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行队伍边行进,边撒传单,边宣传。学子们愤怒地讲述着巴黎和平会议上的情况,揭露着北洋政府和一小撮卖国贼们卖国求荣的卑劣行径,声讨着东洋日本国妄图灭我中华的狼子野心。悲愤之情,溢于言表;壮怀激烈之势,惊天地而泣鬼神。沿途许多市民都闻之而感动泣泪。一些西洋人也被中国学子们的爱国热情所激动,敬佩地挥手致意,脱帽喝彩。甚至一些巡警们也向学子们表示敬意。 游行队伍行进着;在爱国学生们的后面,陆陆续续地汇合进了大批爱国的工商界的人土和市民群众。 国人们的爱国心也都被激发起来了。 游行队伍很快到了赵家楼胡同。 在到达曾公馆的时候,全副武装的军警们,排成了几排,森严地护卫在大门紧闭的曹公馆前面,阻挡住了游行队伍。 许德珩上前说道:“我们要见曹汝霖。请让我们进去!” 一个青年军官摇摇头,阴冷地回答说:“不行!” 同学们又都愤怒地喊了起来: “为什么不行?” “我们要找卖国贼算账,为什么不行?” 张国焘大嗓门儿喊着:“曹汝霖你出来!” 愤怒的喊叫声四起: “曹汝霖你出来!” “姓曹的,你出来见我们!” 学生们边愤怒地喊叫着,边把手中的标语口号旗子纷纷从围墙墙头上扔进了曹公馆的院子里。 “曹汝霖出来!” “卖国贼出来!” “打倒卖国贼!” “卖国贼罪该万死!死有余辜!” “姓曹的,出来认罪!” “卖国贼,听见没有?出来认罪!” “……” 吼喊声、口号声,声声震夭撼地,震耳欲聋。 正安然地坐在客厅里边聊着、边喝着茶、吃着点心和水果的曹汝霖、章宗祥、丁士源和中江丑吉四人,也慢慢有些不安然了,相互看看,开始有些慌乱。 曹汝霖心虚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朝紧闭着的大门看了一眼,故作镇静地说: “不要紧!他们胡乱喊上一阵子,没人理会,他们也觉得没意思,就会走的。” 然而,并非像曹汝霖所说的那样。门外面的学生们越来越激昂,口号声、吼喊声,越来越震天动地。同学们边吼喊着,边还向军警们讲巴黎和会,讲二十一条,讲青岛、山东问题,讲曹章陆的累累罪行,讲东洋人的狼子野心。 “我们不愿意当亡国奴!你们知道亡国奴的滋味吗?连牛马猎狗都不如!”赵瑞芝声泪俱下地向军警们讲着,“你们也都有父母,都有兄弟姐妹,都有妻子儿女,你们愿意你们自己和你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儿女都成为亡国奴吗?愿意都被东洋人踩在脚底下备受欺凌吗?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说,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我们手无寸铁,在这炎炎烈日下,来这里干什么?我们只不过就是来声明一下我们不愿意当亡国奴,我们来要求卖国贼不要再卖国了,我们来要求不要在那个和约签字,我们来要求把我们的青岛、我们的整个山东,还给我们……” 那位年轻军官似乎也有所动情,原本阴沉的面色涌上了几丝痛楚的神情,他把头扭过去,望着旁边,对赵瑞芝轻声说了句: “我家就在山东,这中间有些弟兄们的家也都在山东,有的就在青岛……” 从军警们中间传来了轻轻的啼嘘声。 “请看!”孔文义高声喊了一声,把一面写有“民贼不容存,诛夷曹章陆!泣告我同胞,患莫留心腹!”两句标语的竖条形旗子,高高举了起来,让军警们看。 军警们都慢慢地放下了端在手中的枪,取下了上好的刺刀,退出了上在膛里的子弹,并慢慢地向两边后退去。 张国焘、易克嶷和一些同学,迅疾地向曹公馆那紧关闭着的大门涌去。 与此同时,那位曾提议采取激烈手段惩治曹章陆三贼的工学团的匡互生,和另外几个也是工学团的同学,已经跃身爬上了曹公馆围墙的墙头,有的已经从围墙上跳了下去…… 这时,在那院内客厅里,曹汝霖、章宗祥、丁士源、中江丑吉也已经感到了情况的危急,四人已是骇然失色,瑟瑟发抖,不知所措,都慌恐成了一团儿。 丁士源问道:“情况看来有些不妙,你们两位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吧!” 中江丑吉也点头赞同道:“就是,两位先生还是先躲一躲为好。这院子里再有没有别的什么能藏人的房子?” 曹汝霖忙说:“有,有。箱子间①,地下锅炉房,后院堆杂物的房子,都能藏人。” ①箱子间——正屋倒边或者后面的小屋。 “那就赶快先到那里藏一藏吧!” 四人鼠窜般惊恐仓皇地出了客厅。 紧闭着的大门被轰然打开,学生们怒潮般涌进了曹公馆,吼喊着: “曹汝霖在哪儿?” “曹汝霖出来!” “姓曹的,出来说话!” 几个同学从客厅里转了一圈,出来说道: “茶水还热着呢,人刚才还在。” “看来是好几个人,说不定三贼都在这里,肯定又在这黑穴恶巢里商量什么坏事儿!” 易克嶷肯定地喊道:“人没有走远。说不定还就在这院子里呢!赶快找找!不能让他们溜掉!” 怒火满腔的学子们到处搜寻着。 突然,从后厅传来一阵喝问声: “曹汝霖哪儿去了?” “说,姓曹的呢?” 许德珩、易克嶷、邓仲澥等人走了过去,见匡互生和几个同学正把一位老爷子和一中年、一少年两个贵妇模样的人围起来,厉声讯问着。 许德珩问:“这是些什么人?” 匡互生回答说:“老家伙是曹汝霖的老爹;这两个,一个是曹汝霖的老婆,一个是曹汝霖新纳的小妾。” 许德珩问:“你们知道曹汝霖哪儿去了吗?” 三个人不说话,只摇了摇头。 有同学气急了,上前一把揪住曹汝霖老爹的前襟,喝骂道:“你不知道?你骗谁,你?你这个臭卖国贼的臭老爹!”喝骂着,举起拳头就要打。” 许德珩制止道:“算了!曹汝霖卖国与他们无关。把他们交给外面军警送走吧!” 曹汝霖的老爹和大小老婆被邓仲澥和另外一个同学带着,交给大门外面的军警送走了。 其他同学还在到外搜寻。 这时候,曹汝霖正藏匿在正屋西侧的一间箱子间里,章宗祥和那个东洋人记者正躲藏在地下黑洞洞的小锅炉房里。 同学们到处搜寻曹章陆三贼不着,胸中的怒火更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把这贼窝烧掉算了!”这一下,立即得到一部分同学的拥护:“对,把这贼窝烧掉!”“对,烧掉!”喊着,说着,就有同学从汽车库搬来了汽油,把汽油泼洒在客厅的沙发、茶几上,又用火柴点着,立时,愤怒的烈火,裹着浓烟,带着耀眼的火光,噼哩叭啦地熊熊燃烧了起来。 这时,藏在地下锅炉房里的章宗祥和中江丑吉听见上面放火把房子点着了,吓坏了,心都掉进到裤裆里去了,两人什么都不顾了,跟头绊子地从地下锅炉房里爬上来,惶惶夺路朝后门逃去;爬上来,刚跑了几步,就被一个学生发现,大喊一声:“站住!”而被喝住,两人腿一软,一起来了个狗吃屎,齐刷刷栽倒在地。只听见有人喊道:“抓到了!曹汝霖在这里!”学生们都怒潮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怒吼着:“打呀,打这狗东西卖国贼!”“打死他狗东西!”“打!……”怒吼间,棍子、树条子、旗杆子如雨而下,打得章宗祥和中江丑吉头破血淋。章宗祥瘫软在地,佯作身死。有人喊道:“打死了!打死了!曹汝霖被我们打死了!”中江丑吉从地上爬起来,遮护住章宗祥,说着东洋腔的中国话:“你们的,不要打了!他的,曹汝霖的不是!我的朋友的是!”于是,又有人喊道:“打错了!打错了!不是曹汝霖,是个东洋人!”在这空隙中,章宗祥赶快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拉着中江丑吉,从后门逃了出去。 火熊熊燃烧着,从客厅烧到了书房,又烧到了卧室,以至整个曹公馆都沉落在了熊熊燃烧的愤怒的火海之中;炽烈的火焰映红了赵家楼胡同上空的半边天际。 学子们都沉浸在激奋的快感之中,李长泰和吴炳湘又率领着大批的武装军警赶来了。 许德珩、易克嶷、孔文义等数十名同学被捕。 第三十章 孔文义等三十二名同学被捕。爱国学子们愤臂疾呼:“爱国无罪!”“外争国权,内除国贼!”五月七日,这个纪念国耻的日子,使徐世昌心惊肉跳。三十二名学生被作为英雄而凯旋归校。 一 夜幕降临了。 这是一个热浪滚腾的夜晚。不知是因为白天骄阳太烈的缘故,还是因为白天怒潮狂涛从天安门广场,到东交民巷,又到赵家楼,几乎卷过了当时的半个北京城,热浪的余波到晚上还在涌腾的缘故,或者是因为赵家楼的冲天烈火大大、太猛,致使大火虽说被扑灭了,但扑不尽的烟波火浪仍在闪腾的缘故,总之晚上人们仍还觉得热浪炙人,烧灼得人们心里火辣辣的。尤其是许德珩、易克嶷、孔文义等同学的被捕,使这五月的北京并不炎热的夜晚,似乎滚腾着热浪,时不时地跳跃着即刻能燃起熊熊大火的火星。 这晚上在北大,在高师,在工业专科学校,在中国大学,在汇文大学,在许多学校里,这种滚腾着的热浪尤为灼烫炙人。 这晚上这些学校都没休息,部在商量着救人的事情。 被抓去的同学,基本上都已经落实了,是新闻界的朋友们和警察局内部的同情学生示威游行的人共同落实的。还专门搞了个统计表: 北京大学二十名; 高等师范八名; 工业专科学校二名; 中国大学一名; 汇文大学一名; 各学校的数字后面,还附有名单。 听新闻界的朋友透露,被抓去的学生境遇很惨。被抓的学生,先是关押在步军统领衙门,后又被押到了京师警察厅。进去后,都就先被步军统领李长泰和警备司令段芝贵的人一顿凶狠的毒打,说是先来上一个“下马威”。三十二个人都被关押在一间极狭小、极肮脏的小监房内,只有一个便涌,又问又热,臭味难闻。段芝贵这个人,和徐树铮都是段祺瑞的心腹,都是崇服日本天皇的;此人同他的尊师袁世凯、段祺瑞一样,极为崇服东洋人的武士道精神,心狠手辣,对有反日思想的学生特别仇恨,下手也特别毒,他扬言:“宁可十年不要学校,不可一日容此学风。”被捕的学生落到他的手里,其惨状便可想而知。 各学校同学们都焦灼如火,纷纷都在召开会议,商量怎么营救那些被捕的同学,怎么继续坚持斗争。 北大的学生大会正在紧张地进行着。 蔡元培、李大钊、陈独秀也来参加学生大会。 同学们都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最可敬的三位师长的来到。 邓仲澥把被捕学生的统汁名单交给蔡元培校长,说:“我们正在商量怎么去营救这些同学。现在,有两种意见:一种意见,我们全体同学都去警察局‘自首’。示威游行,火烧赵家楼,痛打卖国贼,是我们大家一起干的,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承担,不能让那少数的三十二同学单独承担。” 说到这里,邓仲澥停了一下,望着蔡元培、李大钊、陈独秀,想听听三位师长的意见。 三人都在思考着。 蔡元培望望李大钊和陈独秀:“二位呢?” 李大钊说:“还是请蔡校长先谈谈吧!” 蔡元培想想,说道:“这一办法并非上策,我觉得不可行。你们这样去集体‘自首’,实际上也就是去集体‘认罪’。爱国之举,何罪有之?即使是众人在极度愤激之下,有一点过火行为,那也只是不冷静之过失,不能说是什么罪!守常先生,仲甫先生,你们说呢?” 李大钊和陈独秀点头赞同:“就是。” 李大钊又补充说道:“而且,这样一来,也更加助长了北洋政府尤其是段祺瑞那一派亲日卖国势力的嚣张气焰,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这一伙卖国贼也更得意忘形了。我们的抗争都将前功尽弃。所以,正如蔡校长刚才所说,这一办法,并非上策,万不可行!” 邓仲澥点点头:“我们许多人也是这样想的!” 陈独秀问:“你们第二种意见呢?” 邓仲澥回答说:“第二种意见,以硬对硬,进行坚决的抗争。我们想明天上午召开各学校学生代表会议,联合北京各大中学校进行整个北京学界大罢课,要求释放被捕的同学。” 陈独秀点头称道:“这倒是个积极的举措。” 蔡元培摇摇头:“不可,不可!这也并非上策。罢课,中断学业,这对学生来说,这是万般无奈、万不得已才可采取的不是好办法的办法,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最好不要这样去于!” 邓仲澥神情焦灼地说:“蔡校长,现在已经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了。” 蔡元培说:“我们再想想,看有没有别的营救那些同学出来的办法?” 邓仲澥摇摇头:“再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 李大钊望着蔡元培说:“蔡校长,仲澥同学刚才说得很多,现在已经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了。您想想,李长泰、吴炳湘他们秉承段祺瑞一伙的旨意,已经把刀和枪架在爱国学生们的脖子上了,准备着更要凶狠地往下砍,往胸膛里刺,我们还能再犹豫吗?只有以硬对硬,进行坚决的抗争,才能解决问题。” 蔡元培默默焦虑地思索着。 就在这同一时间里,极度恐慌的北洋政府也在着手于密谋如何把爱国学子掀卷起的这场反洋人列强的爱国怒潮压下去。在国务总理钱能训家中召开的内阁紧急会议上,大总统徐世昌和教育总长傅增湘等人,主张采取怀柔政策,把被捕的学生先释放回去,缓和一下民众的愤慨情绪,而掌握实权的段祺瑞及其追随者徐树铮、段芝贵等人,却坚决主张严惩被捕学生,并再狠抓一批漏网的激进学生,将所有参与示威游行的学校全行解散,将各学校校长全行免职。警备司令段芝贵在会上再次咬牙切齿地凶狂叫嚣:“宁可十年不要学校,不可一日容此学风!” 这就像李大钊说的,北洋政府已经把刀和枪架在爱国学子们的脖子上了,并决定要更凶狠地往下砍、往胸膛里刺了。 这也必需要像李大钊说的,只有以硬对硬,进行坚决的抗争,才能解决问题。 钱能训在家里召开的紧急内阁会议的情况,很快被传到了新闻界朋友那里,新闻界朋友把情况当晚很快就又传到了正在进行着的北大学生会议上。 会议上,滚腾着的热浪一下掀卷起了涛声怒吼、浪花飞迸的狂波巨澜。 会议决定:明天,也就是五月五日,召开各学校代表会议,联合各大中学校举行北京整个学界大罢课。 会后,当晚,就开始了行动。邓仲澥和几个同学去了高师,赵瑞芝、漆小玉、林丽萍几个人去了女高师、另有几个同学去了汇文大学,张国焘和几个同学去了中国大学,高尚德和几个同学去了工业专科学校…… 热浪滚腾的夜晚很快地就迎来了热浪滚腾的黎明。 五月五日上午,北京各大中学学生代表召开了会议,会议作出了决定:自即日起,北京各大中学一律罢课,并通电各界,请求给予支援。关于罢课的理由,以口头和书面两种方式向市民们进行申述: 我等各校学生,既痛外交之失败,复情同学之被拘,更有何心研究学问?此罢课之第一理由也。青岛问题当以死力争,被拘同学亟宜营救,全体奔走,日无暇晷,学虽至宝,势难兼顾,此罢课之理由二也。 爱国学子们在申述罢课的原因的同时,还要求北洋政府:1,直电巴黎和会,不承认“二十一条”;2,将山东、青岛直接归还中国;3,致电中国出席巴黎和会代表,不得在和约上签字;4,立即罢兔章曹陆诸卖国贼之职,以正其卖国之罪。爱国学子们表示:“国权一日不复,国贼一日不去,吾辈之初志一日不渝。”爱国学子们呼吁社会各界与学界一致联合,齐心协力地去“外争国权,内除国贼。” 当天下午三点,北京大学北河沿法科礼堂又召开了各校学生联合大会,有三千多学生参加。 会议由北大学生会干事段锡朋主持。 段锡朋向与会的各校同学传达了上午学生代表会议关于举行总罢课、释放被捕学生,和要求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以及要求惩办卖国贼的决定。 邓仲澥讲述了由新闻界朋友透露的各学校被捕学生遭受非人道待遇的情况。 罗家伦介绍了社会各界对学界的爱国行动表示同情与支持的情况。 完后,同学们纷纷上台痛责北洋政府,痛责卖国贼,愤激之情,溢于言表。警官学校一位学生当场咬破中指,愤然写下“杀卖国贼”四个大字。从西郊赶来参加会议的清华学校高等专科二年级学生闻一多,讲述了他们清华学生当时未能赶得上参加五月四日的示威大游行,但他们准备五月七日在校内体育馆举行“国耻纪念会”,会上决议通电巴黎和会上的中国代表,要求拒绝签字,由全体同学庄严宣誓:“口血未干,丹诚难混,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中华民国八年五月七日,清华学校学生,从今以后,愿牺牲生命以保护中华民国人民、土地、主权,此誓。”会后,当即在大操场上焚烧了校内的东洋仇货。闻一多讲述完,又将自己连夜抄写的民族英雄、南宋爱国名将岳飞的《满江红》词,贴在了礼堂门口,以明其志,也更强烈地激发了同学们奋勇亢烈的心绪。 滚腾的热浪,一阵阵汹涌沸荡。 也是在这天下午三点,北大校长蔡元培召集十四所大专学校校长在北大开会,讨论如何营救被捕的学生,会上推举出以北大校长蔡元培为首的校长代表团,前去北洋政府国务院和大总统府,要求拜见国务总理钱能训和大总统徐世昌,强烈要求立即释放被捕的三十二名学生,否则将集体辞职。 在此同时,天津、上海等地的学界、商界以至政界的一些著名人士,也纷纷联名拍电、写信给李长泰、吴炳湘、段芝贵以至钱能训和徐世昌,仗义执言说爱国学子们“迫于义愤,情有可原”,甚至还说爱国学子们“惩贼有勇”,对警厅拘捕学生三十余人,欲加死罪,兴此大狱,众情愤慨。 二 北京各大中学校罢课已是第二天了。明天是罢课的第三天,就是五月七日了。 可怕的五月七日! 五月七日,四年前袁世凯袁大总统签署“二十一条”的日子,是被义愤而起的国民们宣布定为“国耻纪念日”的日子,对他们北洋政府来说,尤其是眼下对他徐世昌来说,是个灾难的日子。平时没什么大的情况,到这一天,国人们都要闹腾闹腾,何况现在三十二名学生被关押在牢狱中,整个北京学界又在实行罢课,真是顶风的破船又碰上了连阴雨,祸不单行,这叫他这位徐大总统又该如何办为是呢? 徐世昌这时在他总统府的书房里转来转去着,心里就像火烧火燎、又像猫爪子胡抓胡挠似的,焦灼而又急躁躁地烦乱不安。 他妈的!他段祺瑞站在一边乘风凉,站着说话腰不疼,张口闭口就是“抓!”“押!”“杀!”几万万国民你能抓得光、押得完、杀得尽吗?!看看吧,这就是抓和押的结果!老天保佑,幸好还没有打开杀戒,要是听他姓段的,再杀上他一二个学生,那现在还不闹翻了天了! 他段祺瑞也不睁大他的眼睛看一看,现在已经不是几个、几十个、几百个、以至几千个学生娃娃头脑一时发热,而一哄而起胡折腾胡闹了,现在是整个国民,是受了新文化激进思潮影响的新派人物激发起来的整个国民,在为自己不情愿当亡国奴而抗争!众怒难犯。你能把整个国民的抗争风潮镇压下去吗?再说,现在也已经不是他姓段的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凭自己意愿而“再造民国”的那个时代了,现在的国民也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国民了! 明天,五月七日,这个灾难的日子,各界人士就要在中央公园召开万人国民大会,可千万不要被那些马克思主义的激进分子一煽惑,愤激之下,酿成前年俄国十月那样劳工赤色暴动了,那可就收不了场了。 徐世昌正在这焦躁不安、束手无策时,有人来报说:“警察总监吴炳湘求见!” 这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人正烦乱的时候,他说不定又来火上浇油。徐世昌没好声气地问道: “他来干什么?不见!” “他说有要紧的事求见大总统!” “他没说是什么要紧的事吗?” “吴总监说,他要面见大总统,向大总统……辞职。” 徐世昌一愣:“什么?要辞职?这已经够乱的了,他这家伙又乱上添什么乱?!让他在客厅里等着!” “是!”禀报的人退下。 徐世昌走进客厅,见警察总监吴炳湘正也是忧虑重重地恭候在那里。 “怎么?听说你见我是要辞职?”徐世昌问道。 “是的。”这个吴炳湘倒是很干脆的,“报告大总统,这个警察总监,我吴某实在是干不了了!” “怎么?”徐世昌盯视着吴炳湘。 “大总统您也知道,现在北京城简直乱成一锅粥了。我已经实在是应付不了了。”警察总监叫苦地说道,“现在只有赶快把抓来的那些捣蛋学生们统统都释放掉。大总统如果再不放人,那明天,五月七日,北京的秩序定会更乱成一团儿,到那时,我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与其到时候那样,还不如我现在就向大总统辞职,请大总统另选贤能吧!” 徐世昌眉头焦虑地拧成了个结,背着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着,苦思苦想着;这样来回走了几圈,猛地站住,问吴炳湘道: “如果我同意把那几十个抓来的学生都释放掉,你能去和那几个校长交涉通:一,保证学生复课;二,保证学生不去参加中央公园的国民大会?你能去交涉通吗?” 吴炳湘想了想,说:“我去试试吧!我想,还是有这个可能的。因为那些校长们,也都不大赞成学生们罢课,而学生们有时也还是听校长和那些教授们的话的。” 吴炳湘从大总统府出来,当即就去了北大,和蔡元培校长达成了协议。 蔡元培随即通知段锡朋、邓仲澥、罗家伦先组织召开了各学校学生代表会议,尔后又召开了各校学生大会,蔡元培在会上说服了同学们为了使被捕的同学少受点罪、尽快地被放回来,暂时同意复课并不去参加中央公园召开的国民大会。 三 五月七日,各大中学校复课了。 复课的这天上午,警察厅通知各学校去领回自己学校被捕的学生。 按照学生代表会议所定:在北京大学召开“热烈欢迎被捕获释的同学胜利回校”大会,各学校被释放的同学都先接到北大。 这天,说是复课,可都没有上课。北大、高师、工业专科学校、中国大学、汇文大学、警官学校、法政专科学校……等各大中学校的学生,都汇集到了北大汉花园文科新校舍即也就是图书馆红楼的北面操场上,迎接被捕获释的学友们返校。 李大钊、陈独秀、钱玄同、刘半农等教授,也来到图书馆红楼,和同学们一起迎接被捕获释的同学们返校。 汉花园文科新校舍也就是图书馆红楼北面操场上,像开庆祝大会似的,彩旗招展,人潮涌动。用五张方桌拼合起来的临时主席台的上方,醒目地悬挂着“热烈欢迎被捕获释的同学胜利归校”的横幅布标,两边还有一副对联,左边是:“救国入牢薄海同胞齐顿首”;右边是:“攘夷等策中华志士更雄心”。欢迎的同学们手中的各种各样的彩色旗子上,也都写着“爱国同学万岁!”“向爱国同学敬礼!”“卖国有罪、爱国有功!”“被捕获释的同学们,你们是我们的骄傲!”等标语口号。赵瑞芝、漆小玉、林丽萍和女高师的一些同学,手里还拿着大红花,准备给被释放回来的同学戴。 蔡元培校长还不知道是从哪儿借来了三辆小汽车,专程去警察厅接被释放的学生。 同学们像欢迎凯旋归来的英雄一样,翘首企足而待,等候着被释放同学的到来。 赵瑞芝怀里抱着大红花,眼巴巴地朝着来路上望着。她脑海中不知怎么总是时不时地闪映出孔文义的面影来。前天,她,漆小玉、林丽萍和同学们从赵家楼回来,很是高兴;烧了卖国贼的贼窝,又痛打了卖国贼,真是令人痛快淋漓。她们又说又笑,惟妙惟肖地学着当时学生们都以为是曹汝霖、其实是章宗祥要赖装死的狼狈熊相,一个个笑得前合后仰;说着,笑着,笑着,说着,连去食堂吃晚饭都忘在了脑后。到了晚上,传来消息说,一些同学没有回学校来,被抓走了,她们的心一下都沉了下来,忧虑而又焦灼。尤其是赵瑞芝,当听到被抓走的同#名单中有孔文义的名字时,不知怎么,她的心立时咯噔一下被悬空吊了起来。整个一晚上,一直到第二天,她都坐卧不宁。当然,她也在牵挂许德珩、易克嶷他们那些所有被抓去的同学,但不知怎么,她对孔文义更是格外的牵挂,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大清楚。一直到今天、到现在说不清楚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想看到孔文义平安地归来。 人哪,包括经历和各方面情况的突变,真是不可思议,有时候甚至自己连自己都不相信,都弄不清楚了。就是在两年前,准确来说,是在一年多以前,在一九一七年的那萧瑟的寒秋里,她被绮丽华贵的八抬大轿吹吹打打、热闹非凡、风光十足地抬进了一座被称之为“新房”的阴冷森然的活人坟墓中,她从盖头巾的边缝处看着她的那位病入膏盲、形销骨立、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的新郎官,心里充满了凄冷、悲苦,怨恨和恐惧,她浑身瑟瑟打着寒战,转过头去,多一眼都不想再看一下这个活人尸——她所谓的丈夫,而现在,一年多后的今天,她是带着那么深的关切,急不可待地想尽快地看到他,这使她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都感到惊奇不解。 有人喊道:“来了,来!” 同学们哗啦一下都涌到了路的两旁。 赵瑞芝顺着路望去,只见一辆车、两辆车、三辆车——满载着获释回来的同学和去迎接的同学的三辆小汽车。正缓缓地朝这边驶来。 刹时间,热烈欢迎的口号声四起: “热烈欢迎被捕获释的同学胜利回校!” “爱国同学万岁!” “向爱国同学致敬!” “卖国有罪!爱国有功!” “被捕获释的同学们,你们是我们的骄傲!” “……” 三辆小汽车缓缓驶来。赵瑞芝看见,孔文义坐在第二辆小汽车上。 赵瑞芝的心急促地狂跳起来。她捧着大红花的双手也忍不住地在微微颤抖。 三辆小汽车缓缓驶到图书馆红楼前的主席台跟前停了下来。被捕获释的同学,脸上身上满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有的衣衫被扯裂撕破,有的还是一瘸一拐地,在热烈欢迎的掌声中从车上下来。同学们鼓着掌,像奔卷的潮水般涌了过去,把被捕获释的同学都团团围了起来。 手里拿着大红花的女同学们纷纷跑上前去,把大红花争先恐后地都给被捕获释的同学戴到胸前。 赵瑞芝开始时迟疑了一下,但很快也跑上前去,跑到孔文义跟前,把手中的大红花给孔文义戴上。 她笨手笨脚,差一点把花掉到了地上,显得是那么紧张而又慌乱。 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莫名的紧张和慌乱。 尤其是当她给孔文义把大红花戴好,抬起头,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无意中和孔文义那迸发着激动的灼热的目光相撞合在一起时,她更为紧张和慌乱了,以至整个身子都有些瑟瑟颤动,手脚都有些冰凉。她赶忙转身跑开了,汇合到那其他同学中间去了。 一朵朵艳丽的大红花,把一个个被捕获释的同学都映照得满面红光闪亮。 尤其是孔文义,虽然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布满着伤痕,但气宇轩昂,脸也被胸前的那朵大红花映照得红通通的;如果脸上没有那些伤痕,如果再穿戴上那崭新的长衫马褂和翅翎官帽,他孔文义就完完全全是一位精神抖擞的新郎官了。 新郎官?!赵瑞芝不由得一惊,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没料到自己脑子里会产生出这样的联想,脑子里会引发出这个词儿来。 赵瑞芝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一年多以前。那一年多以前,他孔文义如果是像现在这样,有志有为,神采奕奕,英姿勃勃,她说不定就真的已经成为他们孔府家的大少奶奶了。但又想想,这又绝不可能!他孔文义,在他们那冰寒沉重的黑色大门里的孔府大院里,绝不会这样有志有为,神采奕奕,英姿勃勃,只能是病入膏盲、形销骨立地躺在那外表华丽而实已是枯朽之物的雕花木床上,苟延残喘,躺以待毙。而她呢,当然也绝不可能就那样心甘情愿、逆来顺受地被关锁在那黑门高墙的活人坟墓之中,去当那个名存实亡、实为殉葬品的孔府家的大少奶奶的!她觉得现在的她赵瑞芝,才是真正的她赵瑞芝!她挺起胸膛作人,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希望,有自己的奋斗,活得有滋有味,活得浑身热血激荡,活得有奔头。他孔文义也是这样的。他和她都在人生的道路上找回了真正的自己! 赵瑞芝正出神地沉浸在回忆和默想之中,忽听到有人大嗓门地喊道: “同学们,把我们的英雄们都抬起来!” 话音还没落地,其他好多同学应合道: “对,抬起来!” “抬起来!” “噢。” 又一阵汹涌的狂潮奔腾,同学们涌上前去,把被捕获释的同学一个个都抬了起来,高高举起,有的还被高高地抛到了空中,一时间图书馆红楼前操场上一片欢声雷动。 欢腾了一阵子之后,段锡朋大声宣布道: “现在请我们的英雄——被捕获释的同学都站到主席台上去!“” 被捕获释的同学都被同学们簇拥着登上了用方桌拼合起来的主席台。 同学们都围拢在四周。 这时,同学们才清楚地看到这些被捕获释的学友们一个个脸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衣衫也都被撕裂扯破了,显然是都被凶残地毒打过。同学们的心,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魔爪狠揪了一下似的,猛一下凄痛无比。 大家都猛地一下沉寂了下来。 整个图书馆红楼前面刹那间坠入了静寂的深渊之中,沉静得无一丝声响。 同学们都默默无语地望着主席台上被捕获释的学友们那一个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累累伤痕,望着被捕获释的学友们那被撕破扯烂的衣衫,心里塞满了悲酸和愤怒,一双双眼睛里都满盈着喷着怒火的凄痛的泪花。 大家都默默地望着。默默地望着,伤痛而愤怒至极,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这伤痛而又愤怒无比的默默无语中,蔡元培校长步履沉重地登上了主席台,一个一个地紧握被捕获释同学的手,动情含泪地问候道: “你们吃苦了!你们吃苦了!” 完后,蔡元培转身面向操场上所有的同学们,想讲些什么,但欲言又止,既悲愤难抑,而又感到无奈,以至还有些叹惋,复杂的心绪如乱麻般缠绕在他的心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目光忧郁地默默望了大家一阵子,语气沉重地说道: “今天,被捕获释的同学安然归校,是一大喜事,是同学们、诸位教授和社会各界奋勇抗争的结果。我蔡某为之也深感欣慰。同学们为保国抗倭,要求取消‘二十一条’,要求拒签巴黎和约,苦苦力争我中华之应有的权利地位,为之愤激而起,直接行动,直接解决,不畏恶虐,奋勇抗争,诚表一片爱国之赤子之心,此乃义行壮举,我蔡某为此而深受感动。现在,被捕的同学都安然回来了,希望同学们都认真地复课,都回到教室去致力于自己的学业。学生还当以学为主,救国强民也应通过读书学习来实现自己的宏愿。上街游行、请愿、示威,以至焚烧政府官员之宅馆、痛打政府官员,这都不是学生之正当所为,望今后切勿再现此类不当之举,这也是我蔡某对同学们的一点肺腑忠告之言,望同学们思之。” 蔡元培诚挚地说着。 李大钊、陈独秀和几位教授听着,相互都心情有些沉重地对望了一下。 正沉浸在伤痛和愤怒之中的同学们,听着蔡校长的讲话,感到有些不解,同时,也感到了一种沉重。 第三十一章 蔡元培校长被迫辞职出走,日本东京“五·七”血案、徐世昌慰问卖国贼,北洋政府下令重新抓捕“五四”事件学生,又一次激起了爱国学子们义愤的怒潮…… 一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正在睡梦中的赵瑞芝、漆小玉、林丽萍三个人齐刷刷惊醒。 三个人昨天闹腾得很晚,几乎就是在天快亮时才陆续熟睡过去的。 昨天晚上,她们接到了“辣妹子”宋一茗从上海发来的电报,说她已经回国到了上海,近日内就准备回北京。宋一茗在电报中还说,她正是五月四日那天抵达上海的,第二天她就听到了北京发生的事情,第三天也就是六日,她又从上海的一些报纸上,正式看到了北京以北大为首的十三所学校的三千多名爱国学生游行示威、火烧赵家楼、痛打卖国贼的实况报道,她简直兴奋极了,激动得几晚上都睡不着觉。她说,她回国来就是要和她们一起参加救国斗争的。在法国的勤工俭学的人都在积极地回国,要投身于救国斗争。她说,她真后悔没有再提前上几天回国,回到北京,要不她也可以给那卖国贼的贼窝再多加上几把火,把那挨打的卖国贼也能狠狠地再踢他几脚,狠打他几杆子……这个“辣妹子”呀,真是个辣妹子!仍还是那么一股子辣劲儿!而且,看这样子,在法兰西巴黎拉雪兹公墓那公社社员墙下转悠了几次,那辣劲儿出过去还更厉害了。看那电报的最后致语和署名:向你们致以战斗的敬礼——一位从法兰西回国的中国巴黎公社女战士宋一茗,这何止仅仅是辣劲儿,简直就是充满着一股要上战场奋勇拼杀的亢烈劲儿! “好家伙!还‘致以战斗的敬礼’哩!” “就是。而且还是‘中国巴黎公社女战士’哩!” “这一下子,又多了位‘中国巴黎公社女战士’,我们的力量又更强了一些。” 三个人争着看着电报,高兴地说着,笑着,闹腾了快一夜,才各自回到自己床上,觉得刚睡过去,就被这急促的敲门声敲醒了。 “谁呀?”漆小玉问了一声。 “漆小玉同学吗?”是张国焘的大嗓门儿,“都什么时间了,你们还睡?快起来!有急事。” 三人都急匆匆地起了床,穿好衣服,赵瑞芝过去把门开开。 外面是许德珩、邓仲澥、张国焘、孔文义四位同学,他们都是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 “怎么啦?又要有什么行动吗?先进来吧!”赵瑞芝招呼四位同学进屋子。 许德珩说:“不进去了。你们也快简单收拾一下!咱们得赶快去找李主任和陈学长。” 漆小玉过来问道:“怎么啦?出什么事儿吗?” “咱们的蔡校长辞职出走了。” “啊?!真的?” “你们看!”孔文义把手中拿着的一张当天的《晨报》递给了赵瑞芝。 赵瑞芝接过一看,《晨报》上赫然登载着: 辞职书 为呈请辞职事:窃元培自任国立北京大学校长以来,奉职无状,久思引退。适近日本校全体学生又以爱国热诚,激而为骚扰之举动,约束无方,本当即行辞职。徒以少数学生被拘警署,其他学生不忍以全体之咎归绪少数,终日皇皇,不能上课,本校秩序极难维持,不欲轻卸责任,重滋罪戾。今被拘各生业已保释,全体学生均照常上课。兹事业已告一段落。元培若再尸位本校,不特内疚无穷,亦大有累于大总统暨教育总长知人之明。敬竭诚呈请解职,并已即日离校。一切校务暂请温宗禹学长代行。敬请大总统简任能者,刻期接任,实为公便。 谨呈。 蔡元培 民国八年五月八日 辞职声明 我倦矣!“杀君马者道旁儿”。“民亦劳止,汽可小休”。我欲小休矣。北京大学校长之职,已正式辞去;其他向有关系之各学校、各集会,自五月九日起,一切脱离关系。特此声明,唯知我者谅之。 蔡元培 民国八年五月八日 赵瑞芝看完,把《晨报》还给孔文义,望着许德珩他们,焦灼而茫然无措,着急地问道: “这怎么办?” 许德珩决然说道:“得赶快去找李大钊主任和陈独秀学长!我们先去,你们后面快来!” 赵瑞芝点点头:“好!” 说完,许德珩他们径直朝图书馆红楼急速快步走去,赵瑞芝、漆小玉转身进屋去洗脸、梳头。 赵瑞芝、漆小玉、林丽萍简单收拾了一下,急急忙忙赶到汉花园图书馆红楼主任办公室时,屋子里已经挤满了学生和老师。陈独秀学长和钱玄同、刘半农等教授也都在。 许德珩正从孔文义手里把《晨报》接过来递交给李大钊。李大钊接过看了看,没有说什么,沉思着,把报纸又递给了身旁的陈独秀。陈独秀看了看,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然沉思着。 “陈学长,蔡校长的《辞职声明》中的‘杀君马者道旁儿’是什么意思?”邓仲澥问道。 陈独秀略思索了一下,回答说:“依仲甫之粗见,这是蔡先生引自钱大听纂《风俗通义逸文》(《潜研堂全书》四十五)所载:‘杀君马者路旁儿也’之语,意思是长吏养马肥而希出,路旁小儿观之,却惊致死,另还有一种意思是长吏马肥,观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驱驰不已,至于瘠死。” “蔡校长在这里引此典故,是何心意?”孔文义问道。 陈独秀思索着,说:“仲甫之见,蔡先生在这里是说,同学们,你们爱我蔡某之心意我领了,不要再挽留我了,让我走吧!不然,我定将会被积劳而致死的。同学们看来是爱护我蔡某,其结果反倒会害了我蔡某的。” 李大钊心情有些沉痛地说:“蔡先生在他的《辞职声明》中引此一典故,其实是表述了他心中难以诉说的苦衷。事情就是这样的:新的观念、新的思潮,总是要受到顽固的守旧势力的忌恨和攻击。蔡先生是一位致力于革新、致力于社会进步、致力于国家和民族强盛的新派领袖。蔡先生自主政咱们北大、任咱们北大校长以来,励精图治,奋力于北大改革,坚持兼容并包,提倡思想自由,鼓励各派学术研究,使得我们北大革新思潮活跃,生机勃勃,使得我们的新思想、新文化、新文学都能得以发展,而那些封建专制主义的孔孟之说,那些旧的纲常伦理,那些吃人的旧的礼教,越来越不得人心。所以,有些人攻击蔡先生‘复孔孟、铲伦常’,是‘过激主义分子之黑后台’。咱们的北洋政府,从段总理段大人,到徐大总统,都视蔡先生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去之而后快。尤其是五月四日北京整个学界的示威大游行,是以咱们北大为首的,咱们有些同学被拘于警署,咱们蔡先生又到处呼吁奔走营救,这更使得一些怀恨者咬牙切齿。当然,社会上一时纷纷传说的什么曹汝霖和章宗祥要派人放火焚烧北大校舍,什么还要派人暗杀蔡元培校长,这都仅仅是个谣传,可是,你们可能还不知道,五月四日那天当天晚上,在国务总理钱能训家中召开的内阁紧急会议上,要撤销掉蔡先生的北大校长职务,这是千真万确的!当时,教育总长傅增湘不大同意,钱能训厉言质问:‘汝谓蔡某人地位不可动摇,倘若蔡某人死了,则又如何?’足以可见,北洋政府方面已经容不得蔡先生再在北大任校长了。” 李大钊讲到这里,拥挤在主任办公室里的同学和老师们都忿然不平地哗然起来。 李大钊停了一下,又接着讲道:“昨天晚上,蔡先生曾来到我这里,说下午一位与政府有些来往的好友以善意警告他道:‘君何以尚不出京,岂不闻焚毁大学、暗杀校长等消息乎?’当时蔡先生答道:‘我也已听说了,但我以为此等不过是反对党恫吓之词,可置之不理。’那位朋友又对蔡先生说:”‘不可。君不去,将大不利于学生。在政府方面,以为君一去,则学生实无能为,故此时以去君为第一义。君不闻此案已送检察厅,明日即将传讯乎?他们决定,如君不去,则将严办此等学生,以陷君于极痛心之境,终不能不去。如君早去,则他们料学生当无能为,将表示宽大之意喷咻之,或者不复追究。’蔡先生以此朋友之语对我说,他觉得这位朋友的话有道理,决定写好辞呈于昨晚分头送去,于今晨速离校去天津,以保全所有无辜之学生。当时,我恳言相劝力挽,但蔡先生主意已定,甚是坚决。” 李大钊眉峰微蹙,冷峻中隐含着深深的痛心和激愤,两眼在镜片后面灼灼燃烧着。 主任办公室里一片沉寂。人们都被忿然不平和剧烈的伤感交织在一起沉痛笼压着,眼泪花花的。 尤其是赵瑞芝伤痛到了极点。她是蔡校长破例特批的北大第一个女学生,没有蔡校长的特批,她今天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呢!此时她的心如刀绞一般,眼睑红红的,嘴唇在痛苦地抽动着,长长的睫毛下涌满着泪水,使劲地咬着下嘴唇,慢慢地,她实在是忍不住了,肩膀抽动着,伤痛至极地哭泣了起来。 赵瑞芝这么一哭,漆小玉、林丽萍也都一起跟着伤痛地哭了起来。 有人喊道:“蔡校长不能走!蔡校长是被逼走的。得让蔡校长回来!” 许德珩说:“就是的!很显然,蔡校长是被徐世昌他们一伙逼迫走的!” 邓仲澥说:“我们坚决不让蔡校长走!” 其他许多学生也都赞同地喊道: “对,我们坚决不让蔡校长走!” “坚决不让蔡校长走!” 张国焘大嗓门喊道:“走,去找徐世昌去!让他把咱们的蔡校长请回来!” “走,去大总统府找徐世昌去!” “找徐世昌去!让他把蔡校长请回来!” 同学们喊叫着;有的学生已经转身准备往外走,去大总统府。 李大钊举手制止道:“同学们先等一等!” 邓仲澥喊道:“同学们先等一等!” 同学们又都安静了下来。 李大钊目光炯炯地望着大家:“同学们,不能就这么乱哄哄地去找徐世昌。蔡先生的被迫辞职出走,不是个简单的问题。大家请看,我这里有一份东西,是今天早上新闻界的朋友送来的,是徐世昌在蔡先生递交了辞职书以后紧跟着签发的一份所谓要将闹风潮的学生重新逮捕严惩的《大总统令》。” 犹如一阵狂风又卷起了巨浪,屋子里的学生和老师们都愤然地骚动起来。 李大钊把手中的徐世昌签发的《大总统令》高高举起,抖动着,愤激地大声说道: “很明显,蔡先生被迫辞职离京的主要原因,是北洋政府把我们五月四日爱国示威大游行归咎到了蔡先生头上。蔡先生被迫辞职离京,绝非仅仅是我们北京大学一个学校的问题,而是整个北京学界、乃至整个全国学界的问题!而且,再往深一点看,看看这份《大总统令》,蔡先生前脚辞职,徐世昌后脚下令严惩学生,把刀枪又对向了学生,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北洋政府是要彻底扑灭我们外争国权、内除国贼的爱国热潮!是要以蔡先生为靶子,杀鸡给猴子看,彻底把我们寻求救国救民的革新之路的新文化运动镇压下去!” “是这样的!同学们,李主任所讲,完全是事实!”陈独秀也慷慨激昂地大声讲道,“大家知道吗?北洋政府一心想撤掉蔡先生,教育总长傅增湘就因为替蔡先生说了几句公道话,北洋政府就想把博增湘总长也撤掉,想让他们安福派系的极力主张尊孔复古的田应磺来当教育总长。特别令人愤慨的是,在蔡先生决定辞职之前,徐世昌他们就已经内定准备让咱们学校的胡钧当咱们北大校长。” 屋子里的同学们和老师们又一次愤起而哗然了。 胡钧,何许人也?北大学生和老师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此公的。此公名为北大教师,但其师道师德均很低劣。他一直也主张尊孔复古,段祺瑞、徐世昌的安福国会开幕之始,他当即投靠了安福系,成了安福俱乐部的“小跑腿儿”。五月四日学界爱国示威大游行后,他竟第一个偷偷跑到曹汝霖、章宗祥那里卖好问安,在曹章两卖国贼跟前破口大骂北大爱国的学生老师。此小人之劣行曾在北大校园里引起公愤。一段时间里,学生各寝室及饭厅和道路两旁的墙壁上,到处都贴有勾画此公卖身投靠、向曹章两卖国贼极尽溜须拍马之能事的讽刺画,望其无不捧腹大笑,并对此公嗤之以鼻。徐世昌一伙竟准备让此公接任北大校长,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又是什么?! 陈独秀接着又说道:“北洋政府把矛头对准蔡先生,如李主任刚才所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对向蔡先生是个幌子,实际上是在对准我们的力求国家与民族进步振兴的新文化运动!把我们的新文化运动镇压下去以后,他们便可顺利地在巴黎和约上签字,便可随心所欲地卖国求荣,把青岛、山东以至整个中华神州拱手送予东洋日本倭寇和其他洋人列强之手。对此,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不能仅仅只看作是蔡先生一个人的问题,我们必须针锋相对地予以痛击!” 刘半农赞同地大声说:“对,陈学长所言极是!我们必须奋起反击!” 许德珩望着李大钊、陈独秀,建议道:“不行,我们再一次实行罢课。通过北京学联向各大中学校发出通告,再一次实行整个学界的全面罢课,迫使政府请蔡校长回校复职。” 李大钊沉吟了一会儿,深沉地说:“实行罢课,这也是向反动势力进行斗争的一种方式。目前,我们也只能是采取这个办法。但我们现在所进行的斗争,外争国权,内除国贼,反对在巴黎和约上签字,要求收回我们青岛和整个山东,以至提倡科学与民主,主张社会进步,主张革新,以新思想、新文化反对腐朽没落的封建专制主义旧思想、旧文化,这都已经超出了我们学界的范围了,都已经包含了广泛的社会内容了。尤其这一次蔡先生被迫辞职出走,北洋政府更在磨刀霍霍,使得我们斗争所包含的社会内容,更加明朗化,也更加尖锐,社会各界也势必不会坐以待视,所以,我们想办法把学界的罢课引深向更广泛的社会斗争,把单纯的学生风潮引发为广泛的、整个社会的抗争运动……” 李大钊深沉地讲着,一字一句都深沉而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屋子里回旋激荡着,也更在每个人的心头强烈地回旋激荡着…… 二 大总统府里又一次焦灼不安了。 徐世昌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他的书房里背着个手转来转去着。 本来,蔡元培主动辞职,正中他徐世昌的心意。一块心病去掉了。他看着蔡元培的《辞职书》,欢悦和畅快充满了他的心房。可没想到,这才还不到一天时间,各方面的连锁反应这么快而且这么强烈、这么凶猛地朝他袭来。什么各大学教授的请愿书,各大中学校校长的请愿书,社会贤达名流的请愿信以及全国的电报……都像雪片一样向总统府他的办公室飞来。那些大学教授们和各大中学校校长们明确表示:政府如果不下令挽留住蔡元培,他们都将集体辞职。就现在,教授推举出的请愿团,还在外面会议厅里等候着要见他,要再一次向他面陈请愿内容。 “他妈的,面陈个屁!”这位进士出身的前翰林院编修,撕去了读书人的斯文,恼羞成怒,也粗野地骂起娘来了,“教授,教授嘛,以教导学生识文通理为本,何以这样来随意干涉政府的大事?他妈的,简直统统混蛋透顶!” 徐世昌心里就像燃烧着一团火。 尤其是,在刚才教授请愿团到来之前,北大那个教师胡钧送来密报,说北大那些学生又在煽风掀浪,准备要联合京城所有大中学校,再一次进行大的行动。 什么样大的行动?不会又是一个五月四日吧? 徐世昌心里有点发毛。 “你们说应该怎么办?”徐世昌转来转去着,侧过脸问了问恭立在旁边的参议院副议长田应璜和教育次长袁希涛,“你们也给我老徐出个主意吧!” 回应磺轻声地说:“不行就先下个劝留蔡某人的令吧!” 徐世昌停下步子,盯视着田应璜:“怎么?你是说让我下令把姓蔡的劝留在北大?” “只是表面上先这样作个样子。” “噢?” “在这同时,大总统还可以再……” 徐世昌手一挥,释然点头道:“明白了!明白了!” 徐世昌嘴角漾出一丝阴险而得意的冷笑。 三 就在北京大学的爱国师生们商量着如何迫使北洋政府下令劝挽蔡元培校长归校返任的时候,从日本东京又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日本军警血腥镇压中国留学生、制造了“五·七”惨案的噩耗。 原来,北京的爱国学潮一浪高过一浪地奔卷涌腾之时,在日本东京的中国留学生们也情绪激昂亢烈,闹得很起劲。他们自从在火车站没有能美美地痛打上卖国贼章宗祥后,心里面一直都憋着一团火。北京五月四日的示威大游行、火烧赵家楼、痛打卖国贼,令他们振奋,而爱国学生的被捕,又使他们激愤。他们决定:五月七日国耻纪念日,召开声援大会。留学生们向日本各处借用会场,谁知那些东洋人早已接到他们政府通知,一律拒绝借用。没有办法,留学生们只好去找中国公使馆,借用一下会场。谁知道章宗祥走后代理中国公使的庄景坷是个大滑头,他表面上含含糊糊地答应了把公使馆的会场借给留学生们用,但暗地里去日本警厅,请求派来大批日本武装军警把守住了公使馆门口,等留学生代表正式来接洽的时候,那些东洋人武装军警把刺刀枪口直对准留学生代表,不让进去。留学生代表无可奈何,正在苦苦想办法之际,忽从公使馆内传出一阵热闹欢庆之声,伴随着飘出声声悠扬的丝竹乐曲,向旁边人一打问,方知是庄代公使在设宴请客,特邀来了名伶唱《贵妃醉酒》,给东洋“友邦”的客人们开心取乐。留学生代表怒火燃胸,这帮无耻的卖国贼官僚,国难之时,恰又是国耻之日,居然宴请东洋倭敌,听戏赏曲,寻欢作乐。留学生代表当即返回学校,向同学们痛哭流涕地讲述了情况。同学们一个个也都义愤填膺,决定五月七日国耻日各大学留学生联合举行示威游行,并写好了几份请愿书,准备游行时向各国驻日本公使馆递送,希望他们对于中日问题,能主持一下公道。 第二天,五月七日,东京各大学的中国留学生两千多人,分成两队,一队从葵桥出发,一队从三宅报出发,各都手执白旗,上写着纪念国耻、力争国权之类的标语,高呼口号,浩浩荡荡,排山倒海,以不可阻挡之势游行前进。 从三宅报来的那队中国留学生,行至中途,被一队日本军警拦住去路。留学生们与军警辩论,军警不依。留学生们高举旗子,奋臂疾呼:“打倒东洋帝国主义!”军警扑上前去,抢夺留学生手中的旗,拳打脚踢留学生;在此同时,又一大队骑马巡警扑来,横冲直撞,马刀狂舞乱砍,许多学生都被砍倒在地,鲜血淋漓,呻吟声、惨叫声响成一片。一些学生冲出重围,到英国、法国、俄罗斯等各公使馆递交了请愿书后,向日比谷公园方向走去,准备在那儿与葵桥那边来的第一队学生汇合。不料走到半路,又被一大队东洋人军警拦截住,对留学生们大打出手,把学生们手中的旗子抢过来撕碎。领队的姓龚的学生手里是一面中国的国旗,一日本军警蛮横地要抢去,姓龚的学生死命不肯放手,大声疾呼道:“这是中华民国的国旗,你们东洋人不准侵犯它!”那日本军警凶狂地吼骂说:“胡说!什么破烂裹脚布!”一把抢过来,撕得粉碎。紧接着,又有几个日本军警扑上来,把这个姓龚的留学生凶狂地拳打脚踢。其他学生愤怒至极,一起吼喊着,扑上前去,把那位姓龚的同学抢救了回来。此时,东洋人军警越来越多,把许多留学生打的打伤,抓的抓去,迫使剩下的一些学生躲进到附近的青年会里面。 从葵桥那面游行而来的第一队中国留学生,先到美国、瑞士等国公使馆递交了请愿书,后准备去中国公使馆抗议示威,刚走到中国公使馆门口,就被大批的东洋人马队步队军警拦截住,一顿刀砍枪刺,抢去旗子。为首的一位姓杜的留学生手中的国旗也被日本军警抢去,撕碎,挑在刺刀尖上。许多同学也都被打得遍体鳞伤,倒卧在路边。马路上血流成河。 对这外边对中国留学生的血腥镇压,那位庄代公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仍陪着他那东洋人贵客在饮酒欢谈。外边,血肉横飞,惨叫声一片;里面,觥筹交错,戏曲声悠扬…… 从东京回国来的《京报》主笔邵飘萍先生,苍白的面孔上充满了血液,悲愤不已地讲述着。 北大西斋饭厅里挤满了人。人们都静静地听着;一双双眼睛圆睁,迸射着仇恨的怒火;有的同学紧咬着下唇,把下唇的血都要咬出来了。 “走,到日本公使馆去!”有人悲愤地喊道。 “走,去找东洋人抗议去!” “找东洋人去!” 同学们都愤怒地吼喊着。 邵飘萍摇摇头,沉痛地说:“这还不光是东洋人的问题,关键还是咱们的卖国政府。那个庄景坷庄代公使不正是东洋人血腥镇压我爱国留学生的帮凶吗?!” 邵飘萍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咱们的北洋政府,现在其实已经成了东洋日本国的一个奴才政府了!蔡元培先生被迫辞职出走,大家都知道,是被咱们徐世昌徐大总统逼走的。徐大总统为什么要逼走蔡先生,因为他怕过于惹恼他的东洋人主子。今天早上,咱们的徐大总统下达了一个劝挽蔡先生的《大总统令》,说得倒是很娓娓动听,说什么蔡先生‘殚心教育,任职有年。值兹整饬学风,妥筹善后,校长职责所在,亟待认真擘理,挽济艰难,所请解职之处,著毋庸议’。可是,同学们,你们可知道,咱们的徐大总统在下这个劝留蔡先生的《大总统令》的同时,还下了问候、劝慰挽留曹汝霖、陆宗舆的《大总统令》,说曹‘从政有年,体国公诚,为本大总统所深识’,说我们爱国学生‘流言诋毁,致酿事端’,说曹‘因公受累,实疚于怀’,希望曹‘务以国家为重,照常供职,共济艰难’,除此而外,还连下了两个《大总统令》,一个就是免去了坚持替蔡先生仗义执言、也替五月四日学生示威大游行说了几句公道话的傅增湘的教育总长的职务,由教育次长袁希涛暂行代理部务;再一个就是责成京城警备总司令、步军统领、京师警察厅总监要‘认真防护’,‘遇有纠众滋事不服弹压者,仍遵照前令,依法逮惩’,还特别指令教育部、各省省长和教育厅长沏实约束’京内外各校学生要‘安心向学,毋得干预政治’,对那些‘不率训诫,纠众滋事者,查明斥退’等等。徐大总统今晨同时签发的这四个《大总统令》,不正是把他到底是哪家的大总统彻底明显地暴露于天下了吗?当然,把北洋政府到底是哪家的政府,也明明白白地暴露于国人面前了……” 人们都静静地听着。学子们年轻的胸腔里,愤恨的怒火在炽烈地、一阵猛似一阵地卷腾着,燃烧着。 正这时,饭厅外面一阵纷乱。张国焘和高尚德急促促地跑进来,张国焘伤痛而愤然地说道: “林丽萍同学被打伤了! 四 林丽萍是在天安门前广场上被打伤的。 依照李大钊主任和陈独秀学长的建议,把学界的斗争引深向更广泛的社会斗争,把单纯的学潮引发为广泛的、整个社会的抗争运动,北京学联在许德珩、易克嶷、段锡朋等北大学生主持下,决定以原先成立的北大平民教育讲演团为基础,联合高师、清华等学校,扩大组织讲演团,以每十人为一组,称“救国十人团”,到新世界游艺场、天桥、宣武门、天安门广场、崇文门、东城等各商业区、游览区、庙会的街头,进行救国宣传,讲演《青岛问题》、《中国现在的形势》、《山东与全国之关系》、《东洋日本国之野心》、《亡国之痛苦及救国之方法》、《五月四日的示威大游行》、《蔡元培校长的辞职和新文化运动》、《德先生与赛先生和孔家店》等各方面的专题。 这一天,邓仲澥、张国焘、赵瑞芝、林丽萍他们这一组“十人团”来到天安门广场讲演。 张国焘讲了《东洋日本之野心》。 张国焘讲演完,邓仲澥刚要准备讲演《亡国之痛苦及救国之方法》时,来了一队手持警棍的警察,喝令他们停止讲演,并且警棍狂挥乱舞,朝听讲演的市民群众和他们“十人团”打来,要把他们都驱散赶走。 张国焘和邓仲澥愤然上前去争辩。 正这时,一辆日本东洋人军车沿着马路耀武扬威地横冲直撞地狂驶而来。车上满满坐着十几个荷枪实弹的东洋鬼子兵。车的前面和两侧还插着许多旗子,旗子上都用歪七扭八的汉字写着“拥护巴黎和约”、“青岛属于大日本帝国”、“大日本武运长久”、“二十一条万岁”等标语。 东洋人军车横冲直撞着。 车上的东洋兵挥舞着手中的刀和枪,声嘶力竭地狂呼乱吼着,狂笑着,唱着他们的武士道军歌。 正在挥舞警棍胡乱驱打着邓仲澥、赵瑞芝他们“十人团”和听讲演的市民群众的那帮子警察,像是突然看见他们爹娘老子来了似的,赶忙跑到马路边上去,肃立两旁,向横冲直撞驶来的东洋人军车和车上的东洋鬼子兵行礼致敬。 张国焘、邓仲澥、赵瑞芝、林丽萍他们气坏了,冲上去迎面拦截住了那辆像凶狂的野兽似地横冲直撞的东洋人的军车。 邓仲澥愤怒地喝道:“下来!在中国的土地上,怎么能让这些东洋鬼子肆意撒野?!下来!” “下来!” “下来!” 张国焘、赵瑞芝、林丽萍和其他几个“十个团”的成员,横站成了一排,喝喊着。 那帮子手持警棍的警察,像是他们的爹娘老子被拦截住了一样,忙跑上前去,举着警棍护围在了东洋人军车的四周。为首的一个满嘴大黄牙的警察向邓仲澥他们厉声喝问道: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邓仲澥冷峻地喝道:“干什么?让他们下来!这是在中国的北京,不是在他们东洋日本国的东京!不许他们在这里这样逞狂撒野!” “大黄牙”龇着满嘴的黄牙说:“刚才你们妖言惑众,扰乱社会秩序,跟你们的账还没算完呢,你们又跑这里来扰乱交通,多管闲事!滚开!统统统开!” 张国焘大嗓门喊道:“谁妖言惑众?谁扰乱社会秩序和扰乱交通?你们听见了没有,这些东洋鬼子刚才在狂呼乱叫的什么?你们再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看看他们车上的旗子上都写的是什么?让他们都下来!把旗子都撕下来!” “大黄牙”声嘶力竭地喊道:“滚开!你们都滚到一边去!这是友邦人士正常的社会活动,你们不得阻拦干涉!听见没有?滚到一边去,给友邦的车把路让开!” 张国焘愤然怒骂:“什么狗屁‘友邦人士’?!下来!让他们下来!” 旁边围观的市民群众也都怒吼道: “下来!让他们下来!” “不许他们在中国土地上撒野!” “让他们都下来!” 人们都怒吼着。车上的东洋鬼子兵有点心虚胆寒,但又都像狼一样两眼闪着凶残的目光。只见那开车的东洋鬼子狂叫了一声,把油门一踩,开车向邓仲澥、张国焘、赵瑞芝、林丽萍他们直冲了过来。 那帮子警察也挥舞着警棍像疯狗似地向邓仲澥、张国焘、赵瑞芝、林丽萍他们凶狂地扑了过来。 东洋人军车像是有目的地直向林丽萍压去。 这是一群凶狂得红了眼睛的恶狼。 “林丽萍,小心!”张国焘大喊一声。 林丽萍没有来得及闪开,被东洋人军车一下撞倒在地。在林丽萍跌倒、东洋人军车擦身而过的一刹那间,林丽萍看到开车的东洋鬼子是一个她熟悉的面孔——以冒充所谓的表兄高世雄而欺骗了她的披着人皮的恶狼,那个披着人的画皮的恶魔——东洋鬼子军官山本世雄! 那帮子警察也挥舞着警棍一阵乱打。 林丽萍被东洋人军车撞倒在地的同时,头顶上又一阵冷风掠过,只觉得头被警棍猛击了一下,一阵天旋地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五 北洋政府要将五月四日参加示威大游行的为首的学生再都抓起来并非仅仅是传言。 徐世昌三番五次地劝慰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而且在《大总统令》中给此三人予以了很高的评价,此三人还真的觉得自己是国家社稷的顶梁之柱,为国家立有盖世奇勋,五月四日遭受了天大的屈辱,尤其是曹汝霖,公馆几乎化为灰烬,越想越难以消除心头切齿之恨,决计要狠狠报复。他依仗着有徐世昌作后台,一次又一次催促检查厅赶快“依法制裁”那些为首滋事的学生。检查厅本来就是北洋政府的检查厅嘛,这还有什么说的?! 这天中午,吃过中午饭,许德珩、邓仲澥、张国焘刚看望过林丽萍出来,见高尚德和几个同学急匆匆地跑来。 吼文义被抓起来了!”高尚德气喘吁吁地说。 “怎么回事?现在人在哪儿?”许德珩问道。 “是检查厅来人抓的。现在就在校门口。孔文义出去买药回来,刚到校门口,就被抓起来了。” “走,看看去!” 许德珩他们刚准备走,赵瑞芝、漆小玉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不约而同地问道: “怎么回事儿?出什么事儿了?” 许德珩回答说:“孔文义被抓起来了。” “啊?!为什么?” “还不清楚。我们正要去看看。人就在校门口。” “我们也去。” 许德珩、邓仲澥、张国焘、赵瑞芝、漆小玉快步子向校门口走去。 到了校门口,见那里有几个检查厅的人和十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一副威风凛凛、凶神恶煞的样子。四周围已经聚集了好多学生,而且,还有许多学生正在往这里来,有的还背着行李卷,提着洗脸盆、牙具一类的用物。孔文义被两名警察押着,站在一边。 “这是怎么回事儿?”许德珩问一名警察。 旁边一位同学忿忿回答说:“检查厅受理了曹汝霖提出的要对五月四日为首滋事的学生‘依法制裁’一案。今天他们就是来抓人的。他们不仅要把原来那被捕获释的三十二名同学再抓进去,而且还要抓其他的为首的同学。” 张国焘大嗓门喊道:一为什么要抓?他们有什么罪?不行!不能抓他们!” 周围的学生们也都纷纷地喊道: 勺十,为什么要抓?” “他们到底有什么罪?” “不行!不能抓他们!” “要抓,把我们都抓走!” 邓仲澥望着警察,上前冷峻而有力地说: “对,要抓,把我们都抓走!五月四日示威大游行,我们都参加了。如果说爱国有罪,那我们都有罪。不能让少数同学管我们去顶罪!” “把我们都抓走吧!”一个背着行李卷的同学走上前来,把行李卷往警察面前一放,说:“看,我把行李卷都背来了,把我们都抓走吧!” “把我们都抓走吧!” “把我们都抓走吧!” “不能让少数同学替我们去顶所谓的罪!” 学生们喊叫着;有几个学生冲过去,把孔文义从警察手中抢了过来。 张国焘带领同学们呼起了口号: “爱国无罪!卖国有罪!” ——“爱国无罪!卖国有罪!” “打倒曹章陆卖国贼!” ——“打倒曹章陆卖国贼!” 学生们振臂齐呼着;愤怒的、亢烈雄壮的口号声在北京大学校门口腾空而起,像声声炸雷似的,震天撼地。 来抓学生的检查厅的那几个人和那十几个警察,见势不妙,往后退了退,刚才的那副威风凛凛、凶神恶煞的劲儿也没有了。一个戴着眼镜、留着一撮像东洋人那样的小仁丹胡子的、看样子是这次来抓学生的领头的家伙,惊惧而慌乱地连连说道: “好,好。既然这样,我们先回去,向上司禀报后再说,向上司禀报后再说。” 这家伙说完后,带着他的那几个人和那十几个警察仓惶惶地逃离而去。 人是没有被抓走,但沉重的阴影笼罩着每个人的心头。人们预感到,事情没有完,而且也不会完。徐世昌北洋政府的刀和枪,早晚还是要架到学生们的脖子上来的。其实,现在已经就在学生们的脖子上架着,就等到一定的时候狠劲下手罢了。 下午,从高师、工业学校、中国大学、汇文大学等许多学校那里也传来了检查厅的人带着警察去学校抓人的消息,人也是没有能抓走,但也都感到了徐世昌一伙不会善罢甘休。 严重的形势摆在了爱国学子们的面前,看来是不再一次采取“直接行动”、“直接解决”的针锋相对的抗争,是不行了。 蔡元培先生的被迫辞职出走,东京爱国留学生被血腥镇压,徐世昌两面三刀、狡诈险恶的四个《大总统令》,林丽萍同学的被打伤,以及北洋政府派警察到各个学校又重新抓捕那些放回来的同学和五月四日示威大游行时的为首的同学,这都像一块又一块冰寒而沉重的磐石,沉沉压在爱国学子们的心头。一颗颗年轻的心,感到压抑,感到憋闷,感到再也忍受不下去的窒息,沉痛交织着火辣辣的悲愤,心房里一阵阵掀卷着沸腾的滚水。 再一次“直接行动”、“直接解决”!与其在黑暗中被压抑窒息而亡,还不如冲破黑暗奋起抗争而死。这已成了爱国学子们共同的心声。 北大红楼图书馆主任办公室里的灯光,又开始彻夜彻夜的通明。李大钊主任、陈独秀学长两位师长、以及钱玄同、刘半农等教授们,在这里和许德珩、邓仲澥、张国焘、高尚德、赵瑞芝、孔文义、易克嶷、段锡朋等同学、以及来自其他各个大中学校的北京学联的干事们,一次又一次商议着如何再一次实行全面罢课,再一次“直接行动”,“直接解决”。 这一次是开得时间最长的一次会议,从吃过中午饭一直开到了深夜,中间连晚饭都没有回去吃,还是大钊主任的夫人赵纫兰打发小星华送来了一竹篮子刚蒸出来的热馒头和一些酱萝卜干,大家毫不客气地一边就着酱萝卜干吃着热馒头,一边商议着,最后决定:自五月十九日起,再一次实行总罢课。会议还决定:依照李大钊主任和陈独秀学长两位师长关于“把学界的斗争引向广泛的社会斗争”的建议,总罢课期间,一,要进一步加强和扩大“救国十人团”的宣传讲演活动;二,再掀起一个抵制日货、提倡国货的高潮。 临散会时,有人提议,为了明确表达我们爱国学生的心愿,申述我们再一次实行总罢课的理由,应该再给北洋政府徐世昌徐大总统写封信,这封信在正式罢课之前一天,送交到总统府去,同时印成传单,向国民们广泛散发。 这个提议得到了全体与会者的赞同,并一致提议这封信请孔文义同学执笔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