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那我问谁?”“风车,说心里话,我不想让曲宝蟠死,可又怕曲宝蟠不死……风车,你说,我、我这人到底是怎么了?”“相信来世么?”“相信。”风车一笑:“那你来世准会投胎做一条狗!”赵细烛一怔:“做一条狗?”风车狠声:“做一条又想咬人又怕咬人的狗!”无灯谷外的溪河上横着的木桥,铺板已是朽烂,人和马走在上面,像是随时会掉下去。阳光的碎片在溪水上闪烁,像金子似的流淌着。溪面上倒映着两匹奔行着的马影。赵细烛骑着宝儿、风车骑着魏老板、向着无灯谷的方向驰去。风车大声问道:“赵细烛,还记得那个白袍人留下的话是怎么说的?”赵细烛道:“他说,沿着无灯谷一直往前走,翻过骆驼岭,就是武马镇,过了武马镇,再走二百里,就能见到黄河了!”“他让咱们怎样才能走过无灯谷?”“他说,只要心里有马,就能过得了无灯谷。”“为什么?”“他没说为什么。”“叭!叭!”鞭花在荒道上一声声炸响着。跳跳爷赶着装戏箱的马车,一路颠簸着行驶。离马车不远的地方,默默地跟行着五匹马。这五匹脸上戴着黑眼罩的马,这几天一直跟着跳跳爷的马车,马上骑着五个精悍的黑衣人。不用说,这是麻大帅派出跟随跳跳爷的那五匹坐骑!跳跳爷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现,唱着听不懂的歌子,打着响鞭,自顾走他的路。鬼手不在身边,他反而自由了许多。他知道,鬼手既然姓“鬼”,她没谁就会像鬼一样突然出现在马车边上,他完全不必替“鬼”担心的。他担心的倒是拉车的马。按着鬼手的吩咐,马车一直向西而行,可是,越往西走,马越是慌张,蹄子老打拐,仿佛连它也知道这西行之路决不是一条平安之路,而是一条九死一生之路。可不管怎么说,套爷已是不能半途而废了。他知道,自己只要稍有犹豫,麻大帅派出的五个黑衣人,准会用钢子儿在他的身上打出五个血窟窿来。“以心为灯”四个字高刻在绝壁上。从山谷里流来的流雾,在绝壁前弥升着。赵细烛和风车骑在马上,仰脸看着这四个字。“我明白了!”赵细烛道,“白袍人说,心里有了马,就能过得了无灯谷,这意思就是说,马就是引路的灯!”风车笑了:“我也想到了!”两人一起下了马,放开了缰绳。宝儿和魏老板仿佛通了灵性似的,一前一后地向着无灯谷的深处走去。赵细烛和风车对视一眼,笑了,赶紧跟上马。他们突然惊奇地发现,山谷里的石头旁,插着一根根木棒,木棒在变化无常的山道上一直无止境地往前延绵着,马正是认着木棒行走的!“是引马棒!”风车叫了起来,“我记起来了,爷爷说过,走不通的路,只要有引马棒,马就能走通。”赵细烛拔出一根木棒看着:“这木棒,都已经发黑了,一定有很多很多年头了。”他把木棒插回原处。“细烛,你知道这引马棒是谁插的?”“可能是第一个走过无灯谷的人插的!”突然,风车脚下一滑,身子顿时挂在了悬崖下,大大小小的碎石在她身边掉入深渊。“黑小三!”风车大喊一声,抓住了一棵小树枝。“别动!”赵细烛喊道,急忙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风车的一条手臂,往上拖着。他死命地用着力,脚下却是一滑,也一屁股坐倒了,连人带碎石一同滑下,身子挂在了悬崖上,宝儿和魏老板发出一声嘶叫!两人悬空挂着,两只手只抓着一株小树。风车蹬动着腿,那小树的根在松动。“风车,别动!”赵细烛喊。风车道:“我不爬上去,你想让我摔死啊!”赵细烛往身下一看,吓了一大跳。深渊下是一条细细的河流。他急忙抬起脸,用脚尖勾住一条岩缝,腾出一只手来,托住了风车的腰,大声道:“风车!快用力往上爬!”风车道:“我一用力,不是把你给蹬下去了?”赵细烛大声:“你和我,要是有一人能活着,宝儿就能送回草原!要是两人都死了,宝儿就没有人送了!风车,别管我,你一定要上去!听见么,你一定要上去!——来,我再托你一把!”风车道:“别动!树根松了!”赵细烛头上滚下汗来,喊:“快爬上去!”风车道:“黑小三!我要是爬上去了,你掉下了悬崖,我会……”赵细烛道:“你会怎么样?”“我会坐在这儿哭你三天的!”“为什么要哭我三天?”“你真的看不出么?你在我心里,是我的男人!”赵细烛吃惊:“我是你的男人?”风车道:“就是!我不管你是太监,我心里认你是男人了!”“没有女人会喜欢太监的!”“月亮残了,可还是月亮!”“别说了!你用力,我托你了!”“等一等!我还有一句话要说!”“那你快说!”“你喜欢我么?”赵细烛看着风车的脸,点了点头。风车道:“大声说!”赵细烛大声:“喜欢!”风车笑了,探过脸,一口将赵细烛脖子上挂着的布围巾咬住,头一甩,围巾的一头甩了上去,绕在了宝儿的一条腿上。宝儿往后退去。风车拉着围巾,用力往上一蹿,身子贴上了石块,爬了上去。赵细烛笑了:“风车!你真聪明!”可他的话音刚落,那株小树的根崩了出来,他的身子往下一垂。就在赵细烛的身子跌下悬崖的一刹那,风车将围巾甩了过来,绕在了赵细烛的一条胳膊上,人和马一起用力,将赵细烛一寸寸地往上拉着。赵细烛用力往前一扑,抓住了岩石,风车把手伸给了他。他抓住风车的手,使出全身力气向上一蹿,终于脱离了悬崖,一头扑在了风车的怀里。风车将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双手久久没有松开……细长如羊肠的悬崖栈道,人和马细小如豆。崖下,咆哮奔腾的江流一泻千里,声响似雷。宝儿和魏老板在栈道口子边站停了下来。风车在路边插着的最后一根“引马棒”边站停,看了一会,笑道:“细烛,你看!这是最后一根引马棒,咱们走出无灯谷了!”赵细烛也停下,看看木棒,又回头看看奇曲险峻的来路,长长松了口气:“只有走过这条路的人,才会知道什么叫天无绝人之路。”几块石头从他的脚下滚下了悬崖。风车朝悬崖下看了看,倒吸了一口凉气:“要是从这儿掉下去,用不了半个时辰,就已经身在百里之外了。对了,知道这一路上有多少根引马棒么?”赵细烛摇了摇头。风车道:“九千九百九十九根!”“你数了?”“听说过马是怎么变成龙的么?”“没听说过。”“马在黄河里喝九千九百九十九天水,就变成龙了。”“是么?”赵细烛笑道,“你从哪儿听来的传说?”“不是传说,是从捡的报纸上看来的!”“咝”地一声,风车从贴身的红布内衣上撕下了一条红布,接着又撕下一条,将两块红布条扎在了那最后一根“引马棒”上。“是谢它么?”赵细烛问。风车道:“这是草原上的规矩,谁给你带来好运,你就得把自己最贴身的东西留给谁。”赵细烛把手插进衣里,撕起了内衣。风车笑了:“我已经替你留下了!你贴身的小袄又脏又破,它可不稀罕你!”赵细烛道:“不,我得留下点什么。”把食指咬在牙上,咬出了一滴血,把血滴在了“引马棒”上。风车看着,脸上肃然起来。山潭里的清水映着天上的白云,马在潭边站着,就像站在天上。赵细烛在烧着篝火,不时地拿眼偷偷地看着给马梳着毛的风车,眼里闪着异样的激动。“要看,就大胆看,别鬼鬼祟祟的。”风车没有回过脸来,大声说道。赵细烛躲开目光:“我……我在烧火,没在看你。”风车悄悄地抿唇一笑:“没在看我,你脸红什么?”赵细烛暗暗摸了下自己的脸:“我脸红了?那是火烤的。”风车走回篝火边,坐下,脱下靴子烤着,看着赵细烛的窘相,窃笑了一下,装作一脸严肃的样子咳了一声,道:“赵细烛,你老实说,我把你从悬崖上拉上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倒在我身上?”赵细烛的脸更红了:“不……不是我故意的。”风车道:“我可告诉你,我风车来到人间十八年,可从来没有男人抱过我,你是头一个!”赵细烛道:“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倒在你身上……是你把我……抱住了……”风车道:“傻瓜!我不抱住你,你不是还要掉下去么?”赵细烛道:“下回,要是还遇上这样的事,我一定让你先走开,我再往上爬。”风车笑了:“你还指望有下回啊?做梦!”天黑尽后,两人在篝火边躺下,身上盖着羊皮,睁着眼在着天空的星星。“风车,”赵细烛鼓起勇气道,“在悬崖上,你说,我是你的男人……这话,是你真心话么?”“你说呢?”“不是真心话。”“为什么?”“如果是真心话,那就是你的不对了。”“这又为什么?”“你这么好的姑娘,心里的男人,一定是个好男人。可我……可我不是。”“我已经说过了,月亮残了,可还是月亮。”“月亮残了能复圆,可我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在别人的眼里,永远不会再复圆了。”“别人是别人,我是我。你听着,只要你喜欢我,我就把你认作我的男人!”“可你姐姐,还有金袋子会怎么想?”风车支起身:“他们怎么想管我什么事?别瞪着眼瞎想了,冷不冷?”“有点。”“那就挤过来吧,我这条羊皮大。”赵细烛坐了起来,看着风车,目光慌乱。风车伸出手,一把拉住赵细烛的手:“愣着干啥?过来呀!”赵细烛道:“不不,你睡吧……我得看着马。”他站了起来,把羊皮盖在风车的身上,朝拴马的树走去。风车看着赵细烛的背影,咬了咬嘴唇,生气地躺下了。乡村赈灾粥厂的大铁锅里煮着厚厚的粥。几个乡绅在灾民中走动着,对拥挤着领粥的灾民大声道:“……都别急,每人都有一碗厚粥吃!咱们村子每年开厂赈粥,锅锅都是插筷好粥!都别挤,一人一碗,到日头正午才盖锅封灶,谁都轮得着一碗!”大铁锅前排起了长队。朝粥棚涌来的灾民中,走着豆壳儿。豆壳儿一身尘土,脸色憔悴,身上紧紧裹着斗篷。他在棚子边站停,默默地看着。他从一个喝过粥的孩子手里借过一个破碗,走过了棚子。棚边,鬼手骑马站在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显然,她在跟踪着豆壳儿。排着队领粥的豆壳儿在看着棚子边一个给孩子喂奶的女人,看得很入神。喂奶的女人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个小男孩,一连喂奶一边在喝着粥,男孩也许是喝饱了,闭着眼睛吮着小嘴。豆壳儿的喉节抽动着。他离开排着的队,朝喂奶的女人走去。“这是你的孩子?”豆壳儿站在女人面前,声音很轻。女人抬着眼看着豆壳儿,点点头。“几岁了?”“两岁。”豆壳儿脸上惨笑了一下:“我两岁的时候,还没有开眼。”女人道:“看你这位姑娘家,不像是苦人家孩子,是过路的吧?”豆壳儿继续说:“我爹说,我妈生下了我,就没有奶,我是喝米汤长大的。”从怀里掏出鬼手给的那两块银洋,轻轻放在女人面前,道,“我用身上最后两块银洋,能买下你的一口奶么?”女人呆了。几个脸色阴沉的男人围了过来。豆壳儿把手里的破碗放在女人身边,看着女人的脸:“我这辈子,没有尝过一口母奶,我想尝尝。”女人怔怔地看着银洋,又看看面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姑娘”,把手伸向了破碗。鬼手骑在马上,在看着棚里的豆壳儿,脸上露出了震惊。喂奶女人的手在挤着自己的奶,破碗里,有了白白的乳汁。豆壳儿接过碗,端了起来,看了一会,轻轻将乳汁喝了下去。喂奶女人把手伸向了地上的两块银元。突然,一只脚踩住了女人的手,女人抬起脸,脸色变了,嗫嚅:“龙爷?”龙爷显然是个有些功夫的无赖泼皮,脚尖一勾,两块银洋高高跳了起来,落在了掌心。他掂掂银洋,伸出手,一把捏住了豆壳儿的嫩嫩的下巴,狞声笑道:“花两个袁大头换口奶喝,这世上,怕是没第二个人喝得起!说,是哪家的千金,落难到了此地?”豆壳儿推开龙爷的手,声音很平静:“把银洋还给她。”“哟!”龙爷眼一瞪,“这小妞还有三分养气工夫!龙爷问你,这一口奶,你喝足了么?”豆壳儿重复了一声:“把银洋还给她。”龙爷道:“笑话!这世上的银子,只要过了龙爷的手,谁也别想再取回去!龙爷还没把话说完哩,你想喝人奶,龙爷这就唤人给你挤上一大桶一大缸的,喝不完还够你泡澡!说吧,身边带着多少银子?”豆壳儿道:“你喝过娘奶么?”龙爷道:“喝过!”“知道娘奶是什么味么?”“知道!奶味!”“要是我告诉你,我品出的不是奶味,而是像泪一样的苦味,你能把两个银洋还给她么?”“不能!”龙爷道。豆壳儿的声音仍很平静:“记着,狗什么时候都能碰,就是吃奶的时候不能碰,谁碰了,狗就会咬人。今天晚上,备好自己的棺材,在家等着我。”说罢,他把手里的破碗在女人面前轻轻放下,说了声谢谢,朝粥厂外走去。龙爷愣了一会,猛地喊道:“哟!这妞子还敢吓唬龙爷!弟兄们,给我往死里打!”话音刚落,一群如狼似虎的人便朝豆壳儿追去。豆壳儿刚走了出来,便被龙爷的弟兄们团团围住,一个个卷袖撸拳,对着豆壳儿扑打过去。他没有躲闪,直直地站着,任凭乱拳打身。他的嘴角淌出血来。龙爷过来,一摆手,让弟兄们停下拳头,走到豆壳儿跟前看了一会,笑道:“怎么不逃命?”豆壳儿平静道:“命由天定。”“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再说一遍,你现在把两个银洋还回去,还来得及。”“龙爷要是不听你的呢?”“我已经说过,备下棺材。”龙爷的脸气得煞白,大喝一声:“弟兄们,给我打死他!出了人命,龙爷扛着!”打手们操起家伙,一哄而上,对着豆壳儿劈头盖脑打了下去。豆壳儿顿时成了一个血人,身子摇晃了一下,倒在了地上。一阵马蹄急响,鬼手骑马奔驰而来,挥起马鞭,对着打手们抽去。打手倒了一地,狼狈逃蹿。最后一鞭打在了龙爷头上,龙爷倒下了。一只水桶从井底绞了上来。鬼手绞上了桶,在桶里打湿了一块布,走近昏迷着躺在井边条石上的豆壳儿,拭起了他脸上的血。豆壳儿的血脸在湿布下一点点恢复了惊人的美貌。鬼手默默地看着这张脸。她掏出了手枪,对准了豆壳儿的眉心。鬼手在心问着自己:“我能对一个想喝一口母奶的人开枪么?在这个人的心里,终究埋藏着什么东西?”鬼手的手枪又一次垂下,将枪插回了腰间。豆壳儿的眼睛慢慢睁开了,看着面前的鬼手,好一会,他道:“又是……你?”鬼手道:“怎么称呼?”“豆壳儿。”“这么说,你就是那个烧了九春院的豆壳儿?”“看见捕我的照子了?”“其实,你过卡子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你一直在跟着我?”鬼手换了个话头,道:“打算去哪?”豆壳儿摇摇头:“不知道。”鬼手一笑,把自己的一只纤纤玉手抬起,隔着马背问道:“喜欢这双手么?”豆壳儿看着鬼手的手,看了好久,点了点头。鬼手道:“那好,我带你见一个人。”豆壳儿道:“在见人之前,让我先见一副棺材。”鬼手道:“我知道你不会放过那个龙爷。”豆壳儿看着鬼手的手腕:“把你的玉镯子借给我。”鬼手退下了腕上的玉镯。豆壳儿接过镯子,什么话也没说,沉着地朝村里走去。鬼手望着他,一脸复杂表情。她在心里说,像他这样的一个男人,不该长着这么漂亮的一张脸。粥棚外,昏迷了好一会的龙爷捂着淌血的脑袋,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巷口,豆壳儿走了出来,他身后,是一口四人抬着的黑棺材。显然,这口棺材是他用玉镯子换下的。龙爷吓了一跳,一步步往后退去。“站住!”豆壳儿的声音既然短促又平稳。龙爷脸一黑,咬紧牙帮子,猛地从腰里抽出了一把刀,双手握着,大声吼道:“你再敢走一步,老子就砍了!”豆壳儿仿佛没有听见,脸色平静地朝着龙爷走去。龙爷挺起了刀,准备砍下。豆壳儿在离龙爷三步远的地方站停了,声音平缓:“告诉我,你想自己爬进棺材,还是想让人把你抬进棺材?”龙爷怒声:“老子要你进棺材!”狂喊一声,举刀对着豆壳儿扑来。豆壳儿没有闪身,就在龙爷的刀砍下的一刹那,他伸出了腿,将身后抬着棺材的一个杠夫的脚下一勾,杠夫跌倒,那臂粗的抬棺杠子弹起,朝着龙爷当脸横扫而去。“咚”地一声,龙爷仰面倒下,半个脸都扁了。围看的人群吓得四散。豆壳儿弯下腰,不慌不忙地从龙爷的衣袋里找出那两块银元,走到挤奶的女人面前,把银元放到她面前,然后又走了回来,对杠夫道:“把他抬进棺材,送回他家的堂屋。”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人圈外,坐在马车车辕上的跳跳爷在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粥厂外尘土飞扬的窄街上,灰头土脸的跳跳爷赶着车,在慢慢驶着。他在一家香烛店的门前停住了马,跳下车,问店主:“店家,哪儿有卖吃的小摊?”店主在忙着在卖纸钱蜡烛,道:“今年开了春就闹春荒了,哪还有卖吃的?要找吃的,得去赈粥厂。”跳跳爷道:“我是京城来的手艺人,可不是灾民,就是饿死,也不去粥厂讨粥喝。”“那你就趁早替自己买挂纸钱吧!”一个粗粗的男人声音在跳跳爷的背后响起。跳跳爷震了下,没回脸,道:“一挂够了么?”男人的声音道:“买两挂也行,省得让活着的人再给你烧钱。”跳跳爷从摊上拎起两挂纸钱,往脖上一挂,道:“知道怎么赶尸回乡么?”男人的声音道:“不就敲面撵狗锣,领着死尸往家赶么?”一把柳叶刀已从跳跳爷的袖里滑出:“要是这死尸活了呢?”男人的声音道:“那这人就不是跳跳爷了!”跳跳爷又一震,猛地回过身,手里的柳叶刀一下抵到了说话人的咽喉上,大声道,“你是谁?”刀锋抵着的人是鬼手。“鬼手?”跳跳爷叫起来,“怎么是你?”鬼手笑道:“放下刀!”跳跳爷收回刀子,道:“你说话怎么像男人了?”鬼手道:“你只知道我的名字叫鬼手,可你不知道,我鬼手还有一个名字。”“什么名字?”“鬼喉。”“鬼喉?”鬼手大笑起来:“要是我只有一双鬼手,没有一副鬼喉,还能做成二鬼拍门的事么?”“二鬼拍门?”“咱们干的找汗血马这行当,不就是二鬼拍门的行当么?”“你是说,”跳跳爷惊喜起来,低压嗓音,“你是说,你走了这几天,找到汗血宝马的下落了?”鬼手道:“找是找到了一样东西,可找到的不是一匹宝马,而是一把豆壳。”“一把豆壳?”跳跳爷不解。鬼手对着默默站在街口的豆壳儿招了下手,大声道:“豆壳儿!你过来,认认跳跳爷!”跳跳爷看着走来的豆壳儿,脸色变了:“是他?我可见识过此人的功夫了!”真假白袍人月下,跳跳爷的马车在行走着,车后捆扎着几口戏箱。跳跳爷在一个水潭边停下了车,跳下车架,打起布帘往车厢里看了看,鬼手和豆壳儿坐在车椅上,脸和脸相抵着,昏昏沉沉地睡得死熟。跳跳爷脸上的黑肉跳了跳,放下布帘,提着一个水桶向潭边走去。他在水潭边的石头上坐下,从怀里取出他的柳叶刀,又掏出一块小油石,蘸了水,沙沙地磨着。刀子很快闪起了寒光。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木头橛子,像片罗卜皮似的只是轻轻片了一下,一片被削下的木片落了地,浑圆如鱼鳞。跳跳爷嘿嘿嘿笑起来。“又想片人了?”身后,响起鬼手的声音。跳跳爷道:“我知道你没有睡着。”鬼手道:“想片了谁?”跳跳爷看着漆黑的潭水:“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这个人了?”鬼手笑道:“没有男人,我活不了。”“我就是你男人。”“我和你有约在先,月圆的时候,我不是你的女人。”“今天的月亮不圆。”“可昨天却是满月。”“他碰过你的手了?”“这不关你的事。”“你去告诉他,两条路,要么现在就走人,要么等着我把他片出一盆鱼鳞来。”“要是我不答应呢?”“那我就走!”“去哪?”“地狱。”马车车厢里,豆壳儿坐在椅上,在听着水潭边传来的对话。只听了一会儿,他似乎觉得这样的对话很无聊,似乎跟他毫无关系,便从怀里摸出了那双从九春院带出来的小布鞋,将两个手指插在鞋中,在手臂上一前一后地“走动”起来。也许这是他唯一的乐趣,小鞋在臂上“走”着的时候,他脸上布满了幸福的笑容。他玩得很入神,一遍遍地玩着。鬼手在朝马车走来,他没有抬头,像孩子般快乐地看着小鞋在手臂上“走”着。车窗外,鬼手在默默地看着。渐渐的,鬼手也抬起了一条胳膊,两个细长的手指一曲,学着豆壳儿的样,“走动”了起来。她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容。水潭边,跳跳爷手里木橛子被片成了像筷子般细小的一根木棒。“喀哧”一声,他将木棒拗断了。潭水上,浮满了片下的白色“鱼鳞”。荒道上,鞭声在空旷的荒野一声声地响着,跳跳爷驾着马车行驶在这无人的土道上。而此时的这辆马车,竟然变成了木偶戏场!车厢里亮着灯,豆壳儿对着窗坐着,痴呆呆地在看着窗上演着的木偶戏。鬼手爬在车厢顶上,手指间缠着丝线,借车窗为戏台,向车厢里的豆壳儿表演着她的手指绝技,牵动在她手指上的那一匹匹木马千姿百态、鲜活异常!跳跳爷没有为这场奇特的演出配乐,而那叭叭的鞭子声、辚辚的车轮声、嗒嗒的马蹄声、啾啾的喝马声、咴咴的马嘶声,正是为这场别出心裁的演出配上了“乐器”。鬼手的“鬼喉”也用上了,时而学马叫,时而学人吼,时而学刀啸,时而学箭鸣,时而学悲哭,时而学狂笑……每发一声竟是如此神肖!车厢里,豆壳儿如痴如醉。车顶上,鬼手如疯如狂。车架上,跳跳爷如病如死。突然,跳跳爷收住了马,马车停了下来。一切都又陷入了死寂,只有车厢里的灯在大晃着。“怎么不走了?”许久,鬼手趴在车顶上问。“去哪?”跳跳爷闷着声道。“办麻大帅的事。”“马车重了。”“那我背着他走。”跳跳爷沉默。鬼手从车顶上跳下,手指间挂着木偶马,对豆壳儿问道:“喜欢木偶戏么?”豆壳儿的脸在晃动的车灯光亮里明灭着:“喜欢。”“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我也是跳跳爷的徒弟。”你跟跳跳爷学什么?”“学刀功。”坐在车架上的跳跳爷身子一震,再一次惊呆了!豆壳儿轻轻地笑了起来。突然,跳跳爷感觉到什么,回脸看去,鬼手已经不见。“她人哪?”跳跳爷道。豆壳儿道:“她走了。”“她又去哪了?”豆壳儿一笑:“她或许改变了主意,月亮不圆的时候,也要找男人了。”天下,微残的月亮又白又亮,在云层里穿梭。一片枯树林子前,赵细烛从树上爬了下来,怀里抱着一只抓住的鸟。风车把一只木片小风车拴在鸟尾巴上。赵细烛将鸟往空中一送,鸟飞起。木片小风车随着鸟的飞翔在空中旋转。赵细烛道:“风筝和金袋子会看到么?”风车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愿这只鸟儿会把宝儿的平安信带到……”两人抬起晒得干裂的脸,久久地看着天空,目送那鸟儿远去。在一个岔路口,两人勒马停下,认着路。“现在该往哪条路走?”赵细烛问道。风车看看天上飞着的鸟,道:“狼走小道,鸟飞大路。你看,这几只鸟是从这边飞的,咱们往这条路走,就能走上大道了。对了,把你的羊皮地图拿出来,看看这条路通往哪?”赵细烛从怀里取出羊皮地图,看了一会,抬起脸,道:“从这条路走,再走三百二十四里,就是武马镇!”“武马镇?”风车一怔。“你怎么了?”“没什么,”风车笑了笑,取出竹片风车插头上,“金袋子说,这是必经之路。”她策马向通往武马镇的山路驰去,赵细烛紧紧跟上。入夜,从云里穿出来的月亮已是残缺如钩。赵细烛和风车骑着马走着。突然,宝儿和魏老板几乎同时嘶鸣了一声。前面的凉亭里,隐隐地站着一匹马,一匹骑着人的马。骑在马上的人是鬼手。“鬼手!”赵细烛高兴地喊,“我知道你会回来!”风车冷声:“鬼来了,就不会有好事了!”篝火在夜幕中燃烧着,三匹马在一旁吃着草。赵细烛把烤好的麦饼递给风车,打量着四周:“鬼手呢?”风车道:“没看见她拿着个瓦盆,找水去了?”“不是有水在烧着了么?”“她找水,可不是烧的,是洗的。”“看她的样子,也是好多天没洗脸了,她也该好好把脸洗洗。”“她洗的可不是脸。”“这么冷的天,不会是洗澡吧?”“女人洗什么,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赵细烛把烧开的火从铜吊子里倒进一只木头碗里:“喝吧,这水有点咸,吃饼子就不用菜了。对了,我给鬼手送点热水去,别让她洗的时候冻着了。”“坐下,”风车道,“听着,女人用水的时候,男人都得避开。”赵细烛不解:“为什么?”“在宫里,你也给宫女送过水?”赵细烛连忙摇头:“没送过,这可是犯了大禁的。”“看来,你不糊涂。”风车道,“你坐下,我问你件事。”赵细烛坐回火堆边。风车道:“男人做了太监,真的就不能娶女人做老婆了?”“真的不能了。”“要是有个女人不信这个邪,一定要嫁给一个太监呢?”赵细烛摇摇头:“世上不会有这样的女人。”“要是真有呢?”“要是真有,那这个女人就是……”“就是什么?”“就是疯女人。”风车笑了:“你看我像不像疯女人?”赵细烛道:“不像。”“既然不像,那你咒我干嘛?”“我咒你?”赵细烛抬起了脸,“我没咒你呀!”风车拾起一根树枝,对着赵细烛的脑袋重重打了一下:“你这个傻瓜!你难道没看听出来么,这个要做太监老婆的女人,就是我风车!”赵细烛惊得猛地站了起来,碰倒了架着的燃柴。篝火堆里顿时火星四溅。深夜,拴在树上的三匹马在月光下站着,火仍烧得挺旺。赵细烛躺在地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借着火光在看着风车的脸。风车盘腿坐在火边,脸红朴朴的,漂亮极了。她手里在用刀子削着一块木片,刀子发出“嚓嚓”的好听的声音。“还在削?”赵细烛坐了起来,问。风车没抬脸:“多做几只小风车,就多了几分让风筝找到咱们的机会。”“我帮你做吧?”“你还是躺下说梦话吧。”“我刚才说梦话了?”“你说,你真后悔不该来找宝儿。”赵细烛脸在变色:“我真……这么说了?”“你还说,你真后悔遇上个鬼手。”赵细烛的脸怔愣着:“这话……也是我说的?”风车道:“你还说,骑马真累,大腿肚子都磨肿了。”赵细烛将信将疑起来:“对呀,我从来没骑过马,骑了这么多天,大腿肚子火烧火燎的,一睡着,没准就全说出来了……”“不,你没说梦话!”躺在一旁的鬼手突然从老羊皮里探出脸,道,“赵细烛,你别信风车,你根本就没有说梦话!”鬼手突然感觉到什么,抬身朝不远的山坡看去,失声:“白袍人?”不远处的山坡泻着一片白色月光,一匹马站在岩石边。马上骑着的是白袍人!白袍人骑在马上,看了篝火边的三个人和那三匹马一会,悄无声息地退去了。“在看什么哪?”风车问鬼手。鬼手道:“好像有个人站在那儿,细细一看,这人又没了。”风车讥声:“这人长的该不是一双鬼手,是一张鬼脸吧?”鬼手笑笑,没再接话。风车道:“对了,鬼手,我问你,你怎么知道赵细烛没在说梦话?”“我就压根儿没有睡着。”“你打的呼噜,可比马喷鼻子的声音还响。”鬼手坐了起来:“风车,你对赵细烛说实话,他到底有没有说梦话?”“说了!”风车大声道。“那你为什么不看看,赵细烛的鞋是怎么放着的?”风车朝赵细烛的鞋看去。两只鞋子的底都朝着天。“什么意思?”风车问道。鬼手道:“没听说过么?只要把男人脱下的鞋倒过来,鞋底朝天,这男人在夜里就不会说梦话了。”“谁干的?”“我。”鬼手一脸得意。一夜这么闹着,天不知不觉亮了,篝火飘着余烟,人和马上了路。一株突兀的光秃秃的老树上,挂着一架新做的小风车,风车在风里哗哗地转动着叶片。这是风车留给金袋子和风筝的标志。碎石铺成的路面上,三人牵着马行走着。鬼手边走边想着夜里见到的那个白袍人。她在心里反复问着自己:“那个也穿上了白袍子的人,会是谁呢?此人为什么要扮白袍人呢?”“风车,”赵细烛的大腿骑马骑肿了,路走得像迈八字,他对风车道,“风车,当初你学骑马的时候,也是这么走路的?”风车不作声。赵细烛看看鬼手,道:“鬼手,你学骑马的时候,也像我一样,是么?”鬼手道:“骑惯了,大腿就不痛了。”赵细烛笑笑:“我真没出息。”风车道:“你怎么会没有出息?你真要是没出息,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人舍不得离开你,大老远的又赶来找你了?”鬼手道:“你在是说我?”“就是在说你!鬼手,你回答我,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我回不回来,是我的事。”“赵细烛对我说,你就是那个救马的白袍人,他这么说的时候,我还有点儿信,可现在,我不信了。”“为什么不信了?”风车冷笑了一声:“你要是白袍人,那么,咱们身后跟着的那个白袍人,又会是谁呢?”鬼手和赵细烛往身后看去。远远的,那个白袍人骑在马上,不紧不慢地随行着。突然,三匹马一起嘶叫起来。三人闻声朝坡下看去,坡道上,立着块石碑,碑上写着“武马镇”三个大字,石碑旁,立着一马一人——那个戴着马脸面具的白袍人已经在等着他们了!白袍人骑在马上,领着赵细烛一行向山脚下的武马镇走去。赵细烛一脸高兴:“没想到,这么快你又来了!你一定是怕咱们有个闪失,就赶来了?”白袍人的声音像马嘶:“与各位分手后,得知白玉楼和朴石山在后头追着你们,我放心不下。”风车道:“对了,那天我就想问你了,你和宝儿无亲无故的,为什么要帮着咱们把宝儿送回天山?”白袍人道:“赵细烛一定是把索望驿的事告诉你了吧?”风车道:“告诉我了!”白袍人道:“人活于世,能为谁去死?”风车道:“能为两种人去死,一种是亲人,一种是恩人。”白袍人道:“还有一种人,那就是仇人。”风车道:“仇人?为什么?”白袍人道:“仇人之仇,必以死了决。”从马脸面具里望向一直沉默着的鬼手,“鬼手,此话对么?”鬼手道:“你和索望驿是仇人?”白袍人道:“而且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赵细烛道:“什么事让你们结了仇?”白袍人重重地吐出了三个字:“汗血马!”风车惊声:“莫非你也要得到汗血马,才与索望驿结了仇?”白袍人道:“错了,我得到汗血马,是为了送还套爷!”武马镇的镇口有一座石牌坊,白袍人停下了马,道:“我不和各位一同进镇了。”赵细烛道:“你刚才的故事还没有讲完。”白袍人道:“这个故事只有最后一句话了。”风车道:“这最后一句话,我来替你说吧。——索望驿虽然死了,可他在你心里,并没有死,你只有保护宝儿平安回到天山,才能在自己心里把他给杀了!”白袍人透过马脸面具看着风车:“套爷有你这样的孙女,不枉为了养马人的一世英名。”赵细烛道:“什么时候咱们还能见到你?”白袍人道:“如果我没有说错,夺汗血马的人已经追到这儿了,今天晚上,各位要多加留心,万一遇到危险,可来这石牌坊底下见我!”鬼手骑在马上,偷偷地看着白袍人的靴子。这是一双靴底还没有沾上多少泥的新靴子!鬼手的柳眉微微一颤。“武马镇不是善地,千万不可多逗留。”白袍人道,“记住,汗血马就是各位的性命,告辞!”“等一等!”鬼手突然道,“看到曲宝蟠沉下溪河去了么?”“沉了,”白袍人道,“这等恶人,老天爷不会留他一条性命。”“死得好!”鬼手笑了起来:“没准,这会儿,溪河里的鱼在吃着他的肉哩。”白袍人掉过马首,闪电般地消失在一片山林里。赵细烛、风车、鬼手目送着白袍人远去,谁也没再说话。他们知道,刚才这场戏,谁都演得不错。武马镇是座古镇,却是空荡荡的少见行人。这世上的奇事,大多出在古镇,而人越少的古镇,奇事也就越多。就像一座山,树越少,石头越多。赵细烛和鬼手坐在镇里一个小食摊的布棚下吃着面,桌上,一碗没动过的面条满满的,显然是风车的。布棚一旁,宝儿和黄马在槽边吃着青草。“风车怎么还没回来?”赵细烛朝路面张望着,“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不会有什么事吧?”鬼手道:“她身边有魏老板,想必不会有事。”赵细烛道:“鬼手,你怎么不吃了?”鬼手道:“你说,刚才那个穿白袍的人,跟你在山洞口见到的那个穿白袍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怎么会不是同一个人?”“我看不是!”赵细烛并不惊愕:“哪儿不像?”“他的靴子底下,没有泥。那天,下了那么大的雨,路上到处是泥,他的靴子怎么会这么干净?”“他换了双新靴子,靴底下当然就没有泥了。”“你和风车把曲宝蟠放到溪河里的事,只有你们二人知道,是不是?”赵细烛点了点头:“是的,你也是昨天才知道的。”鬼手道:“可我刚才冷不防地问那个白袍人,曲宝蟠有没有沉下水,他没加思索就回答说,沉下去了。既然无人知道这事,他为什么会回答得这么快。这只能说明,这人不会是那个白袍人,只能是曲宝蟠。”赵细烛道:“白袍人神出鬼没,咱们把曲宝蟠放到溪河里去的时候,没准被他看见了。”鬼手扔下了筷,道:“你怎么这样笨!来了个假白袍人都看不出来?”赵细烛笑了:“我看不出,有一个人却看出来了。”“谁?”“风车。”“你怎么知道她看出来了?”“她要是没看出来,这碗面,还会留这儿么?”“这跟面有什么关系?”“能饿着肚子去办事的人,是不是去办急事?”“是办急事。”“现在最能让风车着急的事,还会是什么呢?”桌上,满满一碗面早就凉了。镇里的一间铁匠铺外,风车牵着魏老板走来,在铺子外停住。透过破烂的麻布门帘望进去,手锤在铁砧上叮叮当当地打着一把锄头,火星四溅。风车抬脸看了看挂着的“魏记铁铺”的布幌子,把魏老板拴在木桩上,挑起门帘走了进去。风车一进铺,便被满棚子的煤烟呛得咳起来。“姑娘买什么家什?”打着锄的一个光头老汉没抬脸,问道。风车问:“哪位是魏老板?”坐在炉边拉着牛皮风箱的一个长得极矮的老头站了起来,往炉里铲了煤,又坐下,边拉风箱边道:“死了。”“死了?”风车皱起了眉,“你是说,魏老板死了?”矮老头道:“找他有事么?”风车道:“既然死了,那就没事了。”她打起帘子,走了出去。打锄的光头老人对着矮老头丢了个眼色,矮老头点了下头。光头老头对着风车道:“姑娘留步!”风车一笑,回过了身。她知道,自己也许找对了人。两个老头打量着风车牵进棚来的魏老板,从魏老板的背上取下那支火铳,看了一会,相互点了点头。“魏老板怎么在你手里?”那矮老头问。风车道:“多年前,有个叫布无缝的人,在你们这儿买下了一匹会开枪的黑马,是么?”两个老人点了点头。风车道:“几年前,有个叫套爷的人,经布无缝介绍,在你们这儿也买下了一匹会开枪的黑马,是不是?”两个老头点了点头。风车道:“这两匹马,都叫魏老板,是不是?”两个老头点了点头。风车看着两老头,道:“如果我没说错,二位都叫魏老板,是么?”两老头不再点头,像夜枭似的笑起来。矮老头把手伸进马嘴,摸了一会马牙,道:“这是套爷的那匹马。这么说,是套爷让你来的?”风车道:“套爷是我爷爷,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