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二) "大门"的关闭(3)东北野战军兵临城下,锦州守军的粮食和弹药都成了问题。为了让官兵们吃饱饭,东北"剿总"政工处长主持召开了一个"筹募大会",号召锦州市民为部队捐款捐物,但是地方官员们却在大会上"挺身而出,为民请命",说锦州城内物价飞涨,市民的日子已经很苦了,根本无力再拿出任何东西来支持国军。关于弹药,负责后勤的第三处处长说,国防部调来的弹药运到葫芦岛后,全部由卫总司令直接调配,于是它们都被空运到沈阳去了,锦州没有得到一发炮弹——这个处长在锦州城池未破之前就逃跑了。至于粮食,国民党军第十兵站总监说,加上美国救济总署救济的面粉,锦州的粮食只能吃到十二月二十日,因为每天空投的粮食大部分都落到了共军的阵地上,是否派部队去抢?尽管如此,十月二日,当蒋介石空投信件,询问范汉杰对于锦州问题的态度时,范汉杰的选择依旧是"死守待援"。从一个职业军人的判断上讲,范汉杰认为以锦州作为牵制林彪主力的诱饵,廖耀湘兵团从西北、葫芦岛援军从东南,两路大军夹击而来,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决战态势。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廖耀湘兵团推进缓慢,而葫芦岛援军就是打不过塔山,范汉杰突然对自己死守锦州的表态懊悔起来。他终于醒悟到,无论多么合理的作战计划,只要国民党军实施起来,后果往往难以预料。于是,他决定尽早从锦州撤退,撤到锦西与关内来的增援部队会合,然后再掉头与林彪在锦州地区进行决战。六日,他打电报给卫立煌,提出锦州守军撤退计划。卫立煌在回电中口气强硬:"锦州坚守不动,以免影响全局。"锦州是华北与东北之间的咽喉要道,自古就有"山海要冲,边关锁匙"之称。尽管范汉杰的城防工事有敷衍之嫌,但终究经过多年的不断修建,锦州城墙高而厚,四个城门外还有外城,形成新旧两城的格局。范汉杰在城内的主要街道上修建了大量的地堡,并结合高大建筑物部署了射击掩体。锦州全城防御被划分为六个警备区和三个外围据点:第一警备区在西南方向,以老城为主,利用城墙形成的环形体系进行防御;第二警备区在西北方向,以合成燃料厂等据点为核心阵地,并与交通大学、省公署大楼相连接;第三警备区在东北方向;第四警备区在东面,以锦州铁路大楼、中纺公司、火车站为核心阵地;第五警备区以第六兵团司令部为核心,控制中正大街的两侧。在外围,有女儿河据点、城北据点、城东南据点等,配备有坚固工事和铁甲列车。范汉杰要求:分兵把守,各负其责。林彪站在锦州北面的帽儿山上,通过望远镜能够看见范汉杰指挥所的屋顶,但他还是心中忐忑。回到山下,他听取了作战处长苏静关于部队攻打义县时挖掘交通壕迫近前沿的汇报。林彪问,在义县挖掘交通壕时动用了多少部队?苏静说,根据二纵五师参谋长汪洋的报告,五师除尖刀连外,其他部队都参加了挖掘。林彪立即口述了一封电报,这个指挥着几十万大军的将领,在电报中甚至规定了交通壕的尺寸和挖掘时的姿势:二、三、七、八、九纵及各师:此次锦州战役各部需充分发挥义县战斗中挖交通沟的经验,各部须严守以下原则:(一)每个师需以六个营的兵力[三分之二的兵力]全力用于挖交通沟,只留下担任尖刀的部队则在后面进行充分的突击准备的军政工作。绝不可只依少数部队挖交通沟。(二)挖交通沟时要有不怕伤亡、不怕疲劳的精神,大胆进至距敌五六十米处,沿途展开由前向后挖,或前后同时挖。(三)每个师要挖五条或三条交通沟。(四)每条沟须高宽各一米达(米达,今统称米)五。(五)挖沟部队可于夜间接近敌人挖,白天撤回休息,以少数部队控制交通沟。(六)挖沟时先须以卧倒姿势挖卧沟,然后逐渐挖成站沟。(七)以上指示必须坚决执行,不可懒散、怕疲劳不执行。今后我东北全军的基本任务是攻大城市,故各部须在此次挖沟中在思想上与作风上打下坚固基础。则今后作战就增加了重大的必胜因素。只要我肯挖交通沟,则不管敌火力如何激烈,工事如何坚固,都将使其大大丧失作用。(八)各部应立即开始向着自己的攻击目标和地区挖交通沟,此次战役结束后须将挖交通沟作一总结检讨报告。林、罗、刘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二) 十月七日(1)十月七日东北野战军司令部《阵中日记》这样记载:"可以说,战役的胜利是挖沟挖出来的。"——夜幕降临,数万官兵拼命挖掘,锦州城四周彻夜都是锹镐之声。天亮以后,城墙外的开阔地上布满纵横交错的壕沟,这些壕沟一直挖到了守军的阵地前沿,国民党军官兵连解放军说话的声音都可以听到,但是就是打不着人,这让他们万分惊恐。攻打锦州外围据点的残酷出乎了林彪的预料。七纵负责攻击城南的一系列高地,其中最高点是罕王殿山,山上有几十座水泥碉堡,由国民党军第四十九军七十九师二三五团和暂编五十四师二团、暂编五十五师三团等部共同防守。九日清晨,在炮火的掩护下,七纵二十一师六十二团官兵不顾伤亡连续爆破地堡,于八时三十分占领罕王殿山的南侧,但立即遭到守军预备队的猛烈反击。双方来回拉锯达十一次之多,直到黄昏时分,反击的国民党军才退回城内。与此同时,二十师在左翼攻击大架山,这是一个可以控制北宁铁路的高地,守军为暂编五十五师的一个加强营。二十师五十八团一营于九日凌晨乘夜色穿插,被国民党守军哨兵发觉,穿插即刻演变成强攻。在一营的猛烈攻击下,守军一部逃过女儿河。凌晨五时,二营向主峰发起攻击,在占领几个小高地后,遭到守军的反扑,混战中二营将反击击退。战至十一日,攻击部队越过女儿河继续向前推进。十三日,七纵在打退锦州守军的连续反扑后,攻占飞机场。在七纵的右翼,九纵攻击的是南山高地。二十六师七十七团采用夜间渗透的方法,占领了罕王殿山以东的阵地。这个团的一连在攻击大岭山时,连续冲击均遭守军的猛烈反击,全连伤亡百分之七十后,终于拿下阵地。七十三团于十二日夜袭击刘家屯,守军逃回锦州城内。八纵在东面夺回失守的小紫荆山后,二十四师、二十二师六十五团和纵队山炮营及二十三师迫击炮连联合攻击北大营。这个锦州城外修建最早的军营呈正方形,周围地势开阔。十一日清晨,北大营围墙的东北角被炸开,七十团七连在连长靳宝谦的率领下首先突入。十二日,八纵继续向前攻击,二十三师六十七团在八家子歼灭暂编五十四师二团三营的五百多人,直逼锦州城墙。十三日,八纵开始攻击东大梁。东大梁是一个高地,可以俯瞰锦州城东的大部分地区,是锦州东门防御的最后屏障,因此修建有大量的防御工事、火力点、雷场和地堡,守军为暂编五十四师一团一营。凌晨时分,二十四师七十一团一营和三营并肩突破。夜雾弥漫,炮兵射击效果不佳,多个爆破组接连冲击爆破出现严重伤亡。天亮以后,攻击按时开始,在守军密集的阻击火力下,三营长安全福牺牲,之后八连长和九连长也倒下了,三营的突击部队攻击受挫。左翼的一营在营长张进、教导员吕作绪的率领下,连续成功地爆破地堡,突击队很快攻占了前沿,冲击中一连长徐殿云负伤,二连副指导员张立春阵亡。锦州城内守军出动两个营的兵力疯狂反击,一营一连幸存官兵只有十七人,二连也只剩下二十三人还在战斗。团预备队二营到达战场后,交战双方陷入混战,直至黄昏,七十一团才最后攻占东大梁。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二) 十月七日(2)锦州外围防御的重点在城北,守军为第九十三军暂编二十二师、暂编十八师和一八四师各一部。位于锦州西北的合成燃料厂,是日本人于一九三七年修建的。现在,国民党军把这座工厂修成了一个坚固的军事要塞,以三个巨型碉堡为核心,围绕着子母堡,配备有迫击炮和各种火力,工厂的四周被开辟成空旷的开阔地。二纵六师十八团官兵挖了三个昼夜,把交通壕推进到距碉堡近百米的地方。十日黄昏,在师、团炮兵的火力支援下,十八团发动了攻击。通过开阔地的时候,二营四连的爆破组受到火力阻拦,数次冲击后依旧没能接近碉堡。十一日,十八团官兵们继续挖掘交通壕,这一次,他们挖到了距碉堡仅剩十米的地方,这让合成燃料厂内的守军产生了巨大的恐慌。为了减少爆破地堡带来的伤亡,六师的炮兵琢磨出一种特殊的山炮射击方式,即先用两发不带引信的炮弹对水泥碉堡进行轰击,然后用一发带引信的炮弹最后将其摧毁。十一日下午,攻击再次开始,炮火支援得到了加强,官兵们奋力冲锋,合成燃料厂守军一八四师五五团的一个加强营被全歼。在六师攻击合成燃料厂的同时,四师开始攻击十二亩地据点。这是一个环形的防御体系,控制着锦州城北进出的道路,高地的顶部修有五个巨型碉堡和三十多个子母堡,外围有雷场和两道屋脊形铁丝网以及一道鹿砦,鹿砦外还有雷场。四师十二团官兵连续两天冒着守军的炮火顽强挖掘,最终挖出了近十华里长的交通壕,还构筑了一个巨大的掩体作为攻击出发地和临时指挥所。山炮连的官兵为以最佳射击效果为步兵开路,在附近的一片坟地里隐蔽了十八个小时,将每座碉堡都进行了准确的观察和仔细的测量。炮兵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攻击开始后,十五分钟的炮火准备将守军前沿暴露的工事全部摧毁。六连接着发起冲击吸引守军火力,五连先头排开始了纵深爆破。在通过雷场的时候,由于守军埋设的是压发雷,先头排准备的排雷长杆不起作用,副连长李德明喊:"同志们!停留就是伤亡,往前冲呀!"先头排官兵不顾生死踏雷而上,为后续部队开辟出一条通道。三排冲到外壕边的时候,壕深水深,梯子不够长,部队被阻再次受到火力压制。紧急时刻,后续部队冒死运上来三百公斤炸药,把外壕炸开了一个大缺口,三排冲下了壕沟。梯子已被炸断,战士王天臣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把梯子的一头架在沟沿,一头顶在自己的头顶上,喊:"同志们!从我这里过!"从王天臣头顶上过去的副班长丁占元率领六名战士攻占了一座子母堡。在守军的反击中,指导员罗昶双腿被打断,他坐在地上继续指挥作战。五连包括连部通信员和连队炊事员在内,全部加入了巩固突破口的战斗,副指导员顾金杨率领爆破小组炸毁七座碉堡,扩大了战果。锦州城内的国民党军紧急增援,负责阻击的九连抗击着一个营的冲锋,指导员和一排长先后阵亡。九连一班的阵地是一个突出点,守军的炮火集中在这里,阵地上的官兵全部伤亡,只剩下一名战士还在战斗。这名战士左脚已被打断,他坐在地上扔手榴弹,身边的手榴弹扔完了,就到处滚动收集战友遗体上的弹药。当敌人再次冲上来的时候,他居然站了起来,端着机枪猛烈扫射。敌人的三发子弹击中他的腰部,他倒下来,但很快又跪起来,他撕破棉衣堵塞伤口,然后端起机枪继续扫射。最后,冲上来的三个敌人把他抱住,他用牙齿咬敌人的脸、脖子和鼻子,生生地把一个敌人咬死了,剩下的两个敌人吓得放下他跑了——这个战士名叫马凤歧。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二) 十月七日(3)十一日下午十六时四十分,十二亩地守军终于举起了白旗。黑山团管区也在锦州北面,这里靠近铁路和公路,是进出锦州的大门。管区以楼房为主,平房和碉堡混合在一起,同样设有外壕和鹿砦等防御设施。六师十六团的指挥所设在合成燃料厂旁的一条排水沟里,十二团指挥所设在刚刚占领的十二亩地中心碉堡里。两个团的官兵又开始挖交通壕,数千米的交通壕挖得又宽又深,有的地段甚至可以通行火炮。十三日上午十时,攻击开始。十二团二营四连突破前沿后,受到守军暗堡火力的压制,架设梯子的战士全部牺牲。三营本是助攻,但突破顺利,于是变为主攻,官兵们很快占领了部分碉堡。由于这里已经接近城墙,锦州城内守军的反击十分顽强,双方多次进入肉搏战状态。十二团官兵利用敌人的尸体作掩体死守阵地。危急时刻,三营长李希权率领官兵以决死的精神端着刺刀反击出去,在国民党军惊恐万状的一瞬间,一营和二营突然发动了冲锋。战斗中,一营长赵先顺、二营长陈殿元和教导员张耀佩先后负伤。战至下午十五时,随着残敌逃进锦州城内,二纵肃清了锦州西北外围的敌人。锦州北面的三纵打得最苦。配水池是锦州城北一个坚固的据点。攻击开始前,七师二十团一营长赵兴元请求担任主攻任务,因为他觉得一营有专打硬仗的传统,且自己对配水池进行过仔细侦察。但是,赵营长也清楚,一旦请求得到批准,包括他自己在内,一营全体官兵将九死一生。配水池是个小高地,与十二亩地、大疙瘩互为犄角,控制着锦州北面出城的道路。伪满时期,这里就修建了大量的钢筋水泥碉堡和砖石结构的永久性工事,后来驻守锦州的国民党军连续加修,以主楼为中心设置了数道环形防御工事,有的地堡的钢筋水泥厚度达到一米以上,炮弹打上去只会留下一个白点。守卫配水池的是暂编二十二师一团八百人的加强营。一营的攻击开始了,三连在西北,二连在东北,双向进行突击。三连很快冲到壕沟里,但是,壕沟里每隔百米就有一个暗堡,三连官兵受到猛烈阻击。更严重的是,守军事先在沟内埋了大量的航空炸弹,当三连进入沟内准备爬上去冲锋的时候,守军引爆了这些炸弹。剧烈的爆炸过后,三连只有指导员一个人还活着。二连在营教导员的带领下也攻进了壕沟,官兵们迅速冲上去,占领了东北角的四间红房子,为后续部队打开一个缺口。赵兴元立即将二连进攻方向改为主要突破口,命令一连加入战斗,他的营指挥所也跟着到了前沿。丢失红房子的国民党守军立即组织反击,所有的火炮和机枪都集中到这里,红房子的屋顶顿时被炸塌。赵兴元命令一连坚守,二连阻击敌人的反扑。反击的敌人攻势凶猛,数次进攻后,推进到红房子墙根。敌人往断壁里扔手榴弹,里面的一连往外扔手榴弹,隔着一道断壁双方谁也不退。一连战士李长修腹部受伤,自知必死的他端着机枪从断壁里跳出来猛烈扫射,直到倒下为止。红房子的混战残酷地持续了七个小时,国民党军的反击多达二十七次,双方官兵的尸体在百平方米的范围内堆积重叠在一起。一营的大部分官兵都已伤亡,赵兴元命令把所有的伤员和武器集中在一起,前面倒下一个,后面补充一个。三连三排长刘永秀两条腿被炸断,他对赵兴元说:"营长,我不行了,你得为我报仇!"警卫员小范也受了重伤,赵兴元把自己的衣服给他盖上,鼓励他说:"你一定挺住,我马上就能解决战斗!"小范流着泪把自己身上的干粮袋解下来递给赵兴元,他说:"你要吃饱啊营长!"然后他提出了一个请求:"营长,我是党员,是打锦州时牺牲的,是光荣的。你一定要告诉我的爸爸妈妈。我是沂水人。"国民党军决心把失去的前沿阵地夺回来,再次出动了一个营的兵力,在两架飞机和五辆坦克的掩护下,向一营的侧后包抄而来。此时的一营只剩下二十多人,官兵们战斗了一天,一粒米一滴水未进,团指挥所决定让一营撤下来,但遭到营长赵兴元的拒绝:"我们营在壕沟里还倒着几十号人,有牺牲的,有受伤的,我们不能丢下他们撤!"他要求团里支援一些弹药,决心继续战斗下去。在赵兴元决定不撤之后,伤员们再次拿起武器,有的战士在自己身上捆好了爆破筒,准备与敌人的坦克同归于尽。最后时刻,团里的火炮推进到公路边开始向敌人的坦克进行轰击。增援的三营到达配水池的西北,侧配合一营发动了攻击。十三日二十四时,三纵七师攻占了配水池守军的最后一个碉堡群。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二) 十月七日(4)赵兴元的一营五百多官兵,战后只活下来六个人。配水池被攻占后,残酷的战斗在大疙瘩据点打响。大疙瘩是锦州城北一个孤立突出的山头,是国民党军暂编二十二师二团三营防守的重要据点。据点北面临河,阵地核心是一座巨型钢筋水泥母堡,上下两层,四周筑有方形内壕,排列着三十多座子堡。国民党守军凭借着坚固的防御系统,组织起一支"决死队","决死队"员在前沿战壕中跪成一排,背着大刀端着机枪高喊:"老八路!有本事就过来吧!"担任攻击的是三纵八师二十四团三营。三营决定由九连担任突击队。十二日十三时,炮火准备之后,九连长杨清河带领三排开始攻击。大个子战士杨增耀抡着大铡刀砍开了铁丝网,但顷刻触雷牺牲。冲过壕沟的二排和三排受到火力压制无法前进。这时候,国民党守军的"决死队"从一条带盖子的沟里突然冲出,二排端着刺刀迎上去,双方立即混战在一起。一排和八连赶到后,"决死队"退了下去。但守军的火力封锁依旧十分严密,后续部队上不来,弹药接济不上,两军混战又使炮兵无法支援,守军的反击一轮接一轮,双方混战到黄昏未分胜负。九连和八连,两个连四百多官兵只剩下四十多人,攻击被迫停止。晚上,二十四团调整作战部署,决定由二连和七连从两侧发动进攻。十三日凌晨,攻击再次开始,守军的"决死队"再次冲出,混战持续到中午,兄弟部队插到了守军的侧后,二十四团的攻击部队炸毁守军隐藏的盖沟后,攻占附近的碉堡,但核心阵地上的那座巨型母堡依旧没能攻克。七连爆破手张成友在接近母堡时倒下;爆破手吴连义再次接近,但很快也中弹倒下;另一名爆破手王玉环接着再上。负伤的吴连义苏醒后往母堡方向爬,在距离母堡三米远的时候,他突然站起来,把一根爆破筒塞进了母堡的枪眼,爆破筒很快被里面的敌人推出来,吴连义把爆破筒再次推了进去,并且用身体顶住。与此同时,王玉环也上来了,也把爆破筒塞了进去。两声巨响惊天动地,吴连义和王玉环与敌人的大母堡一起飞上了天空。林彪下达了锦州总攻令,总攻时间是十四日上午十一时。此刻,塔山方向的四纵未让近在咫尺的国民党援军前进一步,而从沈阳方向增援锦州的廖耀湘兵团仍在缓慢移动,林彪只需关注能否在最短的时间里拿下锦州城了。东北野战军为总攻锦州准备的火炮数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九百余门之多,其中重型山炮、野炮、榴弹炮和加农炮多达三百二十余门,而锦州国民党守军的火炮数量仅为七十门。东北野战军的炮兵把火炮推到距前沿仅数百米的射击阵地上,炮口林立对准了锦州城内所有的防御目标。东北野战军还动用了装甲部队,这支一九四五年十二月成立的坦克大队,已经发展到三个营的规模,十五辆坦克被火车从北满运到锦州前线,然后官兵们将坦克开过结着薄冰的大凌河,到达锦州北面二十公里处的集结地——在一次城市攻坚战中,投入如此数量的火炮和坦克,这在东北野战军的作战史中尚属首次。十月十四日,清晨时分,锦州城内的国民党守军首先开炮,掩护步兵向城西北二纵和三纵的阵地发动反击,但是很快就被这两个纵队的火炮打了回去。这个小小的交火过后,城内城外一片寂静。九时三十分,惊雷般的炮声骤然响起,东北野战军的几百门大炮一起将密集的炮弹暴雨般倾泻在城墙上和城内守军的防御目标上,国民党守军立即陷入巨大的混乱之中。锦州城的主要防御工事都集中在外围,城内的工事大都尚未修筑完善,从城外逃回城里的官兵和原来负责城内防御的官兵拥挤在狭小的工事里,而这些工事根本无法承受东北野战军最大强度的炮火轰击。卢浚泉的第六兵团炮兵团逃回城里后,拥挤在兵团司令部旁边,这里根本没有合适的炮兵观察所,但炮兵们怕司令官把他们往城边上赶,谎称这里完全可以射击,于是当城外的火炮轰击开始后,他们奉命还击时只能漫无目标地胡乱发射。东北野战军的炮弹落在范汉杰的指挥部里,他迅速转移到地下室,但是,地下室的地窗玻璃已被震碎,幕僚们惊慌地到处躲避。外面的官兵跑进来,用沙袋把大门堵上。不一会儿,炮兵团的军官跑来报告说:"炮兵阵地已被共军的炮火破坏,我们已经无力还击。"——范汉杰后来回忆道:"我到哪里,解放军的炮兵即跟到哪里,好像完全了解我的位置一样……我军炮弹接济不上,炮兵阵地已被解放军的炮兵所控制,我军发了几颗炮弹之后,解放军炮兵即集中火力向我军炮兵阵地及步兵阵地猛烈轰击,士兵在壕沟里动也不敢动。各部队的电话因炮击而中断,伙食又是送不上去,伤员有时也救护不下来,阵亡的也不能及时埋葬。士气的低落和苦闷是罕见的,城内已成黑暗的死胡同。"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二) 十月七日(5)预定的总攻时间是十一时,但是由于二纵和三纵在清晨反击国民党军的时候,已经乘势进入到攻击出发地,于是总攻在十时左右提前开始了。九纵突击分队在炮火延伸的时候,扑到南面城墙的突破口。七十五团一连七班是尖刀班,第一名旗手倒下,又一名战士举起红旗继续冲击;战士又倒下了,班长罗恒斌再举红旗,三次负伤之后,他把红旗插到了突破口的左侧。与九纵并肩攻击的七纵,先头部队是二十一师六十一团和二十师五十八团。十时二十五分,六十一团七连越过小凌河,六班一跃登城成功。五十八团突击连还在炮火准备的时候就发动了冲击,官兵们说:"宁愿让自己的炮弹打死,也不愿让敌人的炮弹打死。"战士林鸣和举着红旗冲在前面,登上城墙后,他高举着红旗站在最高处猛烈摇摆,鼓励战友们登城。林鸣和立即成为守军射击的目标,在身中数弹之后,他手里的红旗还在摆动,直到口吐鲜血一头栽倒。八纵从城东突破,担任突击任务的是二十二师六十四团一营,在营长毕恩波和教导员乔治州的率领下,一营猛打猛冲,在距突破口百米之处遭到守军的火力阻拦,毕恩波营长身负重伤。第二次组织突击时,师配属的各种火炮和机枪加大了掩护力度,一营终于突破成功,后续部队蜂拥入城。三纵的正面城垣被炮火轰开了一处三十米宽的口子,十九团和二十三团的两个突击营冲过开阔地,迅速接近城墙。十九团一营一连一排战士黄德福首先把红旗插到突破口上,这面红旗已被守军的子弹打得满是弹洞。二纵是总攻锦州的主要突击方向。五师十五团连续爆破防御障碍,坦克分队迅速通过前沿。步兵突击的时候,在守军的炮火拦击下出现大量伤亡。八连二排在排长靳文清的率领下拼死向前,六班副班长尚福林第一个登上城墙。守军的一个连向突破口反击,三连和八连死守不退。五班战斗组长梁士英用爆破筒把反击的敌人逼了回去,守军利用铁路路基构成第二道防御线抵抗。坦克分队的四辆坦克猛烈撞击用石头堵塞的铁路桥桥洞,但是石墙的后面还有一道厚厚的土墙,冲在最前面的坦克被榴弹炮击中,驾驶员王振武负伤。董来扶驾驶另外一辆坦克抵近射击,摧毁了两座碉堡。然后坦克分队集中炮火,将铁路上三节车厢里的守军火力点全部消灭,步兵抵近了铁路路基。再次发动攻击的时候,铁路西侧的一座坚固碉堡里突然射出密集的子弹,三连和八连的冲击被压制。五班战斗组长梁士英再次站出来,要求让自己前去爆破。连长答应后,梁士英脱下棉衣,抓起一支爆破筒和两颗手榴弹,向碉堡爬过去。在距离碉堡十米远的时候,他利用一道土坎作掩护扔出手榴弹,然后趁着爆炸的烟雾起身跃到碉堡下,将爆破筒塞了进去。就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爆破筒被守军推了出来;他再次回头塞了进去,但里面的守军还在用力地往外推,这一次梁士英没有松手。他向后看了一眼,听见排长在朝他大喊:"快回来!快回来!"梁士英还是没有松手。来自东北贫苦农家的战士梁士英,知道自己和很多战友一样必须死在这里了,他朝排长喊:"不能回去!不能回去!"爆破筒爆炸了。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二) 十月七日(6)三连和八连越过铁路路基,朝当面守军杀过去。清晨时分,一名解放军战士在锦州城郊敲开了一户百姓的家门,开门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农家妇女。当听说部队需要一名带路的向导时,妇女看了看停在她家门口的那些拉弹药的大车,说她可以带路。战士说她带着孩子不能去,前边很危险,需要个强壮的男人。妇女说,男人们都去帮大军打仗了,村里再找不到其他人了,她可以把孩子交给他奶奶。官兵们眼泪汪汪的不愿意,可村子里确实没有什么人了,运输队又迷了路。这时候,妇女已经坐上了第一辆拉弹药的大车。运输队到达前沿后,官兵们折了根柳树条让她拿着,说这是事先定好的规矩:凡是手里拿着柳树条的百姓,就证明他们已经帮助过部队了,后续部队就不能再麻烦人家了。锦州城郊青年农民金铁九也拿着这样一根柳树条回家了。他家住在城南,仗打起来之前,九纵的一个指挥部就设在他家里。仗打起来之后,他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参加支前,他的任务也是当向导,把部队带到距离锦州城墙最近的地方。城墙附近有敌人的火力,解放军官兵怕伤着他,让他在后面指路,两个战士在他前面,往前爬一段就用手中的小铲挖一个坑,然后让他爬过去藏在坑里躲避枪弹。官兵们不停地对他说:"小心着!擦破了一块皮,我们也没法向你爹你娘交代!"把部队送到地方后,青年农民金铁九举着柳树条往家走,一路上碰见很多举着柳树条回家的乡亲——整整六十年后,当年给解放军带路的农民金铁九已经离世,但是他的儿子金铁光是解放军中的一员,并且至今仍然驻守在锦州城下。东北野战军的坦克冲进了市区,掩护步兵进行激烈的巷战。下午,锦州城内已是一片火海。范汉杰召集锦州指挥所参谋长李汝和,第六兵团司令官卢浚泉,炮兵指挥官桂协华,第九十三军军长盛家兴、参谋长殷开本,暂编十八师师长景阳等紧急磋商。他们分析的战况是:塔山方向的侯镜如依旧没有突破阻击的迹象,廖耀湘也被阻击在新立屯地域,而目前共军已经全面攻入市区,市内又没有坚固工事可守,外援无望,只有待毙。范汉杰征求将领们的意见,大家一致主张向锦西方向突围。遂决定突围部队统一归盛家兴指挥,北面的部队先向北突击吸引共军火力,掩护突围部队从东门出去,渡过小凌河后,向高桥、塔山方向前进,以期与侯镜如的部队会合。黄昏时分,范汉杰、卢浚泉、李汝和、桂协华一起,带着特务团一部,从兵团指挥部北面的坑道向东门移动。他们刚一出动,立即受到火力阻击,特务团猛力回击,掩护他们爬过土墙,越过铁丝网和外壕,到达女儿河边。卢浚泉对桂协华说:"要分成小股各走各的,把武器都丢在河里,不要再喊我司令官,叫我老李,喊范主任老刘。"走到南山的时候,他们再次被发现,于是一伙人跑散。天已经黑了。照明弹和炮弹、手榴弹爆炸的火光映红了锦州城,密集的枪声和喊杀声彻夜不绝。高级将领出逃的消息一经传开,锦州守军的士气彻底崩溃了。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二) 十月七日(7)配属三纵攻城的十七师四十九团一营打到铁路医院时,前面出现了一个举着白旗的国民党军军官,军官喊:"别打了!别打了!"一营长王子玉问:"你来干什么?"军官说:"我们长官说要起义,来联系谈判。"王营长说:"在这种条件下谈判起义,不行!你们只有投降!"军官递上来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解放军,我师决定起义,现提出三个条件:第一,保护私人财产;第二,保护家属安全;第三,保留建制。五十五师师长安守仁。"国民党军新八军五十五师是刚刚组建的部队,由热河地区的地主武装和交通警察部队拼凑而成,主要军官由第六兵团调任。十四日上午城垣被突破后,卢浚泉命令他们夺回锦州北面的阵地,这个把死亡和战败责任转嫁于人的命令把师长安守仁和官兵们惹火了,于是军官们开始商量起义。正在商量的时候,有人报告说范汉杰和卢浚泉准备逃跑,于是起义的事被当即定下来。安守仁师长召集团以上军官宣布起义决定,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东北野战军总部拒绝了五十五师的战场起义,命令其放下武器。十七师顺利地通过五十五师的阵地,攻进锦州老城。十五日下午十八时,持续三十一个小时的锦州攻坚战结束。穿着不合身的棉衣、戴着破毡帽的范汉杰在逃跑的路上遭遇盘查,九纵的战士认为他很可疑,要把他带到纵队部去,他不去,说:"我无话可说,你们枪毙我吧!"于是战士们就拖着他走,拖了几步,他喊:"我的脑袋出血了,不要再拖了,我承认我是范汉杰,快给我上药吧!"战士们把他带到九纵司令部,詹才芳司令员和李中权政委问他做了俘虏有何感想,范汉杰说:"贵军攻锦是我们万万想不到的,没有雄才大略、深谋远虑的大战略家是不会出此一招的。我现在无面见我的部下卢浚泉等将领,我深感对不起他们,我盼望贵军能放我回去,我很想念他们。"范汉杰不知道,卢浚泉已在距锦州十五公里的一个名叫娘娘宫的地方被俘。第九十三军军长盛家兴在火车站附近被八纵二十四师七十一团官兵抓获。新八军军长沈向奎侥幸逃出战场。一年后,改任国民党军第二十五军军长的他在东南沿海的金门岛,率部再次与解放军进行了一场血战。锦州战役,毙伤国民党军一万九千余人,俘虏(包括投降)国民党军八万余人,东北野战军伤亡两万四千余人。十月十七日,中共中央致电林彪、罗荣桓、高岗、陈云诸同志,并转东北人民解放军全体同志:庆祝你们此次歼敌十万解放锦州的伟大胜利。这一胜利出现于你们今年秋季攻势的开始阶段,新的胜利必将继续到来。望你们继续努力,为全歼东北蒋匪军队、解放全东北人民而战!十九日,毛泽东致电林彪、罗荣桓、刘亚楼:锦州之战,"部队精神好,战术好,你们指挥得当,极为欣慰,望传令嘉奖"。锦州的胜利,对于东北人民的全部胜利与最后胜利是有决定性意义的。敌人失去了锦州,其实际意义,就等于失去了全东北。孤守长、沈之敌,从陆上逃跑的后门,从此被紧紧地关闭起来了。东北敌人的最后被歼,及全东北的最后解放,已经为期不远了。锦州的失守,对于国民党军在东北的命运来讲是致命的——锦西侯镜如的增援部队在海边进退两难,廖耀湘兵团在半路上不知所措,被围已久的长春粮弹已绝,兵力空虚的沈阳人心惶惶。至此,东北地区的"大门"已经被人民解放军完全关闭。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三) 慢慢地陷落(1)慢慢地陷落"长春是在没有多少战斗的情况下慢慢地陷落的"。美国记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记述道,"二十万老百姓早已陆续溜出城,通过火线出去了。人民解放军收割了郊区的庄稼,并为附近农民运送庄稼提供了三千辆大车,城里颗粒未得。蒋只给他的部队空投粮食,而这些粮食还引起了部队之间的摩擦。六十军的士兵都是思念家乡的云南人,他们说大部分粮食都投给'蒋的嫡系',美国装备的新七军了。在长春每一个士兵都知道大势已去,但又不敢投降。他们的长官警告说'共产党杀俘虏'。"长春被东北野战军围困之后,这座城市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美国记者杰克·贝尔登搭乘美军飞机进入长春,他看见长春市中心有一个很大的圆形广场,广场的一头是个旧货市场,"买卖从医院和工厂偷盗出来的货物,以及官员们从老百姓那里搜刮来的东西"。广场的另一侧是国民党当局专门处决犯人的刑场。"被处决的都是些什么人呢?一个二十岁的姑娘,据说是共产党。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据说是间谍。一个五十六岁的老妇人,罪名是散布谣言。"处决时是在后面用手枪射击,"尸体向前扑倒",围观的人们随即跑散。"在刑场的上方,高高悬挂着的蒋委员长的画像。画家把他画得咧着嘴,微笑着"。早在一九四八年六月,经中央军委批准,东北野战军决定对长春采取"久困长围、政治攻势、经济斗争"的策略,并随即组成第一前线围城指挥所,萧劲光任司令员,萧华任政治委员,陈光、陈伯钧任副司令员,唐天际任副政治委员兼政治部主任,解方任参谋长,统一指挥野战军第十二纵队三十四、三十五师,第六纵队十八师,独立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第十师和一个炮兵团,对长春实施严密封锁。六月五日,林彪、罗荣桓、谭政联名下达《围困长春的办法》,其基本要义是:"断绝对长春的交通与一切商业关系,使城外各地物资,首先是粮食、柴草、蔬菜等项生活资料,不流入长春,使守军得不到长市外围的供应。同时,应用炮火及高射武器控制空域,使国民党军飞机不敢低飞投掷和着陆,以此限制其空运。"长春周围二十五公里以内被划为封锁区,"除军事必须外,应禁止人员车马自由通行"。"为反对长春守军的人口疏散政策",对从长春成内出来的市民"必须予以相拦","使守军对城市人口不能大量和迅速地疏散,而达成减少其粮食之困难"。但特别规定,对出城市民不得"殴打和开枪","只宜采取劝阻的方法"。围困长春的解放军部队十万,被围困的国民党守军也是十万。早在三月间,时任东北"剿总"副总司令的郑洞国认为:"蒋、卫之间在东北撤与守这个战略决策问题上僵持不下,拖延时日,势必要将在东北的这几十万军队葬送掉。"他向卫立煌请假,要求到北平治病,决意离开东北。然而,郑洞国没有走成。先是四平遭到攻击,接着永吉守军第六十军撤退长春,在蒋介石的命令下和卫立煌的恳留下,郑洞国赴任长春,出任第一兵团司令官兼吉林省府主席。他后来回忆道:"从那时以后,直到这年十月长春和平解放前夕,我度过了一生最为艰难和最痛苦的一段时光。"长春四面被围,物资匮乏,士气低落,民心浮动。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三) 慢慢地陷落(2)郑洞国到任后,立即着手整顿防务,安定人心,以图长期固守。对于长春城防,郑洞国忧虑不多,因为这座城市曾是伪满洲国的"都城",因此城内和郊区早已修建了大量永久式、半永久式防御工事,特别是城市中央的原关东军司令部、在乡军人会、空军司令部和大兴公司四座高大的建筑物,已经成为巨大而坚固的堡垒,不但有坑道彼此相连,而且厚墙铁窗和钢筋水泥的屋顶一般炮弹根本无法击毁。中正大街上的中央银行,外墙全部由坚固的花岗岩砌成,厚度达一米以上,内部存放有大量的弹药、粮食和淡水,还能自行发电,郑洞国的司令部就设在这里。让郑洞国不放心的是长春的部队。长春守军主力是新七军和第六十军。新七军是陈诚于一九四七年冬天以新一军新编三十八师为基础扩编的,算是中央军嫡系部队。全军兵力三万左右,军长是原新编三十八师师长李鸿。但是,在这个军所辖的三个师中,暂编五十六师的前身是伪满部队,被改编时全师虽有七千兵力,但战斗力很弱,师长为新七军原参谋长张炳言;暂编六十一师也是由地方部队改编的,兵力也有七千多,战斗力不比暂编五十六师强多少,师长是新编三十八师原副师长邓士富;新七军全军只有新编三十八师能打仗,这个师基本保持了抗战时期的老班底,兵力一万二千人,且装备精良,师长是新一军原参谋长史说——算得上是国军精锐的新七军,实际上只有一个师可以指望。第六十军是一支老牌滇军部队,全军三万官兵大多是云南人,自他们进入东北战场以来,在国民党军高层的眼中,这个军一直是个不稳定的因素。先是一八四师师长潘朔端在海城起义,接着在吉林地区的作战中一八四师残部和暂编二十一师大部被歼。经过整顿之后,以一八四师番号重组的部队,干脆被调到新五军去了。此时,第六十军下辖暂编二十一师,全师九千人,战斗力很弱,师长为陇耀;暂编五十二师,全师六千人,因为成分复杂,基本上没有战斗力,师长为李嵩;一八二师为老部队,全师一万人,战斗力强,师长为白肇学。主力部队的战斗力已是隐患,更严重的是,新七军与第六十军之间隔膜很深。滇军向来不被蒋介石的嫡系部队所尊重,长期受到歧视使云南籍官兵充满怨恨。两支部队的防区以长春市中心的中正大街为界,新七军驻守西半部,第六十军驻守东半部,两支部队共同驻防一城,不但互不来往,而且在中正大街的分界线处竟然设置了岗哨,拉起警戒线,俨然随时可能交战的对手。为了稳定第六十军军心,郑洞国上任后,保荐曾泽生军长兼任第一兵团副司令官。郑洞国还严厉告诫新七军的军、师将领们,必须注意与第六十军保持友好关系,以在危难时刻能够同舟共济。让郑洞国忧心如焚的还有粮食。上任之初,他就命令部队抓紧采购军粮,但是长春内外已经无粮可买,这导致了军队到市民家中强行搜购。到了五月,长春守军共采购和储存一百五十万公斤军粮。新七军因为驻守的时间长,有家底;而第六十军刚从永吉撤入长春,只能现购现吃,购不到就向新七军借,新七军从自己喂马的饲料里给了第六十军一些大豆和豆饼。郑洞国派部队出击城外去抢粮食,一度打到长春三十公里外的地方,但很快又就被东北野战军打了回来,不仅没有抢到一粒粮食,暂编五十六师和暂编六十一师都损失了部队,更糟糕的是大房身机场丢了,对长春的补给空运就此中断。长春市长尚传道在全市进行了一次户口清理和余粮登记,结果表明,无论守军还是市民,长春的粮食只能吃到七月底。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三) 慢慢地陷落(3)此时所有的迹象显示,林彪部并没有再次攻打长春的意图。看上去,林彪是要等着长春自己气数渐尽。空运补给断绝之后,守军出现饥饿现象。新七军和第六十军的六名师长联名给蒋介石发去一封电报,诉说长春守军被围之艰苦境况,并请求派大军前来解围。蒋介石给六位师长每人都回了一封回电,内容大同小异:"我对你们及部下士兵如兄弟子侄一般,我没有一刻忘记你们的艰困。但是,如不准备好,赴援部队会在途中被歼,希望你们艰苦卓绝,支持到底。"接着,蒋介石给郑洞国发来一封密电,命令他长期固守,叫他把长春市民的一切物资粮食完全收归公有,不再允许私人买卖,然后由政府计口授粮,按人分配。郑洞国找到市长尚传道。尚市长明确表示:"我不能办这件事,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不能保证市属人员不贪污和勒索,办的结果,一定骚扰不堪。如果您遵照电令一定要办,请您另派市长。我实在没有这个本事。"尚传道最后说,即使把全市的粮食都收上来,"横竖只能吃到七月底"。郑洞国决定不按蒋介石的命令办,他自己推出了一个《战时长春粮食管理暂行办法》,规定准许市民留下能吃到九月的粮食,其余的粮食,一半卖给部队用作军粮,一半可以自由交易,但交易的时候必须按照政府制定的价格,哄抬粮价者严惩。结果,粮食问题没有解决,投机倒把瞬间盛行,引起粮食价格一路飞涨。一斤高粱米的实际价格只有几元钱(东北流通券),但到三月价格就涨到千元。飞机空投的万元钞票已经不够用了,郑洞国不得不命令长春银行发行大额钞票,开始时每张价额一百万元,以后逐渐递增到五百万、一千万、三千万、五千万、一亿,最后是一亿五千万。一斤高粱米的价格,到了十月已达到两亿五千万至三亿的天文数字。郑洞国不得不采用了"治乱世用重典"的方法来对付粮价上涨,到处抓不按政府制定的价格买卖粮食的人。但是,囤积和倒卖粮食的不是手中无粮的普通市民,而是守军中的上级军官、军需人员以及与他们勾结的不法粮商。郑洞国"下令枪毙了一名营私舞弊、倒卖军粮的军需官,以杀一儆百"。由于长春的物价比关内其他地区高出成百上千倍,于是,长春的国民党军政大员开始大量向北平、上海、长沙、昆明等地成百成千亿地汇款,这些钱在长春只能买到几斤、十几斤高粱米,可到了内地就可以换成几十两、上百两的黄金。当长春的生存岌岌可危之时,横财令国民党军政大员们顿时成为巨富。随着气候一天比一天冷,长春的燃料也面临危机。国民党守军开始拆民房,砍市内的树木,甚至把马路上的柏油也挖起来当燃料了。郑洞国命令第六十军暂编五十二师出击,占领长春东郊强行开采煤矿,结果又被围城的东北野战军打了回来,战斗中两百多名官兵被打死,其中包括暂编五十二师三团团长彭让。战争中的受难者首先是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