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破瓦射入的月光,斑斑驳驳地洒满了破屋,洒满了脱得赤条条的赵细烛的一身!赵细烛对着站在面前的“新娘”,颤声道:“风车,扯下你的……红盖头吧!”风车道:“你又笨了!红盖头不该由新娘扯下,该由新郎挑去。”“新郎?……新郎?这么说,她把我当新郎了?”赵细烛自语着,慢慢抬起了手,伸向红盖头。“等一等!”风车道。赵细烛的手收回了。磨坊门外,宝儿站在树下,静静地听着屋里的对话声。风筝、金袋子、白玉楼、邱雨浓站在破窗外,也在听着。从磨坊里传出俩人的对话声——“细烛,你可知道,你挑去了一个女子的红盖头,你就是这个女子的男人了?”“知道。”“你可知道,从今以后,这个女子,就要和你相伴终生?”“知道。”“你可知道,如果这个女子死了,你就要替她戴孝?”“知道。”“你可知道,要是这个女子不能替你生孩子,你不能打她,也不能骂她?”“知道。”“现在……你可以……挑下我的红盖头吧!”黑暗中,宝儿的眼睛里闪动着喜悦。风筝的眼里泪星点点,紧紧抱住了金袋子。金袋子解下了宝儿的缰绳,示意大家离开。四个人牵着宝儿,悄悄地离开了磨坊。破磨坊里,赵细烛的手迟疑着,垂下又抬了起来。风车一把抓住赵细烛的手,颤声:“细烛,你如果真的是太监……我风车也不会怪你!我刚才已经说了,往后,要是我不能替你生孩子,你也莫怪我,莫要打我……好么?”赵细烛突然大声喊起来:“不!我们会有孩子的!会有的!”他一把扯下了风车头上的红盖头!风车的眼睛闭着,脸上全是泪水。赵细烛在等待着风车睁开眼睛。好一会,风车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看着赵细烛赤裸着的身子,看了好久好久。她美丽的脸上没有丝毫震惊,只是慢慢走近赵细烛,在赵细烛面前合上了眼帘。赵细烛一把将风车紧紧抱在了怀里……第一线曙光射进了林子,浮动的雾气里,鸟儿开始了啁啾。到处都充满了早晨的生命活力,到处都弥漫着勃勃生机。从林子外,传来了马儿的一声声欢叫。破磨坊迎来了黎明的曙色。赵细烛和风车仰脸躺在一堆干草上,身边是一盘大石磨,从瓦面滴漏的露珠落在磨台上,发出像筝弦一般好听的声音。风车的脸偎着赵细烛的胸脯:“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是个真正的男人?”赵细烛道:“在宫里做了那么多年太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是个男人,日子久了,也就不敢再承认自己是男人了。”“可你出了宫,就该把太监的名份扔下了。”“自从出了皇宫,我就天天想着,该怎么替自己换回男人的名份,可我没有这样的勇气,我怕你们不信。”“那你现在为什么有勇气了?”“是你给了我勇气。对了,还有鬼手。其实,鬼手早就看出我不是太监了,她劝了我好多回,要我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你有勇气送宝儿回大草原,你就不应该连承认自己是男人的勇气也没有。”“我也得感谢宝儿。没有这趟送宝儿的经历,我赵细烛也许还是个整天想着寻找死路的人。对了,刚才是宝儿把我引到你身边来的,它该是我俩的……”“月老!”风车和赵细烛同时说出了口。两人笑起来。风车抱住了赵细烛,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刚才又说“死”字了,以后,不许再说这个字,明白么?”赵细烛坐了起来,靠在磨盘上:“风车,说心里话,要是明天就能见到大草原,那有多好!”风车又抱住了赵细烛:“细烛,快了,真的快了!”大林莽间,赵细烛一行人在策马奔走着。满脸漾溢着幸福的风车脖子间扎着的那块“红盖头”在风里像火苗似的飘动着,这使她浑身饱溢着少女的风采。赵细烛骑在马上,心里翻腾着溪流般无尽的话:“……风车,说心里话,这一路走来,我好像孩子长大了似的,懂事多了,好像明白了好多东西。心里,好像下过了一场雪,推开窗户,看到的全是一片很干净很干净的白。在这片雪地里,我好像……好像手里拿着一个螺陀,在冻硬了的雪地上打着、跑着、笑着……鞋带散了,鞋子里冒着热气……帽子也掉了,脑袋像个蒸笼似的……”大山岭间,赵细烛一行人在牵马过岭。赵细烛牵着马,心里的话像白云般纯真:“……我还好像推开了自家的门,回到了家里,爹和娘都在家里坐着,围着火炉,炉上的水壶在叫着,炉炭上烤着红薯,还有栗子、花生、红枣什么的,都在炉沿上搁着,全家人坐在一起过着大年……”大沼泽地,赵细烛一行人在牵马跋涉。赵细烛内心的声音像风一样欢畅:“……风车,你没在笑我吧?其实,这都是我的心里话。说真的,这些日子,和你们在一起,我真的像是看到了下雪,看到了过年……对了,那宫里的事,也好像都远去了,好像是别人在戏台上演着的戏,我只是个看戏的人……”一座座荒村旁,赵细烛一行人在冒着大雨骑马行走着。“我好像……一从娘肚子里生下来,什么地方都没去过,一下地就和你们在一起,和宝儿它们在一起,和荒路、和大山、和黄河、和这身上的老羊皮、这腰里的枪,嗯,还有这间不知哪个朝代留下的老磨坊,早就在一起,好像有根绳子早就把这些事儿都捆在了一起,还打了死结……”沙砾路上,一行人在牵马行走。宝儿和魏老板在说着话“快到天马栏子了。”“是的,快到了。”“我有预感,更可怕的事很快就会发生了。”“这也是我的预感。宝儿,我想告诉你,我预感到我会死。”“我也会死。死是早晚的事。”“可真的有感觉,我和你相伴的日子不会太久了。”“你的话让我心里难过了。”月色笼罩下的一片宁静的河泊边,人和马在火边睡着。赵细烛在梦中。他在梦中似乎自己变成了宝儿,在对着鬼手、风车、风筝、金袋子、白玉楼、邱雨浓说着话——“不,魏老板,只有活着才是幸福的。……我也愿意为你去死,为赵细烛、风车、风筝、金袋子、白玉楼、邱雨浓他们去死。我想过,如果我死了,我就能见到套爷了,就能见到布无缝了,就能见到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魏老板了。可我,更愿意活着!更愿意和活着的人们生活在一片长满苜蓿草的草原上,生活在一条清澈的河流边,生活在有云有山有炊烟的地方,生活在没有皇宫、没有御马房、没有掠夺、没有恐怖,到处都是成片成片芳草地的地方,和爱着我的人们生活在一起,一起欢笑、一起唱歌,一起奔驰!魏老板,这就是我的愿望……”从远处传来的隆隆枪炮声打断了赵细烛的梦,他坐了起来。睡着的人都坐起了身,朝传来枪炮声的地方看去。马儿也在侧耳谛听。远远的,有火光像闪电似的倏然划亮。夜里,下起了大雨。时隐时显的炮火照亮着夜空,把天马栏子这座蹲伏在黑暗中的古老的军事要塞照得时明时暗。通往城堡的泥泞小道上一片雨声,宽大的车辙里积满了雨水。又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火光冲天。炮声响了一阵停下了,接着便有一阵“吱吱嘎嘎”的车轮声在小道上响起,伴随着车轮声的是一盏盏晃动着的破烂不堪的白灯笼。白灯笼上依稀可辨一个个墨写的“囚”字!城堡大门外,两只巨大的“囚”字灯笼晃动在城堡土楼的大门上。沉重的车轮声和苍凉的号子声传来,十几个以身代马的老头哼着号子,弓着背梁,拉着一辆运石头的大车向古堡走来。这群老头模样古怪,身上穿着的是酱色的破烂囚服,头上戴着的却是几十年前清廷官员的顶戴,那顶戴上的翎毛早已不存,红缨也已稀疏,雨水打着顶戴的声音像是拍打着破鼓。这群人是五十年前的朝廷犯官、被流放到天马栏子的刑囚,个个都已是七八十岁的年纪,骨瘦如柴,形如隔世之人。大车在城堡的大木门前停住,拉“头辕”的一个老头从地上拾起一根粗长的草绳,用力拉了几下,拴在绳头上的一只锣槌被扯动,将一面悬挂在大门上的大铜锣敲响了,“哐哐”的锣声便在雨声中响起。大木门缓缓地打开,老人们重又拉起车,向着大门里拉去。“轰!轰轰!”又一阵炮声从远处传来。老人们停下车,摘下头上的顶戴,回脸望向打炮的方向。雨水泼着一张张神情麻木的老脸。通往天马栏子的小路上,赵细烛一行牵着马,在泥泞中行走来。炮声传来,不时将天空映红一片。风筝道:“咱们像是来到战场了?”金袋子道:“不知是哪两位大帅在这儿决一雌雄,咱们得赶快找地方避一避炮火,要不,真的撞进了战场,麻烦就大了。”赵细烛道:“这里到处都在打炮,哪有地方可避?”白玉楼道:“都别急,一定会有办法的。”巧妹子叫起来,指着远处。风车望去,见到了城堡的灯光,喊:“前面有灯!”突然,白玉楼感觉到什么,道:“邱雨浓呢?”一行人中,已无邱雨浓的身影!不远处的大岗上,曲宝蟠骑在马上,远远地望着走向古城堡的赵细烛一行。山野临时营辕外,马蹄急响,一身戎装的邱雨浓驰马而来,在辕帐前下了马。卫兵喊:“邱副官到——!”邱雨浓匆匆进了营辕。挂着的军用地图前,麻大帅和一群军官在布着战阵。邱雨浓靴子一磕,敬礼:“报告麻帅,雨浓回来了!”麻大帅回过身,打量了一会邱雨浓,笑道:“雨浓老弟回来得正是时候!军火已经运到,正在卸运之中。这趟差,办得好。来,坐下,喝口酒暖暖身子。”邱雨浓在椅上坐下,麻大帅倒了一杯酒,递上。邱雨浓捧着酒杯,正要喝,突然抬起脸,道:“下官有一事要禀!其实,下官订下了军火之后,就一直跟随于帅爷心爱的宝物身后,须臾没有离开!”“麻大帅笑了起来,“这么说来,你瞒着本帅,也成了个追夺汗血宝马的人了?”邱雨浓起立,顿首:“下官自作主张,有违帅意,请求处置!”麻大帅哈哈大笑:“你很诚实!其实,你离开军营后的一举一动,本帅了如知掌!很好,你没有辜负本帅对你的栽培!”邱雨浓吃惊:“这么说,我为帅爷夺马的事,帅爷是知道的?”麻大帅道:“相帅若是不知,你还能活得了么?”“啪”地一声,麻大帅抬手打掉了邱雨浓手里的酒杯。酒杯落地,酒浆流淌。“这杯酒……”邱雨浓愣了。麻大帅又哈哈大笑起来:“你刚才要是先饮酒后陈事,此时你已成地狱之鬼了!”邱雨浓看着脚下的残酒,脸色惨白起来。大雨中,麻大帅的部队已经布下阵地,在向着另一处山坡开着小钢炮,站在钢炮后头的是肃马而立的骑兵,个个都亮着马刀,随时准备着得令出击。邱雨浓鞭马驰来,重声喊:“麻大帅到——!”一阵马蹄声响,十多个卫兵护着麻大帅的坐骑急驰而来,在骑兵阵前停住了马。麻大帅的大麾上淋着雨,手里执着一根马鞭,扫视了一圈骑兵,大声道:“弟兄们!本帅养兵千日,为的就是毕功于一役!众所周知,当年本帅的末将雷大梁,是他娘的一个白眼狼!本帅待他不薄,可这小子背叛了本帅,占山为王,号称拥兵三万,要与本帅争夺天下!此贼不除,国无宁日!今晚,本帅要与雷大梁在这天马栏子决一死战!弟兄们,立功领赏的时候到了!”邱雨浓喊道:“功成之时,每人赏洋三百!”麻大帅一挥手:“抬上来!”八个士兵从马车上抬下四个大箩筐,“哗”地掀去雨布,露出四大箩白花花的银洋!骑兵们齐声高喊:“灭了雷大梁!立功领赏洋!”麻大帅又一挥手:“架上来!”那八个士兵奔回马车,每人从车上抱起一个衣着鲜艳的女子,把女子驮到肩头,奔到骑兵前一字排开。骑兵们快活得惊叫。邱雨浓喊道:“看好了!这些娘们,个个都是美娇娘,国色天香!凡立下大功的弟兄,每人赏一个!”骑兵们热血沸腾,喊声更高:“灭了雷大梁!立功领娇娘!”小钢炮又吼叫起来。麻大帅抽出军刀,猛地一声巨吼:“杀——!”骑兵们高举马刀,高声呐喊着,疯了似的向着另个山头冲去!有卫兵拍鞍驰来,对麻大帅行礼报告:“禀大帅!曲宝蟠求见帅爷!”麻大帅:“他来了?——请!”骑在马上的曲宝蟠被两个卫兵领到麻大帅面前。麻大帅哈哈大笑:“曲王爷!你给本帅带来汗血宝马了么?”曲宝蟠一脸雨水,沉声:“麻帅!这正是曲某要问的话!又一排火炮发射,震耳欲聋,麻大帅稳住马,对着曲宝蟠发出一声冷笑:“说下去,本帅在洗耳恭听!”曲宝蟠重声:“曲某只有一句话!既然麻大帅信不过曲某,那么,从今往后,曲某与麻帅的交易就不再算数了!——告辞!”说罢,掉过了马头,马一声长嘶。“等一等!”麻大帅大声道,“本帅还有话问你!在鱼家庄与你见面的那五位弟兄,现在在哪?”曲宝蟠道:“都下地狱了!”麻大帅一怔:“谁干的?”曲宝蟠道:“当然是那些不想把汗血马让你夺到手的人干的!”麻大帅道:“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人杀了?”曲宝蟠道:“我干的,只是夺马的活,不是杀人的活!”麻大帅冷声:“那你夺到马了么?”曲宝蟠道:“这话,大帅该问豆壳儿!”麻大帅哈哈大笑起来:“本帅看得出,你曲王爷之所以敢空着手来见我麻帅,是因为你已经有了得到宝马的十分把握!很好!说吧,汗血宝马在哪?”曲宝蟠道:“要是我告诉你,汗血宝马已是唾手可得,你信么?”麻大帅道:“不信!真要是如此,我派出的五位弟兄,就不会下地狱了!”曲宝蟠道:“要是本爷把汗血宝马在哪儿藏身的秘密告诉你,你还会兑现当初的许诺么?”麻大帅道:“本帅向来是一诺千金的人!”曲宝蟠道:“我怎么才能相信你?”古城堡外,赵细烛一行走来,在紧闭的大门前停住。“这是哪?”风车望着头顶的白灯笼,“怎么像是牢房?”风车听了听四周的动静,敲起了门。风筝道:“门上有锣。”金袋子拾起锣绳,拉了几下,锣声大作。大木门轰隆隆地打开。雨已经停了,赵细烛一行牵着马,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这座破败不堪的古老城堡。大木门轰地一声关上了,四个管门的老头抬起沉重的门闩,横上了门背。赵细烛问老头:“请问,这儿是什么地方?”四老头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清兵服,手里执着红缨枪,齐声道:“此乃御马场!”“这儿是御马场?”风车好奇地道,“怎么没见到一匹马?”四个清兵老头齐声:“皇上的御马尚未补到。”赵细烛道:“皇上?不知四位说的皇上是哪位皇上?”四清兵老头齐声:“同治皇上。”众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金袋子道:“走吧,进去看看!”一行人牵着马,向着城堡里走去。血战古城堡麻大帅与曲宝蟠坐在一间破庙的供案前喝着酒,从门外传来的枪炮声震动着破烂的窗棂,不时有火光在窗外闪亮。麻大帅放下酒杯,一抹胡子,对身后喊道:“邱副官!将印信盒取来!”邱雨浓走了进来。曲宝蟠一怔,冷笑道:“你投错胎了,你本该是个好戏子!”邱雨浓的脸上却是浮上笑来:“这出戏,曲爷才该是主角儿。”一挥手,卫兵把一个紫檀盒捧上,他从盒里取出一块大玉印,放到供案上。曲宝蟠目光一亮,伸手去取。“且慢!”麻大帅将曲宝蟠的手按住,笑道,“曲王爷的手只要一碰上这块玉印,就算是副帅了!也就是说,不久的将来,你就是御前行走的军机大臣了!官居一品!好吧,你现在告诉本帅,今晚上,本帅何时能见到汗血宝马?”曲宝蟠目光贼亮:“不出一个时辰!”麻大帅道:“宝马在哪?”曲宝蟠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麻大帅道:“这么说,宝马就在本帅的眼鼻子底下?”曲宝蟠道:“对!曲某在天亮前一定给您取来!”麻大帅逼视着曲宝蟠:“本帅该如何信你?”曲宝蟠也逼视着麻大帅,笑起来:“汗血宝马就在离此地不远的那座御马场!”“哈哈哈!”麻大帅突然大笑起来,“御马场这三个字,还用得着你对本帅说么?邱副官早就回禀本帅了!”曲宝蟠看着邱雨浓,失声:“你……你抢下了头功?”邱雨浓笑了起来。不等曲宝蟠再开口,麻大帅的右手突然抬起,一把尖刀已高高举起,对着曲宝蟠的手背重重地插下!“喀!”尖刀钉住了曲宝蟠的手!曲宝蟠惨叫了一声:“麻大帅!你……你……你这小人!”麻大帅的脸沉了下来,冷哼一声:“这世上,只有小人才能办成大事!——邱副官,调五百弟兄,本帅要亲自去御马场接回汗血宝马!”“是!”邱雨浓磕靴敬礼。麻大帅拾起白手套戴上,看着满脸淌汗的曲宝蟠,冷笑道:“本帅最痛恨的,就是想跟本帅做生意的人!——来人哪!将姓曲的给我绑了!待本帅骑上了汗血宝马,让他好好吃一顿马粪!”说罢,快步走向庙门。几个士兵拥上,绑起了曲宝蟠。曲宝蟠破口大骂:“大麻子!你不得好死!你听着!你真要是骑上了汗血宝马,你会被活活摔死的!”麻大帅哼笑了一声,跨出了庙门。野外,炮声震动着大地。空旷的荒原笼罩在炮火中,麻大帅的骑兵高举着火把,挥动着马刀,向着被击溃的雷大帅的残兵追杀着。绣着“雷”字的大纛被击中,燃烧。杀声震天,尸横遍野!在闪动着的炮火中,通往古城堡的小道上,出现了麻大帅领着的一列步兵。邱雨浓骑在马上对士兵们喊:“快!快!夺下汗血宝马,麻帅重重有赏!”马蹄狂奔。古城堡里,赵细烛一行走进一处宽大的空场。这座被废弃的军马场一片萧瑟,荒草丛生,大空场的两侧,是人住的土屋和马住的石屋,那空场宽大得足可以跑上百匹军马;西头,一个木板搭的阅马台还保留着,却已在风雨里不知经历了多少个年头,几近朽塌。马突然嘶鸣起来。“有人!”风车喊道。众人回脸看去,怔住了——一排排土屋的破门里走出了十多个穿着囚衣的老头,每人手里拿着一副刑枷,走出屋门后,便将刑枷给自己戴上,取过火把插在一间间石马房的石柱上,然后像幽灵似的走到大车旁,卸起了车上的石块。一个弓背朝天的老头披着长长的白发,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马鞭,往地上抽出一鞭后,沙哑着老嗓子喊道:“知罪了么——?”便有一个老头应出一声:“知罪了——!”这一问一答,在每个负枷的老头中轮喊着。喊完后,老头们抱着石块蹒跚地登上城堡的石梯,又从另一头走下,把石块堆垒在塌圯的马房旁,显然,这些石块是用来修补马房的。赵细烛一行牵着马,走了过去。那石垒的马房里空空如也,冲洗得光亮如镜,连石马槽里也都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宝儿、魏老板等马儿在默默地看着马房。金袋子道:“把马牵进马房吧,或许,它们是头一批住客。”赵细烛的目光落在石墙上一行巨大的斑驳墨字上。“天马栏子?”赵细烛失声,“这儿就是天马栏子?”风车道:“你知道这地名?”赵细烛怔怔地看着负枷的老头们,自语:“我明白了!明白了!我明白他们是谁了!”风筝道:“他们是谁?”赵细烛急忙在怀里摸索起来,摸出了一块黄锻子。“这是什么?”白玉楼问。赵细烛道:“这是五十年前的圣旨!”“五十年前的圣旨?”金袋子笑了,“别说胡话了!五十年前的圣旨怎么会在你手里?”风车道:“细烛,到底是怎么回事?”赵细烛发着怔,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这么巧的事!白玉楼从赵细烛手里取过黄缎,展开。缎上,“圣旨”二字赫然!熊熊燃烧的火把下,赵细烛手里的“圣旨”展开。一个个当年的“犯官”戴着木枷,在圣旨前重重地跪倒,一具具披着雪白头发的脑袋深深俯下。马儿发出长嘶。赵细烛望着跪到在地的老人,震惊了,道:“各位都起来吧!如今早已不是清王朝了,如今是民国了!各位都起来吧!”老人们深俯着脑袋,没人抬身。风车喊:“让你们起来你们就起来!现在不兴跪了!”仍无人抬身。金袋子掏出了枪:“都给我站起来!给你们念的,不是圣旨!是废布片儿!给你们念这块废布片儿的,也不是朝廷的太监,而是个送马回草原的人!听着!都快爬起来,不然,我就开枪了!”老人们抬起了脸,相互搀扶着,摇摇晃晃地爬起了身。赵细烛扫视着众老人,心情沉重地道:“我叫赵细烛,曾是宫里的太监。也许是上天的安排,让我在送汗血宝马回大草原的路途中,在一辆废马车里找到这份早该在五十年前就送到天马栏子的圣旨。”众老人张着一张张缺齿的嘴巴听着。赵细烛道:“金袋子没说错,这份圣旨其实已经不是圣旨了,因为世上已经没有了皇上,也就不该再有圣旨了。……说心里话,这卷作废的圣旨上写着的话,都是过去的事儿,不该再念它了,它已经是废话了。可是,我不能不把这废布片取出来,不能不将上面写着的再念它一遍!因为,我看到,你们这些当年的犯官,脖子上还戴着刑枷!你们还在把自己当作朝廷的犯人!你们还在替一个没有一匹马的军马场修着一间间空马厩!你们每个人都在苦苦地等着朝廷来人,来给你们宣下刑满开释的圣旨!你们这一等,就已经等了五十多年!”众老人的眼里蒙上的老泪。汗血马、魏老板等马们在听着,也是一脸恸容。赵细烛道:“圣旨上说,该开释的有一百六十二人,可五十年过去了,如今你们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人了!那一百几十号人,都已经死了,也就是说,他们直到死,也没有卸下身上的刑枷!”众老人默默地听着,麻木的脸上滚着老泪。赵细烛道:“五十年前,那辆给你们送来圣旨的马车,要不是在无灯谷前翻了车,你们就不会再在这里以身代马,就不会多拉了五十年车,就不会多筑了五十年马厩!”赵细烛再次展开了手里的“圣旨”,看了看肃立的众老人,念了起来:“着马政司赴天马栏子办差司官……传旨:查同治年间侵贪马乾银及盗卖马粮之罪官……一百六十二人,流放天马栏子已历时五年十年不等……马政为兴国之首要,本不可轻逭……念彼日夜以修筑马房为工,日照月洗,确滋恤马惜国之心……着令全数特赦归籍,所筑马房,交与兵部车马清吏司掌管,以裕戎备……钦此!光绪元年十月八日。”“咚”地一声重响,站着的老头屈膝跪倒了,双手俯地,对着赵细烛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赵细烛怔住了!古城堡大门楼上,那四个执着红缨枪的老清兵看到远远驰来黄压压的士兵,喊道:“不好!来兵了!”兵马渐近,马蹄声震得土城楼颤动起来。四个老清兵挺起了红缨枪。古城堡内,赵细烛、金袋子、风车、风筝、白玉楼给众老头打开刑枷,众老头个个都在失声痛哭。“别哭了!”金袋子把解下的刑枷扔得老远,道,“你们不是犯官了!你们是老百姓了!快饱饱地吃上一顿,各自回家吧!”老人们却是止不住哭。“等外头炮火停了,”风筝道,“你们找辆马车,都坐着车回家团圆吧!”风车和白玉楼从井里绞上水来,倒入石马槽里。白玉楼道:“各位都洗把脸,回屋收拾东西吧!”风车笑道:“等你们回到家,咱们的宝儿也该回到草原了!”金袋子道:“都别抹泪了!当年,你们要是不贪马粮,不贪马银,哪会有今天!”众老人对着赵细烛鞠了躬,蹒跚着走到马槽边,洗起了脸。赵细烛对金袋子低声道:“走,我和你去土楼上看看动静,要是炮火停了,我们就离开这儿!”金袋子道:“走!”拴着的宝儿和魏老板嘶了起来。赵细烛猛地回脸,问道:“你们听到什么了?”宝儿和魏老板对着大门的方向刨起了蹄子。“快走!”赵细烛道,“一定是有人来这儿了!”两人朝大门奔去。大门楼下,麻大帅率领的土兵已经赶到,在紧闭的大门外停住。邱雨浓对着城门楼上的四个老清兵抬起了枪。“砰!砰砰!”枪声从城下响起。挺枪站着的四个老清兵皆中弹,倒下。赵细烛和金袋子听到枪声,一怔,快步奔向土楼。一个没死的老清兵浑身是血地从石阶上爬下来,手里还拖着红缨枪,见赵细烛和金袋子奔来,喷着血道:“来……来兵了!”说罢,狂喷着鲜血死去。赵细烛和金袋子、白玉楼拔出枪,冲上土楼。赵细烛、金袋子、白玉楼奔到城堞上朝下看去。一队士兵正抱着一根大木头撞起了门,邱雨浓骑在大马上,在指挥着。“邱雨浓?”白玉楼惊声。金袋子冷声:“我早就料到这小子不是东西!”赵细烛发现白玉楼的眼里晃起了泪,道:“白大姑娘,别难过,对这样的人,不值得掉泪!”白玉楼咬了咬唇,抬起了枪。她对着邱雨浓开了一枪。子弹擦着邱雨浓的脑袋飞过。从土楼下引来了一阵密集的枪声。三个人伏身还击着。金袋子看着远处的坡顶,问赵细烛:“那披着大麾的,就是麻大帅?”赵细烛也看了看坡顶上骑在马上的人,脸色更惨白起来:“就是他!看来,这一回,他一定是冲着汗血马来的!”金袋子咬着牙:“这么说,是曲宝蟠一直在跟着咱们,把麻大帅引来了!对了,还有邱雨浓!”撞门声像打雷似的响着,震得古楼檐落土纷纷。赵细烛道:“金爷,现在该怎么办?”金袋子道:“我听你的!”赵细烛一怔:“听我的?”金袋子道:“我金袋子从来不服人,可只服一个人,这人就是你!”白玉楼道:“我也听你的!”赵细烛点了下头:“好吧!只要你们信得过我,我就有底气了!你们听着,只要我赵细烛的命在,谁也夺不走汗血宝马!”金袋子一笑:“也算上我和白玉楼的一条命吧!”赵细烛道:“金爷,你看大门外,有多少兵马?”金袋子道:“有五百多!”赵细烛道:“咱们有多少人?”金袋子道:“五个人!”赵细烛道:“五个人要抵挡五百人,能抵挡得住么?”城下,邱雨浓率着士兵向着赵细烛和金袋子开起了枪。金袋子一脸沉重:“细烛,要让汗血马安全离开这儿,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你骑上汗血马,风车骑上魏老板,突围出去!”赵细烛道:“你是说,你带着风筝、白玉楼和跳跳爷在这儿抵挡?”金袋子道:“是的!”赵细烛道:“这正是我要说的话!可是,骑上汗血马的人,不是我赵细烛,而是你金袋子!骑着魏老板的人,不该是风车,而该是风筝!——不要多说了!你马上按我说的做,快!”金袋子重声:“不!只有你和风车才能突围!”赵细烛道:“不!你和风筝是骑马的高手,去天山的路也熟!”一排子弹从楼下射来,打得土块落了三人一身。白玉楼回手往楼下打出了一排子弹,大声道:“赵细烛!快走!快走!”赵细烛晃了晃头,把脑袋上的碎土晃去,一把将枪口抵在了金袋子的眉心,吼道:“金袋子!我是在命令你!快带上宝儿和风筝离开!我已经看过,城堡后头有门,你们可以从那里冲出去!”金袋子道:“要是我不从呢?”赵细烛重声:“那谁也活不了!宝儿也活不了!——快走!快走!为了汗血马,你必须听我的!听白么,你必须听我的!”“喀”地一声,赵细烛打开了手枪机头。金袋子眼睛潮湿了,强笑着抬手拍拍赵细烛的脸,道:“你娶的老婆不错!”赵细烛也笑了:“你娶的老婆也不错!”金袋子道:“咱们是连襟,下辈子……也是连襟!”他抱住了赵细烛,用力拍了下他的背,突然松开手,翻身一滚,竟然往土楼外滚了下去!赵细烛和白玉楼大惊,狂声喊:“金袋子——!”一直站在金袋子身后的巧妹子也跳下了土楼。金袋子稳稳地站定,对着抱着木头撞门的士兵开起了枪,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木头落地。邱雨浓稳住马,对着金袋子连连开枪射击。金袋子在地上打着滚,躲着子弹。巧妹子尖叫着蹿到邱雨浓的身上,用爪子抓住了手枪,咬起了邱雨浓的手。邱雨浓一声嚎叫,手枪落地。金袋子顺势跳起,抬手打死一个扛着机枪的士兵,夺过机枪,狂声大喊着,对着冲上来的士兵狂扫起来。士兵们一排一排地倒下!不远处的坡顶上,麻大帅骑着马,声色不动看着大门前的混战。他一摆手,又一排士兵朝大门前冲去。大门外,金袋子疯了似的扫着机枪。巧妹子在地上蹦跳着,吱吱尖叫,拍起了掌。邱雨浓已经跳下马,把马当掩体,对着金袋子射击。金袋子的手弹打完,跳到木头后,从死尸身上飞快地取出弹盒,卡上,将冲上来的一排士兵又扫倒了。坡顶上,麻大帅抬起的手垂下,准备冲锋的士兵停住。麻大帅看着在大门前对峙着的金袋子和邱雨浓。他知道,这两个人中间,顷刻间必有一死!古城堡里,枪声的爆响中,赵细烛骑着汗血马,风车骑着魏老板,风筝、白玉楼也都骑上了马,向着城堡后门冲去,马在城堡的回廊间奔驰。赵细烛一行驰到后门,打开了门,正要冲出去,一排密集的枪声在门外响起。马惊,白玉楼摔在地上,她急忙跃上马背,大声喊:“咱们被包围了!快退回去!”赵细烛、白玉楼、风车、风筝对着门外边射击边往后退。赵细烛滚到门边,猛地跳起关上了门,给大门横上了门杠。从门外射出的子弹顿时将厚厚的门板出了几十个窟窿,几十道白光从门外射了进来。一个个透明的弹孔在赵细烛身后门板上亮起,宛若点亮了无数盏灯。风筝、风车、白玉楼勒住马,大喊:“赵细烛——!”马儿扬蹄,齐声长嘶!“鬼手!”风车突然喊了起来。风筝、白玉楼回脸看去,也失声:“鬼手?!”空场上,站着双手握枪的鬼手!鬼手对着赵细烛猛地一抬手,扔出一索,一把将赵细烛拖离了门板。门随之倒下。鬼手对着门外开起了枪。赵细烛等人也对着门外开起了枪。枪声、马嘶声、人的惨叫声大作!大门前的一地死尸间,浑身是血的金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抱着机枪,打死了在场的最后一个士兵,把机枪再次对向邱雨浓。他的枪突然停住了,冒着烟的枪口对着的是马!邱雨浓躲在马后,也停住了枪。“为什么不开枪了?”邱雨浓躲在马的身后大声问道。金袋子吐去嘴里的血,沉声:“我金爷从不向马开枪!——你,如果是个汉子,就不该躲在马的身后!”邱雨浓在马的身后冷笑道:“那你就等着去死吧!”他抬手对着金袋子开了一枪。金袋子的肩头涌出血来。巧妹子抱住了金袋子的腿,惨叫。坡顶上,端着枪的土兵要冲,麻大帅抬手止住,冷笑着看着大门前。他在等待着两个男人的结局。金袋子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稳住了自己,重抬起机枪。邱雨浓一手死死地牵着马缰,一手握枪,在马的背后大笑着喊:“金袋子!开枪呀!开枪呀!往这儿打!看清了没有,往这儿打呀!”金袋子的枪口对着马的身子,颤着。邱雨浓狂声喊:“打呀!怎么不打了?邱某人等着你开枪呢!”他的枪在马鞍上一撂,射出了一枪。金袋子的身子又一晃www奇Qisuu書com网,腰间涌出血来。巧妹子又发出一声惨叫!城堡内,一场无比惨烈的激战在空场上发生着!从后门冲进来的士兵骑着马,杀声震天。马刀闪闪,枪声阵阵!鬼手站在空场中央,用双枪对着空场里的士兵射击。赵细烛、风筝和白玉楼已经下了马,用身子将汗血马围在中间,向来敌开着枪。魏老板不停在摆着头,背上扎着的火铳连连击发,风车在魏老板身旁飞快地给火铳装填着子弹。士兵一个接一个从马背上栽下!大门前,金袋子猛地抱稳机枪,打出了一排子弹。子弹在马腿前溅起一溜泥浆。“哈哈!”邱雨浓在马背后大笑起来,“金袋子!你没种!为了一匹马,你连自己的命也舍上了!”又一枪从邱雨浓的枪里射出,金袋子的腿上涌出一股血。金袋子腿颤着,身子晃得厉害。“快走!”金袋子对巧妹子道,“别管金爷了!快去找宝儿!帮着赵细烛把宝儿……送到家!”巧妹子抱着金袋子不放。金袋子吼:“快走!”巧妹子纵身跳上了土墙,向着城堡里蹿去。金袋子手里的机枪落地,仰身重重地倒下。邱雨浓吹去枪口的余烟,冷笑着走了出来。突然,被邱雨浓牵着的马蹬着四蹄,大声狂嘶,重重地踢起了邱雨浓。邱雨浓闪开马蹄,发出一声冷笑,毫不留情地对着马脑袋开了一枪。马悲鸣一声,倒在了金袋子的身边。城堡内马房外,从后门涌进来的士兵越来越多。汗血马已经被逼退到了石马房里。赵细烛、风筝已打完了子弹,在马房前的运石大车后头用石块回击着冲向马房的士兵。鬼手和白玉楼配合着,奔在土墙上开着枪。突然,两人的子弹几乎是同时打完。白玉楼中弹,在密不透风的枪声中从土楼上一头栽了下来!“白玉楼——!”赵细烛喊,跳起身,向着白玉楼扑去。一排长枪对着赵细烛抬了起来!风筝猛地站起,重重地推倒了赵细烛。子弹贴着赵细烛飞和风筝的头皮飞过。魏老板守在马房门外,火铳突然哑了!可是,魏老板的脑袋仍在摆动着,嘴被铁丝勒得淌起了血。“没有子弹了!”风车大声喊,一把抱住了魏老板的脖子,哭了起来,“别晃了!没有子弹了!”打红了眼睛的魏老板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继续用血嘴牵动着铁丝,牵着鲜血狂溅!汗血马在马房里蹬蹄狂嘶!突然,在土楼回廊里趴着的士兵把一个大炸药包扔向了赵细烛、风筝和鬼手面前的大车。炸药包落在大车旁,导火索“咝咝”地燃烧着。“咴——!”魏老板猛地发出一声嘶,冲向了炸药包,用嘴叼起炸药包,向着后门边涌来的士兵冲去!士兵们吓得扔枪狂逃。炸药爆炸!火光中,人尸和马尸腾起!“魏老板——!”大火中响起赵细烛、风车、风筝的喊声!“咴咴咴咴——!咴咴咴咴——!”汗血马在马房里疯了似的蹬着蹄子,痛苦地狂叫着!士兵们向着拴了汗血马的马房冲去。猛然,那一间间空马房的木门打开了,一群老头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来。他们是那些刚刚获得“特赦”的白发老人!每个老人的手里,都拿着一件武器——扫帚、草扒、木棍、铲子,甚至还有马鞭!老人们蹒跚着步子,向着拴汗血马的马房围去。老人们用身子挡住了门。土兵们端起了枪。枪声大作,老人们一个压一个地倒下!在汗血马的悲嘶声中,老人的死尸竟然在马房前堆成了“门”!倏然间,空中传来一声尖厉的马叫,马影掠起,一道旋风中,只听一阵惨叫,那一排排士兵倒在了地上。收刀落地的是鬼手!鬼手的衣袖里,滴着鲜血。又一群士兵围上,端着枪逼住了鬼手,也逼住了大车旁的赵细烛、风车和风筝!鬼手突然腾身而起,飞上了土楼。士兵对着鬼手猛烈地开起了枪。“嘿嘿嘿嘿!”麻大帅大门外的坡顶上狂笑了起来。他突然收住笑,手一挥,大声吼道:“把门轰开!”一门小钢炮推了出来,轰出一炮。土楼的大门炸飞,大门内硝烟滚滚,士兵们端着枪,嚎叫着冲向大门。大门内的坪场上,滚滚硝烟中,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她是浑身流血的鬼手!冲进大门的士兵突然被镇住了,向后退去。鬼手脸色惨白,垂着双手,叉着腿,默默地站在硝烟之中。“得得”的马蹄声响起,众士兵让出一条通道。走进大门来的是骑马的麻大帅。麻大帅在离鬼手两丈远的地方停住了马,嘿嘿冷笑了两声,道:“没想到,本帅又在这儿见到了你!”鬼手道:“可惜的是,你再也看不到木偶戏《汗血宝马》了!”麻大帅道:“你是想告诉本帅,你的搭档跳跳爷死了?”鬼手道:“不仅是跳跳爷死了,我的这双鬼手,也死了。”麻大帅哈哈笑起来:“如此说来,一场争夺汗血宝马的好戏,已经收场了!”说罢,他从腰间缓缓抽出了马刀,猛地架在了鬼手的脖子上。鬼手微笑着闭上了眼睛。许久,麻大帅收回了马刀,重声道:“绑起来!我要让她看着本帅是如何骑上汗血宝马的!”火把将整座城堡照得通明。回廊间,士兵们将一箱箱运来的军火抬进空马房。空场中央,立起了一根木柱,汗血马拴着柱上。柱前摆着一张小桌,麻大帅坐在桌前,一边喝酒一边观赏着汗血宝马。邱雨浓背着双手,守候在麻大帅的身后。“好马!”麻大帅哈哈笑着,大声道,“给宝马送食!”奔上两个士兵,把青草和豆子放到汗血宝马面前。汗血宝马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麻大帅站起身,走到汗血马身边,抚了抚马颈,道:“宝马!你听着,从今日起,你有新主子了。这位主子,就是本帅爷!”汗血宝马扭过了脸。麻大帅道:“你在小瞧本帅!实话告诉你,雷大帅的兵马,已被本帅全歼!要不了多久,本帅就要重新杀回京城去,重新打开宫门,登殿称帝!到那时,你又是一匹御马了!”汗血马发出轻篾的冷笑。麻大帅退回桌边坐下,喝了一口酒,抹着大胡子道:“邱雨浓,运到的军火都验了么?”邱雨浓道:“禀麻帅!都验了!”“好!”麻大帅一拍桌子,“等本帅骑服了这匹汗血宝马,就全军开拔,直掏京城!”邱雨浓道:“那五个人,帅爷如何处置?”麻大帅道:“要让他们亲眼看着本帅是如何骑上汗血宝马的!等一会,本帅要骑上汗血宝马,将宝马跑出了汗血后,就用他们五个人的人血祭我死去的弟兄!”邱雨浓道:“好!”回廊前,五根木柱子上分别绑着鬼手、赵细烛、风车、风筝和曲宝蟠。风车回脸低声骂道:“曲宝蟠!没想到吧,你也有今日!”曲宝蟠道:“告诉我,金袋子和白玉楼,真的是……死了?”风筝道:“怎么,你怕他们没死,会来杀了你?”曲宝蟠回脸问赵细烛:“他们真的死了?”赵细烛道:“死了。”曲宝蟠咬了咬牙关,眼睛红了,两行泪从眼里淌了出来。风筝道:“你哭什么?等麻大帅杀你的时候,你再哭也不迟!”赵细烛示意风车和风筝看向鬼手。两人朝鬼手看去。鬼手的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似的。城堡外,几个士兵在挖着尸坑,坑边,堆着一大堆死尸。死尸中的一颗脑袋凝着血,脑袋上的一只眼睛突然动了下,睁开了。睁开眼的是金袋子。金袋子从尸堆里爬了出来,爬向那几个士兵。他的血手伸向靴子,悄悄拔出了一把尖刀,突然像恶虎似的从地上蹿起,一刀一个,利索地把这几个士兵全杀了。他瞅了下四周,向着城堡的土墙闪去。城堡空场上,酒碗重重地摔地,麻大帅站了起来,对邱雨浓大声道:“空出场子,牵上宝马来!”“是!”邱雨浓应道,对着站满回廊的士兵大声喊:“全都上屋顶!观看麻帅乘骑宝马!”士兵们挎着枪,沿着石阶上了马房的屋顶。邱雨浓把汗血马从柱子上解下,牵到麻大帅身边。麻大帅拍拍马颈,跨上了马背。廊下柱子边,赵细烛、风车、风筝在默默地看着,只有鬼手仍闭着眼睛。麻大帅猛地一夹马,喊道:“跑起来!”汗血马突然撒蹄狂奔。麻大帅狂喜,大声喊:“好一匹御马!”他的喊声未停,只听“腾”地一声,汗血马突然收住了蹄子,将他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城堡土墙暗处,金袋子闪身向着空场摸来。麻大帅从地上爬起,抬起鞭子重重抽了汗血马一鞭,重又爬上马背,猛地抽出了刀,狂声道:“汗血宝马!你听着!你要是再敢撒野,本帅就一刀砍了你的脑袋!”“不对!该砍的不是马脑袋,而是麻大帅您的脑袋!”从马的背后传来男人的说话声。麻大帅一愣,回脸看去。说话的竟是邱雨浓!邱雨浓背着手,笑道:“麻大帅,请下马吧!”麻大帅怔愣:“邱雨浓,你搞什么鬼?”邱雨浓道:“这句话,麻大帅该问我的弟兄!”麻大帅抬脸朝房顶上看去,大吃一惊。士兵们全都端着枪,枪口对准着他!“你们……”麻大帅脸色顿时惨白,“你们要造反?”邱雨浓冷笑:“你不是也在造反么?既然你想着要当皇上,我邱雨浓岂能不想?”“老子斩了你!”麻大帅牙帮一紧,对着邱雨浓挥刀就砍。“砰砰砰砰——!”一阵枪声从屋顶上响起。被打成马蜂窝的麻大帅从汗血马身上一头栽了下来!几乎是在麻大帅栽地的同时,邱雨浓跨上了汗血马的马背,抽出腰刀高高举起,疯狂地喊道:“献上龙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