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宋朝13:海内一家 宋太宗在烛影斧声中继位,内心总不踏实。以他的特殊身份和多年经验,虽然还不至于有公开指责他合法性的臣民,但飞短流长似乎难免。尽管找不到官私史书的正面记载,但即位次年有两道诏书泄漏出个中的消息。十月,太宗下令全国禁止天文、阴阳、卜相之书,有私习者斩首。十二月,他命令对全国送到京城来的三百多名天文相术之士进行甄别,把六十余人留在了司天监,将其余近三百人都一古脑儿发配到沙门岛上去了。 留在司天监做官是利诱,禁书和流放是威胁,理由都是“矫言祸福,诳耀流俗”。如果只是对普通百姓“矫言祸福”,没有必要堵住他们的嘴巴,把查无实据者统统发配到与世隔绝的海岛上去,对私习者则要他们的脑袋。唯一可能就是“矫言祸福,诳耀流俗”的对象牵涉到继位问题,才逼得太宗出此狠招。 在防民之口的同时,太宗急于完成统一大业,即证明自己是太宗当之无愧的继承者,以提高个人的威望,也可以转移朝野的视线,不再对他继位的合法性说三道四。当时南方还剩下龟缩福建一隅的陈洪进和吴越国的钱俶,都是只待收拾的囊中之物,而北汉因有契丹的撑腰,仍然割据河东,有一场硬仗要打。 五代中期,十国之一的闽被南唐灭亡,原割据泉、漳两州的留从效得到南唐的认可,被封为清源军节度使。北宋建立当年,从效上表称藩。建隆三年(962年),从效去世,少子绍镃主政。牙将陈洪进诬指他准备将土地献给吴越,把他捆送给南唐发落,推举统军副使张汉思担任节度留后,自己当节度副使,大权在握。后来陈洪进又囚禁了汉思,潜使宋朝请求承认。太祖当时无暇南顾,改清源军为平海军,仍授陈洪进为节度使。南唐灭亡以后,陈洪进与吴越向来不和,颇不自安,便在太平兴国二年(978年)亲自入朝。太宗待他礼数倒很优厚,就是过了大半年还不放他回去。他现在倒落入了当时汉思被囚的处境,次年,只得向太宗上表献漳、泉二州十四县。 吴越自宋朝建立以来,每年朝贡,态度一直相当恭谨。南唐灭亡的次年,钱俶与妻、子入朝,因为太祖曾约他晤面“以慰延想”,并许诺保证让他回国。到达开封以后,太祖赐他剑履上殿,书诏不称名,极尽礼遇。群臣纷纷上章,建议扣留钱俶,太祖信守诺言,放他南归,感动得钱俶流着泪表示愿今后三年一朝。临行,太祖赐他一个黄包袱,封裹严密,嘱咐他在路上细看。途中打开一看,都是群臣请求扣留他的奏章,他越加觉得惶恐不安。 太平兴国三年,钱俶再次入朝,恰逢陈洪进被迫纳土。他越发忐忑不安,上表要求免去所封的吴越国王和书诏不名的待遇,允许他回国,宋太宗没有答应。随从的崔仁冀对钱俶说:“现在去国千里,尽在他人掌握之中,只有插翅才能飞去!”钱俶迫不得已也只得重蹈陈洪进的覆辙,上表献上了吴越国的十三州一军八十六县,南方的割据局面至此结束。 据说,这次钱俶入朝,臣民都知道他将有去无回,造了保俶塔祝愿他能平安回来。然而钱俶不仅没能南归,连做大梁布衣寿终正寝的权利都没有,他的死也是疑窦丛生的。雍熙四年(987年),钱俶得病家居,有一个叫赵海的宦官夜访其宅,拿出一粒药说是太宗所赐。他服下后,家人都惶惶不可终日。几天后,钱俶向太宗说了这事,太宗居然大惊,逮捕了赵海,决杖流配沙门岛,似乎他从来不知这件事。但赵海敢于假传圣旨,显然是令人怀疑的。其后,钱俶的病一直未好过。次年八月他生日那天,太宗遣使赐宴,当晚他就暴死,结局与李煜相去不远。 建立北汉的是后汉高祖刘知远之弟刘旻,后周代汉以后,他就割据太原称帝,仍以汉为国号,史称北汉。北汉虽局促一隅,军队却十分强悍,且与契丹成犄角呼应之势,地势又易守难攻,成为宋朝统一最难啃的硬核桃。太祖虽实行先南后北的战略,却始终关注着北汉的动态。 开宝元年(968年)八月,北汉第二代国君刘钧病死,在王位传承上引起了政局动荡,太祖认为有机可乘,就派李继勋、党进和曹彬率军北伐。北汉派名将刘继业(即杨业)抵抗,同时向辽朝求救。宋军直逼太原城下,太祖传诏北汉新国主刘继元投降,遭到拒绝。在契丹诸道驰援的情势下,李继勋唯恐腹背受敌,只得撤兵。 太祖心有不甘,次年二月御驾亲征。他一方面名各州调运粮饷到河东战场,一方面派兵扼守契丹可能驰援的军事重镇。大军抵达太原城下,太祖筑长围攻城,但城坚难下,于是掘汾河水灌城,城中虽然恐慌,但仍顽抗。太原城久攻不下,而契丹的援军虽然受挫,依旧在北边造成很大的压力。时已炎夏五月,淫雨连绵,宋军中疫病流行,太祖只得被迫撤兵。宋军撤退以后,太原城排除积水,大段城墙圮坏倒塌,辽朝使者见状大为赵匡胤惋惜,说:“宋军倘若先浸而后涸,太原城就易手了。” 南唐灭亡以后,南方的统一已大势明朗,次年秋天,太祖命令党进、郭进和潘美等兵分五路第三次伐汉,希望由自己来砸碎这颗硬核桃。但不久他就突然去世,把问题留给了太宗。太祖虽未平定北汉,但三次北征,已大大消耗了北汉的实力,在第二次北征以后,还把北汉境内的居民大量迁徙到内地,使其只剩下一个地荒民寡的空壳子。 太平兴国四年,太宗见政权初步巩固,便急切的企图通过攻灭北汉来实现太祖不能完成的功业,以提高自己的地位和威望。正月,他任命潘美为北路都招讨使,分四路攻打太原城;同时命郭进为石岭关都部署,以阻击契丹援兵。 二月,太宗御驾亲征,所遣兵马在十万以上。三月,郭进在石岭关(今山西太原北)南截击来援的辽军,辽军死伤严重,所幸耶律斜轸的后续部队赶到,才扼住宋军的攻势,得以退兵。另一方面,潘美指挥宋朝大军围困太原城,自春至夏,昼夜攻打,矢石如雨。 四月,太宗抵达城下,督诸将攻城越急,太原城几乎城无完堞,城头箭集如猥。城破在即,太宗传诏北汉主速降。刘继元见大势已去,亲信逃亡,只得出降。宋得十州一军四十一县,五代分裂局面至此宣告结束。 以中原王朝的传统眼光看来,这也可以说是海内一统了。但从大历史的角度看问题,海内一家的范围也在扩大,而与宋对峙的辽夏今政权也和前代旋扑旋起的柔然、突厥有所不同,作为一个稳定的政权实体,他们也加入到融天下为一家的历史过程中来了。而在这一融合过程中既有和平相处的乐章,也有兵戎相见的血污。北汉刚平定,宋辽之间就形成了唯一直接的对峙,如何应对这一局面成为宋太宗的当务之急。 细说宋朝14:从高梁河之战到雍熙北伐 辽太宗率领契丹骑兵直下后晋都城开封时,宋太祖年方二十,对这一浩劫应该是刻骨铭心的。北宋建立以后,图谋燕云,拱卫中原,可以说是他一贯的夙愿。他建立了封桩库,积存每年的财政盈余,打算蓄满三五百万以后,与契丹交涉索还燕云的土地与民众。倘若契丹同意,这些款项就作为赎款,否则就散尽库钱,招募勇士,武力攻取。他做了一个估算,倘若以二十匹绢的价钱换算一个辽兵的首级,辽朝十万精兵用二百万匹绢也就搞定了。太祖的这一规划,表明他是对辽和战当作严重问题来郑重对待的。因而终太祖之世,宋辽之间基本维持互不侵犯的状态。 太平兴国四年(979年),太宗出兵攻北汉,已做好了与契丹开战的思想准备,而北汉终被攻灭,也令太宗自我感觉良好。于是他决定挟战胜之余威,取燕云之故地。实际上,攻打北汉从正月到五月,已经是师劳饷乏,完全不宜再开打新的战役。何况这时的辽朝在景宗统治下,经过十余年休养生息,经济大有好转,政治也算清明,关键是涌现了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这样智勇兼备的名将。宋朝又没有经过充分的前期准备和严密的军事部署,仓促上阵,显然是难操胜算的。这时,殿前都虞候崔翰迎合太宗的旨意,上奏鼓吹道:“所当乘者,势也;不可失者,时也。”于是太宗决意攻辽。 五月下旬,宋军自太原诸路并进,越过太行山向河北平原集结。六月十三日,太宗从镇州(今河北正定)亲自督军北上,正式发动北征。十天后宋军进抵南京(今北京)城下。辽将耶律斜轸见宋军兵锋略盛,便引军退驻得胜口(今河北昌平西北),耶律沙则撤到清河北(今北京清河镇附近),互为犄角,声援南京。 宋太宗误以为耶律斜轸只能据守险要以自保,便派一部进行监视,自率主力日夜攻城,命宋军围城三匝,穴地而进。辽朝守臣韩德让日夜登城指挥,力保城池不失。宋军围攻半月,疲惫劳顿,粮草因运输线过长也开始紧缺。 七月初,辽朝所派耶律休哥率领的驰援大军已抵达前线。他先以弱兵五千诱敌,再以精骑三万从他道绕到宋军南侧,发动猛攻,席卷而北。六日,耶律沙进军城下,与宋军激战高梁河(今北京西直门外),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也各率所部分左右两翼向宋军发起猛烈的攻击。 宋军急调围城部队迎敌,城内辽军见援军赶到,便开门列阵,鸣鼓助攻。宋军在辽军数路猛攻下,全线崩溃。次日黎明,太宗在混战中腿上中了两箭,仓皇奔逃至涿州,因箭伤无法骑马而换成驴车继续南逃。辽军追杀三十余里,耶律休哥身上也多处受伤,不能驭马,便改乘轻车追逐,至涿州未获宋太宗而还师。 在高梁河之战中,就兵力对比而言,宋军明显占上风,但却以残败而告终,使宋初以来培植的宋军精锐元气大伤。究其战败的内部原因,一是战略上的轻敌,以为挟战胜北汉的余威,必能奏功。二是战术上的失策,屯兵坚城之下,不做打援的部署,乃至处于内外数路夹攻的被动境地。三是士气的不振,将士连续作战,身心均已疲惫,将领中甚至有掳掠北汉妇女充当军妓,其军心涣散、士气低落可以想见。 为了南京围城之役,当年九月与次年十月,辽军两次攻宋,双方互有胜败,谁都不敢说胜券稳操。现在自宋太祖就志在解决的燕云十六州问题,对太宗说来成为一个棘手的难题。首先,战端一开,已经切断和平解决的所有可能。大言既出,不打则贻笑天下,威望扫地;若打则覆辙在前,胜负难料。太宗有点进退两难。 太平兴国七年,趁辽圣宗新即位之际,宋太宗甚至谋求与契丹恢复以前的和平状态,但因没有正式的国书而遭到拒绝。而要下国书求和,太宗还拉不下这面子。在接到辽朝拒绝的信息以后,太宗重新开始积极备战。 雍熙三年(986年)正月,经过长期准备,宋太宗决定再次发动大规模的伐辽战争,史称雍熙北伐。之所以这时发起北征,太宗是出于对内外形势的判断才做出的。 先说对内,高梁河战败时,军中见太宗不知去向,竟有人打算拥立太祖之子赵德昭,这令太宗深感皇位未稳,于是转而注意内政。到雍熙初年,不仅太祖之子都已死去,连居于准皇储地位的皇弟廷美也已贬死,太宗最后一块心病已经除掉,因而可以放心攘外了。而自南京围城之役以来,七年来战略物资的准备积聚,也足以对付一场大战。 再说对外,太宗误信边将的报告,以为“契丹主少,母后专政,宠幸用事”。从表面现象来看,辽圣宗这年才十六岁,说得上是“主少”;政事听命于其母承天太后,说“母后专政”也名副其实;而承天太后也确实重用她所钟爱的韩德让,在大计方针上多有听从,以“宠幸用事”评断也相去不远。 但承天太后与韩德让共掌朝政称得上是黄金拍档,这一时期也是辽朝历史上最辉煌的年代。就以边境防务而言,承天太后在圣宗即位当年,就任命耶律休哥为燕京留守,允许他便宜行事,总令南面的军务。史称耶律休哥在这一期间“劝农桑,修武备,边境大治”。他不仅是一代名将,也是有眼光的政治家,对宋朝的进犯早有防备。因而宋太宗在对外征战时机的选择上,是绝对错误的。 雍熙北伐是宋太宗亲自指挥的,这次他没有亲征,而是用阵图遥控指挥。阵图是宋代猜防武将,实行“将从中御”政策的产物。宋太祖是宋代皇帝中唯一的天才军事家,他用将“专而不疑”,只在命将出师前作简要的指示和告诫。太宗的韬略远不能与乃兄相比,却自以为是军事天才,对武将的猜忌防范之心十分强烈,为了“将从中御”,就预先设计好阵图交给出征的将帅,让他们不折不扣执行。太宗、真宗两朝阵图最为盛行,但也是对辽战争一败再败的年代。战争形势瞬息万变,在当时通讯条件下根本不可能及时反馈进行调整,阵图的荒谬可想而知。 且看太宗这次的战略部署:东路以曹彬为主帅,米信为副,率领宋军主力两军同行,出雄州(今河北雄县),以缓慢行军的战术,张大声势,向辽南京进发,以牵制辽军主力;中路以田重进为统帅,出飞狐口(今河北涞源);西路以潘美为主帅,杨业为副,出雁门关(今山西代县北),攻取关外诸州,再与中路军会合,然后挥师东进,从北面与东路军夹攻南京。这一战略的不足在于:一是三路大军过于分散,不能及时有效的进行配合;二是东路主力等待时机的时间过长,容易出现不测之变。结局果然如此。 三路大军一开始进展都很顺利。中路军攻占了灵丘(今属山西)、蔚州(今山西蔚县)。西路军更是连克寰(今山西朔县东北)、朔(今山西朔县)、云(今山西大同)、应(今山西应县)等州。东路军攻占了岐沟关(今河北涞水东)、涿州等地,耶律休哥仍坚守南京,避免与宋军正面交锋,同时派轻骑深入敌后,截断其粮道。 辽圣宗与承天太后接到耶律休哥的求援消息,立即征调诸部兵增援南京,统一归休哥指挥,以抗击宋军东路主力。母子俩亲率大军南下,驻兵涿州东北,等待各路援军到达,以便决战。 曹彬在三月进占涿州以后,与耶律休哥的军队相持在涿水之北,十余天后,终因粮草不济,退守雄州以便就粮。太宗听到这一消息,大惊失色,即派使者指使他向米信军集结,养精蓄锐等待中西路军的会师。而这时中西路军屡战获胜的捷报不断传来,东路将士纷纷要求出战,以便为北征主力争回点面子。 曹彬只得率军与米信军会合,再度进攻涿州。因休哥以轻骑不断夜袭单兵落伍者,曹彬命部队排成方阵行进,一边行军,一边在两边挖掘壕堑,以防敌骑侵袭,将士疲惫不堪,从雄州到涿州仅百余里路,竟走了二十来天。等到达涿州,曹彬发现承天太后率大军已驻扎在涿州东北,连忙决定退兵。这时耶律休哥已补充了精锐的援军,全力追击宋军。 五月,两军激战于岐沟关,宋军以粮车环绕自卫,被辽军包围,成关门打狗之势。曹彬、米信趁夜色率部突围,渡拒马河时,遭辽军追击,溺死者不可胜计。曹彬溃退至易州(今河北易县),驻营沙河,听说追兵又至,宋军如惊弓之鸟,争过沙河,死者过半,河水为之不流。残余宋军向高阳(今属河北)溃逃,被耶律休哥追上,死者数万,丢弃的兵甲高如山丘。宋军主力全线崩溃,伤亡惨重。 宋太宗接到东路军残败的战报,立即命令中路军退驻定州,西路军退回代州。而辽承天太后则调集优势兵力向西,以便全力对付中西两路的宋军。见到宋中、西路军后撤,耶律斜轸等不及援军到达,就主动出击了。这时,中路军已安全撤回,西路军又接到太宗的指令,要求他们掩护寰、朔、云、应四州居民迁至内地,这只孤悬敌后的西路军就成为辽军唯一追击的目标。 七月,西路军副帅杨业建议避开敌军主力,出大石路(今山西代县西北),配合云、朔守将撤离两州军民,但监军王铣却逼他与辽军正面交锋,主帅潘美不置可否,杨业无奈,只得出战,行前要求他们在陈家谷口接应。但当他与耶律斜轸的大军浴血苦战退至约定地点时,潘美、王铣已率军退走,杨业拼死血战,中箭被俘。辽军在岐沟关和陈家谷两次战役中大获全胜,彻底击败了宋太宗亲自指挥的雍熙北伐。 稍作休整后,十一月,辽军分东西两路南下攻宋,作为对雍熙北征的报复。西路军由耶律休哥率领,东路军由承天太后亲自统领,在滹沱河北与西路军会合,渡河以后直扑瀛州(今河北河间)。宋朝守将刘廷让约沧州守将李继隆以精兵来援,岂料李继隆畏缩不至。当时天气奇寒,宋军拉不开弓弩,被辽军围困聚歼,死者数万,大将贺令图等被俘,刘廷让只身逃回瀛州。辽军乘胜南攻,大名(今属河北)以北,悉遭蹂躏。耶律休哥建议干脆把辽朝的边境推到黄河北岸,承天太后没有同意,次年正月,下令还师。 雍熙北征是宋辽之间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也是宋太宗企图收复燕云的最后努力。这次军事行动再次以惨败而告终,对辽宋双方以后历史的走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对宋朝来说,雍熙北征的失败在君臣将士中间普遍滋生出一种恐辽心理。在这种心理的支配下,宋朝彻底放弃了以武力收复燕云的梦想,把战略进攻变为战略防御,对辽一味采取守势。 为了阻止辽朝骑兵的南攻,宋朝采纳知雄州何承矩的建议,在西起保州(今河北保定),东至泥姑寨(今天津塘沽)的九百里间,利用原来的河淀塘泊,疏通蓄水,构筑塘堤,形成南北宽十里至百余里不等、深数尺至丈余不等的防御地带,其间设立寨铺,派兵驻守。这一工事的实际效果是十分有限的,最有力的证明就是澶渊之盟时辽朝骑兵照样直逼黄河北岸。 在对外失利的情势下,宋太宗转而把统治重点放在对内的防范和控制上。端拱二年(989年),他声称“欲理外,先理内,内既理,外自安”,确立了宋朝以一贯之的守内虚外政策。由于收复燕云的无望,宋朝北大门的锁钥始终掌握在辽朝的手中,不久就有澶渊之盟的订立,令宋朝背上了岁币的包袱。这种阴影也直接影响到宋朝对夏、金关系的格局。 对辽朝来说,高梁河之战和反击雍熙北征的胜利不仅解了南京之围,而且包围了作为辽朝立国生命线的燕云十六州,难怪《辽史》有一段话称赞这两仗说:“是两役也,辽亦岌岌乎殆矣!休哥奋击于高梁,敌兵奔溃;斜轸擒继业于朔州,旋复故地。宋自是不复深入,社稷固而边疆宁”。“宋自是不复深入”,意义不可低估。辽朝不仅在这场较量中完全占据了上风,而且也表面自后晋石敬塘献燕云十六州半个世纪以来,中原国家与辽朝对这块农耕地区和军事重地的长期争夺画上了句号。从此以后,这一地区在辽朝的统治下,社会经济有了长足而稳定的发展。 实际上,不论宋辽哪一方试图控制占有燕云十六州,都是无可非议的。高梁河战败的次年,太宗还没有死了收复燕云的心,张齐贤有针对的上了一奏说:“臣闻家六合者以天下为心,岂止争尺寸之事,角强弱之事而已乎!”南宋有个叫吕中的学者评论张齐贤的奏议,说他只知道辽朝不可伐,却不知道燕云所在当取,当取的理由有二:“一则中国之民陷于左衽,二则中国之显移于夷狄。”前一条理由事关民族与文化问题,在当时当然是原则性的大问题。但从历史长时段来看,在民族融合和文化趋同的过程中,左衽之民陷于中原,中原之民陷于左衽,都是不可避免的双向代价。后一条理由确是宋朝必取燕云的关键所在,即吕中所谓“燕蓟不收则河北之地不固,河北不固则河南不可高枕而卧”。更何况燕云十六州原来就是从中原国家划给契丹的,宋朝志在必得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从契丹来说,燕云十六州一旦纳入自己的版图,就具有两方面的重要意义。一方面,在军事地理学上,这一地区也成为辽朝防止中原国家长驱深入的军事屏障。更重要的是另一方面,这一地区的农耕经济与其原先的游牧经济形成良性的互补,随着年代推移已经成为辽朝赖以立国的最重要的经济板块,因而辽朝殊死的保卫这一生命线也是情理中事。 也可以说,中原国家失去燕云,不会影响其原来的社会文明程度;而辽朝一旦失去这一地区,它的经济文化形态就会发生质的变化,成为类似前代突厥、柔然那样勃然而兴倏然而灭的游牧政权。既然双方都有取得燕云十六州的历史合理性,而双方又互不相让,便只有战争解决问题。历史就是这么干脆而无情,但战争结局却是历史的必然性和偶然性胶合的产物。李塨以为:自雄才大略的宋太祖一死,“而天下不能混一矣”。宋太宗没有这一方面的雄才大略,应是毫无疑问的。 细说宋朝15:杨家将 在陈家谷之战中被俘的西路军副帅杨业,成为后来民间杨家将故事的主角。元明戏曲小说中的内容,虽也有历史的影子,但颇多附会成分。历史是不能戏说的,但杨家将倒是值得在这里细说的,目的也是把历史和附会区分开来。 杨业是麟州新秦(今陕西神木北)人,后来迁居太原,《宋史》本传说他是并州太原人,是指他的今籍而言的。新秦地近边塞,以战射为习俗,杨氏也以武力称雄一方。杨业的父亲叫杨宏信,这是根据欧阳修为杨琪作的墓志铭,而《东都事略》、《宋史》和《资治通鉴》都说他叫杨信。有人认为是名信,字宏信,实际上可能避宋太祖之父赵弘殷的讳,史家才改称杨信的。 后晋末年,契丹骑兵经常剽掠汉地居民,杨信大约在这一期间组织地方武装,在火山起事,自称麟州刺史。后汉代晋以后,他听命于汉,麟州刺史一职也得到了承认。后周建立,杨信表示归服,不久去世,职位由杨业之弟杨崇训继承。 杨崇训一度投降北汉,避北汉国主刘崇的讳,改名重训;后来重新依附后周,避恭帝的讳,改名重勋。北宋建立以后,重勋继续担任麟州防御使,多次击退北汉军队的侵犯,宋朝在麟州设建宁军,太祖让他做节度留后。其子杨光扆仍兼麟州兵马,欧阳修为作墓志的杨琪就是光扆之子。重勋子孙世居麟州,今陕西神木县北还有杨家村,都是这一系。 杨业原名杨重贵,大约在北汉建立前后不久投效刘旻,赐姓名为刘继业。晚唐五代之际,军阀为拉拢亲信,收为义儿,赐以同姓,原本就是风气,刘旻让杨业做自己儿子刘承钧的养子,故而将其名与孙辈继元等同一排行。杨业的生年说法很多。山西代县杨氏后裔说他享年五十九岁,应生于928年。但这一说法并未被学界所公认,另外还有924年、925年与935年诸说,莫衷其是。杨业效忠北汉,而其父却归顺后周,这种父子兄弟各效其主的现象在五代并不少见。 开包元年(968年),北宋派李继勋进攻北汉,杨业奉命扼守团柏谷,但当地守将降宋,他自度寡不敌众,领兵返回太原。不久,宋军兵临汾河,杨业封锁通往汾河桥的要道,被射中坐骑,只得退回城中。 次年,宋太祖亲征北汉时,杨业曾率数百精骑突袭党进所部,被宋军追击,缒城才得脱险。太原被围日久,杨业奉命与司空郭无为以精兵千人夜袭宋营,却因风雨晦冥,马足受伤,被迫收兵回城。看来杨业擅长突击和夜袭,善于进退自如,掌握作战的主动权。 虽然北汉与契丹结盟,但杨业对契丹却始终持抗击的态度。开宝二年,宋太祖久围太原撤兵之际,杨业向刘继元建议袭击屯驻于太原城下的契丹援军,他说:“契丹贪利弃信,他日必破吾国。今救兵骄而无备,愿袭取之,获马数万,因藉河东之地以归中国,使晋人免于涂炭。”杨业这一建议,还是出于传统的夷夏之防与正统观念,没有必要把他现代化为爱国统一思想。他在北汉官至建雄军节度使。 太平兴国四年(979年),宋灭北汉一战,杨业殊死守城,十分骁勇。刘继元已经投降了,他还举城苦战。宋太宗素知其威名,让刘继元派人去招降。杨业北面再拜,恸哭解甲,来见太宗。太宗一再抚慰,让他恢复原姓,名业,但宋人乃至辽人还有叫他杨继业的。 杨业归宋以后,太宗因他习知边事,洞晓敌情,让他知代州兼三交驻泊兵马部署,成为三交都部署潘美的部属。潘美在后周时就与宋太祖交谊颇厚,攻荆湖、讨南汉、灭南塘、征北汉,他都是统帅级的大将,他的女儿嫁给太宗之子赵恒(也就是后来的真宗),与太宗的关系非同寻常。杨业上任以来,深知代州的重要性在于雁门关,因而他加紧修筑了雁门、大石等十余座关寨,大大加强了防御力量。 太平兴国五年,辽西京节度使萧多啰与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海率军十万侵犯雁门关,杨业率数百精骑,由小径绕至雁门北口,南向与潘美的大部队合击,大败辽军,杀萧多啰,俘李重海。七年,他与潘美再次在雁门关击破来犯的辽军,斩首三千,追击入辽境,破垒三十六,俘获老幼万人、牛马五万。 雁门之捷以后,辽军一见杨业的旗帜,就胆战心惊,率兵退去,杨无敌的威名远播辽朝。《续资治通鉴长编》记到这一情况后有一段话:“主将戍边者多嫉之,或潜上谤书,斥言其短。上皆不问,封其书付(杨)业。”主将当然就是潘美,其用意一方面表示对杨业的亲近和信任,另一方面也暗示杨业你的动静自有人汇报上来,这是统治者一贯使用的互相牵制的手段。 雍熙北伐中,潘杨分任西路军的正副统帅,攻克了寰、朔、应、云四州,宋方记载都把这一战绩归功于潘美名下。倒是《辽史》相关战将的传记都说“宋将杨继业陷山西城邑”,只有《辽史·圣宗纪》说“宋潘美陷云州”,可见西路军战功主要是杨业的贡献。 七月,当东路军溃败、中路军撤退以后,西路军担负起掩护四州居民迁入内地的重任。形势对宋军相当不利,辽将耶律斜轸率领十余万大军正在寻机聚歼宋军主力。杨业认为,辽军势盛,不可正面接战,可以出大石路(今山西应县西南),事先派人密告云、朔守将配合,将民众迁徙到石碣谷,我们再派强弩手千人扼守谷口,用骑兵在中路声援,就能完成预定的任务。 但监军王侁却指斥杨业怯懦,要他出雁门关正面迎敌。杨业告诉他这是必败之势,王侁讥刺他说:“君侯素号无敌,如今领精兵数万,却逗挠不前,不要是别有企图吧!”这时,主帅潘美在一旁不置可否,对王侁的主张表示默许。 杨业只得出战,悲愤的说:“此去必定不利。我杨业是太原降将,理应当死,天子不杀而授以兵柄。我这不是纵敌不击,而是希望立尺寸之功,报效国恩。现在诸位责怪我杨业避敌,我就应先战死在敌阵之前!”但他还打算败中求胜,临行请求潘美在陈家谷口两侧埋伏强弩步兵接应,以夹击敌军。 杨业出战以后,王侁派人登高瞭望,不见契丹队伍,误认为敌人败走,欲争战功,便领兵离开谷口,沿马邑川行进二十里,后听说杨业战败,干脆引兵撤退了。作为久经争战的主帅,潘美完全知道撤离防地的严重后果,却听之任之,不加阻拦,他确实有妒功嫉能、坐视其死的责任。 杨业引兵南出朔州三十里,耶律斜轸见杨业前来,佯败退兵至狼牙村,辽将萧挞凛率伏兵从四处杀来,宋军大溃。这时杨业麾下还有百余人,他说:“你们都有父母妻子,与我一起死不值得,可以突围还报天子。”众人感动得流泪,却没有一人肯离去。 杨业且战且退,从日中战至日暮,转战到陈家谷口,见空无一人,抚胸大哭。他身上已受伤数十处,仍率帐下勇士力战,手刃敌兵数百人,转入深林,被射中坐骑,坠马被俘。 耶律斜轸责问:“你与我国角胜三十余年,今日有何面目相见!”杨业叹息说:“主上期望我抗敌捍边,不料反为奸臣所迫,致使王师败绩,有何面目求活!”于是三日不食而死,首级被送往辽朝。他的儿子延玉也死于陈家谷之战中,将士无一生还。 杨业所说的“为奸臣所迫”,所指为谁是不言而喻的。他与部下全部壮烈战死的消息传来,北宋朝野无不为之愤叹。迫于舆论,太宗将王侁除名配金州,而潘美“降三官”,所降的只是检校太师等虚衔。实际上,潘美、王侁之所以有恃无恐的诬陷乃至迫害杨业,正是太宗“行不测之威福以固天位”的统治政策的必然产物。 然而,人民自有他们的好恶标准,杨业的威名和节操赢得了宋辽两国人民的崇敬。至迟在宋仁宗中期,辽朝在古北口为杨业建立了杨无敌庙。而关于杨家将的传说,仁宗时期也已经在民间流传开了。皇祐三年(1051年),欧阳修就说其“父子皆为名将,其智勇号称无敌。至今天下之士至于里儿野竖,皆能道之”。 杨业的儿子见诸史籍记载的有七人,戏曲小说中倒与此相符。七人之中,除延玉战死,其他六人依次为延朗、延浦、延训、延壤、延贵和延彬。《宋史·杨延昭传》说得明明白白,“延昭本名延朗”,这是真宗时为避所谓圣祖赵玄朗的讳。但后来的戏曲小说却误作两人,还以为延昭排行第四,延朗排行第六。尽管《续资治通鉴长编》、《宋史》和《东都事略》都说契丹忌惮延朗,“目为杨六郎”,但据学者考证,他却不是杨业的第六子。因为在这些史书记载朝廷为杨业诸子加官时,都是延朗领头。按照当时赠官长幼有序的原则,又由于战死的延玉排行不清楚,不能排除延玉是长子的可能,但延朗不是杨业的长子就是次子。但为什么史书又称延朗为六郎呢?比较和情合理的说法认为,六郎是延朗在同一先祖的兄弟中的大排行,宋人以长称幼或平辈相称时,这一习惯颇为盛行,而契丹因屡为其败,便也以宋军盛传之称相呼,后人不察,遂以为他是杨业的第六子。 杨业诸子,就数延朗的事迹最为详细,《宋史》有他的传。杨业生前认为“此儿类我”,每次大仗都带在身边。雍熙北伐时,他担任先锋攻打朔州和应州,流矢中臂仍奋战不止。真宗咸平二年(999年),他任保州缘边都巡检使,驻兵遂城(今河北徐水西)。辽承天太后率大军南下猛攻,遂城危在旦夕。时当十月,北方已天寒地冻,他命令士兵汲水浇灌外侧城墙,一夜之间凝为冰城。契丹兵见滑溜溜的无法攻城,只得退兵。延朗乘机出击,截获许多武器。 澶渊之盟时,他向真宗建议,趁契丹去国千里、人马俱乏之际,部署驻军,扼其要道,不仅屯驻在澶渊的敌军可以歼灭,幽、易诸州也可袭取。被契丹骑兵吓破胆的真宗不同意这一建议,延朗就自己率兵“抵辽境,破古城”,斩获颇多。真宗听说,立即派人前往监视他的行动,不许他闯下乱子。他终于英雄无用武之地,死在高阳关副都部署的任上,享年五十七岁。 延朗的儿子杨文广,《宋史》也有传。小说戏曲里说文广是宗宝之子,在延朗与文广之间加了一代,与史无据,史书里也没有宗宝其人。文广曾任秦凤路副都总管,筑筚篥城,长期抗击过西夏。熙宁七年(1074年),辽朝遣使与宋争代州地界,文广献上了攻取幽燕的计划,但不久就去世了。在抗击契丹的问题上,他是继承祖、父遗志的。 至于戏曲小说中所说杨业之妻是佘太君,文广之母是穆桂英,都与史无据。佘太君最早见于元代杂剧,到清代方志和笔记里,才出现杨业娶折德扆之女,而佘太君是折太君音讹的说法。宋初武将中却有折德扆其人,但这些方志和笔记颇有倒果为因的作派,因为至少到目前为止,宋代史籍和碑刻还不能验证这一说法。 杨业父子的事迹虽然在仁宗以后已流传在里儿野竖之口,但通过文艺方式广为传播似在宋室南渡以后。对杨家将故事进行全面考证的余嘉锡推断:“今流俗之所传说,比起于南渡之后。时经丧败,民不聊生,恨金人之侵扰,痛国耻之不复,追惟靖康之祸,始于徽宗之约金攻辽,开门揖盗。因念当太宗之时,国家强盛,倘能重用杨无敌以取燕云,则女真蕞尔小夷,远隔塞外,何敢侵凌上国。由是讴歌思慕,播在人口,而令公六郎父子之名,遂盛传于民间。” 宋代市民文艺的兴起,也为杨家将传说的不胫而走提供了载体,在已知宋代话本中就有《杨令公》和《五郎为僧》等名目。宋元易代,又是中原国家输给了北方游牧国家,几乎是宋辽、宋金关系的翻版,于是杂剧扮演杨家将题材,也成为当时民族感情的一种寄托。不说已经亡佚的,现存元杂剧中,《谢金吾诈拆清风府》、《昊天塔孟良盗骨殖》和《八大王开诏救忠》都是演述杨家将故事的。《谢金吾》有一段唱词道: 他他他也则为俺赵社稷, 甘心儿撞倒在李陵碑, 便死也不将他名节毁。 他也曾斩将夺旗,耀武扬威, 普天下哪一个不识得他是杨无敌! 谁听了都会热血沸腾、胆气贲张的,不过撞到李陵碑只是艺术夸张,于史也是无据的。 细说宋朝16:太平兴国 中国皇帝的年号是大有讲究的,这里难以细说,但宋代许多年号,实际上可以看成是这个皇帝在这一时期的施政纲领。宋太宗即位当年,就迫不及待的把太祖开宝年号改为太平兴国,就有发表施政演说的味道。完成统一,收复燕云,是太平兴国的武功方面,可谓是成败参半,这里再说说其文治的内容。 先说科举取士。科举制度创始于隋唐,宋承唐制,但也有不少完善和改革。太宗在这一方面的重要举措,就是大开科举之门。他说是“欲博求俊乂”,“为政治之具”,也夹杂着迫不及待的培养“天子门生”的私心。 太平兴国二年(977年),是太宗即位以后的第一次开科,即所谓的龙飞榜,共取进士一百零九人,诸科二百零七人,特奏名一百九十一人。这一榜的进士受到特别的礼遇,据说是因为张齐贤的缘故。有记载说,太祖晚年去洛阳,洛阳人张齐贤献下北汉、富民等十策,太祖召见他,称赞他有四策不错,他坚持说十策都可行,太祖一怒之下命卫士将其拽出。回来后对其弟光义说:“我这次到西京,只得到一个张齐贤,留给你取他自辅吧。”而此时张齐贤虽中了龙飞榜,排名却在数十名以后,为了起用齐贤,太宗干脆大部分录用了。这个故事旨在说明太祖在生前就决定传位给太宗,即便不是子虚乌有,也很可能经过太宗的加工和改造。 太平兴国五年进士有龙虎榜之称,李沆、王旦、寇准和张咏都是这榜取中的,都是北宋前期第一流人才。这榜值得一提的是,现任官也有举进士赴殿试的,说明科举的市场价与含金量在攀升,好比现在做了处长还要拿博士一样。从太平兴国八年开始,及第进士赐宴琼林苑成为一种定制,这也是为了提高进士的身价和地位。 雍熙二年(985年)的礼部贡举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首次实行试官亲戚别试制度,即另设考场,另派考官,这一回避法后来也推广到乡试中。二是进士唱名赐第制度由这科开始,这也是曾强进士自豪感的有力手段,以至后来韩琦敢对名将狄青蔑视地说:“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尹洙更是说:即便是统兵数十万,恢复幽燕,奏凯太庙,也比不上状元及第那么荣耀。 端拱元年(988年)贡举确立了贡院制度,以后省试都基本遵行。制度规定:省试前,由御史台派一名官员监门,在都堂帘外设立桌案,唱名给每个应试士子印试纸。阅卷合格,录进士试卷供皇帝审阅,诸科则只录姓名。皇帝御定以后,先各书姓名分散报捷,次日再放榜唱名。向皇帝谢恩以后赴国子监谒见孔子像,接着在琼林苑举行两天闻喜宴,首日宴进士,次日宴诸科,都算是皇帝赐宴。宴罢及第者题名刻石于贡院,再由状元牵头,召集同科举人择日聚会,称为期集,列叙姓名、乡贯、三代,叙同年关系。然后登科之人赴吏部试判三道,称为关试,作为吏部选官时的参考。 淳化三年(992年)是太宗朝最后一次开科,也有两点值得一说。一是对主考官实行锁院制度,即考官在奉诏知贡举时当场就入贡院,与外界隔绝往来,使其不能预先接受请托贿赂。二是殿试时首次实行糊名考校法,即把举子的姓名籍贯糊去,防止徇私舞弊,这一制度后来也推广到科举制的各种考试中(真宗朝还实行试卷誊录,只把试卷的抄件交考官评阅,使其无法辨认考生字迹)。 纵观太宗朝的科举,有两大特点,即取士多,提升快。取士多当然是与太祖朝相比。太祖朝几乎年年开科,共取士十五榜,取进士最多一榜是开宝八年的三十一人,最少一榜是乾德四年仅六人;十五榜共取进士一百八十八人,平均每榜仅取十三人不到;倘把诸科和特奏名的二百六十七人也计算在内,每榜也仅取三十人略强。太宗朝开科八次,取进士最多一榜是淳化三年达三百五十三人,最少一榜是太平兴国三年也有七十四人;八榜共取进士一千四百七十八人,平均每榜竟达约一百八十六人,是太祖朝的十四倍;倘把诸科和特奏名的四千四百零六人也计算在内,每榜取士多达七百三十五人,将近太祖朝的二十四倍。太祖开科从开国到去世共计十七年,平均每年取士约十七人,其中进士十一人。太宗从即位次年开科取士,淳化三年以后就不再开科场,年代跨度为十六年,平均每年取士约达三百六十八人,其中进士九十二人,分别是太祖时代的二十一倍和八倍。太宗朝人才当然不会一下子比太祖朝十倍二十倍的涌现出来,这完全是太宗政策导向的结果。 再看提升快。唐代进士往往并不立即兑现官职,而宋代只要一举进士就直接授以京官。在以后升迁中,宋代特别讲究所谓资格出身,中过进士的称为“有出身”,出自荫补的叫做“无出身”,科举、荫补以外途径入仕的则是“杂出身”,而进士出身是最受优待的。太宗即位次年开科取中的进士,七年以后吕蒙正和张齐贤已位至执政,十二年后吕蒙正已担任宰相。据统计,太宗朝的进士中,有十八人在本朝已位居宰执。难怪宋人有“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的说法,凤凰池指宰相府。也就是说,到太宗后期,太宗通过大开科举之门,已经使由自己录取的士人,占据了从中枢机构到州县幕职的大小官位,从而宣告了宋朝文官统治的真正确立。 接着来说文官统治。太宗对文官统治是倾力扶植的,在雍熙北伐失败以后,更是片面强调文治,走向另一极端。除了通过扩大科举,培育文官人选外,太宗还采取了相关措施。 其一,身为表率,好书重文。他曾指出:“王者虽以武功克定,终须用文德致政。”他自称每天退朝,“不废观书”。他请国子博士李觉张幕设座,为自己与中央大员讲解《周易》,听后大说“足为鉴戒”。太宗还力劝武臣读书,命左右取《军戒》三篇,对枢密使王显说:“今掌枢机,无暇读书,读此可免面墙。”在他的影响下,不仅文臣向学,武将也读起书来。一天辞朝,不识一字的党进忽然对太宗说:“臣闻上古,其风朴略,愿官家好将息。”左右莫名其妙,他说:“我见措大们掉书袋,我也掉一两句,也要官家知道我读书来。” 其二,文臣统兵,以文制武。太祖虽用文臣知州,但边境州郡一般仍用武将。太宗以为武臣不知政事,开始兼用文臣。他让进士出身的柳开出知宁边军(治今河北蠡县),并历长边州;同时把一批文臣调到军中任职,以致宋人后来把文臣领兵管辖边郡称为“至道故事”。淳化五年,又名文臣、参知政事赵昌言为川陕招安行营马步军都部署,其后文臣出任安抚使、经略安抚使或兼任驻泊一方的马步军都总管督帅武将渐成惯例。宿将曹翰曾在太宗面前赋诗道:“曾因国难披金甲,耻为家贫卖宝刀”,家贫卖刀只是说说而已,却表达了武将对权力地位日渐下降的满腹牢骚。 其三,官职差遣,成为制度。太宗先后设立了差遣院、三班院等专门任命差遣的机构,标志着宋初以来官、职、差遣分离现象渐成制度。宋代的“官”只表示官位和俸禄的高低,也称寄禄官;“差遣”才是实职,也称职事官,往往带有知、直、判、权、提点、提举等前置动词;“职”指馆职和贴职,馆职即馆阁之职,贴职指职事官不任馆阁实务而监领馆阁之职,只是一种荣誉性的名衔,完全用来礼遇文官的。举一个例子来说,《宋史》本传说包拯以龙图阁直学士,召权知开封府,迁右司郎中,这里的龙图阁直学士是贴职,权知开封府才是差遣,右司郎中是寄禄官,指可以享受这一级别的俸禄。官职差遣分离制度的推行,其积极作用是使整个文官系统更加灵活适用,负面影响则是冗官问题的日渐严重。 其四,词臣宰执,重用文官。词臣指为皇帝起草内制的翰林学士和起草外制的加知制诰,太宗简选时尤其注意德行与文学并重。当时有一种说法:朝廷任命一制诰,好比一佛出世。而太宗则表示,翰林学士之职亲近贵重,他恨不得自己来干。太宗一朝执政中,有七人是从翰林学士升任的,词臣成为最优先考虑的宰执人选。再看太宗朝宰执的构成,宰相九人,全部是文官,有出身者六人;正副枢密使三十五人,文官出身的有二十一人,占百分之六十;参知政事十八人,全部是文官。一个以科举出身的士大夫为主体的文官政府,正是在太宗朝正式形成的。 最后说说文化工程。没有文化大工程的衬托,太平盛世总显得气象不足。明代永乐和乾隆修大典与全书那样的用心,宋太宗早着先鞭了。太宗朝文化大工程主要有三项。 其一,搜访图书,组织校勘。太平兴国九年,太宗命令三馆将现存藏书与唐代《开元四部书目》进行核对,将阙目公布中外,凡献书三百卷以上者,酌情授官或另行安排。至道元年(995年),太宗又专程派人前往江南、两浙购求图书。这类诏书与措施,在太宗一朝并不少见。在访寻图书的同时,太宗还组织学者校勘典籍。太宗朝官方组织校勘的典籍主要是历代重要的正史、字书和医书。官方组织传世典籍的校勘,成为宋代的一种传统,对文化的传承是有好处的。 其二,健全馆阁,养育人才。宋太祖时以昭文馆、史馆和集贤院为三馆,用来典藏图书。太宗即位次年视察三馆,见屋社低小,环境喧杂,便下令营建新三馆,并亲自规划,建成后栋宇花木,宏伟壮丽,赐总名为崇文院。其后又在在崇文院里新建立秘阁,用来收藏三馆的珍本图书和大内的古画墨迹。太宗还让文士担任三馆和秘阁中自校理到学士的各级职位。馆阁之职选人较严,成为文士升迁中枢要职的捷径,宋代文官也以带馆职为荣,因而馆职实际上是养育中央人才的储备库。 其三,编修大书,昭示太平。清人把《太平御览》、《文苑英华》、《太平广记》和《册府元龟》并称为宋朝四大书,前三部都是太宗朝修成的。《太平御览》是一部综合性的类书,完工在即时,太宗每天“御览”三卷,一年读完了这部大书,就把原定书名《太平总类》改为《太平御览》。《太平广记》是小说的类书,《文苑英华》是一部文学作品的类书。太宗朝官方编纂的大型图书还有医学类书《神医普救方》一千卷(已佚)《太平圣惠方》一百卷、《雍熙广韵》一百卷、《太平寰宇记》二百卷。不难发现,在太宗下诏编修的大书中,以“太平”命名的特别多,也许他自知武功没法与乃兄太祖相比,就特别强调“文德致治”,向天下臣民炫耀他带来的“太平”盛世。 细说宋朝17:天下已治蜀未治 谚云:“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到宋太宗晚年,除了燕云未复,其文治却也使社会经济文化蒸蒸日上。但就在他强调“文德治政”的时候,自太祖平蜀以来积累的种种矛盾终于交相作用,引起了总爆发。王小波李顺起义给他的太平盛世涂抹上讽刺的油彩。 自唐末五代以来,号称天府之国的川蜀因地处西南,既没有受到黄巢起义军对豪宗大姓的扫荡,也没有经历中原那样严重战乱的摧残,入川避乱的官僚地主为数不少,他们与土著的大户巨室一起,肆意进行土地兼并,残酷剥削当地农民。与其他地区的客户相比,川峡佃户所占人口比例甚至高达百分之八十至九十,而所受到的人身束缚也远为严重。他们被称为“旁户”,地主豪民往往数世役使他们犹如奴隶,少的一家占有数十户,多的动辄三五百户。宋代的建立并没有解决这一问题,因而旁户成为李顺起事的主要力量。 宋平后蜀,不仅没有解决原有的矛盾,反而加入了新的动乱因素。后蜀被攻下以后,宋太祖命令从水陆两路,用十余年的时间,把后蜀积聚的珍宝、钱币、布帛、粮食悉数运到开封。此举激怒了川蜀军民,于是就有全师雄领导的全四川地方性的变乱。宋将王全斌镇压这次起事历时近十个月(而平蜀仅用两月余),还坑杀了未参加变乱的二万七千余名蜀兵。表面上的反抗被重兵压服了,但川蜀军民对宋朝政府怨愤的过节始终郁积着。 而宋初对四川地区又在经济上实行超强压榨的政策。当地政府不仅把后蜀头子钱、牛皮钱等苛捐杂税全部继承下来,二税的征收也比其他地区繁重。官吏敲骨吸髓,无所不用其极。太宗时曾考核川峡州县长吏,不法者多达百余人,只有彭山县令齐振元以所谓清白强干受到太宗表彰,而他实际上是个与老百姓为敌,“收赇得金,多寄民家”。由此不难想见川蜀剥削之苛急,吏治之污浊。 宋朝政府对茶叶和布帛的禁榷(官卖)政策,为渊驱鱼,为丛驱雀,把无以为生的茶农、农户和手工业者都逼上了揭竿而起的绝路。四川历来号称“罗纨锦绮等物甲天下”,宋朝就在这里设立“博买务”对布帛实行专卖,迫使贩卖布帛的小商人纷纷破产,从事布帛生产的手工业者和农户的利益也大受损害。茶叶在唐宋之际已成为生活必需品,榷茶也成为朝廷的重要财源之一。所谓榷茶就是政府实行茶叶专卖,设立专门机构,以低价向被称为“园户”的专业茶农强行收购茶叶。这样,即使原先以贩茶为业的茶贩失去了生计,同时又致种茶利薄,茶农也相继破产。不仅王小波本人是丧失生计的茶贩,追随他造反的不少就是破产的茶农。 淳化四年(993年)二月,王小波在青城聚众起事,喊出“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的口号。现代学界把这一口号概括为“均贫富”,给予很高的评价,但也有人质疑其能否视为一个明确的纲领。实际上既没有必要否认这个口号,它毕竟是社会极端不平等的状况下底层人民的最后呼声;但也无需从思想史角度给予过高的推重,因为“不患寡而患不均”早就是儒家一贯的主张,这一口号没有增加新内容。 王小波占领了青城县城,各地“旁户”纷纷加入进来,不久,就攻克了彭山县。愤怒的民众杀死了横暴贪污的县令齐振元,剖开他的肚子,塞进他搜刮来的钱财。岁末,王小波在进攻江原(今四川崇庆)时,中箭身亡,队伍由其妻弟李顺统领。 李顺召集占领地区的富人大姓,勒令他们申报所有的财产和粮食,除留下生活必要的部分,一律没收,大赈贫乏,因而大受贫苦民众的拥戴。他继续率领民众攻州夺县,淳化五年正月,大军进入西南首府成都,他自称大蜀王,国号大蜀,建元“应运”,任命了从中央中书令到地方知州等官职,铸造了“应运元宝”等钱币。 随后,大蜀军四出扩大战果,除少数州县,川蜀全境大都成了新政府的天下。但大蜀军在军事上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一是派主力进攻梓州(今四川三台),围攻八十余天不下,仍不做战略调整。二是仅派数千士兵去攻打剑门关,被宋军击败,致使入川门户仍然掌握在宋军手里。 迟至淳化五年正月,宋太宗才听到川蜀之变,立即命亲信宦官王继恩率领大军前往镇压。王继恩完全袭用当初平蜀的路线,一路沿长江水陆并进西上入蜀,另一路则直扑剑门关,以保证入川的后援军队和战争物资畅通无阻。宋军入川以后立即增援梓州,而由剑门入川的宋军也节节向南推进,迫使大蜀军全线撤退。 五月,大蜀政权的中心成都被宋朝大军攻破,十余万大蜀军大多战死,被斩首者达三万。据王继恩奏报,包括李顺在内的十二名大蜀政权的领袖押至凤翔时被处死。但有史料说李顺下落不明,一说他战死了;一说他逃脱了,三十余年后,已经七十余岁时,才在广州被俘,押送到京城斩首。 王继恩攻下成都,几乎重演了王全斌的老套,怂恿士兵劫掠妇女和财物,杀人取乐。逼得李顺的余部张余再竖大旗,集结万余人,沿长江东进,攻下了包括嘉州(今四川乐山)、渝州(今重庆市)在内的沿江八州,众至数万,准备攻下夔州(今重庆奉节),东出三峡。但正面遭到了刚入川的中央禁军的阻击,千余艘战船被夺,二万余人战死。张余只得率军西撤,至道元年(995年)在嘉州被俘处死。 次年,张余的余部王鸬鹚自称“邛南王”,再次起事攻邛州(今四川邛崃)和蜀州(今四川崇庆),四川巡检石普向太宗建议,一边免除一边租赋,揭榜安民,一边进兵围剿,终于消灭了王鸬鹚。王小波李顺起义的余波才被平息。 王小波李顺起义给太宗以极大的震撼。淳化五年,他把成都府降格为益州,随即派张咏出任知州,赋予它便宜从事的特权。张咏入川恩威并用,在所谓“化贼为民”上做了不少工作,稳定了川峡的局势。川人把张咏与李冰、文翁和诸葛亮共奉为治蜀名臣。至于张咏的历史地位实际上有没有那么高是可以斟酌的,但他明白“贼”与“民”本没有绝对的界限,给后来当政者还是启示良多的。 与此同时,太宗下了宋朝历史上罕见的一道罪己诏,承认自己“委任不当,烛理不明,致彼亲民之官,不以惠和为政”,表示要“改为更张,永鉴前弊”。不久,川蜀停止榷茶,似是这道罪己诏的直接恩惠。但太宗死后半年,四川广武卒刘旰又聚众攻略,所至之处官军不能抗锋。宋真宗咸平三年(1000年)正月,益州士兵推举都虞候王均为领袖,建号“大蜀”,建元“化顺”,再次发动兵变,坚持到十月才被镇压。最后仍由治蜀名臣张咏再知益州,才结束了宋初以来川蜀地区屡叛不靖的局面。 细说宋朝18:李继迁父子 党项的族源一说出自羌族,一说出自鲜卑。自南北朝末年在今青海东南黄河河曲析支之地初露头角后,经隋唐时期的内附迁徙,其中迁至夏州(今陕西靖边)周围的部族最为强大,称为平夏部。唐末,该部首领拓跋思恭出兵帮助唐朝镇压了黄巢起义,唐封其为定难军节度使,统辖夏、绥、银、宥、静五州,进爵夏国公,赐姓李氏。历经唐末五代,这一党项政权始终以藩镇身份,与中央王朝维持着臣属的关系。 北宋建立后,太祖承认拓跋思恭后裔李彝兴所拥有的定难军节度使、西平王的割据地位,以换取其臣服。乾德五年(967年),彝兴死,子光睿(后避宋太宗讳,改名克睿)继位。太平兴国三年(978年),克睿死,子继筠代立。在宋初二十年里,宋忙于统一大业,利用夏州党项牵制北汉,李彝兴父子曾一再出兵助宋进攻北汉;夏州则保持与宋的臣属关系,以丰满羽翼,扩张势力。当北宋统一基本完成,中央集权与夏州割据势力的矛盾便逐渐凸现。 太平兴国五年,继筠死,其子尚幼,不能嗣位,于是就由其弟继捧袭职。李继捧缺乏号召力,此举立即激化了党性贵族内部的权力斗争,而这种权力之争又与党项对宋顺逆的决策纠葛在一起。七年,继捧的叔父、绥州刺史李克文向宋太宗上表,认为继捧“不当袭职,恐生变乱”,建议宋朝召其入朝,意在借宋朝之手,解除继捧节度使的职位。 消除割据势力原是宋朝国策,太宗对克文的建议正中下怀。他一面改任克文权知夏州,并派朝官尹宪同知州事;一面派使臣持诏命继捧入朝。继捧内外交迫,只得携家属赴东京,向宋朝献出夏、绥、银、静诸州。宋太宗将继捧羁留东京不久,又派使臣召权知夏州李克文和绥州刺史李克宪携带家属入京居住,克文献出了唐僖宗赐给拓跋思恭的铁券和御札,以示归顺之心。历史地评价往往有二重性,继捧叔侄之举,从宋朝而言,自然是促进统一的作为,但站在当时党项民族的立场,则是献地求荣的举动。 这时,继捧的族弟李继迁正任定难军都知藩落使,率部居住在银州,也接到了宋朝护送李氏亲族入京的诏书。他这才知道党项经营达二百余年的诸州之地已归宋朝,而自己也在“护送赴阙”之列,急召部下商议,决定“走避漠北,安立家室,联络豪右,卷土重来”。为了避免屯驻宋军的阻截,继迁伪称为乳母发丧,令部下数十人将兵器藏于灵柩之中,伪装成送葬队伍,出城以后就直奔地斤泽(今内蒙古鄂托克旗东北)。这里离夏州三百余里,水草丰美,是沙漠中的绿洲,继迁便以此为根据地,集结党项诸部,壮大自己力量。 雍熙元年(984年)七月,他率众袭略夏州王庭镇(今内蒙古乌审旗西南),俘虏万计,是反宋以来的首次胜利。但他有点被胜利冲昏头脑,命部将张浦等率兵万人四处袭扰,完全不顾根据地空虚。宋朝知夏州尹宪和都巡检使曹光实派出精骑,连续两夜奇袭地斤泽,继迁与弟继冲突围而出,其母、妻都被俘,幕帐、牛羊损失惨重。继迁虽再陷困境,却不折不挠,又在黄羊平(今内蒙古乌审旗西北)重振旗鼓,支持他的豪族酋长日益增多。 次年二月,继迁决定夺回银州故地。他亲率少数亲从到银州城下,对曹光实说:“我大败了好几次,走投无路不能立足,允许我投降吗?”并约期在葭芦川(在今陕西佳县)纳节献降。曹光实居然信以为真,擅功心切,也不与人通气,就由继迁为前导,率百来骑前往受降。继迁忽然挥鞭为号,伏兵骤至,尽歼光实及其从骑。然后扮为宋军,打起宋帜,袭破了银州城。 占领银州以后,继迁决定缓称王,仍称都知藩落使,权代定难军留后,而对部下则设官授职,以定尊卑,对豪右则预封州郡,以为劝诱。但在其后与宋军的战争中,他却一再受挫,连银州也被迫放弃了。确实,仅以当时的势力,李继迁还远不能与宋朝抗衡。绝境中,他决定借助契丹的力量来对付宋朝,恢复故土。 雍熙三年初,李继迁派张浦携重币出使辽朝,表示归附的意向。河西向为中国右臂,辽圣宗也有意与继迁结盟,牵制宋朝,便授继迁为定难军节度使,都督夏州诸军事,并将宗室之女封为公主嫁给继迁,数年以后还封继迁为夏国王。得到辽朝支持后,继迁便互为呼应,不断袭扰宋朝西北边境,屡屡得手。宋太宗深感头疼,只能以夷治夷,重新任命李继捧为定难军节度使,赐姓名为赵保忠,派他回镇夏州。 继迁的权谋兵略远在继捧之上,哪会买继捧招抚的帐,便忽而兵戎相见,忽而虚与委蛇,让继捧为他请封讨赏。继迁也被宋授为银州观察使,赐姓名为赵保吉。最后,继捧反而被继迁拉了过去,也归附了辽朝,封为西平王,仍恢复原来姓名。而宋廷还蒙在鼓里,封赏依旧。 淳化五年(994年),二李火并,继捧大败,被州将赵光嗣囚送东京,其部众则被继迁悉数兼并。继迁也离弃银州,宋朝对其施行严禁“青白盐”入境的经济封锁。以畜牧为业的党项人,其粮食主要以当地天然丰产的池盐(多数为青白色,故名青白盐)与边民交换所得。宋朝盐禁政策旨在引起党项族的粮食危机,但关陇边民因食盐断绝而骚然不安,而游牧部族因粮食恐慌而相率扰边,反而为李继迁推波助澜,不久只得撤销禁令。 至道二年(996年),李继迁截获宋军运往灵州(今宁夏灵武西南)的40万石粮食,进围灵州,宋五路出师驰援,并试图一举歼灭继迁,却被继迁灵活迂回的战术所困,无功而返。次年,他以退为进,向宋朝上表请降,同时要求恢复对党项故地的统治权。这时,宋真宗刚继位,不暇西顾,便仍封继迁为定难军节度使,领夏、绥、银、宥、静五州。经过与宋朝十余年的艰苦较量,他终于卷土重来,夺回了故土。 但李继迁筹划着更宏大的伟业,他决定向西拓展,控扼整个河西走廊,以便“西掠吐蕃健马,北收回纥锐兵”,这一步壮大自己后,再南攻宋朝。在这一战略明确以后,继迁就开始制造舆论。咸平二年(999年),一个谣言不胫而走:天降陨石在继迁帐前,上书“天戒尔勿为中国患”(言外之意即向西发展)。 而欲西进,夺取尚被宋军控制的灵州,则是第一步。灵州背倚贺兰山,俯临黄河,历来是中原王朝的河西屏障,谁占有了它,谁就在西北布下了一颗大有余地的活子,因而也成为宋朝与党项、回纥、吐蕃各族势力必争之地。灵州在党项势力范围的腹背,军饷补给常受到继迁的骚扰拦截,宋朝政府对灵州一直在弃守之间举棋不定。而李继迁则在辽朝的支持下,在咸平五年三月,终于攻克了灵州城。 灵州易手,非同小可:党项打通了西进的大门,得以把河西各族网罗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往后西夏的立国才有可能;宋朝再也得不到来自河西的战马,更是拱手让出了控制西北的主动权,使得以后在与西夏的较量和经略西北的其他军事活动中,总是处于下风与劣势。继迁将灵州改名为西平府,次年正月在此正式建都,立宗庙,置官署。有一段话说出他对建都的重视:“西平北控河、朔,南引庆、凉,据诸路上游,扼西陲要塞。若缮城浚濠,练兵积粟,一旦纵横四出,关中将莫知所备。且其人习华风,尚礼好学。我将借此为进取之资,成霸王之业。” 当时河西走廊,吐蕃势力相当活跃,其中又以潘罗支为首领的六谷部落最为强盛。潘罗支占据着西凉府(今甘肃武威),与宋联手,有力遏制了李继迁西进的势头。双方摊牌势不可免。 当年十月,继迁佯言攻宋环、庆二州,却声东击西一举攻下了西凉府,改名凉州。十一月,他乘胜追击,准备彻底解决吐蕃问题。潘罗支也玩弄伪降的手法,继迁以为凉州既得,大局已定,便掉以轻心,坦然受降。在受降归途中,受到潘罗支设伏的数万军队的偷袭,中了流矢,逃回西凉府,次年年初箭伤发作而死。 临死以前,李继迁谆谆告诫儿子李德明:“当倾心内属,一表不听则再请,虽累百表,不得请,勿止也!”继迁看到了党项实力还远不足以与宋辽争雄,这是他留给儿子富有远见的政治遗言。 继迁一生,不仅联合契丹,抗衡宋朝,夺回了先人故土,保住了党项根基,而且建都西平,扼平夏之要冲,进军凉州,成河西之右臂,一个以夏州为首、西平为腹、凉州为尾的西夏帝国的雏形已经形成。西夏以后的一统疆域和累世大业,都是他所奠定的,因而西夏立国以后,他被追尊为太祖。 李德明,小字阿移,他继承定难军节度使,恰与宋辽订立澶渊之盟同在景德元年(1004年)。宋真宗对辽、夏的政策似乎有其一致性,对李德明也实行“姑务羁縻,以缓争战”的政策,主动提议媾和。宋朝应允其条件有五项:一、封以定难军节度使、西平王;二、赐茶二万斤、钱二万贯、银万两、绢万匹;三、给予内地节度使俸禄;四、听从党项使臣回图贸易;五、开放青盐之禁。同时也要求李德明承诺七项条件。除不同意归还灵州和送子弟入质二款,德明对宋朝的条款都表示接受。经过讨价还价,宋朝取消了开放盐禁的允诺,双方在景德三年签订了和约。 德明同意约和,一是长期与宋战争也使党项民族不堪困扰,因而决心遵循其父的遗嘱:一是宋辽议和,也使西夏失去政治声援,不便一意孤行。德明在位近三十年,也确实做到了“不侵不叛”,维护了宋夏和议,使西夏赢得了相对和平的外部环境,对医治战争创伤、巩固民族政权、发展社会经济,都是必不可少的。与此同时,德明继续与辽结盟,景德二年,他接受辽朝所册封的西平王,复姓李氏,使他于内加强了对其他少数民族的号召力量,于外增加了对宋朝交涉的政治资本。 德明继承乃父经略河西的战略,分别与吐蕃和回纥围绕这凉州与甘州进行了殊死的较量。先说历时二十年的甘州争夺战。甘州(今甘肃张掖)也是河西重镇,这里是甘州回纥的势力范围。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与次年,德明两次派精骑进攻甘州,一再败归。直到天圣六年(1028年),其子元昊才终于袭破夜落纥可汗,控制了甘州。 时隔两年,瓜州(今甘肃安西东南)王曹贤顺也因势归降西夏。贤顺之父宗寿在当权时期,见河西将有战乱,便把瓜、沙两州各佛寺收藏的经卷文书约四五万件运到沙州(今甘肃敦煌),封存在莫高窟,这批敦煌文献历时近九百年始被完好发现,他倒是做了一件好事的。 次说历时二十八年的凉州争夺战。潘罗支设伏大败李继迁不久,景德元年即被党项归附者所谋杀,李德明再次攻取这一重镇。但吐蕃六谷部重新以厮铎督(潘罗支之弟)为领袖将其夺回。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德明遣将再占凉州。大中祥符九年,凉州复为甘州回纥可汗夜落纥夺走。明道元年(1032年),德明命元昊从回纥手中最终夺回了凉州。李德明掌握了凉州和甘州,西夏势力直抵雁门关,据有整个河西走廊,使李继迁经略河西的宏图基本成为现实,也为其子元昊称帝建国举行了奠基礼。 据范仲淹所见,李德明统治期间,“赛垣之下,逾三十年,有耕无战,禾黍云合”,经济实力大为增强。宋辽两国对德明笼络羁縻,封王赐爵,无形中催生了他建国称帝的欲望。大中祥符九年,他已经欲“僭帝制”,下令讨论其父继迁的尊号和庙号。次年,有人见到怀远镇(今宁夏银川)北的温泉山上有龙出现,德明以为瑞兆,决定迁都于此,便改名兴州,委派大臣贺承珍主持都城的营建。天圣六年(1028年),李德明立元昊为太子。明道元年(1032年)五月,宋朝封他为夏王,规定其车服旌旗低天子一等,试图以此来限制其称帝。不过,这种名分上的约束,显得迂阔和无力。德明离帝位仅一步之遥,他随时都可以跨越这一步,却在这年十月突然去世,而把立国称帝的重头戏留给了元昊去唱。 细说宋朝19:宋太宗和他的宰相们 宋太宗在位二十二年,共用过九人为相,他们是薛居正、沈伦、卢多逊、赵普、宋琪、李昉、吕蒙正、张齐贤和吕端,其中赵普、李昉和吕蒙正两次任相。薛居正与沈伦是太祖朝的旧相,太宗前期忙于巩固帝位,留用他们有利于消除舆论的非议。不过,太宗一即位还是增补了卢多逊为相,他协助太宗夺位有功,太宗既要酬谢他,还要让他在相权中发挥关键作用。薛居正五年后死于任上,沈伦和卢多逊都任相达六年之久。他俩因为与赵廷美关系过于密切,太平兴国七年(982年),终于招致太宗的疑忌而罢去相位。 其后,太宗在任相问题上采取了三项办法,来加强皇权地位,防止宰相专权。 其一,控制宰相任期。其后六位九人次的宰相,一般多在两年左右,最长的是李昉首次入相,为四年略多;最短的是吕蒙正第二次入相,仅一年半。席不暇暖的频繁易相,其目的正如王夫之所说“摇荡其且前且却之心,志未伸,行未果,谋未定,而位已离矣”,这是太宗维护独裁专制的一着妙子。 其二,削夺中书事权。太平兴国七年,他命长子、次子分日赴中书视事,次年又让五子同日赴中书视事,名义上是让诸皇子熟悉政事,实际上是派他们监督宰相。太宗还削夺了中书差除权知与通判等官的任命权,另设差遣院掌管;又把中书刑房划出成立独立的审刑院。 其三,机构互相牵制。太宗在中央设三班院、审官院、考课院,置签署提点枢密院诸房公事,使机构重叠,互不隶属,便于皇帝控制。 取代卢多逊的是开国宰相赵普。赵普在太宗朝再次为相,除了与太宗的旧隙,来自政敌的诋毁也是防不胜防的,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的传说似乎也与此有关。《宋史》本转说他“晚年手不释卷,每归私第,阖户启箧取书,读之竟日。及次日临政,处决如流。既薨,家人发箧视之,则《论语》二十篇也”。赵普出身小吏,早年读书不多,但晚年仍只读《论语》,显然有违史实。从其所上的奏议,可知他援古论今,涉略广博,绝不是一部《论语》所能包括的。实际上,杜甫有诗说“小儿学问只《论语》,大儿结束随商贾”,因而宋代世人以《论语》为童蒙之书。太宗准备起用赵普,有人就在太宗面前说他的坏话,说他是山东学究,只能读《论语》。太宗问赵普,赵普针锋相对的说了意味深长的一段话:“我确实不知书,只能读《论语》。辅佐太祖定天下,我才用了半部;还有半部可以用来辅佐陛下!”于是太宗决定用他为相。可见这一说法应出自赵普政敌之口,一经他的反击,便流传更广了。 太宗再相赵普是为了让他在金匮之盟和赵廷美的问题上死心塌地得助自己一把力,为皇位传子铺平道路。赵普出卖了灵魂,换来了相位,却没有获得太宗的绝对信任。赵普再相,其权势、地位与作用已和太祖时期不可同日而语。南宋吕中一针见血的指出:“太祖时规模广大,故普慨然以天下自任而敢于事;太宗规模烦密,故普不免远嫌疑存形迹而救过之不暇。”赵普在相位时,太宗当着和尚骂贼秃:“我在藩邸时,常听说有朝臣强词利舌,陵替人物;或者遣使远方,归取财利。现在朝堂上还有这等事吗?” 太平兴国七年五月,赵廷美被罢官削职,送往房州安置,七月,太宗封长子德崇为卫王。迫害廷美、传位皇子的大局已定,赵普的使用价值也就差不多了。太宗的长子德崇后来改封楚王,改名元佐,他对父亲迫害叔叔廷美十分不满,对力助其事的帮凶赵普也相当厌恶。对已有储君地位的长子的好恶,太宗不能不重视,于是一年以后赵普罢相出朝。朝辞饯行时,太宗赐诗一首,赵普捧诗而泣,表示要将诗刻石与自己朽骨同葬九泉之下。从赵普生离死别的说辞推测,太宗似乎在诗里暗示将不再起用赵普。 罢相以后,赵普一直在外地做知州。雍熙北伐当年,他正在知邓州的任上,五月,正当宋军节节胜利之际,他上《班师疏》,认为北伐“劳师伤财”,批评太宗“乐祸求功”,建议尽快班师,防备契丹南下。从当时形势看,赵普的分析还是有见识的。不久,北伐果然失败,朝野都认为《班师疏》是致太平之策,赵普再次成为众望所归的宰相人选。雍熙四年(987年)十二月,赵普入朝,君臣相见,都别有感慨。 再说元佐在雍熙元年(984年)听到廷美在房州去世的消息,顿时精神失常。他的病实在是受到太宗迫害廷美的刺激而引起的,病情来势汹汹,已经不能上朝。次年重阳节,太宗召诸子会饮,未召他参加,他就纵火焚宫。太宗不得不将他废为庶人,幽禁起来。太宗次子元僖接替他当上了开封府尹,取得了准皇储的地位。元僖与元佐不是同母所生,他担心太宗的心理天平会再次倾向元佐,也知道赵普与元佐的关系,便趁着太宗优遇入朝的赵普那当口,建议太宗重新起用赵普。太宗采纳了这一建议,端拱元年()宰相李昉罢政,赵普与吕蒙正同时被任命为宰相。 太宗有意让赵普代吕蒙正,但对赵普并不放心,当面敲打他“勿以位高自纵,勿以权势自骄”。赵普这次入相已经六十七岁,即便心有余也力不足了,他在中书判事不到一年,就请假养病了。次年七月,有彗星现,有人鼓吹是灭辽的好兆,赵普抱病上《彗星疏》痛斥其说,使太宗打消了攻辽的想法。 由于前期的嫌隙和太宗的疑忌,赵普与太宗两人始终互相猜防,心存芥蒂。太宗容不得有威望的宰相,赵普患得患失,也只能韬光自敛,富贵自保,尽管在太宗朝两次入相,除了两次劝谏伐辽的奏疏,他在政治上确实没有也不可能有多大的建树。比比与太祖在建国前后的那段风云际会的日子,这位开国宰相的晚年应该是感慨万千的。淳化三年(992年)赵普去世,太宗说了一段盖棺论定的话:“赵普追随先帝和朕,最为故旧,能断大事。过去与朕曾有不快,众所周知。朕即位以来,总是优礼他,他也竭力自效,尽忠国家,真是社稷之臣!” 在太宗的宰相中,只有李昉的资格可与赵普一比短长。他是后汉进士,深受后周世宗赏识,在赵宋代周时,只有他不去朝见,因而在太祖朝他的最终官衔与他在后周时相同,都只是翰林学士。不过,当卢多逊挤兑赵普时,太祖问他,他说:“我只是草诏,赵普所为,非我所知。”李昉跳出是非圈外的表态,赢得了赵普的好感。他在赵普第二次入相时,出任参知政事,应与赵普奥援有关。 太平兴国八年,赵普罢相,李昉与宋琪并居相位。宋琪虽是首相,但李昉更受太宗青睐。原来,卢多逊为相时常在太宗面前说李昉的坏话,而李昉尽管不附和卢多逊倒赵普,却与卢关系不坏。有人告以多逊攻击他的事,他总不相信,仍待之不疑。为相以后,他也并不因为卢多逊倒台而落井下石,反而为他辩解。太祖告诉他说,卢多逊平时诋毁你不值一钱,李昉才知道真相。而太宗越加认为他是忠厚长者,因而在宋琪“素好诙谐,无大臣体”罢相后,就让他独相二年有余,这在太宗朝只有后来的吕蒙正和吕端才可与其相比。 李昉独相不久就是雍熙北伐,太宗与亲信控制枢密院的决策,中书无法过问,李昉也难有作为。但就在这种情势下,他大胆上书,反对北伐,甚至将太宗比为隋炀帝。北伐失败,太宗也没有立即降罪于他。端拱元年(988年),有个好事的布衣,叫做翟马周的,击登闻鼓上书,说李昉在北寇入边之际,不忧边事,列置女乐赋诗饮酒,强烈要求严肃处理。太宗便将其罢相,让他做了北征失败的替罪羊。 接替李昉任相的是赵普和吕蒙正。吕蒙正是太宗意欲培养的状元宰相,时年四十五,可谓春风得意。但赵普还能视事时,自然轮不到他来充分表现自己。赵普在淳化元年因衰病罢相,吕蒙正独相,正可以大展抱负时,却不慎惹怒了太宗。 这事与准储君赵元僖有关。元僖的地位日渐巩固,独相的蒙正与他的关系也日渐密切。由于元僖毕竟还没有被立为太子,而太宗共生过九子,除了元亿早夭,元佐精神失常,元僖至少还有六个竞争者。这时,度支判官宋沆与冯拯等五人伏閤上书,请求太宗立元僖为皇太子。宋沆是吕蒙正的妻族,也是蒙正所提拔的,太宗有理由怀疑是蒙正在背后唆使,表明蒙正与元僖关系已非同寻常。 在威胁到君权时,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哪怕是自己提拔的状元宰相,也都是不能容忍的。淳化二年,太宗便以“援引亲暱”的理由将吕蒙正罢相。淳化三年,元僖暴死,年仅二十七岁,终于没能圆上太子梦。但皇储问题始终是太宗的一块心病。 接替吕蒙正的又是李昉,与他同是拜相的还有张齐贤。齐贤是吕蒙正同榜进士,得到赵普的推重,在太宗朝进士中第二个位至宰相,至于以李昉为首相,太宗还是有以老带新的用意。但太宗很快就对他俩表示不满,说李昉未进用时以管、乐自许,任相以后却循默不言;说张齐贤是力不从心,名浮于实。两年以后,他俩被先后罢相,吕蒙正再次入主中书,独居相位。 吕蒙正这次入相,已无元老重臣需要他谦让三分,他以“清净致治”为说辞,让太宗感到打消出兵攻辽有充分的理由。由于君相投契,蒙正再相敢说敢为,与第一次大不相同。淳化五年元宵节,太宗设宴招待近臣,大吹大擂自己“躬览庶政,致此繁盛”的太平景象。吕蒙正则敢于大扫其兴,离座说:“京师所在,才繁盛如此。我见到都城外数里,饥寒而死者就不少。愿陛下视近及远,这是苍生之幸!”太宗作色不语,蒙正泰然就位。 有一次,吕蒙正拟好出使西夏使臣的人选,太宗不同意。数日后,蒙正仍将原来的名单呈上,太宗仍不同意。不久,问他,仍坚持己见。太宗盛怒之下把蒙正的奏疏扔到地上,要他一定换人。蒙正说:”其人可使,他人不及。我不敢枉随君意,贻误国事!”说着捡起章奏,揣怀退下。太宗事后对人说:“是翁气量我不如。”终用其人,国称其职,太宗更感蒙正知人善任。蒙正此举,显然在学赵普,他大概也希望太宗像太祖对待赵普那样待他。吕蒙正再相,确实大展身手,但皇位传承问题一直困扰着太宗,而要让蒙正接受托孤的大任,似乎还不是最佳人选。 在元僖死后的近两年里,太宗一直没有提及立储之事,但内心还是着急的。淳化五年秋天,寇准入朝,太宗突然问他:“朕诸子中谁可以付以神器?”寇准说:“陛下为天下择君,绝不可谋及妇人、内侍与近臣,只有陛下选择能够负天下之望者。”寇准的话暗有所指,妇人指太宗的李皇后,内侍则指帮助太宗继位有功的王继恩。太宗问襄王元侃行吗,寇准说:“知子莫若父,既以为可以,就立即决定。”太宗就让元侃出任开封尹,成为准皇储,寇准也当上了参知政事。 储君既定,太宗就有意改相吕端。有人对太宗说吕端为人糊涂,太宗说:“吕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不久,太宗在曲宴后苑时赋诗说“欲饵金钩深未达,磻溪须问钓鱼人”,用吕尚辅佐武王的典故,表明对吕端的属意。不久,太宗宣布:今后中书事必须经吕端酌定才可奏闻。以太宗疑忌心之重,这是一种罕见的信任。 八月,太宗正式立元侃为皇太子,改名赵恒。掐指一算,自唐末以来,已经近百年没有举行册立皇太子的大典了,京师士庶见到皇太子都说是社稷之主。太宗听到李皇后传给他的这一消息,又是老大的不高兴,他先忌其侄,后忌其弟,现在竟忌及亲生儿子,他召见寇准说:“四海心归太子,欲置我于何地!”寇准宽解道:“陛下把天下交给自己选择的社稷之主,这是万世之福啊!”明代李贽读史至此,不禁感慨道:“倘非寇公调停其间,安知自刎之祸不再见耶!” 寇准早在太平兴国五年,就向太宗推荐过吕端器识非常,希望能早日用他。太宗不以为然道:“我知道此人,是人家子弟,能吃大酒肉,其他没什么能耐!”但太宗后来完全改变了对吕端的看法。 太平兴国五年,吕端在开封府判官任上,受一件无关之事的牵连。太宗对那件事很恼火,命令在他头上戴上大木枷,安置商州(今陕西商县)。判罪以后,恰巧开封府还有一些公文要他签署,吕端怡然吩咐:“只管拿来!只管拿来!戴枷判事,自古就有。”太宗还下令只能步行,不能骑马,吕端身体肥硕,戴枷步行千余里自是够呛。宰相薛居正安慰他暂且认灾,他大笑说:“不是我吕某的灾,是长耳(指驴)的灾。”谈笑幽默,一如平日。 淳化三年,追究开封府尹元僖中毒暴死事,吕端这时又是担任开封府判官之职,与其他属吏以辅导无状受到审查。最后发落时,别人都哭泣着请求减轻处分,只有他声称“罪大而幸甚”,自求外贬。 端拱元年,吕端出使高丽,突然风急浪高,樯摧舵折,副使与同舟之人惊恐万状,他却始终稳坐舱中,安然读书,全无惧色。在长期的政治生涯中,吕端的稳重、决断和镇定广为人知,也传到了太宗耳中,从而得出“吕端大事不糊涂”的高度评价。而吕端也确实没有辜负太宗托孤的厚望。 皇太子赵恒与赵元佐倒是同母兄弟,都不是依然健在的李皇后的儿子。李皇后是宋初大将李处耘的女儿,他的哥哥李继隆这时正担任殿前都指挥使,执掌着京师禁军的指挥权。他自己所生的儿子早已夭折,应该说太宗任何一个儿子继承皇位,对他都关系不大。官史上说她忌惮赵恒“英明”难以驾驭,看中元佐有病易于控制,这话未必完全可信。另有记载说她钟爱元佐,还在宫中抚养元佐之子,这一说法似乎比较合理。也许出于同样动机,在赵恒立为太子时,她在太宗面前离间过他们父子的关系,令太宗大生疑忌之心。 太宗死后,李皇后就和王继恩、参知政事李昌龄、翰林学士胡旦结成了拥立赵元佐的联盟。王继恩这次是被江湖文士潘阆说动的。潘阆早年曾为宰相卢多逊策划谋立赵廷美,被朝廷长期追捕,多亏王继恩向太宗说情,才被宽赦。他对王继恩说:“你若扶立太子,显不出功劳。若扶立赵元佐,就是把被遗弃的人扶上了皇位,其功甚大。”潘阆似乎是一个同情被剥夺应有权利者的侠义之士,但拥立一个精神病患者显然说不过去。 至道三年三月,太宗去世前不久,吕端入宫探视,见赵恒不在宫中,便先在笏板上书写“大渐”两字,密派亲信去通知赵恒立即进宫。太宗撒手当天,李皇后让王继恩到中书去召吕端。吕端知道王继恩要故伎重演,就诓骗他去诏书阁取太宗诏书,把他锁在了里面,让人看住他,自己立即进宫。 李皇后对吕端说:“皇帝去世,立嗣以长,顺理成章,你看如何?”吕端反驳说:“先帝立太子,正是为了今天。岂容另有异议!”因王继恩不在场,李皇后不知如何应对,便默然不语。吕端于是奉皇太子即位。即位仪式上,太子垂帘召见群臣。吕端立殿下不行君臣跪拜之礼,请卷帘相见,他亲自升殿审视,见确是太子,才下阶与群臣拜呼万岁,真宗终于顺利登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