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谁也没有直接会触碰她的心灵上的创伤,只是热情地招呼她,给她床铺,给她端来了洗脸水,给她买来了吃的东西。 林丽萍只是默默地、双眼满含着伤感和对同学们无比感激的泪水,领受着同学们这温暖如春的友情;她默默地领受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淡淡地苦笑了一下,什么也不想去说。 她只说她病了,在家里时就已经病着呢。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同学们在的时候,林丽萍以病为缘由,双目紧闭,假装睡着了;同学们都去上课时,她就起来,坐在窗口前,痴呆呆地凝望着窗外,一坐就是半天,像木雕泥塑般的一动也不动。 痛苦和悔恨,像两根尖利的毒刺,狠劲地乱戳乱扎着她那颗柔弱的心…… 二 同学们都在寝室的时候,林丽萍两眼紧闭,假装患病睡着,其实她一点睡意都没有,尤其是在夜里,她整夜整夜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不知道,这几天来,和她一样整夜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还有赵瑞芝。 来北大这半年多的时间里,赵瑞芝确实是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已从一个被紧紧关闭在黑门高墙的深宅大院之中、被无形的封建的祖制家训的铁锁链锁着的“活尸”,一下变成了一位新时代的青春激荡的女大学生。她浑身开始洋溢着那种犹如鲜花含苞待放的光彩,生机勃发,朝气蓬勃,充满着对自由而美好的未来的感情热烈的进取。她刻苦地学习,虚心地向师长们请教,努力地探索,坚持不懈地执著地追求。李大钊主任、陈独秀学长、胡适教授以及其他许多教授,都很喜欢她,都对这位抗婚出来而又那么好学的刚烈女子感到敬佩。班上同学,就连那平时傲气十足的张国焘在内,都对她赵瑞芝是由衷的敬服。 可是,他们谁都不知道,那并未成为事实的婚姻的隐痛,仍还在时时折磨着她。这毕竟是还没有彻底解脱掉的、目前仍然还套在她身上的轭具。森然的阴影仍然在顽固地笼罩着她。隐痛仍然在时不时地刺着她。尤其是在几天前,孔文才来看望她,无意中告诉她说:他哥哥孔文义被送到上海一个东洋人开办的医院里治疗了一段时间后,又被送到了日本去治病,据家里人带来的话说,等哥哥孔文义的病治疗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让孔文义来北大找她赵瑞芝,一定要把她赵瑞芝弄回去!还是那句话:她赵瑞芝既然已经成了孔府的媳妇,那活着就是孔府的人,死了也是孔府的鬼! 孔文才这无意中不小心透露出来的话,使赵瑞芝尽量埋藏在心底深处的隐痛,又随痛苦的情潮的复又涌腾,而从心底深处泛卷上来,啃啃着她的心灵。 那位孔府大少爷被送到日本去治病,说是病治疗得差不多了,就要来北大找她,也不知道那位孔大少爷的病到底能否治好?想到这里,那位作为她的名义上丈夫的孔文义那原本已经淡化模糊了的病得奄奄一息的身影,又开始异常清晰地在她眼前闪现来,闪现去。这身影,有时候她觉得还不是那么让人特别害怕,躺在那里,病歪歪的,昏死着,有出的气而没进的气,让人看着也觉得挺可怜的;但有的时候,她又觉得这身影就像是《聊斋志异》中蒲松龄老先生笔下的那恶魔似的,红发绿眼,青面獠牙,在张牙舞爪地掏挖着她的心,凶残地啃噬着她的心,使她感到一阵阵无比尖利的剧疼,疼得她不能自已。啊,这就是他——她的丈夫!他是她的丈夫,尽管是名义上的,是虚的,以至她赵瑞芝和他孔文义连手都不曾触碰过一下,仅仅就是个名份而已,但在人们的心目中,他孔文义就是她赵瑞芝的丈夫,这是毫无疑义的!这用封建礼教的绳索把他们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名义上的所谓婚姻,就如同一条沉重而冰寒的铁锁链似的,锁着她的身子,也紧紧勒着她的心,孔文义在日本治病,谁知道能不能治好。治好了,能怎么样?治不好了,又能怎么样?难道真的就像他们孔府的人说的那样,依照祖训,她赵瑞芝“活是他们孔府的人,死是他们孔府的鬼”不成?难道她赵瑞芝这一生一世就应该被囚禁在孔府那活人坟墓中,在那没有情也没有爱的所谓的婚姻中度过?当然不能!我赵瑞芝不是木石之物,我也是个血肉之躯,我也需要情和爱,我为什么要去充当孔府那活人坟墓中的活僵尸,来断送掉自己的一生?!想是这样想,可如果那位孔府大少爷病情好转,真的来找她,那她可怎么办?她当然不会跟那孔府大少爷原又回到那高墙黑门的活坟墓中,但如果真的孔府那一大帮子人,在那个孔文义的带领下,说不定还参加有她父亲率领她们赵府的一帮子人,耍蛮耍横地闹到学校来,她怎么办?她怎么对付? 赵瑞芝苦思苦想着,痛苦和焦虑烧灼着她的整个身心,使得她几夜几夜睡不着觉。 宋维新、孔文才来看望林丽萍,发现赵瑞芝也是满面神色憔悴,大而明亮的眼睛布满了愁苦和忧郁,觉得有些奇怪。 在看望完林丽萍,赵瑞芝送宋维新和孔文才出来的时候,宋维新望着赵瑞芝,关切地问道: “你怎么了,瑞芝同学?是病了吗?” 赵瑞芝望了望宋维新,轻轻摇了摇头。 “是不是那天我不小心说出的那事又让你犯愁了?”孔文才很有点谦意地问道。 赵瑞芝没有言声,愁苦的面孔中,深锁住了往日那刚刚焕发起的青春亮丽的容光,她那略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布满了沉沉忧郁的乌云,秀眉下的那双黑亮的大眼睛,泪盈盈的,闪着黯然的凄楚的光,她侧转过脸去,望着远处迷离的天际,默默地望着,深邃而凝重,内心深处蕴含着不尽的忧伤。 “唉!”宋维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很是同情地、同时也有些忧思地说:“这确实也是个事情!” 看来,那事情,宋维新也知道了,孔文才可能也讲给宋维新了。 思索了一阵,宋维新口气很决然地说:“不过,也不能就这样下去!一定得想办法解决!得彻底解决掉才是!” 孔文才赞同地说:“就是。得想办法彻底解决掉!”孔文才想着,又忧虑地说:“但是,想什么办法解决呢?昨天,听我们法专的也是我们湖水县上来的一位同学讲,说我们家老爷子,还有瑞芝同学的父亲,不知道听什么人的怂恿,一起到北京来了,要请刘师培刘教授出面把瑞芝同学从北大赶出去……” “噢?”宋维新一惊怔。 赵瑞芝也转过头来,有些惊慌地望着孔文才。 “……因为他们在尊孔复古、维护‘三从四德’方面,是一致的。”孔文才接着说道,“那位刘教授的那篇《民魂精粹当盛说》,不就是在大力张扬什么节妇自杀殉夫的所谓‘妇德’吗?” 宋维新赞同地说:“也就是的。” 赵瑞芝感到脊背上一阵悚然的寒冷。 孔文才望着宋维新:“不过我想,那位刘师培刘教授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吧?” 宋维新点点头:“他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他只是一位一般的教授,只是给学生上上课,他没有权力把哪个学生赶出去。要说有这个权力的,还是陈学长,陈独秀教授。” 赵瑞芝激动地说:“我是蔡校长亲自批准收的第一个女学生,他陈学长也没有权力把我从这里赶走!” 宋维新说:“不过他在蔡校长面前说话还是挺有分量的!” 孔文才问:“他会不会听那位刘教授的?” 宋维新肯定地回答:“不会!你也知道,那位刘教授是‘文选派’的代表,陈学长是新文化运动和文学革命的主帅,两者针尖对麦芒,是死对头,陈学长怎么能听那位刘教授的呢?” 孔文才点点头:“就是的。”说完,他像是猛地又想到了什么,问宋维新:“咦,那我们要不去找一找陈学长,让他给我们想个办法?” 宋维新摇摇头。 “怎么?”孔文才奇怪地望着宋维新。 宋维新说:“我找过陈学长,就是那天你对我说了那情况以后,当天下午我就去找陈学长了,把事情都讲了一下,后来我还找了胡适教授,他们都很义愤,都为瑞芝同学抱不平,但他们都说他们无能为力,只能是慢慢地来,从长计议。” 孔文才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唉,慢慢地来,从长计议,总不能长到个十年八年的吧?” 赵瑞芝望望宋维新,又望望孔文才,尔后又望着宋维新,脸色显得更加苍白,脸上的忧郁和伤痛之情也更加浓重,以至都有了一些绝望的神色,两颗悲凄的泪珠嵌在眼角,泪水顺着双颊慢慢地流下来,两只长睫毛覆盖着的大眼睛,闪着黯然凄楚的光,时开时闭着,嘴角也在轻微地一扯一扯着。 宋维新宽慰道:“瑞芝同学,你也别太难受!事情总是会解决的!我们来再想想办法。我一直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去找找李主任,李大钊教授?我想,他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孔文才赞同地喊叫道:“对,去找一找李主任!”他脸上的忧色立时一扫而光。 赵瑞芝的一双凄楚的泪眼,也刷地一下子灼灼闪射出了充满希望的熠熠亮光。 三 赵瑞芝、宋维新、孔文才三人来到了图书馆红楼主任办公室。 “咚、咚咚……” 办公室里,李大钊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新出版的《新青年》上的一篇文章,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他随口招呼了一声: “请进!”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又传来,可能是没有听到屋子里面李大钊的招呼声,便又敲了一次。 “请进!”李大钊又一次招呼道;边招呼着,边把手中的《新青年》杂志放到桌子上,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轻轻地拉开了门,又说了句:“请进!……噢,是你们!快请进!” 门外站的是赵瑞芝、宋维新、孔文才。 赵瑞芝向李大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李主任好!” 宋维新和孔文才也一起向李大钊行礼问好。 “快请进!”李大钊把三位同学热情地往里让着,“同学们,快请进来!” 三位同学走进了李大钊的办公室。 大家都坐了下来。 李大钊给每人泡了一杯茶:“你们来了,正好!我正准备找你们聊聊,尤其是想找瑞芝同学好好聊聊。最近这一期《新青年》,你们收到了没有?” 三人一起轻声回答说:“还没有。” “鲁迅先生,就是教育部的那位周树人先生,在最近这一期《新青年》上又发了一篇文章,是关于如何使妇女彻底从封建专制的枷锁下解救出来的论述,很有针对性,论述得也极为深刻而有力。”李大钊把茶端给每人,“来,先喝茶!瑞芝同学,喝茶E” “李主任,不用忙了!”赵瑞芝双手接过茶,脸红红的,有点迟迟疑疑地说:“李主任,学生今天来找您,正好也是这方面的事情想来说一下,想请教一下李主任,恳望能得到您的指导和帮助。” “那正好哇!那就先来听听你要说的事情吧!”李大钊望着赵瑞芝,笑着,平易而温和地说着,回坐到办公桌前,“不过,‘请教’二字,我可不敢当,也谈不上什么‘指导’,有什么疑难问题,咱们一起来探讨探讨!” 赵瑞芝望着可亲可敬的李大钊,张了张嘴,正要说,又好像觉得自己有点不大好说,把嘴又合上,脸色通红,低下了头。 “怎么?”李大钊笑着问道,“是不是有点不大好说?” 赵瑞芝面色通红,眼神凄楚,她抬起头,例转过脸,望了望孔文才,恳切地请求道: “文才同学,还是请你给李主任说说吧!” “好吧!”孔文才点了点头,“瑞芝同学的情况,李主任都是知道的。只是前几天,从学生家里又传来了话……” 孔文才把传来话的内容,详细给李大钊讲述了一下,也讲了赵瑞芝这长期埋藏在心底深处的隐痛和这几天使她坐卧不宁的愁苦和忧心忡忡。 “我想找你们来谈谈的,尤其是想找赵瑞芝同学来谈谈的,也正是这方面的事情。”李大钊说,“刚才孔文才同学所说的那个情况,确有其事,而且情况已经反映到陈学长和蔡校长那里了。” “啊?!”赵瑞芝和宋维新、孔文才都大惊失色,尤其是赵瑞芝,脸上倏然一阵苍白。 “你父亲孔德仁,”李大钊对孔文才说,后又对赵瑞芝说“还有你父亲赵钦恩,”李大钊说着,浓眉紧蹙,“他们不知通过什么人,和林琴南林纾在长沙的一个朋友认识了,通过那个朋友,他们去上海找到了林纾,后又来北京找到了刘师培。林纾和刘师培都坚决支持孔德仁和赵钦恩。林纾给陈学长和蔡校长写来了信,刘师培也亲自去见陈学长和蔡校长,他们都一致谴责男女合校,更谴责北大不顾礼义收留赵瑞芝同学,强烈要求把赵瑞芝同学开除出北大,并强行押解送回湘水县。” “那陈学长和蔡校长的意见呢?”孔文才紧张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地问道。 “陈学长和蔡校长都嗤之以鼻,丝毫未去理会。”李大钊说,“陈学长把此事又给鲁迅先生说了,鲁迅先生义愤填膺,熬了几夜,就写了这篇题为《我之节烈观》的文章。”李大钊边说,边把桌子上的《新青年》拿起,递给赵瑞芝,“刚才我给你们说的,就是这篇文章。你们来的时候,我正在认真地读这篇文章。” 赵瑞芝他们三人边听李大钊说着,边翻看着《新青年》上鲁迅先生的文章。 “鲁迅先生的这篇《我之节烈观》,是因赵瑞芝同学的不幸遭遇引发而写的,同时,也是鲁迅先生继《狂人日记》后,又一次针对刘师培的《民魂精粹当盛说》和林纾的《尊孔读经乃正道》而写的。”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李大钊的语调开始有些激愤起来,“专制的封建主义,虽然陈旧腐朽,已经行将就木,但它几千年来所营造的堡垒还是很顽固的,他们是越临近灭亡,便越疯狂。你们两家那孔府和赵府就是典型的实例。这一点还不能小看。” 李大钊一说“还不能小看”,别人不说,赵瑞芝首先就惶恐慌急了起来,她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地问: “那就是说……” 李大钊浓眉耿立,双目透过高度近视的金丝边眼镜,闪射出一种刚毅: “我说的‘不能小看’,是说不可轻敌的意思,绝对不等于我们应该怯弱退缩,更不等于我们要向他们缴械投降!我们更要坚定信念,更要提高自己的斗志。我们要坚决地、而且还要很有策略地彻底战胜他们!瑞芝同学,首先你一定要挺起腰板来,要勇敢地迎上前去奋勇战斗!不要被那些封建势力的张牙舞爪、被他们垂死挣扎的恶相吓倒!新婚之夜,你毅然逃婚而出,是那样的勇敢,那样的大无畏,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向封建主义、向可恶的旧势力宣战,令人刮目。现在,你更要进一步发扬这种奋勇无畏的战斗精神,你绝不可有丝毫的畏惧和惶恐!你要知道,你现在已不再是半年多以前的赵小姐了,已不再是那被紧锁在封建主义高墙深院里的贞女节妇了,你现在已是位新时代的女性,是北京大学的学生,是文学革命运动和新文化运动中战斗的二员,对他们各种各样的威胁,你要坚定不移地更为勇敢的抗击!记住:你不是独自一人,孤军奋战,在你的身后,有蔡校长,有陈学长,有我,有胡教授、钱教授、刘教授等诸多师长们,有文才同学、维新同学以及国焘、仲澥、德珩、尚德、斯年等同学们,有整个新时代的力量,在支持你,在同你一起奋勇战斗,所以,瑞芝同学,你不用怕!” 听着李大钊主任的这一些话,赵瑞芝浑身一下也感到充满了勇气和力量。她望着李大钊,两眼流露着激奋的情潮;最近显得有些憔悴苍白的脸上,此时也像被霞光映照着似的,红扑扑的,闪射出亮丽的异彩。 “……另外,还有,瑞芝同学的这件事,我也给刚从湖南长沙来咱们北大任伦理学教授的杨怀中杨昌济先生说了。”李大钊接着说道,“杨昌济杨教授学识渊博,德高望重,在湖南文化教育界很有声望。他有一个很出色的学生,名叫毛泽东,字润之,现还在长沙湖南第一师范上学。他最近联合了一些老师和同学组建了一个起名叫新民学会的青年社团,在湘水两岸积极地高扬起了反封建、反军阀的斗争的大旗,很有影响。杨昌济教授听了我讲的瑞芝同学的情况后,准备给湖南长沙写封信,把瑞芝同学的情况详细告诉给毛泽东,让毛泽东和‘新民学会’的会员们,在湘水两岸也掀起一个声援瑞芝同学的运动,这样从南北两面夹击林纾和刘师培支持的孔德仁和赵钦恩这两个封建堡垒,迫使他答应解除瑞芝同学这名存实亡的婚约,给瑞芝同学以应有的人身自由。北京这边,除了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和这篇《我之节烈观》而外,我和陈独秀学长及《新青年》的各编委商量了一下,《新青年》最近再集中地有针对性地大量刊载一些有关揭露封建礼教害人吃人的文章。像瑞芝同学这样的不幸遭遇,在封建社会持续较长、孔家店耀武扬威了数千年的中国,到处都有。有的地方还相当严重。最近我看到一份材料,说四川一女子因反抗与木头人拜堂成亲、反抗与木头人同枕共寝,而自缢身亡。对此,我们一定要无情地揭露和抨击。对害人吃人的封建礼教的无情的揭露和抨击,就是对封建势力的进击,就是对民主与科学的推举。旧的一定要彻底破除!新的一定要建起!新的要在旧的彻底破除中建起。所以,就像我多次给你们讲过的那样,对封建主义猛烈地进击,一定要和我们当今社会的发展,和当前国际上形势,密切地结合起来才是。譬如俄国十月劳工革命的胜利,就有许多值得我们认真研究和学习的地方……” 李大钊说到这里,眼镜后目光深邃的两眼,充满了一种欢欣激奋的渴望。 赵瑞芝、孔文才、宋维新他们看到,李大钊主任的办公桌上,除了几本《新青年》以外,还堆放着许多关于俄国十月劳工革命的书报杂志。 “这都是介绍俄国十月劳工革命情况的书报杂志,你们也可以拿去看看。这一本,”李大钊说着,从桌面上拿起一本杂志,递给赵瑞芝,“是专门介绍苏俄劳工政府成立后解放妇女、鼓励女子走向社会参政议政方面的情况,你拿回去好好看看!” 赵瑞芝接过杂志,翻了翻。 和每一次同李大钊主任谈话、讨论问题一样,赵瑞芝感到一种激励和亢奋。 临走的时候,李大钊把几位同学送到门口,又关切地问了问林丽萍的情况,说: “丽萍同学也是很不幸的,是东洋日本帝国主义魔爪下的受害者,是卖国求荣的牺牲品,你们要多关心一下她,尤其是瑞芝同学,你要多关心她,帮助她,使她振作起来,参加到你们战斗的行列中来!还有,像陶美玲同学,甚至像邹文锦这一类同学,也要多关心他们,帮助他们!” 第十八章 两位学界巨匠沿着湖畔边走边说着,越说越感到一种亢奋。他们已预感到从腐朽没落的封建专制文化中奋力冲了出来的北大,在积极酝酿着一场使神州走向新世纪的疾风暴雨…… 一 北大校园一下子沸腾了。 这是一九一八年五月二十日,晚饭后,同学们都不约而同地涌向西斋饭厅,有北大的学生,也有北高师、北高工、法专等学校的学生代表。 一派不寻常的气氛。 原来,段祺瑞段大总理为了能从东洋人那里借得一笔款,供他的安福俱乐部活动用,便电令在东京的驻日公使章宗祥签署掉和东洋人的那个《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 《协定》表面上看,是针对被劳工掌握了政权的赤色苏俄,实际上呢,是又一次蚕食和控制中国领土,以至控制中国政府。 段祺瑞同意签署《协定》的消息传到东京后,东京立即掀卷起了愤怒的浪潮,中国留日学生们纷纷举行集会,并上街游行,严重抗议《协定》的签署。留日学生们的抗争,遭到了日本警察的侮辱和殴打,以至许多学生被捕。为了进一步抗议东洋人的暴行,留日学生们纷纷罢课回国。几乎有三分之二的中国留日学生都愤然离日回国。 这些血性方刚的爱国青年学生们,回国后,奔赴全国各地,到上海,到广州,到武汉,到北京,到沈阳,去揭露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狼子野心,控诉日本警察的血腥暴行,去宣传反日爱国,去联络各界爱国人士奋起抗争。 这些爱国的留日学生们来到北京后,邓仲澥、许德珩、张国焘、傅斯年等人,就去他们下榻的湖南会馆,去看望他们,商量好在北京各学校学生中也掀起一个群众性的反日爱国运动,并定于今天——二十日晚饭后在北大西斋饭厅召开大会。 饭厅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学生;门里门外都是人,已经水泄不通,外边的学生还不停地像潮水般地朝里涌。 赵瑞芝、漆小玉、宋维新、孔文才,另外他们还带上了林丽萍,听说李大钊主任生病了,去到李主任家看望了一下李主任,回来后就直接到饭厅来了,因为来得已经晚了一些,结果被堵在门外边,怎么也进不去了。幸好又来了几位身体挺壮实的同学,好像是北高工的,他们硬是从人群中挤开了一条缝,挤进去了。赵瑞芝他们几个也赶忙趁机紧紧尾随在后,在那几位开路先锋的带领下,总算进来了。 进是进来了,可真够费劲的!宋维新、孔文才这两位男士还稍微好一点,赵瑞芝和漆小玉还有林丽萍,可累了个上气不接下气,满面通红,香汗淋漓,娇喘嘘嘘。 正在前面和许德珩、邓仲澥、傅斯年几个同学一起陪着那几位留日学生的张国焘,看见了赵瑞芝他们几个,忙跑过来,可着大嗓门儿,热情地招呼他们,把他们带到了靠前一点的地方。 许德珩宣布开会,他先把几位留日学生向同学们作了介绍,然后说道: “现在,请这几位同学给我们讲一讲东洋人是怎么欺辱我中华并企图吞噬我中华的,讲一讲最近东京发生的事情……” 在一片轰雷般的掌声中,一个黑瘦的青年学生走上讲台。黑瘦青年的左胳膊用绷带吊着,绷带上隐约可见渗透而出的斑斑血迹,显然,这位青年同学在东京街头曾被东洋人警察打伤了。黑瘦青年激愤而沉痛地说道: “同学们,现在我们已经面临到了灭族、灭国、灭种的危亡时刻了……” 黑瘦青年满含着悲愤而仇恨的眼泪,讲述了当年袁大头袁世凯和东洋人的卖国求荣的“二十一条”,讲述了当今北洋军阀政府段祺瑞又和东洋人的求荣卖国的《协定》,他一条一条地边讲边念,边念边讲,声音由低而高,情绪也由平静、沉痛而渐渐高亢、激越起来,脸色发红,渐而发青,后来,讲到东京街头日本警察对中国留学生们的凶残的血腥暴行时,两眼血泪进涌,喷发着怒火,讲述已变成了狮子般的怒吼。 “……同学们,让我们睁大眼睛看一看,神州万里将是一片腥风血雨,我们中华民族,我们华夏神州的数万万同胞,将都要变成东洋人铁蹄下的羔羊,成为他们狼嘴下的肉!段大总理和东洋人的这个所谓的《共同防敌协定》,其实也变相地就是又一个二十一条!其实也就是袁世凯亡国的二十一条’的新的补充!我们必须要进行抗争!要反对政府签署这个《协定》!……” “对,我们要抗争!” “我们要反对政府签署这个《协定》!” “要坚决反对!” “我们应该去找政府去!” “对,找段祺瑞去!” “不,应该找冯国漳去!他是大总统,他是管着那位段大总理段祺瑞的。” “对,找冯国漳去!” “走啊,同学们!到总统府找冯国璋去!” “走,我们去找去!” “走啊!……” “……” 整个饭厅里吼喊声爆然而起,似山呼,似海啸,似狂飙掠空,似轰雷滚地,四方震荡,震得饭厅周围墙壁似乎都在籁籁颤抖。被义愤的冲天怒火烧红了眼睛、烧焦了心肺的各校的同学们,用伤痛泣血的心,撕裂着喉咙,声嘶力竭地吼喊着;边吼喊着,有的同学边就扭转过身子,准备朝饭厅外涌去,准备连夜到总统府去要求见大总统冯国漳。饭厅里一时也大乱了起来。 “同学们,先不要乱!同学们,安静一点!先不要乱!”主持大会的许德珩着急地大声喊叫着。 乱纷纷的同学们稍微平静了一些。 许德珩大声讲道:“同学们,现在太晚了,已是深夜了,去总统府,冯国璋也不会起来见我们的。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明天我们去新华门大总统府请愿,要求政府取消反动卖国的《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大家看怎么样?” “同意!明天去新华门!” “明天去新华门!” 二 第二天,也就是五月二十一日。 新华门大总统府门前一派紧张气氛。 来自北大、北高师、北高工、法专等学校的两千多名学生,汇集在大总统府门前,要求见大总统冯国璋,要向大总统呈交请愿书,陈述希望取消《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的心愿。 荷枪实弹的卫士,全副武装的军警,严立于两旁,如临大敌,恶眉凶眼,严阵以待,杀气腾腾,作出一副只待一声令下,就可即刻冲上前去,挥枪舞刀,血杀一场的样子。 学生们静立在大总统府门前,静静地立着,手中没有旗子,没有标语,也没有人慷慨激昂地讲什么,也没有人大声呼喊什么口号,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文质彬彬,温文尔雅。 这毕竟是一些学子们,是一些当代的秀才们!这毕竟是第一次来到这威武森严的堂堂大总统府门前!毕竟是第一次向政府、向大总统表述自己的爱国心愿! 学生们静立着。被推举出来的许德珩、易克嶷、傅斯年、张国焘等八名代表站在最前面。傅斯年手里捧着写好的《请愿书》。 一个瘦瘦的、戴着金丝边眼镜、而又穿着丝绸长衫马褂的官员模样的人,在左右两个随从的陪同下,从大总统府大门走了出来。 官员模样的瘦子走到许德珩等人面前,环视了一下静立着的同学们,很是傲气十足地问道: “不知同学们来大总统府有何贵干?” 傅斯年上前正要说什么,被许德珩上前一步用手势阻止住。许德珩问官员模样的瘦子? “请问先生是何人?” 瘦官员昂着头回答说:“本人是大总统府副秘书长。” 许德珩说:“那正好,就请副秘书长费心呈报一下,我们要见冯大总统,要向政府请愿!” 自称是“大总统府副秘书长”的瘦官员依旧昂着头,傲气十足地冷冷地说: “有什么事,就给我说吧!” “不,我们要见大总统!”张国焘扯开大嗓门喊叫了起来,“我们要当面向大总统请愿!” “对,我们要当面向大总统请愿!” “我们要见大总统!” “我们要见大总统!” 其他同学也都七嘴八舌地喊叫起来。 自称是副秘书长的瘦官员长脸一拉,阴沉地说:“大总统国事繁忙,日理万机,没有时间会见诸位。” “那好,我们就在这里等着,”许德珩以硬对硬,也冷冷地说,“一直在这里等着,等着大总统在百忙中什么时间能抽出一点空来,听听我们的请愿。” 一听许德珩这乳臭未干的小小的青年学生这样硬气的话,那位大总统府副秘书长立刻怒色布满了长脸,恶狠狠地说了句: “那你们就等着吧!” 说完,那家伙转过身,带着那几个随从,又回到大总统府里去了。 望着那瘦官员的背影,张国焘愤愤地把手狠劲一挥,大着嗓门儿喊道: “我们就是要等!不见到冯大总统,我们决不离去!” “就是!我们要等!不见到冯大总统,我们决不离去!” “对,不见到冯大总统,我们决不离去!” “我们决不离去!” 同学们也都跟着张国焘喊叫着。 瘦官员进去了。同学们喊叫了几声,又安静了下来。 同学们原又静静地立着,等候着。 过了一段时间,学生们看见那个自称大总统府副秘书长的瘦官员,从大总统府的大门里朝外把头探了一下,很快又龟缩回去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同学们看见那个瘦官员又把头探了一下,又缩回去了。 完后,又过了一段时间,那家伙又把头探了探,又缩回去了。 此后,好长时间,那家伙再没露面。 同学们静静地立着。这些忧国忧民、以国家、民族的命运、前途为心中之大虑的学子们,以恳切而又执著的心情,持之以恒地静静地站立在大总统府门前,盼望着大总统出来接见,以便向大总统表述自己的一片赤诚爱国的心愿。 过了好长时间。 又过了好长时间。 学生们静立着,等待着,确实是一种不见到大总统决不离去的架势。 那个瘦官员把头又探了一下。 不长时间,从大总统府大门里走出一位全副武装的侍卫官来,高声喊道: “冯大总统到!” 随着喊声,一队荷枪实弹的卫士从大门跑步而出,分两行列队站立在原先的卫士和军警的前面;随后,八个全副武装的侍卫官走出,分列立于两侧;最后,冯国璋冯大总统在那个副秘书长瘦官员等随从的簇拥下,威风凛凛地走出。 好威武的阵势!同学们还都没有经历过这种使人震怵的威武的气势。有的同学不由自主地有点胆怯,有点畏缩。 冯国璋昂首傲然地环视了一下围拢在新华门——这大总统府门前的黑压压一片的学生们,威武的气势中,又作出一副笑脸,笑呵呵地,拖腔拿调地问道: “听说,嗯,同学们要求见我,不知是同学们,嗯,有什么要紧之事,要求,嗯,见本大总统啊?” 许德珩和傅斯年上前一步。傅斯年双手捧着《请愿书》恭恭敬敬地呈递给冯国漳。 冯国璋接过《请愿书》,看都没看,顺手递给了身边的那个副秘书长瘦官员,说: “嗯,说吧!有什么事情,说吧!” 许德珩有些紧张但又很诚挚地说:“大总统先生,我们恳切地请求政府取消和日本政府签定的《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 冯国璋把脸一拉,厉声训斥道:“你们这不是狗逮老鼠多管闲事嘛!政府有政府的事情,你们学生有你们学生的事情,你们无须来胡乱掺合政府的事情!” 傅斯年恭恭敬敬地说:“大总统先生请勿动怒!我们不是来胡乱掺合。我们只请求政府取消和日本国签定的那个《共同防敌军事协定》……” 冯国漳喝斥道:“这不是胡乱掺合,又是什么?!你说,又是什么?!嗯,不是胡乱掺合,又是什么?!你们都自己说说,这是不是胡乱掺合?” 许德珩再一次声明说:“我们只是请求政府取消掉和日本政府签定的那个《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 冯国漳说:“同日本国政府签定协定,这是政府的事情,是政府根据国家的需要而签定的。刚才我已经说过,政府的事情你们不要胡乱掺合!学生当以学习为本,你们当学生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就是好好读书。国家每年耗费巨额经费,兴办学校,聘请教员,意在培植人才,为国家充当栋梁。学生在学期间,应当一心一意发奋读书,努力求学,不让别的任何事情扰乱自己的学习,这样才不负国家办教育的一片期望……” 许德珩说:“可是,大总统先生,民族不安,国家不宁,我们何以能稳下心来读书学习?……” 冯国璋说:“你们指的就是那个什么《共同防敌军事协定》嘛!是不?本大总统对你们这种爱国之心深表钦佩。本大总统代表政府向你们表示敬意,也表示感谢!你们都先回去吧!本大总统和政府会酌情考虑你们的请求的。” 张国焘的大嗓门喊叫道:“我们希望大总统先生能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冯国漳脸色一沉:“我不已经说了吗,本大总统和政府会酌情考虑你们的请求的!好了,你们都先回去吧!都回去好好读书学习!以读书学习为本,不要胡乱掺合别的与学习无关的事情!” 许德珩还想说什么:“大总统先生!……” 冯国璋把手一挥:“好了,不用再说了!本大总统国事繁忙,没有时间和你们在这里胡乱磨嘴皮子,希望你们好自为之!”说完,阴冷地转过身,在随从的簇拥下,又回进到大总统府里去了。 本就有些被大总统威武的气势有所震慑的同学们,这一下更愣怔而不知所措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回吧!还呆在这儿干什么?”同学们都转过身,乱纷纷地、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新华门——大总统府。 满怀激情,兴致勃勃而来,败兴而回,同学们心头都感到一种沉重的压抑。 三 五月二十一日新华门大总统府门前的请愿,成了一次失败之举。 同学们回来以后,都感到很沮丧。北大校园里一连几天也都比较沉闷。 同学们都埋怨说这次请愿没有组织好,只是一时激情之下,草草拟了封《请愿书》,就仓仓促促去了大总统府,没有打旗子,也没有举标语牌,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也没有热血沸腾的口号声,就那样默默静立了好长时间,最后被冯国库冯大总统几句软中带硬的话,连搪塞带吓唬地给赶回来了。当时,路过的市民群众都不知道这些大学生们在干什么。 这算是个什么请愿呀?! 尤其是,这次请愿没有一个统一的团体,也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说来就潮水般地涌来了,说散就呼啦一下都散了,就如陈独秀学长和李大钊主任对许德珩、邓仲澥、张国焘他们几个所说的:“这次请愿是一次没有头脑指挥的盲目行动。” 再就是,民众都还没有广泛地宣传起来。就在学界,救国救民的热情还没有在每个学子的心中激发起来,还有些学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成天埋在故纸堆里钻研学问,不管民族与国家是否已到危亡的边缘,应该把他们从故纸堆里拉出来,应该通过组织一些团体,通过组织一些各种类型的活动,就像《新青年》讨论会那样,把大批大批的青年学生都团结在自己的周围,来共同寻求救国救民的道路。 几天来,陈独秀和李大钊一直都在商讨着这方面的问题。 这天晚饭后,两位学界巨匠又不期而遇。 两人边走边谈着。 陈独秀沉思着说:“……现在,从各方面情况来看,仅《新青年》这一种杂志,已有些势单力薄了。封建专制主义的堡垒相当顽固,再加上它又和帝国主义、和卖国的军阀政府相勾结到一起,受着他们的庇护,气焰也就更为嚣张,必须要尽可能地广泛地联络各方面的力量,来和他们进行不屈不挠的血战才行。所以,我想,是不是就以《新青年》为主帅杂志,再积极鼓励和支持有志有识之士创办一些别的杂志,组织起一些另外的团体,来和《新青年》一起协同作战。守常先生,你看怎样?” 李大钊赞同地点点头:“我也在这样想。” 陈独秀突然像想起了什么,问李大钊道:“好像国焘同学曾经早就有过创办个什么同人刊物的打算,好像起名叫个什么《曙光》?” 李大钊回答说:“当时就起名叫《曙光》,是准备和铁路管理学校的郑振择、中国大学的王统照、燕京大学的翟世英、还有宋维新、赵瑞芝的同乡,其实也就是赵瑞芝同学的那个名义上的小叔子、法专的学生孔文才等几位学生,一起来办。当时,国焘同学来找过我,向我谈了他的打算,还谈了之所以起名《曙光》的含义,说是中国社会在‘长夜漫漫’、‘迷梦倘恍’之中,若不来一个‘鸡声啼晓’、‘东方既白’的召唤,哪里会有从沉迷中醒悟的可能?说他张国焘愿以此朦胧清新的‘曙光’,在世人们尚还‘卧榻鼾睡’之时,在‘万方钟动’、‘旭日中天’之前,将曙色之光亮俯照向大地,将国民们从黑暗深沉的长夜,引向光明的白昼。” 陈独秀笑笑:“这位国焘同学,俨然是我中华民族的救世主了。我想起来了,他当时也找过我,对我也曾慷慨激昂地说过这么一通要拯救中华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豪言壮语。” 李大钊宽容地说:“国焘同学年少气盛,说话是狂妄了一些,但他的热情和激进尚还是可取的。《曙光》最终也未能办起来,不过,国焘同学一直积极热情地参加《新青年》的讨论会的活动。” 陈独秀点点头:“这倒也是的!” 李大钊想想,说:“相比较起来,许德珩、邓仲澥、高尚德、还有那位赵瑞芝,这几位同学,就沉稳多了。” 陈独秀很赞同地说:“那位瑞芝同学确实不错,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当代女性自我解放的巾帼楷模。” 李大钊思索着,说:“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能使青年学生们从请愿失败的教训中认识到创建团体和再创办一些杂志的必要性。” 陈独秀说:“可以先在咱们北大的学生中再广泛地宣传一下。现在已经有部分同学又有这样的打算了。昨天,许德珩、邓仲澥、傅斯年来找我,好像已经有这方面的想法了。他们一是经过请愿失败的深刻反思,二是受一个叫王光祈的人的影响,想在咱们《新青年》讨论会的基础上,组织起一个团体来。王光祈这个人,你知道吗?” 李大钊点点头:“知道,是四川成都《群报》和《川报》驻北京的记者,是一个有一定思想、有一定见地的人,他主张把中国改造成一个富强的资本主义国家,但改造中国决不可邯郸学步,死板地踏着西洋人的脚步走,那样既不符合中国的民族特点,又不符合当前汹涌澎湃的社会主义潮流的精神,应该把中外各种流派的文化政治思想相揉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兼容并包的独特的思想体系,来作为改造中国的纲领。他几天前,来图书馆红楼找过我,跟我谈了一下他的想法。想法有一定的可取之处,但具体怎样把中外各种流派的文化政治思想相揉合在一起,他自己也还处于朦胧模糊的意想之中。他想搞一个宣传他这种主张的团体,团体的名称也定不下来,初步想,就起了个“少年中国学会”的名字,随之再办一个杂志,一个月刊也暂时起名为《少年中国》。他很希望我和他一起来搞这个学会和这个月刊。他最近常到北大、北高师等一些学校里去宣传他的想法,对同学们已经有了一定的影响。” 陈独秀赞同地:“就是。昨天许德珩他们几个同学来找我的时候,就曾好几次提到了这位《川报》驻京的记者。守常先生,我看咱们大力支持一下他们,尤其是大力支持一下咱们北大这些学生们吧?” 李大钊高兴地点点头:“守常非常赞同!如果有别的学校学生要加入进来,守常看也可以,那样,面就更广一些,影响也更大一些。另外,是不是把胡适先生、钱玄同先生、刘半农先生等这些教授也动员起来,支持和帮助学生组建各类团体和创办各种杂志?” “可以!”陈独秀也高兴地点了点头,自告奋勇地慷慨地说,“这件事我来去办!” 两位学界巨匠兴致勃勃地说着。 夕阳把它烈火一样鲜红的光彩撒向大地,使大地罩上了一层通红鲜亮、绮丽迷人的光网,就连那满校园的花草树木,都镶上了一圈鲜红亮丽、烁烁夺目的光边。令人赏心说目。 夕阳随着渐渐西沉,越来越鲜红,越来越炽烈,看那架势,像是在以全部的身心和生机,奋然孕育着明天那新的、更鲜红明丽、也更充满朝气和生命力的晨光旭日。正酝酿着一场使神州走向新世纪的疾风暴雨…… 第十九章 “唿啦啦”一道电闪,段祺瑞惊骇得差一点从太师椅上栽跌下来。“爱国会”等各种学生社团纷纷筹建。两位学界巨匠成了思想解放运动的核心人物。揭帖贴满校园。徐世昌当上总统,要显示一下自己,来了个“两大训令”… 一 一声天崩地裂的霹雳,把段祺瑞段大总理从沉沉昏睡中骇然惊醒了过来。 段祺瑞是十多分钟前才刚刚入睡的。 已经好几天了,他被一种焦灼的烦躁和沉重的失落混合在一起的痛苦困扰着,折磨着,使他吃什么都索然无味,还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他感到无比的悲酸,感到凄凉,感到空虚,又感到怒火烧心般的愤慨,但同时又感到失落的茫然和惶恐——心里面是一片纷乱。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计划将最后落空,想的好好的美事,将最后成为泡影。 这主要是因为冯国漳那狗东西以及他下面的曹琨、吴佩孚那一帮子家伙,竭尽全力地要把姓冯的正式推到大总统宝座上去。 辫子军张勋的复辟被平定后,黎元洪通电去职,当时,他段祺瑞觉得自己的实力还不是特别强,所控制的地盘也不过是华北的部分地区以及安徽、浙江、福建等省,而冯国璋一帮子则控制着直隶及湖北、江西、江苏等省,和他段祺瑞有着一定的不可轻视的抗衡实力,所以,他绞尽脑汁,使尽了心计,把挂着副总统名义的冯国璋从其南京老窝调虎离山,来北京暂时代理大总统。暂时代理嘛,也不过就是临时看看家门。一旦一到合适的时机,他段祺瑞势壮力强了,就可以把姓冯的一脚踢到一边去,由他段祺瑞——立有“再造民国”之盖世“奇功”的元勋,名正言顺地正式登上大总统的龙廷龙座。可是,没有想到,姓冯的狗东西暂时代理了几天还代理上瘾了,还要跟他段祺瑞分庭抗礼,和他争着要当大总统。 姓冯的为了能当上大总统,把他段祺瑞踩下去,便伙同他直隶派的那一帮子人,到处煽风点火,说他段祺瑞皖派一伙仰东洋小日本鬼子的鼻息而耀武扬威,滥借外债,损失国权,国人无不痛心疾首。真他妈的乌鸦落在猪身上,还嫌猪长得黑! “他妈的!冯国漳,狗东西!欺人大甚!”他段祺瑞实在忍无可忍了,在总理府,他像一只受了伤的野狼似的,狂蹦乱跳着,破口大骂起来,“我段祺瑞皖派一伙仰东洋小日本鬼子的鼻息,那他冯国漳,他们直隶派一伙呢?不也是仰英国、美国那些高鼻子、蓝眼睛的鼻息吗?!说我段祺瑞是卖国求荣、祸国殃民的袁大头第二,我还说他冯国漳是卖国求荣、祸国殃民的袁大头第三呢!狗东西!” 骂归骂,跳归跳,他段祺瑞反正是大总统当不成了,看来已经是大势所趋。冯国漳这一伙直隶派的狗东西坚决不选他段祺瑞,他们再纠合一些其他各方面的势力也来反对他,他段祺瑞的大总统绝对是当不上的。 想到这里,段祺瑞又一阵心里感到空落而悲酸,感到一种茫然而又令人痛心疾首的东西在咬噬着他的心。 更让他段祺瑞感到心酸的是,几天睡不着觉,刚才,十多分钟前,实在悲倦得忍耐不住了,便昏昏沉睡了过去,刚一睡着,便恍恍惚惚地进入了梦境,梦见自己当上了大总统,正在万民山呼万岁中,被文官武将们簇拥着,从新华门大总统府走出,他高昂着头,挺着胸,踌躇满志,洋洋自得,就这时,一个震天撼地的惊雷,把他从短促的美梦中惊醒,醒转来,方知是“黄粱犹未熟,一梦到华胥。” 段祺瑞睡不着了,索性起来,让人给他披了件衣服,就站到了窗前,望着外面。 天色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开始突变的,刚才,十多分钟前,他还没入睡时,天色还是好好的,晴空万里,风和日丽,这没多长时间,他迷迷糊糊睡着时,猛一下就电闪雷鸣、风雨大作了。 “大人,窗口风太大,会受寒的……”怯怯的提醒声轻轻传来,是徐树铮。 段祺瑞没有理会。 窗外,风雨雷电越来越凶猛。 “哗—啦—啦—啦——” 一道青凛凛刺眼夺目的电光,挟带着一串炸雷,从半空中轰然滚过。 “哗一啦一啦一啦——” 又一道青凛凛刺眼夺目的电光,挟带着一串炸雷,从半空中轰然滚过。 轰隆隆的暴雷一声紧似一声,在每个霹雳炸响之前,都是先来一道青凛凛眩目的、锯齿状的闪电,使得沉黑的天际间,到处都灼灼闪烁着曲曲折折耀眼的电光,它们像一条条愤怒的火蛇似的,昂首甩尾地飞舞着,激腾起轰然的雷阵,惊夭动地,震撼得整个宇宙似乎都在籁簌抖动。在这雷与电的交合下,风卷着雨,雨裹着风,狂猛地泼洒着,扑打着大地。 神州在暴怒地狠劲冲洗着自己身上的污秽。 “大人……”徐树铮又怯怯地轻声叫了一声。 段祺瑞仍没有理会。过了一会儿,段祺瑞眼望着窗外的风雨雷电,头都没有回地问道: “看来确实是没有希望了?” “可能是没有希望了。”徐树铮轻声回答说,“冯国璋那一伙子人活动得太厉害。” “东洋人那边有没有什么高见?” “东洋人的意思是,冯国漳他们一伙之所以这么狂,是因为有英国人、美国人撑腰。如果冯国湾当上大总统,无疑的,对英国人、美国人大有好处,对他们日本国当然也就损失惨重了,所以,东洋人说,大人您如果当不上大总统,那让冯国璋也坚决不能选上!” “那选谁来当呢?” “东洋人的意思,通过安福国会选一个表面上和冯国璋他们直隶派也还过得去,但实际上还是听命于我们皖派、听命于我们安福俱乐部,而且在读经尊孔方面也和我们非常一致的人。” “到哪儿去找这个人呢?” “大人无须忧虑,学生已经心中有数。” “说说看,是谁?” “昨天还来大人府上,向大人讲述说中国当今要立于世界之林,离不开两根拐杖的扶持,一是洋人的大力扶持,二是孔道孔教孔学的有力支撑,和大人谈得是那么投机的呢!” “你说的是‘滨海宰相’、‘三不先生’卜五世昌兄?” “正是。学生说的正就是徐卜五徐世昌老先生。” 徐世昌,字卜五,当时正以北洋元老的身份斡旋于各派之间。徐世昌青年时曾与袁大头换过帖子,拜过把子,后袁大头得势后,也随之而得势,先后出任过清王朝的兵部侍郎、民政部尚书、东三省总督、军机大臣、内阁协理大臣等要职。武昌辛亥革命时,徐世昌向清王朝竭力推荐袁大头为内阁总理大臣。徐世昌随之也在袁大头内阁中担任军谘府大臣。民国建立后,徐世昌以清王朝遗臣自命,退居青岛海滨,实际上暗中经常参与袁大头的各项重大决策,为袁大头出谋划策,被称之为“滨海宰相”。袁大头妄图复古称帝时,很希望徐世昌来北京助他一臂之力,派徐世昌的门生王揖唐多次去青岛恳请徐世昌出山,徐世昌崇先帝、遵古训,提出以三个“不”字为前提来北京:一不受逆先帝违古训的所谓民国的勋位,二不剪辫子,三不做逆先帝违古训的所谓民国的官。由此,徐世昌又有了“三不先生”之称。袁大头称帝后,曾发申令,表彰其眷怀故旧,特封徐世昌等四人为“嵩山四友”,以张扬复古之风。 今天,“小扇子军师”徐树铮想到了这位张日闭口要忠于先朝、要崇先帝、遵古训的清王朝遗老。 段祺瑞知道这位清王朝遗老徐世昌已是暮年之人,他转过身来,望着徐树铮,有些疑虑地问道: “卜五兄已经是六十六七、即将要奔七十的人了,能行吗?” “大人哪!”徐树铮真不愧是段祺瑞的“小扇子军师”,他奸险地微微一笑,说:“对于咱们来说,那作为摆设的聋子的耳朵,还在乎年老不年老吗?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越老还越能遮人耳目。” “这倒也是的。”段祺瑞赞同地点点头。 徐树铮接着说道:“而且东洋人正好也是看中了这位徐老先生,昨天章宗祥公使从东京来电,说东京方面让把他们的意思转告给大人。” “噢!”段祺瑞似惊奇又不惊奇地“噢”了一声,走到桌子旁边的太师椅跟前,坐了下来,问徐树铮道:“那我怎么办?东洋人是怎么说的?” 徐树铮走到段祺瑞跟前:“同我前天下午在逍遥楼建议大人的一样,让大人专任参战督办。” “专任参战督办?”段祺瑞疑惑地望着徐树铮。 “对,专任参战督办!”徐树铮点点头,“前天下午我没来得及给大人详细说。专任参战督办,有很多好处:其一,可以以参战名义左右徐世昌徐大总统;其二,可以以加强参战军军力的名义,再向东洋人借款,扩充我们皖派的军事实力;其三,可以把冯国璋他们直隶那一伙子晾到一边,使他们在国事上无法插手,而大人以参战名义参与国事是名正言顺的。” 段祺瑞点点头,笑笑,用很赞赏的目光望着他的这位“小扇子军师”,说: “嗯,很好!有道理!……” 正说着,只见唿啦啦一道灼亮耀眼的电光,在窗外,不,简直就是在窗口,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昼般地一闪,与此同时,激烈的暴雷也在窗口轰然炸开,如天崩地裂。 正在得意地说着话的段祺瑞段大总理,被猛然一惊骇得差一点从太师椅上栽跌下来…… 神州大地在孕育着越来越凶猛的风雨雷电,在越来越显示着自己的刚烈…… 二 一大早,张国焘拿着整整熬了一夜才弄出来的关于创建爱国会、创建新潮社和创建少年中国学会的三份看来很是宏伟的计划,出了门。他想好了,先去找许德珩、易克嶷、邓仲澥、高尚德他们,让他们看看他设想的关于创建爱国会的计划,再去找傅斯年、罗家伦他们,让他们看看他设想的关于创建新潮社的计划,最后再去四川人王光祈那儿,让这位四川成都《群报》和《川报》的驻京记者看看他张国焘设想的关于创建少年中国学会的计划。 创建爱国会,是许德珩他们最先发起的,创建新潮社,是博斯年他们最先发起的,创建少年中国学会,是王光祈他们最先发起的,可是,在他张国焘看来,他们这三个团体的最先发起者,都有点鼠目寸光,都站得不高,看得不远,都无宏伟大志。他认为,不干就不干,要干,就要像个干的样子,要轰轰烈烈、翻天覆地地大干它一场,这样瞻前顾后,畏畏缩缩的,能成就个什么气候?!所以,他考虑了一下以后,昨天晚上,熬了一个通夜,写了自己设想的这三个团体的创建计划,让他们那些老兄开开眼界。弄不好,他们敬佩折服至极,便一起都会推举他张国焘来统领创建这三个团体,到那时,他张国焘可真的就成为“三军总司令”了。 这位国焘同学,正就如李大钊主任所说的那样,思想激进;善于接受新的东西,干什么热情也都很高,就是有时候说话很狂,自以为是,盛气凌人,还有,干什么都虎头蛇尾,没个长劲儿。 去年,他脑子里最先萌发出要创办《曙光》的想法,他找了北大几个同学,又找了铁路管理学校的郑振铎、中国大学的王统照、燕京大学的瞿世英,又联络上了法政专科学校的孔文才,要办《曙光》,并预言这是第二个《新青年》,结果也没能办起来。不管什么事,他想得都特别好,计划也特别宏伟,但真的一着手实干起来,特别是如果碰到一点挫折,使事情进展不顺,他就灰心丧气了。他的好多事情都是开始时大嗓门诈诈唬唬的,很有一股子冲劲,但雷声大,雨点小,到后来都有始无终,不了了之了。当然,《曙光》后来还是办起来了,那是“五·四”运动之后,由王统照、瞿世英他们奋力创办起来,办了一年多时间,由于经济困窘和编辑乏人而停刊了,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这段时间里,张国焘全力以赴的,就是积极热情地协助创建爱国会、新潮社、少年中国学会。 许德珩、易克嶷、邓仲澥、高尚德他们在创建爱国会的同时,还准备创建国民社,创办《国民》月刊;傅斯年、罗家伦创建新潮社,就是为创办《新潮》月刊;王光祈等人创建少年中国学会的同时,也在筹办《少年中国》月刊。这里面,基础最为坚实的,还就是爱国会,后来又定名为学生救国会。 学生救国会基本上就是在那次反对《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的请愿失败后,以定期参加《新青年》讨论的那些学生为基础,而成立起来的。 赵瑞芝、宋维新、漆小玉、还包括孔文才,都成了学生救国会的骨干成员。随后不久,他们又受李大钊主任和陈独秀学长的影响,还积极参加了筹建少年中国学会和创办《少年中国》月刊的活动。 另外,还有许多同学也还在积极准备筹建其他各种社团和杂志。 就连邹文锦都从发霉的故纸堆里钻了出来,在刘师培的鼓励和支持下,与另外几个也都是刘师培的得意弟子一起,在积极地筹建国故月刊社和创办《国故月刊》杂志。 一时间,北大校园里真是热闹非凡。在李大钊和陈独秀这两位思想先驱、学界巨匠的积极鼓动和热情支持下,在校长蔡元培先生兼容并包、自由结社的教育思想的影响下,北大校园里各类社团风起云涌。满怀着一腔爱国热血的学子们,为寻求救国救民之路,从各个方面在孜孜不倦地追寻,路漫漫其修远,在上下而求索不止。 社团不同,倾向不一,宗旨也各自相异。 爱国会,也就是学生救国会,在那次新华门大总统府请愿失败的激发下筹建后,就派出了代表许德珩、易克嶷南下天津、济南、武汉、九江、上海、广州等地,进行反对东西洋列强特别是反对东洋小日本的爱国宣传。 两位代表在天津受到了爱国学生的热烈欢迎,他们会见了爱国学生代表马骏、郭隆真女士、湛志笃、马千里、邓颖超女士、张传倚以及张泰来也就是张太雷等人; 爱国学生张传清为国家与民族的危亡、为政府一味欺国媚外而痛心疾首,在欢迎会愤然用菜刀砍掉了小指,以表要为国家和民族浴血奋战到底的坚定的信念和决心; 两位代表在上海也受到了数千名爱国学生以至还有工商界代表的热烈欢迎,互通了两地学生爱国运动的情况。两位代表在上海还拜会了中山先生、仲恺先生以及《民国日报》的邵力子、叶楚伧两位先生、《时报》的戈公振先生、《申报》的史量才先生、江苏教育会的黄炎培先生、上海商会的虞哈卿先生等; 两位代表在广州还会见了非常国会的议员,在湖南岳州还会见了岳州镇守使冯玉祥将军…… 两位代表回到了北京,向救国会的同学们通报了各地学生轰轰烈烈的爱国运动的情况后,就和救国会的邓康也就是邓仲澥以及高尚德、黄日葵等同学们一起着手筹建国民社和创办《国民》月刊。国民社和《国民》月刊,抱定左列四大宗旨:一,增进国民人格;二,研究学术;三,灌输国民常识;四,提倡国货。这四大宗旨归结起来,就是旨在强化国民精神,坚决反对东西洋列强尤其是东洋日本国对中国的欺辱和侵略。 傅斯年、罗家伦等人筹建的新潮社和《新潮》月刊,完全是在《新青年》的影响下筹创的,它的英文名称是Renaissance,即“文艺复兴”。它旨在以《新青年》为榜样,投入新文化运动。它仿效《新青年》,反对旧的封建专制文化,反对纲常孔教,提倡个性解放和男女平等。它还仿效《新青年》,鼓吹“文学革命”,反对文言文,提倡白话文。 王光祈等人筹建的少年中国学会和《少年中国》月刊,则是旨在提倡中外各种文化政治思想同存并揉合在一起,而独辟蹊径地开拓出一条兼容并包、异议调和的改造中国的途径,以“振作少年精神,研究真实学术,发展社会事业,转移末世风气”为自己的奋斗目标。 而邹文锦等刘师培弟子们筹建的国故月刊社和《国故月刊》,则是明目张胆地反对新文化,反对白话文,竭力鼓吹和宣扬封建专制文化和腐朽的纲常礼教,甚至还赞扬东洋小日本如何如何以读经尊孔使自己强盛起来,中国应与日本国携起手来,共举孔学孔教孔道之万代鼎世之大业。 这些各种各样正在筹建中的学生社团,都在奋力地开拓着自己的阵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校园里的墙壁,成了各个学生社团宣传自己主张、批驳别人观点的激烈论争的“擂台”。他们纷纷把自己的看法写成揭帖①,贴在了墙壁上。没多长时间,大大小小的、各种各样的、花花绿绿的揭帖,布满了道路两边的墙壁,以至连饭厅、礼堂的墙壁上贴得都是。 ①揭帖:旧时张贴的启事之称。 一场新与旧、前进与倒退、关系到国家与民族存亡的、针锋相对地进行斗争的思想解放运动,开始在北大校园里轰轰烈烈地兴起。 北大图书馆红楼主任办公室里,灯光又开始彻夜彻夜不灭了。作为《新青年》临时编辑部的文科学长办公室里,灯光也是经常亮到东方发白。 两位学界巨匠,成了这场轰轰烈烈兴起的思想解放运动的核心人物,尤其是陈独秀学长以《新青年》编辑部为大本营,成了这场运动的主帅。 许多筹建中的学生社团的骨干成员,都络绎不绝地经常到图书馆红楼主任办公室和《新青年》编辑部,向李大钊主任和陈独秀学长请教各方面的问题。 许德珩、邓仲澥、高尚德、张国焘他们,在邀请《京报》主笔邵飘萍先生和大画家徐悲鸿先生为国民社和《国民》月刊的总顾问的同时,还恳请陈独秀和李大钊担任他们的导师。 王光祈也邀请陈独秀和李大钊参加少年中国学会和《少年中国》月刊的筹建工作,并还特邀李大钊主任为少年中国学会七人筹建组成员和担任《少年中国》的主笔兼编辑部主任。 傅斯年、罗家伦也恳请陈独秀学长担任他们新潮社和《新潮》月刊的顾问和导师。 赵瑞芝、孔文才、宋维新、漆小玉他们,也都积极热情地参加着筹建国民社和少年中国学会的工作。他们一上完课,就到处跑着联络各方面的人,去贴揭帖,整理各种资料,去李大钊上任处和陈独秀学长处请教有关的问题,去胡适、钱玄同、刘半农等几位教授那里请教有关问题,有时候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尤其是赵瑞芝,总是那么英姿勃勃,精神抖擞,浑身充满着朝气,洋溢着一种奋进的精神,跑前跑后着,一点都不知道疲倦。 在同学们尤其是在赵瑞芝的那股子劲头的感染和激发下,林丽萍也慢慢开始从伤痛的沉郁中挣脱出来,有时也跟上赵瑞芝她们去干上点什么。还有那陶美玲,也是不像以前那样一天到晚只知道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去参加什么舞会、什么交际活动去了,时不时地也跟上赵瑞芝她们去贴一贴揭帖,或者去参加一些讨论会什么的。 校园里的同学们,都在为自己社团和刊物的筹建,而积极热情地活动着。 各个筹建中的社团之间的针锋相对的斗争,越来越激烈地进行着,各持己见,互不相让,当然,有时候,在某些问题上,有的社团之间也有一致的地方。例如,少年中国派和国民派和新潮派,在坚决反对封建专制文化、鼓吹文学革命、提倡新思想、新文化等方面,以至还在反对东西洋列强特别是东洋日本国欺辱我中华这方面,都还是很一致的。在陈独秀学长和李大钊主任的引导和支持下,这三派还经常联合起来,把斗争的锋芒一起直指向东洋日本人,指向对东洋日本人摇尾乞怜的北洋政府,指向校内死硬鼓吹旧的封建专制文化的国故派。 三 最近,日本有一个名叫“新华儿”的人,显然是位中国留学生,经常写一些文章寄回到国内来,寄给《新青年》的为最多,其他,如北京的《京报》、《益世报》、上海的《民国日报》、《申报》、天津的《大公报》等报纸上,也经常可看到这位“新华儿”的文章。 “新华儿”,其名字的含义很清楚:新中华或者新华夏的儿子。 “新华儿”的文章以杂文见多。看得出来,他深受陈独秀学长、李大钊主任以及鲁迅先生的影响,所写的文章都有很强的针对性,主要是针对吃人的封建专制文化的旧礼教、旧思想。从文章中看出,他尤其是对孔教孔道深恶痛绝,他把“孔家店”称之为“孔墓”,而且有意识地把“孔墓”两个字总是倒过来写,写成“囗囗”。起初人们还以为是他的笔误或者印刷上的问题,后来才明白是有意的,是感情上的激烈的表露。 这位“新华儿”的文章论辩说理尖锐、泼辣,观点极为鲜明,战斗性极强,特别是语言很精粹而又幽默。很多同学都喜欢看他的文章,尤其赵瑞芝很喜欢看这位“新华儿”的文章。 这天下午,稍微空闲一些,赵瑞芝正在寝室里看刚出版的最新一期《新青年》上刊载的这位“新华儿”的一篇新作。 文章的题目是:《大声为鲁迅先生的(我之节烈观)叫好》。 文章通过鲁迅先生猛烈地攻击孔教孔学中最腐朽的部分——封建节烈观念,深刻地揭穿封建专制主义的道学家们所宣扬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有了节烈,国便得救”的虚伪说教,又以一些铁证事例,进一步论证了鲁迅先生的《我之节烈观》是一篇激励女性们奋起挣脱枷锁的战斗檄文。 赵瑞芝认真地看着。 使赵瑞芝感到惊奇而又颇有亲切感的是,这位“新华儿”在他的这篇文章中所述说的一些事例,其中就有她赵瑞芝被迫娶去为病得奄奄一息的孔府大少爷冲喜治病、险些活活葬身于孔府那阴森森的活人坟墓之中的事情,写得是那么符合事实,连一些细节都如实地写到,就像他“新华儿”自己亲身经历过了似的。 赵瑞芝感到有些疑惑不解,有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朦朦胧胧的感觉,如一层模糊不清的迷雾似地,飘浮笼罩在心头。 这个“新华儿”到底是个什么人? 会不会是……他? 赵瑞芝的脑海里闪现出了那天晚上在那所谓的新房里,病恹恹躺在床上,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的孔府大少爷孔文义的身影。 啊,会不会呢,是……他? 他不是现在也正好就在日本吗? 赵瑞芝疑疑惑惑地思索着。 但很快,赵瑞芝又把自己的想法否决了。是啊,不可能!绝不可能是他孔文义!怎么会是那孔府大少爷呢?是的,他是在日本,但他是拖着一个病歪歪的身子去治病的,不是去留学、去探索救国救民之路的。再说,依照他那个孔府大少爷脾性,他的思想也不会这么激进,对旧的封建专制文化也不会这样深恶痛绝。说实在的,她感觉到,在接受新思想方面,孔文义远远比不上他弟弟孔文才。 赵瑞芝正在这样疑疑惑惑地想着、愣怔着时,突然从身后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把她手中摊开着的《新青年》杂志猛一下抢了过去,使她猝不及防,猛地吓了一大跳。 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 是漆小玉。这个年龄比她赵瑞芝还大一点,但在她跟前又像个调皮的小妹妹似的漆小玉,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她身后还有林丽萍和陶美玲。 三个人一起进来,悄悄地绕到她的身后,她一点都不知道。 她太聚精会神了。 漆小玉随手翻看着《新青年》:“我看看,又是什么好文章‘把我们的大才女给迷住了,看完了,还这么投入地在愣怔地想?噢,‘新华儿’的文章!又是‘新华儿’的大作!”漆小玉把《新青年》又还给了赵瑞芝,“喂,大才女,不要一空闲下来就翻报刊,你看看这是谁来的信!”漆小玉边说着,边把藏在身后的一封信在赵瑞芝眼前倏然一晃。 赵瑞芝猛一下把信抢了过来,一看,是从法国来的信,忙拆开一看,惊喜地叫了起来: “辣妹子的信!是辣妹子来的信!” 亲爱的瑞芝姐,还有小玉姐、美玲姐和丽萍妹: 你们好? 离开你们来到法兰西已经好几个月了,一方面是忙乱。而主要的是还没有个固定地方,所以一直没给你们写信,请你们原谅! 我们这一批赴法勤工俭学的有二十多人,来自全国各地。我们乘坐法国波尔多号邮船从上海出发,前往马赛。途中,在香港停了一夜,在越南西贡又呆了三天,后经过新加坡和科伦坡,驶过苏伊士运河,最后抵达马赛。一路上,所经过之处,都有华法教育会和留法勤工俭学会组织当地的华侨挥舞着旗帜,像欢迎亲人一样欢迎我们。蔡元培校长、吴玉章先生、李石曾先生安排有专门人员接待我们。总的来说,一切都很顺利。…… 接着,“辣妹子”宋一茗在信中就讲了她和一起的同学们都感受到“越远离中国,越感到中国人被人瞧不起,感到中国的国际地位太低,感到中国在封建专制主义和崇洋媚外的卖国政府的禁锢和统治下,愚昧、落后、‘贫穷,所以也就被洋人们踩在脚下,挨打受欺,他们感到痛心,感到愤慨,觉得中国决不能老这样让别人踩在脚下,中国应该挺身站起来,站起来! 接着,宋一茗写道,她和一些留法勤工俭学同学在巴黎郊外的雷诺汽车厂劳动,和普通工人一样,搬运沉重的模具,她经常受到一起去的同学和法国劳工师傅们的关照。 她写道,在那里她结识了许多先来的和后来的留法勤工俭学同学,其中有好多都是湖南老乡,像肖鸣、李立三、李维汉、李富春,还有位稍微年长一点的徐特立等,都是亲亲的湖南老乡,他们都对她特别好。他们都是李大钊主任曾经提到过的那个叫毛润芝的长沙湖南省立第一师范的学生组织来的。另外,她还认识了一位叫陈毅的四川来的学生,人也特别好,开朗,幽默,多才多艺,经常组织他们搞一些活动和进行一些有关问题的讨论。 关于法国劳工,宋一茗写道—— ……法国劳工群众是极富有斗争性的。他们有着为了国家和民族,为了祖国的自由与富强,而英勇抗争的传统。他们奋起反抗波旁王朝的复辟,高呼:“不共和毋宁死”;在普法战争失败、色当投降的消息传到巴黎后,他们又愤然走上街头,高呼“打倒帝制,成立共和国!”坚决要求“抗战到底,保卫祖国”。拉雪兹墓地“公社社员培”下,200多名巴黎公社战士在血战中献身。他们实实在在为全世界劳工大众,也为我们中华劳工大众争取国家与民族的自由与富强树立了榜样。 俄国劳工就是在法国劳工的影响下起来斗争而取得成功的。 我们经常在拉雪兹墓地“公社社员”墙下,讨论我们中国怎样才能从封建专制和东西洋列强们的围困下解脱出来,并奋起自强自立…… 最后,宋一茗在信中写道—— ……再就是,给你们写这信的同时,我也给哥哥写了封信。巴黎是座艺术之都,有罗浮宫,有亚历山大三世桥和“狮座情侣”,有塞纳河女神塑像和埃菲尔铁塔,有凯旋门,是全世界作家、艺术家的摇篮。哥哥是个很有才气的画家,希望哥哥尽快也能到巴黎来学习和深造。在巴黎这艺术之都的熏陶下,哥哥定会实现他一生渴望追求的宿愿——成为当代的达·芬奇,成为当代的米开朗基罗、当代的奥古斯特·罗丹…… 看到这里,赵瑞芝猛地想起,昨天下午在饭厅里吃饭时,宋维新告诉她说,《地狱之门》群雕的仿塑的毛坯已经大体出来,想请她过去看看,提提意见。 四 就在赵瑞芝、漆小玉、陶美岭、林丽萍她们几个在寝室看宋一茗的来信时,校园里突然乱哄哄地闹腾开了。她们跑出去一看,是张国焘带领着少年中国派、国民派、新潮派的几个同学和以邹文锦为首的国故派的几个同学撕打起来了。起因是:邹文锦他们在贴揭帖的墙上贴了一幅大大的横标“坚决拥护徐大总统的两大训令!”横标刚刚贴好,正好张国焘和几个同学过来,一看,怒不可遏,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哗啦哗啦几下就把横标撕扯了下来。邹文锦他们当然不愿意。双方争执了起来。争执来,争执去,张国焘嗓门又大,火气又盛,上前把邹文锦推了一把,双方就撕打了起来。 争执和撕打的引子,就是那徐大总统徐世昌的所谓的“两大训令”。 徐世昌,这个老奸巨猾的清王朝遗臣,北洋系里的老字号人物,表面上不属于皖派,而实际上是经常听命于段祺瑞段大总理的,但再往深一点说,他从内心深处又不想完全听命于姓段的,他想凌驾于皖派和直隶派以及其他所有各派之上,树立起他徐世昌自己的势力和权威。安福国会按照段祺瑞的授意,最后选了徐世昌为民国第四任大总统。段祺瑞和冯国漳先都宣告退职,尔后,段祺瑞专任了参战督办,遥控着徐世昌和新任内阁总理龚心湛。 徐世昌和他的把兄弟袁大头袁世凯以及冯国漳、段祺瑞一样,都是典型的“一狂一顺”之徒。 狂,就指的是复古狂。 记得那一年,袁大头刚刚从中山先生手中骗夺了大总统宝座之后不久,就委任了这位前清王朝的相国徐世昌为国务卿。徐世昌上任时,正值端阳佳节,这位中华民国的国务卿,竟换上了一套清王朝相国朝服,戴上红顶花翎,乘坐着八抬大轿,前往冷落的清宫,以清王朝太傅的身份,向早已退位幽居在清宫里的博仅叩头贺节,并且还兴致勃勃地参加了清室的节宴。徐世昌上任后,竟促使复古之风大盛,与袁大头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把原来清王朝时期的一切旧的东西,包括规章制度、公文程式、官场仪节以及生活习惯,一揽子统统都恢复了起来。 顺,就指的是对洋人俯首贴耳地顺从。 袁大头对东洋人百依百顺,是想得到让他过一过皇帝瘾的承诺;冯国漳对西洋人百依百顺,段祺瑞也对东洋人百依百顺,也是为了讨得洋人欢心后能拿上钱,能扩充自己的家天下的势力,进而能当上大总统。徐世昌呢,一穴之豺,一丘之貉,当然也就脱不出这一样的狼子野心了。 上已述,徐世昌并非是长久寄人篱下之辈,他听从于段祺瑞和安福国会,但又不愿一直听从于段祺瑞和安福国会,他要瞅准机会显示一下自己的力量。 于是,这徐世昌,就在安福国会把他正式推上大总统宝座后,他觉得显示自己的威势和力量的时机已经来临,就以他的“一狂一顺”,向全国各学校发布了“两大训令”: 其一,要各学校一律恢复读经尊孔,说这是“治国安世之本”,是“立人立业之源”。 其二,要所有国民,尤其是学生,尊重国际友邦人士,以礼相待,不得干预政府与国际友邦的国务活动。 这“两大训令”,说穿了,一就是复古,二就是对洋人要俯首贴耳。 “两大训令”对刘师培及其弟子邹文锦的国故派来说,可真是瞌睡给了个枕头——正合心意,所以当天中午饭都没吃,由刘师培亲自执笔,写出了“坚决拥护徐大总统的两大训令”的大横标。 横标一贴出,就引起了争执,还引起了撕打。 “别打了!别打了!”赵瑞芝大声喊着,制止着,“你们再别打了!” “别打了!别打了!”漆小玉、陶美玲她们也一起跟上喊着,制止着。 双方撕打着——脑后拖着长辫子、身着长袍马褂的和身着西服的、身着中山学生服的,都相扯拽着,拳脚相加,正混战在劲头上,根本也顾不上在几位女同学面前再装什么斯文样子了,所以也不听她们喊叫。 张国焘骑在邹文锦身上,狠劲揪着邹文锦脑后的长辫子,可着大嗓门儿恶狠狠地吼骂着: “今天我非把你这臭哄哄的封建主义的狗尾巴从你这顽固的又臭又硬的狗头上揪下来不可!让你也知道知道老子的厉害!” 邹文锦被揪得痛得嗷嗷乱叫。 其他人,有的长辫子也被狠狠揪住,有的长衫马褂被撕裂开来…… “住手——!” 一声大喝传来,使撕打的双方都停住了手。 是陈独秀学长。 陈独秀学长和李大钊主任怒视着中止撕打、一个个都狼狈不堪的学生们。 陈独秀厉声怒斥道:“你们都看看你们自己!堂堂北大学子,这成何体统?” 张国焘上前分辩:“陈学长!……” 陈独秀用手个挡:“行了,不用说了!” 陈独秀浓眉耸起地看了看墙壁上被撕扯得破破烂烂的揭帖,又看了看被撕扯下来、扔得满地都是的揭帖的破碎纸屑,很为不满地对张国焘说; “揭帖嘛,你贴你的,他贴他的,你们有什么资格要撕掉人家的揭帖?” 张国焘还要分辩:“陈学长,您不知道,……” 陈独秀又用手势打断:“行了,什么都不用说了!各自都回去吧!” 张国焘气呼呼地看了陈独秀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邹文锦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向陈独秀和李大钊各鞠了一躬,走了。 其他人也都散开走了。 第二十章 李大钊更深入探讨苏俄革命之情况,奋笔撰写《法俄革命之比较观》。毛泽东来访,登门求教。李大钊深为这个湖南青年学生的超人见地所折服…… 一 夜已经很深了。 皎洁的新月高高地挂在空中,正把它那晶莹清亮的银光,均匀地撒落向大地,把山河大地照得一片明彻透亮。 万物都在这月光的沐浴下恬静地沉睡着。 北京回回营二号院子的书斋里,李大钊主任却丝毫没有一点睡意。 灯下,铺开着的稿纸,在醒目的《法俄革命之比较》的标题下,李大钊正在奋笔疾书着—— ……俄罗斯之革命,非独俄罗斯人心变动之显兆,实是二十世纪全世界人类普遍心理变动之显兆。…… 写到这里,李大钊感到一阵亢奋,浑身灼热,希望的火焰在他心中熊熊燃烧,滚烫的热血在他全身上下汹涌奔腾,他几乎听到了热血在他体内奔涌沸腾的声音,为平缓一下自己激奋冲动的心绪,他先放下了笔,走到了窗口跟前。 微风轻轻拂来,他感到一阵舒心的清凉。 院子里静悄悄的。清亮的月光和从窗口映射出来的灯光交合在一起,把整个院落映照得如同白昼。这是一座北京那种很典型的小四合院。庭院靠西屋的墙下,是一棵已经好多年了的苍劲的老槐树。老槐树下,安放着一个带有风箱的炉子。由青砖铺砌的平整的市道,成十字交叉形状从院中穿过,连接起南房北房的台阶。整个布局简朴而又实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