④黄道周《逃雨道人舟中记》云:"十日午有令旨移余阁内商略诸大政,而马辅缴回令旨.十有一日,传有红谕颁行所请六事,而口骑已抵塘西."①顺治二年闰六月定国大将军多多(即多铎)等"为塘报事"奏本,见《顺治录疏》.②黄道周《逃雨道人舟中记》,见《黄漳浦集》卷二十四.③钱肃润《南忠纪》,中华书局1959年《晚明史料丛书》本.④康熙二十五年《杭州府志》卷三十七《事纪下》.①林时对《荷牐丛谈》卷四《蠡城监国》.按:顺治二年十一月十八日"明已薨周王朱恭枵内助臣程氏率未封五子朱绍烿奏本"中自称"遭逆闯残害,南迁湖州,浮居异土三载有余",可见所谓周王是朱恭枵第五个儿子,尚未袭封.又据顺治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故明崇王世子沐恩臣朱慈爚"给清廷奏本,可知朱慈爚是明崇王朱由樻世子,亦未袭封.惠王朱常润是神宗的儿子,弘光帝的亲叔,同帝室血统关系最近;但他自幼迷信佛教,对国事民生漠不关心,所以崇祯帝自缢后,明朝官绅从未考虑过由他继统.朱常润降清后,送到北京,给清廷上了谢恩、乞恩两件奏疏,现存.②魏国公徐久爵在《清世祖实录》卷十七中因满文音译误为徐州爵.③顺治五年二月二十六日洪承畴题本,见《明清档案》第七册,A7—119号.④顺治二年十月招抚江西孙之獬揭帖,见《明清史料》丙编,第六条,五○七页.①《清世祖实录》卷十九.②顺治二年十一月初九日"沐恩朱常淓谨揭为恭谢天恩事",原件藏第一档案馆.③《清世祖实录》卷二十六记同时被杀的有"鲁王等十一人",理由是他们"不知感恩图报,反妄有推立,鲁王等私匿印信,将谋不轨".这里所说的鲁王都是潞王的讹写.清初相当一部分档案是满文写成的,修实录时改译汉文,就常常发生同音、近音异字的错误.按,陆圻《纤言》记:"丙戌(1646)四月初九日,有得蜡丸飞书告诸王同谋灭清者,同日太子、弘光、潞王、秦王等九王俱被戮于市."①谢国桢氏说:"黄道周等劝潞王在杭州监国,他没有听从,反而苟且偷生的投降了."(见《南明史略》第七十六页.)朱常淓降清是事实,但说他未出任监国则不妥.②李清《三垣笔记》附识下,《弘光》.第六章清廷统治者推行的民族征服和民族压迫政策第一节多尔衮的失算1645年夏天,清廷在军事上取得的胜利是十分惊人的.到这年五月,大顺农民军不仅失去了全部占领的地方,其领袖李自成——大顺国皇帝也在清阿济格部追击下逃入湖北通山县被乡团打死,大顺政权已经名实俱亡了,只剩下一支还有相当实力的武装,史学界一般称之为大顺军余部.同一个月,南京弘光朝廷在多铎统领的清军面前几乎毫无抵抗,就土崩瓦解了.南明原来拥兵自重的江北四镇和左梦庚部军队都争先恐后地向清朝投降.这种离奇的现象,对各方面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大顺农民军元气大损,陷于群龙无首的境地,不再扮演逐鹿中原的主角.忠于明朝的官绅士民也震惊不已,他们当中许多人迷恋的东晋、南宋偏安局面被无情的事实打得粉碎了.可是,对于清廷的最高统治者摄政王多尔衮来说,胜利却来得太容易,他以为清朝的两大对手大顺、南明都已经被彻底打垮,剩下的事不过是接管地方,享受胜利果实而已.这年闰六月初七日,多尔衮传谕兵部道:"江南地方南直、江西、湖广三处已经归顺,浙江、福建、广东、广西、四川、云南、贵州七省遵依表文尚未报到,应速行遣官招抚,在京文武官员不拘见任、家居及士民人等,有情愿输忠效力的,准赴兵部报名,验实,赍捧敕谕,给赐路费、马匹前去.事竣,有功重加升赏.该部即出示晓谕."消息一公布,一些热衷功名的无耻之徒立即看准这是凭借清朝兵威,以三寸不烂之舌谋取富贵的大好机会,于是自告奋勇,要求出使.崇祯初年名列魏忠贤逆案的孙之獬自称"臣妻放足独先"以巴结满洲贵族,是个不折不扣的卑污小人.这时又急不可耐地上疏说:"志士忠臣每思垂名竹帛",并称自己占卜了一课,"得辞云:'时乘六龙为帝使东,宣达诏命无所不通.'今皇上龙飞正时乘也,若臣得奉命则为帝使矣.无所不通则成功矣.一生勋业留俟今日,臣不敢违天自逸,以取谴戾"①.以算命吉辞公然形之于奏疏,不仅愚昧可笑,更说明其寡廉鲜耻.刑部江西司员外郎丁之龙奏称自己原是湖广镇远卫应袭指挥同知,与贵州镇远府同城(按明朝制度,镇远卫和镇远府均在今贵州省自然境内,但卫属湖广都司,府属贵州布政司),"臣生在镇远,黔属地方远近皆其比邻,士民俱通声息,……矧黔士之在京者止臣一官,向欲输诚疏请招抚,未敢出言干渎今蒙圣谕,益切梦寐之思,愿效捐縻之志,招抚全滇……"②.二十三日,清廷正式任命恭顺侯吴惟华加太子太保衔招抚广东;孙之獬加兵部尚书等衔招抚江西;黄熙胤以兵部右侍郎等衔招抚福建;江禹绪为兵部右侍郎招抚湖广;丁之龙以兵部右侍郎招抚云贵各地方.①七月初六日又补派都督同知谢宏仪为右都督加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招抚广西②.多尔衮想不战而胜,意图是很明显的.然而,他却完全估计错了形势,骄狂地以为天下已定,征服者的面貌顿时暴露无遗.从此开始全面推行一系列民族压迫和民族歧视政策.汉民族被激怒了,大江南北掀起了汹涌澎湃的抗清运动.①顺治二年闰六月初十日"礼部左侍郎孙之獬谨奏为感恩图报事",见《顺治录疏》.②顺治二年闰六月初十日"刑部江西司员外郎丁之龙奏为俯允输忠招抚滇黔早裨安定以佐庙谟以效捐縻事",见《顺治录疏》.①《明清档案》第三册,A3—23号,吏部尚书阿代等题本残件,参见《清世祖实录》卷十八.按,丁之龙曾致书南明湖广等地总督何腾蛟,以"戚谊"关系劝他"上观天命,下审时宜",纳款于清,见《清代农民战争史资料选编》第一册(上),第四十四页,编者注为"缺年月、佚名、启本稿".②《清世祖实录》卷十九.第二节清兵的滥杀无辜百姓清廷统治者从努尔哈赤、皇太极到多尔衮,都以凶悍残忍著称于史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句话对他们不完全适用,因为他们的做法通常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是说一遇抵抗,破城得地之后不分军民,不论参与抵抗或未参与抵抗,通通屠杀或掠取为奴婢.努尔哈赤在辽东的屠戮汉民,皇太极时三次深入畿辅、山东等地的屠杀抢掠在许多方志中有明确记载,连经历了文字狱闹得最厉害的乾隆时期的御用文人纪盷也在《阅微草堂笔记》里透露了他一家在清军屠刀下的遭遇①.多尔衮进关之初,为了取得汉族官绅的支持曾经一度有所收敛.从顺治二年四月遣兵南下开始即以民族征服者自居,杀戮立威,演出了一幕幕惨绝人寰的屠城悲剧."扬州十日"、"嘉定屠城"因为有专书记载为人们所熟知.此外像1649年(顺治六年)郑亲王济尔哈朗占领湖南湘潭后的屠城;同年平定大同总兵姜瓖为首的山西反清运动,不仅大同全城军民屠戮殆尽,"附逆抗拒"州县也不分良莠一概屠杀;1650年平南王尚可喜与耿继茂攻克广州时的屠城,这类血淋淋的事例在史籍中屡见不鲜,充分暴露了满洲贵族标榜的"吊民伐罪"的伪善.顺治六年正月,多尔衮道貌岸然地说:"君,父也;民,子也.父残其子,情理之所必无.况诛戮所以惩有罪,岂有无故杀人之理?自元年以来洗民谣言无时不有,今将六年矣,无故而屠戮者为谁?民肯从此回想,疑心必然冰释."②几天之后,他就"谕大同城内官吏兵民人等曰:姜瓖自造叛逆大罪,摇惑众人,诱陷无辜,尔等被围城中,无所逃避.止因姜瓖一人作恶,遂致无罪众人同陷死地.朕命大军围城,筑墙掘濠,使城内人不能逸出,然后用红衣火炮攻破,尽行诛戮"③.同年二月,"兵部以总兵官任珍阵获伪官兵四十九名,俱抚养不杀奏闻.得旨:凡平定地方降者抚之以示恩,抗者杀之以示惩.如此则人皆感恩畏死求生而来归矣.今平西王等将阵获之人抚而不杀,……此事甚不合理.尔部其移咨平西王吴三桂、墨尔根侍卫李国翰知"④.古语云:"杀降不祥."清军往往以"恶其反侧"等借口将来降军民屠戮一空.顺治八年福临亲政以后,把各地屠戮无辜的责任全部推到多尔衮身上,说:"本朝开创之初,睿王摄政,攻下江、浙、闽、广等处,有来降者,多被诛戮.以致遐方士民,疑畏窜匿."①实际上,清兵的滥杀无辜根源于满洲贵族的迷信武力和民族歧视,多尔衮不过是他们当中的代表人物罢了.在清廷上同多尔衮争夺权利的"辅政叔王"郑亲王济尔哈朗统师出征时表现出同样的野蛮,就是一个证据.只是因为这种疯狂的屠杀政策不仅没有吓倒汉族人民,反而激起更加顽强的抵抗,清廷在屡遭覆师失将之后,才被迫在政策上作出部分调整.①纪■《阅微草堂笔记》卷二十一《滦阳续录》三.②《清世祖实录》卷四十二.③《清世祖实录》卷四十二.④《清世祖实录》卷四十二.①《清世祖实录》卷一百二,顺治十三年元月癸巳日条,又见同卷七月庚午日条.第三节强迫汉民剃头改用满族衣制山海关战役后,多尔衮曾下令沿途各州县官民剃头留辫.进入北京以后,遭到汉族居民的强烈反对,在朝汉族官员遵令剃发的为数寥寥,不过孙之獬等最无耻的几个人②.不少官员观望不出,甚至护发南逃,畿辅地区的百姓也常揭竿而起.多尔衮见满洲贵族的统治还不稳固,自知操之过急,被迫宣布收回成命.顺治元年五月二十日谕旨中说:"予前因归顺之民无所分别,故令其剃发以别顺逆.今闻甚拂民愿,反非予以文教定民心之本心矣.自兹以后,天下臣民照旧束发,悉从其便."①次年五月大顺政权和弘光政权相继被摧毁后,多尔衮认为天下大定了,六月悍然下令全国男性官民一律剃发.初五日,即在接到攻占南京的捷报之时即遣使谕豫亲王多铎,命令"各处文武军民尽令剃发,傥有不从,以军法从事"②.十五日谕礼部道:"向来剃发之制,不即令画一,姑令自便者,欲俟天下大定始行此制耳.今中外一家,君犹父也,民犹子也;父子一体,岂可违异?若不画一,终属二心.……自今布告之后,京城内外限旬日,直隶各省地方自部文到日亦限旬日,尽令剃发.遵依者为我国之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必置重罪.若规避惜发,巧辞争辩,决不轻贷."③同年七月,又下令"衣冠皆宜遵本朝之制".④中国是一个以汉族为主体的多民族国家,汉族本身也是由多种民族融合而成的.汉族人士可以当皇帝,少数民族人士当然也可以君临天下.无论是哪一个民族为主体建立的中央政权都决不应该强行改变其他民族的风俗习惯,这是一个起码的立国原则.多尔衮等满洲贵族陶醉于眼前的胜利当中,自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了.他所说的"君犹父也,民犹子也;父子一体,岂可违异",完全是强辞夺理,一派胡言.他自己的祖辈和父亲努尔哈赤在反叛明朝以前,世世代代都是明帝国的臣属,以接受明朝廷的封号、官职、敕书为荣;明朝的汉族皇帝从来没有强迫女真族蓄发戴网巾,遵从汉制,难道不是铁一般的事实吗?清廷统治者把不肯放弃本民族长期形成的束发、服制等风俗习惯的汉族官绅百姓视为"逆命之寇",一律处斩,这种凶残暴行在中国历史上极为罕见.本来,清廷统治者特别是处于最高决策地位的多尔衮如果聪明一点(按:多尔衮的封号为睿亲王,睿即满文聪明的汉译,顺治元年清廷文献中还有译为"颖王"①的,意思都是"聪明之王"),1645年(顺治二年)五月弘光朝廷和大顺政权覆亡之际,曾经出现过一个对清廷(也包括整个中国)以较少代价实现统一的机会.当时的情况是,不仅清廷凭借其优势兵力接管南明各府县没有遇到多大的反抗,而且连大顺军余部也以不剃头为条件有意归附清廷②.实现统一以后,也没有必要强行勒令剃发改制.满洲贵族当权稍久,仿效者必多,移风易俗,贵在自然.明清之际,中国仍处于封建性农业社会,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和相当一部分官绅地主居住于乡村,他们同朝廷、官府的关系主要表现在照章输赋服役,一辈子没有进过城的农民多得很,中央朝廷的更迭对他们来说是天高皇帝远.只要不被朝廷、官府逼急了,就是所谓"承平之世".一旦严令剃头,"朝廷"的威严直接加到自己的脑袋上,其后果可想而知.剃发令一下,不仅原先准备降清的人立即改弦易辙,连已经归附的州县百姓也纷纷揭竿而起,树帜反清.满洲贵族以"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野蛮手段强迫汉族百姓改变自己的风俗习惯的记述在史籍中多如牛毛,由此引起的反抗以至于大规模的武装斗争几乎遍及全国.许多地方的抗清斗争不始于清廷接管之时,而起于剃发令颁布之日.江阴人民壮烈的据城抗清就是在清朝委派的知县宣布剃发之后,相率"拜且哭曰:头可断,发不可剃"①的情况下爆发的.剃发令在清初各地引起的震动极为重大,它激起了汉族各阶层人士的反对,导致了长期的政局不稳以至生灵涂炭.时人陈确记:"去秋新令:不剃发者以违制论斩.令发后,吏诇不剃发者至军门,朝至朝斩,夕至夕斩."②顺治二年十月,原任陕西河西道孔闻謤奏言:近奉剃头之例,四氏子孙又告庙遵旨剃发,以明归顺之诚,岂敢再有妄议.但念孔子为典礼之宗,颜、曾、孟三大贤并起而羽翼之.其定礼之大莫要于冠服.……惟臣祖当年自为物身者无非斟酌古制所载章甫之冠,所衣缝掖之服,遂为万世不易之程,子孙世世守之.自汉、唐、宋、金、元以迄明时,三千年未有令之改者,诚以所守者是三代之遗规,不忍令其湮没也.即剃头之例,当时原未议及四氏子孙,自四家剃发后,章甫缝掖不变于三千年者未免至臣家今日而变,使天下虽知臣家之能尽忠,又惜臣家未能尽孝,恐于皇上崇儒重道之典有未备也.……应否蓄发,以复本等衣冠,统惟圣裁.①孔闻謤搬出孔子这块大招牌,又引金、元二代为例,满以为可以为孔家抵挡一阵,保住先世蓄发衣冠.不料碰了个大钉子,"得旨:剃发严旨,违者无赦.孔闻謤疏求蓄发,已犯不赦之条,姑念圣裔免死.况孔子圣之时,似此违制,有玷伊祖时中之道.著革职永不叙用"②.同年十一月,多尔衮往京东地区打猎,有人报告丰润县生员张苏之子张东海"不行剃发".多尔衮当即派人将张东海斩首,其父杖责五十,革去生员名色,庄头和邻里四人分别受杖.③顺治四年,浒墅关民丁泉"周环仅剃少许,留顶甚大",被地方官拿获,以"本犯即无奸宄之心,甘违同风之化,法无可贷"为由上奏,奉朱批:"着就彼处斩",县官也以失察"从重议处,家长、地邻即应拟罪"④.陕西紫阳县因地处偏僻,重山叠嶂,"向化者稀,人皆带发".清军击败该处抗清义师后,下令"一寨凡有男子十名者,即著该县收头发三十两解验,方准免剿,编里输纳国课"①.顺治五年,黄州府广济县民胡俊甫因居住乡村,一度患病卧床,没有剃发.知府牛铨(原大顺政权襄阳府尹,丞相牛金星之子)下乡踏勘荒田,胡俊甫不知清朝法度厉害,竟然莽撞地跑到知府大人面前诉说灾荒困苦.深得"时中之道"的牛铨一眼瞥见这个蓄发违制之人,不禁心花怒放,立即解往湖广总督罗绣锦处请功.结果"胡俊甫立正典刑,乡保张赞宇、邻佑张生祖、夏正德各鞭一百",该县知县郝光辅也以失察罚俸示惩②.顺治十年,刑部擒获了两个没有剃发的人,"供系唱旦戏子,故此留发;在外戏子似此尚多".顺治皇帝立即颁诏:"剃头之令,不遵者斩,颁行已久,并无戏子准与留发之例.今二犯敢于违禁,好生可恶.着刑部作速刊刻告示,内外通行传饬,如有借前项戏子名色留发者限文到十日内即行剃发;若过限仍敢违禁,许诸人即为拿获,在内送刑部审明处斩,在外送该管地方官奏请正法.如见者不行举首,勿论官民从重治罪."③顺治十一年(1654)三月发生的陈名夏案很值得注意.陈名夏自顺治元年冬降清后,一直受到清廷最高统治者多尔衮、福临的信任,官居吏部尚书、内院大学士.大学士宁完我劾奏他"结党怀奸"疏中说:"名夏曾谓臣曰:'要天下太平,只依我一两事,立就太平.'臣问何事?名夏推帽摩其首云:'只须留头发、复衣冠,天下即太平矣!'臣笑曰:'天下太平不太平,不专在剃头不剃头.崇祯年间并未剃头,因何至于亡国?为治之要,惟在法度严明,使官吏有廉耻,乡绅不害人,兵马众强,民心悦服,天下自致太平.'名夏曰:'此言虽然,只留头发、复衣冠,是第一要紧事.'臣思我国臣民之众,不敌明朝十分之一,而能统一天下者,以衣服便于骑射,士马精强故也.今名夏欲宽衣博带,变清为明,是计弱我国也."①接着列举陈名夏结党营私罪状多款.顺治帝命群臣会勘,"名夏辩诸款皆虚,惟留发、复衣冠所言属实"②.最后以"诸款俱实"定罪,陈名夏被从宽处以绞刑.很明显,宁完我歪曲了陈名夏的观点.陈名夏并没有要求"变清为明",叫满洲八旗兵也换上不便于骑射的宽衣博带;他只是出于对爱新觉罗皇室的一片忠心,建议不要改变汉民族的风俗习惯而已.这点连顺治皇帝也心里有数,过了半年对冯铨说:"陈名夏终好!"③1658年(顺治十五年)清军占领四川垫江县,总督李国英派李先品任该县知县.先品拒绝了派兵护送上任,只要求准许他便宜行事,得到李国英的同意.他"以一仆一骑之官,始至则吏民皆蓄发褒衣博带来迎,而伪副将陈瑞云拥卒千人戎服执兵伺道旁,意叵测.先品咸慰劳之,居二日,出示一切冠服听民自便.民皆欢呼.李公闻,大怒,檄问状,立限三日去发,不去即引兵进剿.先品匿其檄,为文以报,略曰:'职以孑身入不测之地,百无可恃,所恃者人心尔.愚民久乱,闻蓄发则喜,闻剃发则惊,发短心长,为乱必速.故辄奉便宜之令,少缓其期.顷者忽下严檄,谓职养寇,骤议加兵,职一身生死何足言,特虑走险之民旦夕生变,重为幕府忧也.惟公图之.'李公大悟,为缓期,民得无动."①中国有以史为鉴的优良传统.历史经验告诉我们,无论哪一个民族、哪一个社会集团当权,都必须尊重各民族的风俗习惯.违反了这一原则肯定要引发社会的大动荡.清初满洲贵族的倒行逆施造成的严重后果就是一个沉痛的教训.②孙之獬在明朝天启年间投靠太监魏忠贤,成为阉党.崇祯初销毁《三朝要典》时,他抱《要典》哭告太庙,为世人所不齿.清兵占领北京后,他宦兴大发,向多尔衮等人摇尾乞怜,上疏说:"臣妻放足独先,阖家剃发效满制",得以录用.有的书记载他入朝时想挤入满洲官员班列,满官认为他是汉人不予接受;转入汉班,汉族官员又因为他已经剃发改制加以拒绝.弄得孙之獬进退失据,狼狈不堪.①《清世祖实录》卷五.②《清世祖实录》卷十七.③同上.《清初内国史院满文档案译编》中册,第八十五页,记六月十四日"大学士洪承畴为京城汉人剃发事,启皇叔父摄政王曰:今者剃发,应先令官员剃发,民人稍缓.王谕:予为此事思之期年,今思,君犹父也,民犹子也,予非不仁,惟念新旧宜一体故也."次日(即十五日)下达剃发令.④《清世祖实录》卷十九.①顺治元年五月十五日摄政郑王吉儿哈朗奏本中即称多尔衮为"摄政颖王",影印件见《明清档案》第一册,A1—3号.②参见顺治二年十一月梅勒章京屯代"为申报地方情形仰祈圣鉴事"揭帖,见《明清史料》丙编,第六本,五一二页.①许重熙《江阴城守记》.②陈确《告先府君文》,见《陈确集》卷十三.①顺治二年十月初三日孔闻謤揭帖,原件藏第一档案馆.《清世祖实录》所载文字已作改易删削.②《清世祖实录》卷二十一.③《清初内国史院满文档案译编》中册,第一八六页.④顺治四年八月二十八日江宁巡抚周伯达"为缉获留发奸民事"题本,见《明清档案》第六册,A6—69号.①顺治四年五月二十二日陕西巡抚黄尔性塘报,见《明清史料》丙编,第六本.②顺治五年二月湖北巡按曹叶卜揭帖,见《明清档案》第七册,A7—139号.③《明清史料》甲编,第六本,第五三三一五三四页《列款上闻残本》.参见《清世祖实录》卷七十八.①《清世祖实录》卷八十二.②《清史列传》卷七十九《陈名夏传》.③谈迁《北游录》,记闻下《陈名夏》条.①乾隆《新繁县志》卷九,流寓.第四节圈地和"投充"清初的圈地主要是在畿辅地区(今北京市、天津市和河北省)推行的.顺治元年十二月,多尔衮为首的满洲贵族为了自身私利和解决移都北京后大批满族居民迁移入关定居的生计,发布了圈地令.名义上说是把近京各州县"无主荒田""分给东来诸王、勋臣、兵丁人等"②,实际上却是不分有主无主大量侵占畿辅地区汉族居民的产业."圈田所到,田主登时逐出,室内所有皆其有也.妻孥丑者携去,欲留者不敢携.其佃户无生者,反依之以耕种焉"③.顺治二年二月,多尔衮"令户部传谕各州县有司,凡民间房产有为满洲圈占、兑换他处者,俱视其田产美恶,速行补给,务令均平"①.话说得冠冕堂皇,既然以掠夺为目的,"均平"就只能是一句政治谎言.同年六月顺天巡按傅景星在奏疏中说:"田地被圈之民,俱兑拨硷薄屯地."②十一月,通州乡民郝通贤等三十人联名上奏:"去年十二月奉旨分地东兵圈种,约去三千余顷.虽有拨补,率皆名偿实无,更■赔纳租赋.……忽今月初四日,有差艾大人将通地尽圈牧马,计通地不过五千余顷,前圈种三千余顷,兹再圈二千四百余顷,而通地尽圈,而通民无地播种矣."③史籍中对圈地给当地居民带来的灾难留下了许多记载,以河北雄县为例,"凡圈民地请旨,户部遣满官同有司率笔帖式、拨式库、甲丁等员役,所至村庄相度畎亩,两骑前后牵部颁绳索以记周四围而总积之.每圈共得几百十晌,每壮丁分给六晌,晌六亩.……圈一定则庐舍场圃悉皆屯有,而粮籍以除.乌瞻靡止,惟所骇散向南,多道殣也.常岁圈内间有纡莱,计亩请于部,不受,交有司收籍,更择他沃壤以偿.是以歧路尽鸠鹄,中泽少雁鸿矣.雄其虚存版籍哉!……圈则倍占,退仅虚名,以致丁男流离,城郭为空".④康熙《庆都县志》也有类似描写:"国初,鼎革之初,圈占民间地土以界从龙之众,诚为敦本固圉之至计也.其被圈之地拨附近军地补还.无如奉行者草率从事,止提簿上之地,希完拨补之局,遂使良法美意不获实及.是被占者不毙于圈占,而毙于拨补也.即如庆邑所拨真定卫地并不知坐落何处.其簿上四至竟有以(又鸟)、犬、驴、羊、春分、秋水种种不堪字样填写塞责.地既难于认种,不得不照簿议租,取归本县纳粮."①受地的八旗贵族、官兵还借口土地瘠薄,不断新圈拨换.仅顺治四年正月一次圈占的畿辅四十一县沃地就多达九十九万三千七百零七晌②.由于汉族官员以圈地上亏国课、下病民生,上疏力争,清廷每次下令圈占时都声称"以后无复再圈民地,庶满汉两便".实际上欲壑难填的满洲贵族往往食言自肥,直到康熙二十四年发布了"嗣后永不许圈"的谕旨才告结束.圈地之外,又有所谓的"投充".它既是满洲贵族奴役汉族人口的重要途径之一,又为进一步侵占汉民耕地房产大开了方便之门.投充旗下为奴本来的意思是,畿辅地区大量土地既被满洲圈占,原住汉族百姓被剥夺了资生之业,满洲贵族、官兵自己又不从事耕作,清廷乃以"为贫民衣食开生路"为名听任汉民投入旗下以奴仆身分耕种田地.③这在生产关系上较之汉族居住区早已盛行的封建租佃制是一种倒退,劳动者变成了农奴,人身依附关系大大加强了.何况自愿投充很快就变得面目全非,许多地方都出现了"满洲威逼投充",或"耕种满洲田地之处庄头及奴仆人等将各州县村庄之人逼勒投充,不愿者即以言语恐吓,威势迫胁"①.特别是出现了大批带地投充者.带地投充的原因大致有两种,一种是地主或有地农民希冀投入旗下后可以免除赋役,即如《怀柔县志》所载:"按怀邑地亩自旗圈之后,所余民地无几.奸黠者又将民地投入旗下,名曰带地投充.其始不过借旗名色希免征徭,其他仍系本人为业.厥后所投之主竟为己业,或将其地另卖,或收其家口另派庄头.向之田连阡陌者,今无立锥,虽悔憾而无及矣."②另一种是当地恶棍为虎作伥,凭空捏指他家人口、田地一齐投充旗下;旗人利在得产,不容分辨,把许多不在圈占范围之内的汉民连地带口强行鲸吞.顺治三年四月,御史苏京奏言:"投充名色不一,率皆无赖游手之人,身一入旗,夺人之田,攘人之稼;其被攘夺者愤不甘心,亦投旗下.争讼无已,刁风滋甚,祈敕部严禁滥投."③次年三月,清廷"谕户部:前令汉人投充满洲者,诚恐贫穷小民失其生理,困于饥寒,流为盗贼,故谕愿投充满洲以资糊口者听.近闻汉人不论贫富,相率投充;甚至投充满洲之后,横行乡里,抗拒官府,大非轸恤穷民初意.自今以后,投充一事,着永行停止".④这道谕旨不过是搪塞反对意见的一纸空文,因为最热衷于接受带地投充的正是以多尔衮为首的满洲权贵.多尔衮本人收纳的投充人数已足定额,又以他的儿子多尔博的名义接受投充六百八十余名,"尽皆带有房地富厚之家"①.顺治十二年正月,左都御史屠赖等奏言:"近闻八旗投充之人,自带本身田产外,又任意私添,或指邻近之地,据为己业;或连他人之产,隐避差徭.被占之民,既难控诉,国课亦为亏减.上下交困,莫此为甚."②直到清中期乾隆四年还下令"禁止汉人带地投充旗下为奴,违者治罪"③,可见持续时间之长.满洲贵族、官兵通过圈地和接纳投充掠夺畿辅地区汉族居民的土地数量十分惊人.如遵化州由于圈占和投充,剩下的纳税民地不到原额的百分之一④;蓟州不到原额的百分之二⑤;东安县更是彻底,"尽行圈丈讫,并无余剩"⑥.清初诗人方文有诗云:"一自投充与圈占,汉人田地剩无多"⑦,真切地描绘了当时的状况.满洲八旗人员采取这种赤裸裸的掠夺方式,侵占了大片土地和大批劳动力,过着衣租食税的生活.他们之中的达官显贵所占耕地人口尤多,一般都委用"汉人悍猾者"充任庄头⑧,有的还授予庄头低等品级的官员顶戴,既便于管辖庄园内的农奴,又可以抵制州县官的箝束,借以保证源源不绝的剥削收入.这就是满洲贵族在畿辅地区建立的一种民族利己主义的新秩序.②《清世祖实录》卷十二.③史惇《恸余杂记》《圈田》条.①《清世祖实录》卷十四.②《清世祖实录》卷十七.③原奏本影印件见《明清档案》第三册,A3—136页.④康熙十年《雄县志》卷上;又见姚文燮《无异堂文集》卷七《圈占记》.①康熙十七年《庆都县志》卷二.②《清世祖实录》卷三十.③《清世祖实录》卷十五.顺治八年七月初三日上谕中明确地说:"投充者,奴隶也",见《明清史料》甲编,第六本,第五三○页《列款上闻残本》.①《清世祖实录》卷十五.②康熙四十年《怀柔县新志》卷四《赋役·地亩》.③《清世祖实录》卷二十五.④《清世祖实录》卷三十一.①《清世祖实录》卷五十九.②《清世祖实录》卷八十八.③《东华录缀言》,见《佳梦轩丛著》.④康熙十一年《遵化州志》卷四《田赋》.⑤康熙四十三年《蓟州志》卷三.⑥康熙十二年《东安县志》卷四《赋役》.⑦方文《嵞山续集》《北游草》.⑧康熙三十一年《光州志》卷十一《艺人》上,胡延年《冥击记》.该文还说:"从龙者不自治其地,委臧获经理之,谓之庄头.是庄头者凭借宠灵,莫敢谁何.于是贫而黠者、厚资而敛怨者、巨憝元恶贯盈而惧诛者,皆蝇营附入之,择人而食,无宁日也."第五节严酷的缉捕逃人法缉捕逃人是清初满洲贵族推行的另一项恶政.尽管它引起汉族官民的激烈反对,清廷统治者为维护满洲利益却顽固地坚持,成为朝野关注的一个重大问题.逃人问题的出现由来已久.明朝末年清军在辽东和深入畿辅、山东等地的多次战役中,俘获了大批汉民,他们被分赏给旗下充当奴仆.仅崇祯十一年冬至十二年春,清军在畿辅、山东一带就掠去汉民四十六万二千三百余人①;崇祯十五年冬至十六年夏,清军再次深入畿辅、山东,"俘获人民三十六万九千名口"②.入关以前,清军先后俘掠的汉族人口至少在一百万以上.当时就有不少人忍受不了虐待和思乡之苦,寻机逃亡,清军入关以后,在征战过程中又掠得大批人口③,加上圈地和投充被抑逼为奴的人数激增,满洲八旗贵族和兵丁一般不从事社会生产,他们侵占的庄园和家内劳动都是以落后的奴隶制强迫旗下奴仆承种、服役.被驱迫为奴的汉人本身既过着毫无自由的牛马生活,子孙也被称为家生子儿难以摆脱世代受奴役的命运.他们之中一部分人因走投无路而悲愤自尽,康熙初年"八旗家丁每岁以自尽报部者不下二千人"①,康熙帝也说:"必因家主责治过严,难以度日,情极势迫使然."②而更多的人则走上了逃亡之路,其中不少是在战争中被掠为奴的汉人,思家心切,盼望有朝一日能挣脱枷锁,同家乡亲人团聚.于是,旗下奴仆的大批逃亡在清前期华北等地愈演愈烈.顺治三年五月,多尔衮在谕兵部时说:"只此数月之间,逃人已几数万."③旗下奴仆的大批逃亡直接影响到满洲各级人等的"生计".清廷为维护满人利益和自身统治,严厉地推行"缉捕逃人法"."捉拿逃人一款,乃清朝第一急务"④.朝廷专门设立兵部督捕侍郎负责追捕审理,地方官也以缉捕逃人作为考绩的重要标准.由于"逃人"是满人的劳动力,满人自然不愿意自己的"财产"蒙受损失,由满洲贵族制定的缉捕逃人条例的特点是薄惩逃人,重治窝主."新朝立法重逃人,窝隐之家祸切身"⑤.汉族官僚以立法不公平连篇累牍地上疏争执,逃人法屡次变更.大致而言,奴仆一次、二次逃亡处以鞭笞后发回原主,三次逃亡处以绞刑;收留逃人的窝主则由处斩籍没"减为鞭笞",不久又从重处治,"有隐匿逃人者斩,其邻佑及十家长、百家长不行举首,地方官不能觉察者,俱为连坐".顺治六年又改为"隐匿逃人者免死,流徙"①;后来因为逃亡者有增无已,在满洲贵族纷纷告讦下又严惩窝藏,"逃人三次始绞,而窝主一次即斩,又将邻佑流徙"②.到顺治十四年已出现"历来秋决重犯,半属窝逃";顺治皇帝也觉"于心不忍",再次放宽为"将窝逃之人,面上刺窝逃字样,并家产人口发旗下穷兵为奴"③.缉捕逃人法的屡经变更,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社会上日益激化的满汉民族矛盾在朝廷内部也有所体现.清朝最高统治者当然总是偏向满洲的,他们多次惩办就逃人问题上疏陈言的汉族官员,斥责汉官"于逃人一事各执偏见,未悉朕心.但知汉人之累,不知满洲之苦.……向来血战所得人口,以供种地牧马诸役.乃逃亡日众,十不获一.究厥所由,奸民窝隐,是以立法不得不严.若谓法严则汉人苦,然法不严,则窝者无忌,逃者愈多,驱使何人?养生何赖?满洲人独不苦乎?"④这无异是说,在清朝统治下满人依靠"驱使"汉人来"养生"是理所当然的,汉族百姓受不了奴役而逃亡,满人就苦不堪言了,真是十足的强盗逻辑.清廷为了维护这种极其野蛮落后的奴隶制,不惜堵塞言路.顺治三年十月,多尔衮谕告群臣:"有为剃发、衣冠、圈地、投充、逃人牵连五事具疏者一概治罪,本不许封进."⑤十二年三月,顺治皇帝又"再行申饬,自此谕颁发之日为始,凡章奏中再有干涉逃人者,定置重罪,决不轻恕"①.缉捕逃人给汉族百姓造成了无数灾难.史料记载:"国初最重逃人.逃人,旗下逃避四方者也.一丁缉获,必牵一二十家,甚则五六十人.所获之家固倾家而荡产矣;其经过之处,或不过一餐,或止留一宿,必逐日追究明白,又必牵连地方四邻.故获解逃人,必有无数无辜者受其累.凡地方获逃人,先解典史录供,然后解县.县官视逃人如长上,不敢稍加呵叱;惟严讯株连之人,夹者夹,桚者桚,监禁者监禁.逃人亦暂寄监,奉之惟恐不至.蠹吏狱卒,更导之扳害殷实有家者,于中攫取货财.逃人高坐狱中,而破家者不知其几矣."②历代君主往往颁发教训百姓的谕旨若干条,作为他们奉公守法的行为准则.清朝初年这种煌煌谕旨中就专列了一条"戒窝逃以免株连".康熙初山东莱芜知县叶方恒召集绅民宣讲道:上谕说:"戒窝逃以免株连."本县如今说这窝逃.山左(即山东)当时屡经残破,俘获的比别处独多;后来又有投充,又有鬻身,又有拐卖,甚至有拉铁橛的,顶冒逃人名姓,种种变幻,不可枚举.总之,逃人的路数愈宽,那窝逃的陷阶愈密.正如鼎镬在前,豺虎在后,须是时时吊胆,刻刻惊心,思量那窝隐之害.常为了一个逃人拖累你们数十个纳粮当差替朝廷种田种地的好百姓在内,岂不可痛可惜.……但目今功令森严,一为了逃人就是你父子夫妻都也不能照顾,何苦为了一人坑害一家老小的性命.本县还有句唤醒你们的实话,如今旗下也都宽大了,要那逃人回去,不过使唤,不过发到屯子里种地,有甚难过日子,你今逃出来担惊受恐,虑人稽查,东村住住,西村住住,流来流去,没一日安稳居停,还要逃到隔属雇短工、做乞丐,藏头露尾,终久被人拿了,甚合不着.不如回心转意,投奔旧主,若能小心服役主子,自然欢喜加厚于你.①尽管清朝统治者一再标榜"满汉一体",实际上以征服者自居,奉行崇满歧汉政策.严厉惩办窝藏逃人就是这种政策的一项体现.顺治六年(1649)九月,靖南王耿仲明统兵南征广东,由于他的军中收留了旗下逃人被察觉,在江西吉安府境畏罪自杀.②顺治七年六月,广西巡抚郭肇基等人因为"擅带逃人五十三名",竟被一律处死,家产全部抄没.③耿仲明、郭肇基贵为王爷和方面大员,但他们毕竟是汉人,隐匿逃人直接触犯了满族的利益,就难免一死.到顺治十年因春夏久旱,"农民失业",清帝下诏修省,兵部左侍郎卫周胤遵谕陈言,云"多宽逃人一次,多累百姓数家",建议放宽隐匿逃人之罪,特别是"缙绅生儒,或不知情,偶有误犯,以身系朝廷在官之人,与平民又似当有分别".经兵部会商,提出缙绅(包括现任官和闲任官)、举人、监贡生若犯有隐匿罪从轻改为降级、革职、革去功名和罚银给逃人之主.奉旨依议.汉族绅衿才免遭刑戮或给主为奴①,但齐民不在此例.雷厉风行地缉捕逃人,造成了一系列社会问题.如顺治十年淫雨成灾,"直隶被水诸处,万民流离,扶老携幼,就食山东.但逃人法严,不敢收留,流民啼号转徙",惨不忍言②.魏裔介作《哀流民歌》云:"田庐水没无乾处,流民纷纷向南去.岂意南州不敢留,白昼闭户应蹲踞.檐前不许稍踟蹰,恐有东人不我恕.上见沧浪之天,下顾黄口小儿,命也如何!……彼苍者天,哀此黎庶."③地方官府和居民慑于逃人法,一味驱赶;流民走投无路,往往被迫揭竿而起.如龚鼎孳所说:"畿辅之民圈占以后,田庐荡然.年来水涝频仍,道殣相望.近以逃人众多,立法不得不严,而有司奉行未善,使流徙者竟无所归.……今闻山东一带流民复千百成群,携男挈女,蚁聚河干,望救无门,逃生无路.当此严风密霰,坠指裂肤之时,此辈衣不掩胫,食不充腹,流离沟壑.……万一愚冥无知,不肯束手就毙,一旦良民化而为乱民,即发兵剿除亦非难事,而使数万生灵顿作刀头之鬼,究其所自,亦止是无衣无食,茫无投奔之百姓耳."④魏裔介也在疏中说:"往昔墨勒根王(多尔衮)之时,隐匿逃人,其法甚严.凡有犯者,家长坐斩.尔时天下嚣然,丧其乐生之心,盗贼蜂起,几成燎原之势."⑤①《清太宗实录》卷四十五.②《清太宗实录》卷四十六.③例如顺治二年八月辛巳日谕兵部:"俘获人口,照例给赏登城被伤之人."见《清世祖实录》卷二十.①《清史稿》列传五十《朱之弼传》.②参见《清圣祖实录》卷三十、四十三、一百九.③《清世祖实录》卷二十六.④顺治十二年三月刑部尚书刘昌等题本,见《清代档案史料丛编》第十辑,第八十—八十一页.⑤杨苞《桐川纪事》,康熙乙巳刊本.①《清世祖实录》卷四十三.②《清世祖实录》卷八十八.③《清世祖实录》卷一百七.④《清世祖实录》卷九十.⑤《清世祖实录》卷二十八.①《清世祖实录》卷九十.②素心室主人编次《南沙枕秘四种》,见《明清资料钞》第二册.①康熙《莱芜县志》卷十《艺文志》,《康熙九年十一月初一日知县叶方恒传集绅袍士民乡约人等宣讲本年十月初九日钦奉上谕》.叶方恒在讲辞中说到他自己从康熙八年二月到九年三月在莱芜和泰安就拿解过逃人四十七起.按,顺治十二年陷害顾炎武的就是这个人.②《清世祖实录》卷四十六.③《清世祖实录》卷四十九.①《兵言》,顺治年间刻本.按,卫周胤遵谕上疏在顺治十年四月十四日,十六日奉旨着兵部议奏.《清世祖实录》卷七十四于四月十七日下记因亢旱求言,日期有误.《清史列传》卷七十八《卫周胤传》记顺治十年"七月应诏陈时事五款",即此疏之略文,月分亦误.②《清世祖实录》卷七十七.③魏裔介《兼济堂诗集选》卷十七.④龚鼎孳《定山堂文集》卷三《敬陈民困疏》.第七章各地抗清运动的兴起第一节江南绅衿的动向弘光朝廷覆亡后,清廷统治者错误估计了形势,以为江南大势已定,一面派员招降未下各地,一面严令推行剃头改制.在这种民族危难关头,江南的汉族士绅面临着何去何从的严重考验.大致而言,江南士绅虽然对弘光朝廷的所作所为非议甚多,不少人已感到有覆国灭祀的危险.太常寺少卿沈胤培同友人陆云龙私下议论时事,云龙说:"似乎要败."沈说:"还似等不得要败."①兵科给事中陈子龙在甲申九月间请告回籍,自云"及予归而政益异,木瓜盈路,小人成群.海内无智愚,皆知颠覆之期不远矣"②.但是,当弘光朝廷骤然土崩瓦解,江山易主时,他们并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一部分文武官员于无可奈何之中遵奉清朝功令剃发归顺,其中有的是企图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有的是另有图谋.另一部分人则护发自裁,以消极抵制态度保持自己的名节.更多的人则奋起反抗,不惜以血肉之躯为复兴明朝而献身.然而,历史的进程是非常复杂的.简单地以曾否剃发(甚至一度出任清朝官职)并不能准确地反映当时绅民的政治倾向.即以学术界关注的所谓清初"遗民"而言,没有剃头改制的恐怕是绝无仅有.他们在清朝统治未稳固以前大抵致力于反清复明,天下局势已定以后大多数采取同清廷不合作对策.遗民们诗文中留恋故国的心声随处可见,然而也不免出现个别为清廷或清朝官员歌功颂德的文字.历史上确有一批表里如一,绝不作违心之论的硬汉,但多数人并不是这样.每当处于大动荡、大转折时期,各色人物的表现纷呈繁杂,只有实事求是地具体分析才可以作出比较公正的评价,并进而通过这些人物的活动研究历史的进程.1645年夏,迫于清廷严旨剃发改制的明朝文官武将人数极多.从表面来看,多尔衮等满洲贵族制定的"一统之规"颇有成效.正如上面引用的小故事里所讲的"发短心长",成功中潜伏着重大的危机.降清文官如钱谦益、李建泰、丁启睿等人,武将如姜瓖、金声桓、李成栋、王光泰等人不久都在不同场合中展开反清复明活动,其声势之猛烈、地域的辽阔,完全出乎清廷意料,几乎有难于招架之势.拒不剃发,以死自誓者为数也不少.其中最著名的有苏松巡抚祁彪佳、少詹事徐汧,左都御史刘宗周.下面以刘宗周为例作一点剖析.刘宗周,字起东,学者称为念台先生,浙江绍兴府山阴县人.在明末天启、崇祯年间被视为学问渊博、品行端方的正人君子.他和福建铜山的黄道周(号石斋)备受东林—复社人士的景仰.由于他的弟子黄宗羲等人对他推崇备至,流风所及,人们往往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只要刘、黄诸君子掌握朝政,明帝国就有中兴之望.其实,刘宗周和黄道周都不是栋梁之材.他们"守正"而不能达变;敢于犯颜直谏而阔于事理;律己虽严而于世无补.就迂腐和偏狭而言,宗周更甚于道周.他毕生追求的是一种自我完美.由于这种"完美"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往往显得矫情做作.刘宗周生活的年代正值多事之秋,为了表现自己进退有"廉耻",他连"君有命,不俟驾"的儒家信条也丢在脑后,从被任命为四品官太仆寺少卿起"必三四辞而后受事"①.考虑到当时的交通条件,使者穿梭于道,因循经年他才雍容有度地进京任职.这正如俗语所说"急惊风遇着慢郎中",想依靠这种人挽救危局无异是缘木求鱼.弘光政权建立以后,他的行为也极其诡异.被起用为左都御史时他既不用旧官衔,也不用新官衔,而自称"草莽孤臣".上疏说,淮抚路振飞把家眷送出城外是倡逃,"可斩也";高杰、刘泽清率军南逃"可斩也".在明末江淮诸臣中,路振飞敢于同南下的大顺军抗衡,对明朝而言可谓忠心耿耿.刘宗周却以总宪的名义上疏建议处斩;高杰、刘泽清手握重兵,又以定策拥立之"功"新邀封爵,根本没有可杀之势.夏完淳说:"宗周谓泽清等可斩也.泽清固可斩也;处南都之势,发此危言,不足以壮国威,且速其祸.于是,四镇合疏纠宗周去;(姜)曰广继之.……朝堂与外镇不和,朝堂与朝堂不和,外镇与外镇不和,朋党势成,门户大起,虏寇之事,置之蔑闻."①据归庄说:刘宗周"后亦自悔其失言","自悔其劾公(指路振飞)之误."②刘宗周的慷慨陈词,主观上是显示自己的凛凛正气,客观上却加剧了弘光朝廷内部的矛盾.当刘泽清等勋臣以他自称"草莽孤臣"和建议弘光帝进驻中都凤阳是犯上作乱的大阴谋(凤阳没有城墙,有高墙五所,囚禁宗室罪犯),他又极力辩驳,声称自己"不受杀".特别奇怪的是,黄道周被召为礼部侍郎,他写信加以阻止,说什么"际此乱朝,义不当出".黄不听从他的意见,他又结怨于道周.弘光朝廷覆亡的时候,道周奉使绍兴祭禹陵,这里正是宗周的家乡,多次请见,等了一个多月,他不仅避而不见,还在扇面上写诗一首叫黄道周滚蛋.待到潞王朱常淓以杭州降清,浙西岌岌可危时,他派人到处找黄道周,道周已经随唐王朱聿键赴闽.他才后悔"未免当日拒绝太深耳"③.在浙江各地绅衿开始起兵反清时,他却决定绝食自尽.门生劝他道:"死而有益于天下,死之可也;死而无益于天下,奈何以有用之身轻弃之?"他回答道:"吾固知图事贤于捐生,顾余老矣,力不能胜."宗周当时已六十八岁,起义抗清确有一定困难,可是,他的门人王毓蓍投水自尽的消息传来,他说:"吾讲学十五年,仅得此人."可见他的所谓"正命"不在年老.绝食几天后,他谈自己的感受道:"吾日来静坐小庵,胸中浑无一事,浩然与天地同流.盖本来无一事,凡有事,皆人欲也."沧海横流,黎民涂炭,社稷危如悬发,刘宗周却轻描淡写地说成"原无一事".第二天,传来了金华举义兵抗清的消息,门生劝他忍死以待.他说:"语云:'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功利之说倡,此国事所以不竟也."最后终于饿死①.刘宗周作为忠臣留名青史的目的达到了,他一生好名,与其说他是以身殉国,不如说是以身殉名.从征服者的清朝来说,自然最欣赏这种表率人物.①李清《三垣笔记》卷下《弘光》.②陈子龙自撰年谱,见《陈子龙诗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七○二页.①刘汋《刘子年谱》录遗,见《刘子全书》卷四十.①夏完淳《续幸存录》,见《中国内忧外患丛书》版,第六十—六十一页.②归庄《左柱国光禄大夫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路文贞公行状》,见《归庄集》卷八.③刘汋《刘子年谱》录遗,见《刘子全书》卷四十.①黄宗羲《子刘子行状》卷下,见《黄宗羲全集》第一册,第二四八页.第二节江阴等地百姓的自发抗清清军占领南京,活捉弘光帝以后,派出使者招抚南直隶各府县.绝大多数地方都慑于清朝兵威,纳土投降.其间,只有杨文骢带领一支军队闯入苏州,把清政府派来招抚苏淞地区的黄家鼎等处斩.但是,杨文骢却没有把当地绅民组织起来据城固守,而是乘清军来到之前主动放弃该地,退往浙江.江南各地的绅民迫于剃发令,群情激奋,纷纷自发举兵抗清.首先高举义旗的是常州府属的一个小小县城——江阴县.在弘光政权迅速瓦解的大变动中,江阴县的明朝知县林之骥解印去职,清政府委派的知县方亨上任后遵照清廷法令张贴布告叫百姓剃发.闰六月初一日,生员许用等人在孔庙明伦堂集会,一致决定:"头可断,发决不可剃也."正在这时,常州府发来严令剃发的文书,其中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话.方亨叫书吏把府文写成布告张贴,书吏写到这句话时,义愤填膺,把笔扔到地上说:"就死也罢!"消息很快传遍全城,立刻鼎沸起来.方亨见士民不从,秘密报告常州府请上司派兵"多杀树威".这封密信被义民搜获,于是在初二日把方亨等逮捕,推典史陈明遇为首,以"大明中兴"为旗号,自称江阴义民正式反清.陈明遇虽然胸怀忠肝义胆,却感到自己缺乏军事组织才能,在他推荐下江阴士民把乡居的原任典史(弘光时调升广东英德县主簿,未赴任)阎应元迎接入城担负守城重任.阎应元入城后立即把全城的户口分别丁壮老幼详加调查,挑选年轻力壮的男子组成民兵,会合乡兵二十余万人分班上城,每个城垛十名,按时换班.由武举人王公略守东门,汪把总守南门,陈明遇守西门,应元自任守北门.他和陈明遇兼负昼夜巡查四门的责任.对城中过往行人严加盘诘,肃清内奸.为了解决军械粮饷供应,阎应元同绅民商议后,委任擅长理财人士负责把城内公私所藏物资分类征集,统一分配使用.在阎应元的领导下,很快就做到了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各方面的工作做得井井有条.①江阴百姓抗清的消息传开以后,清常州知府宗灏派兵丁三百人赶来镇压,闰六月初五日被江阴义民歼灭于秦望山下.清军统帅多铎见江阴蕞尔小城竟敢于抗命,派降将刘良佐领兵来攻.刘良佐部兵数万自闰六月下旬包围江阴县城,屡攻不利,一再派使者用弓箭射书信入城招降,甚至亲自来到城下现身说法,要阎应元投降.应元在城头痛斥良佐的背叛明朝,说:"有降将军,无降典史!"刘良佐无言可对.多铎先派恭顺王孔有德"率所部兵协攻"①,接着又派贝勒博洛和贝勒尼堪带领满洲兵携红衣大炮前往攻城.②博洛来到江阴城下,认为刘良佐曾任明朝伯爵,手握重兵,却连一个江阴县城也攻不下来,打了他一顿板子.刘良佐惭恨不已,督促部下拚命攻城.阎应元、陈明遇鼓励城乡义勇扼守危城,多次派徽商程璧等人出城联络各地义师来援,却始终没有得到江浙救兵.坚持到八月二十一日,清军集中大炮轰击城东北角,城墙崩塌,清军蜂拥而上,江阴失守.陈明遇巷战而死,阎应元负伤后投湖,被清军从水中拖出,不屈遇害.清军屠城至二十三日午后才"出榜安民",城内百姓仅剩"大小五十三人"而已③.当时人士写了一副对联赞扬江阴百姓的英勇牺牲精神:"八十日戴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万人同心死义,存大明三百里江山."④江阴士民的奋勇抗战,在两个多月里顶住了数万清军的围攻;城破以后,还拚死巷战,"竟无一人降者".《江阴城守后纪》的作者总结道:"有明之季,士林无羞恶之心.居高官、享重名者,以蒙面乞降为得意;而封疆大帅,无不反戈内向.独陈、阎二典史乃于一城见义.向使守京口如是,则江南不至拱手献人矣."在福州继统的隆武皇帝听说泾县和江阴百姓的坚贞不屈,深为感动,说:"吾家子孙即遇此二县之人,虽三尺童子亦当怜而敬之."①江阴战役虽然不像一些野史所记清朝"七王"、"翼王"、"十王"都阵亡于城下②,但参加攻城的确有后来晋封为亲王的博洛(端重亲王)和尼堪(敬谨亲王)、恭顺王孔有德.在江南各地望风披靡之时,阎应元、陈明遇以微末下吏凭借江阴百姓的支持,竟然面对强敌,临危不惧,坚持了近三个月,实在是南明史上光彩夺目的一页.学术界一些人为史可法大唱颂歌,本书作者却认为更值得歌颂的是阎应元、陈明遇为首的江阴百姓,在他们面前,史可法的官愈大、权愈重,就愈显示出其作为之渺小.和江阴百姓抗清同时,嘉定县民也因清政府强迫剃发起兵.弘光朝廷覆亡后,六月十四日嘉定已经沦入清方之手,二十四日清朝委任的知县张维熙上任.闰六月十二日颁布剃发令,嘉定百姓愤愤不平,拒不从命.有人征询著名乡绅侯峒曾(天启五年进士,弘光时任通政司左通政使)的意见.他毅然回答:"闻徐太史汧护发自裁,何不奋义?即不可为,乃与城存亡,未晚也."③就是说,他反对刘宗周、徐汧的只顾自身名节的消极抵制,主张积极地起兵抗清.十七日侯峒曾带领两个儿子侯玄演、侯玄洁,进士黄淳耀及其弟黄渊耀入城倡义反清复明.他们同当地士绅会议后,决定率领百姓上城画地而守."立挨门出丁法,分上中下三等:上户出丁若干,衣粮自备,仍出银若干,备客兵粮饷,并守城头目灯烛之费;中户出丁若干,衣粮自备,仍出银若干;下户止出一丁,分堞而守,每丁日给钱六十文,衣粮灯烛悉自备.城上分四隅,自某地至某地止,分属各图,每图择一人为长.日入后,当事者亲自巡历,以稽勤惰.其大事专属峒曾、淳耀处分",城上树立白旗,大书"嘉定恢剿义师"①.嘉定绅民起义反清后,清吴淞总兵李成栋(原为高杰部将,曾任明朝徐州总兵)立即领兵来攻.侯峒曾、黄淳耀等人想借用城外乡兵扼阻清兵.可是,四乡乡兵都是临时组织起来的农民,根本没有作战经验,人数虽多,却难以同正规清军作战.即如史料所言:"诸乡兵未谙兵势,争裹粮厉兵而来.峒曾、淳耀等亲自临城,勉以忠义,言与泪俱,人皆感奋.因下令诸乡勇能鼓众赴敌者,每人先给白布二疋,仍每日颁折饷银二钱;有能得敌人首级者,每颗给银十两"."七月初一日,会兵砖桥东,不下十余万人,排挤拥塞,纷呶如聚蚊,多适为累.清兵每战必分左、右翼;乡兵不识阵势,呼为蟹螯阵.每发挑战,多不过十余骑,皆散落不集一处.诸乡兵遥见兵出,拥挤益甚,手臂摩戛,轧轧作声."②这种乌合之众自然抵挡不了清军.双方才一交锋,乡兵就不战自溃,"走者不知所为,相蹈藉而死",许多人被挤入河中淹死,"尸骸乱下,一望无际"①.七月初三日,清军大举攻城;次日城破,侯峒曾奋身投入池中,被清兵拖出斩首,其子玄演、玄洁遇害,黄淳耀、渊耀等自缢.李成栋下令屠城,"兵丁遂得肆其杀戮,家至户到,小街僻巷,无不穷搜;乱苇丛棘,必用枪乱搅,知无人然后已.丁兵每遇一人,辄呼:蛮子献宝!其人悉取腰缠奉之,意满方释"."虽至穷苦,必以一簪一珥系肘间,曰:此买命钱也!""遇他兵胁取如前,所献不多,辄砍三刀,至物尽则杀.故僵尸满路,皆伤痕遍体,此屡砍使然,非一人所致也.予邻人偶匿丛■中得免,亲见杀人情状;初砍一刀,大呼:都爷饶命!至第二刀,其声渐微,已后虽乱砍,寂然不动.刀声■然,遍于远近;乞命之声,嘈杂如市,所杀不可计数.其悬梁者、投井者、断肢者、血面者、被砍未死手足犹动者,骨肉狼藉,弥望皆是,亦不下数千人.三日后自西关至葛隆镇,浮尸满河,舟行无下篙处.……"②这就是史册上臭名昭彰的嘉定屠城.昆山县绅民在原郧阳抚院王永祚、翰林院编修朱天麟、知县杨永言等倡义下,杀清委知县阎茂才(原为明朝该县县丞),起兵反清,推废将王佐才为帅.顾炎武、归庄等爱国志士都积极参与义举.七月初六日,清军破城,朱天麟等逃出,王佐才被俘杀.清军屠城,士民死难者达数万人③.在吴淞地区起兵的义师有镇南伯黄蜚、吴淞总兵吴志葵等人,弘光朝吏部考功司主事夏允彝任监军.义军一度进攻苏州,副总兵鲁之■带领三百人突入该城,被清军设伏击杀①.黄蜚、吴志葵退守泖湖.八月初六日,清军用小船截断泖湖出口,乘风纵火,明军水师船只高大,运转不灵,被烈火焚毁.黄蜚、吴志葵都被活捉,九月初四日在南京遇害.②夏允彝见兵败无成,于九月十七日在淞塘投水自尽③.吴日生等人在太湖中的义军给清军的打击最沉重.吴日生,名易④,吴江县人,崇祯十六年进士,曾在史可法幕中任参军.弘光朝廷覆亡后,他和举人孙兆奎同入太湖起兵抗清.闰六月十一日攻入吴江县,杀清知县朱廷佐(原明朝吴江县丞).他们利用清军不擅水战的弱点,凭借太湖辽阔的水域和四通八达的水上航路同清军作战.1646年(顺治三年)正月十五日,太湖义军再度攻入吴江县,杀署县事孔胤祖及县丞张允元①.同年三月二十五日,吴日生等聚集一千多条船只,声言再攻该县.清署县事陈日升吓得魂不附体,向驻守苏州的江宁巡抚土国宝、吴淞提督吴胜兆呼救.吴胜兆派副将汪懋功领兵堵剿.二十六日双方在梅墩交战.吴日生知道清军不习水战,事先派部下操舟好手混于民间,清军抢掠百姓船只载兵追击,这些健儿即扮成水手为之操舟,行至湖中,纷纷跳入水中,取出工具把船只凿沉,清军淹死近千名,汪懋功也被击毙.太湖义军一时声势浩大,隆武朝廷和鲁监国政权都给吴日生加官晋爵,以示鼓励.清政府也视为心腹之患,想尽办法予以摧毁.1646年六月,吴日生在嘉善赴宴,被清政府探知,派兵擒获.吴日生牺牲后,清军继续对湖中义军剿抚兼施,到次年才基本上平定了太湖地区的武装抗清斗争,一部分有志之士则转入地下活动.①本节材料多参考《江阴城守纪》、许重熙《江阴城守后纪》、沈涛《江上遗闻》.《江阴城守纪》叙述最详细,署名为长洲韩菼作,前有"康熙乙未孟冬月长洲慕庐氏韩菼谨识"的序文.谢国桢氏《晚明史籍考》轻信了这一说法.其实,这篇"韩序"一开头就说:"江头片壤,沾国家深仁厚泽,百有余年矣."中间又说:"圣朝宽大,锡以通谥."给明末尽节诸公赐以通谥是清高宗在位时的事,显然是乾隆年间一位有心者整理旧文,托名于韩菼.韩菼曾任清朝礼部尚书,死于康熙四十三年,序尾康熙乙未为五十四年,韩氏已殁十一年.何况,《江阴城守纪》中记载攻守双方战斗伤亡事多不实,如说清朝七王、翼王、十王都在江阴城下阵亡,纯属讹传.韩菼在康熙时颇受宠信,参预朝廷撰述,以他的地位不可能不知道清初并无亲王、郡王或其他高级将领在江阴阵亡之事.史学界一些人疏于查考,既误信此文为韩菼所作,又据此推断韩菼地位甚高,所记必不误.从这篇文章的内容来分析,作者大概是熟悉江阴城内抗清活动的一个文人,对城外的清军则不甚了解.①《清世祖实录》卷四十四,顺治六年五月改封孔有德为定南王授金册文.②博洛参与江阴战役除见《江阴城守纪》外,亦见《清史稿》卷二一七《博洛传》.尼堪参与此役除见《清史稿》卷二一六《尼堪传》外,《清世祖实录》卷五十七记,顺治八年五月复封尼堪为敬谨亲王军功册上云:"用红衣炮攻克江阴."③《江阴城守纪》卷下.④《江阴城守后纪》说:"时为之语曰:……."按,托名韩菼撰《江阴城守纪》则说这是阎应元在城破后亲笔所题,后一联云:"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①邵廷寀《东南纪事》卷一.②谢国桢撰《南明史略》第八十五页也说,江阴之战清军"丧亡了'三位王爷和十八员大将'".可见这种说法深入人心.但毫不足信.清初有多少位亲王、郡王,死在何时,斑斑可考,研究清史的人都知道没有任何一位"王爷"在江阴阵亡;"十八员大将"也是一种讹传.③张岱《石匮书后集》卷三十四《江南死义列传·侯峒曾传》.按,徐汧六月十一日投水自尽.①《嘉定屠城纪略》.②《嘉定屠城纪略》.①《嘉定屠城纪略》.②《嘉定屠城纪略》.③据顾炎武、归庄年谱云昆山城破,"死者四万人".温睿临《南疆逸史》卷三十六《王佐才等传》作"士民男女死者数十万",当为夸大之词.①侯玄涵作《吏部夏瑗公传》记,吴志葵与陈子龙、徐孚远等与陈湖义兵阴相勾结,"志葵与参将鲁之■率舟师三千,自吴淞江入淀、泖,窥苏州".见《夏完淳集笺校》第五一九页,陈湖当即澄湖,淀、泖当即淀山湖、泖湖.②顾炎武《都督吴公死事略》,引自《顾亭林诗文集》,中华书局1983年排印本,第二二二页.按,顾炎武记黄蜚、吴志葵战败于黄浦.他书有记黄蜚为总兵、吴志葵为副总兵、鲁之■为参将者,南明官制紊乱,炎武撰文乃据吴志葵从弟所作行状,文尾又说他自己"有再从兄子清晏以武进士为宝山守备,亦从公死于黄浦".当较为可信.③夏允彝自尽时间有记于八月者,王弘撰作《夏孝子传》定为九月十七日,见《夏完淳集笺校》第五四五—五四六页.④吴日生之名各书记载不一致,有的作吴易,有的作吴■.顾炎武有《上吴侍郎■》诗,王蘧常据此断言当作吴■,见《顾亭林诗集汇注》第九十五页.柳亚子《怀旧集》内《明季吴江民族英雄吴日生传》依据吴日生1636年自刻制举文署名吴易,证明日生确名吴易.又陈子龙等在崇祯末年编刊的《皇明经世文编》卷首有宋徵璧撰凡例,提及"吴日生易"为其"良友素知",当不致误.①顺治三年八月江宁巡抚土国宝揭帖,见《明清史料》己编,第一本,第十八页.第三节英霍山区的抗清斗争位于湖北、安徽、河南三省交界地带的大别山区层峦叠嶂,形势非常险要,明朝末年称之为英、霍山区,革左五营义军曾经在这里安营扎寨,抗拒官军的追剿;当地一些地主官绅为了对付农民军,也据险结寨,相互连保.1645年清军南下,弘光朝廷覆亡,江南百姓迫于清廷的剃发令奋起抵抗时,这一地区的绅民也闻风而动,利用原先的山寨作为抗清的据点.其中比较著名的是所谓蕲黄四十八寨.湖北黄冈县白云寨主易道三、大岐寨主王光淑联络附近四十多个山寨,"阻逋粮饷,违抗剃令"①,商定遇有清军来犯,互相救援.崇祯末年曾经担任过兵部尚书的张缙彦由于在河南站不住脚,逃到英山,被四十八寨"推为盟主"②.在湖北、安徽、江西都被清军占领的情况下,英霍山区的联寨抗清,虽然形同孤注,却因为扼据鄂、皖通道,牵制了清军的行动.1645年(顺治二年)十一月,清湖广总督佟养和与湖广巡抚何鸣銮会商,决定派黄州总兵徐勇领兵进剿.十一月十五日,徐勇率部进抵白云寨,次日大举进攻,大岐寨主王光淑统领各路兵数万人来援,双方苦战一天,互有伤亡.十七日,徐勇重新调整部署,把所部清军分为三路,寅时鸣炮为号,同时杀出.王光淑见西路抵敌不住,亲自前往策应,不料被清兵用枪搠于马下,当阵活捉.各路寨兵见王光淑被擒,无心恋战,纷纷逃窜,清军乘胜追杀数千人.白云寨主易道三心寒胆落,向清军投降.徐勇下令将大岐、白云、泉华等寨城屋一律拆毁.十二月初三日,徐勇引兵进至蕲水县(今浠水县)斗方寨,把该寨四面包围.斗方寨内除了寨主周从劻本部义军外,还有从英山请来的援兵副将陈福所部四百人.陈福见清军势大难敌,竟暗中带领千总二名于夜间往清军营中投降.徐勇当即面授机宜,让他们返回斗方寨充当内应,约定次晨以炮为号,里应外合.初四日,周从劻正在寨上指挥,清兵攻至寨门,举放号炮,陈福立即配合清军活捉周从劻与张缙彦委任的英山知县刘时叙,斗方寨城屋全部放火焚毁.王光淑、易道三、周从劻、刘时叙被解到武昌斩首示众①.就在英山一带的抗清义军遭到徐勇所统官兵镇压时,被四十八寨推为盟主的张缙彦却靦颜手书投降信札,表示愿与道臣李■、邵起(邵为分巡汝南道,李不详)一同归顺清朝.这封信经清安庆巡抚李犹龙转达给在南京的内院大学士洪承畴.由于在崇祯年间洪承畴任职陕西时张缙彦是他的下属,"知信甚深",洪承畴向清廷力保,准其投降②.张缙彦等降清后,英霍山区的抗清斗争仍在继续.义师拥戴明朝宗室朱常巢在太湖县司空山寨,号称荆王,先后趁清军不备,袭破太湖、宿松二县.直到1648年(清顺治五年)金声桓、王得仁在江西反清时,蕲黄义师还曾配合活动.①顺治二年十二月二十日湖广巡抚何鸣銮为塘报事题本,见《明清档案》第三册,A3—183号.②顺治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招抚江南各省地方内院大学士洪承畴"为恭报旧枢投诚归顺事"题本,见《明清档案》第三册,A3-191号.同年十一月江宁巡按毛九华揭帖中也说:"四十八寨系邵兵道(邵起)所练,……张部台名缙彦者主持其间",见《明清史料》丙编,第六本,第五一八页.①上引《明清档案》第三册,A3—183号.参见顺治三年正月招抚湖广右佥都御史江禹绪揭帖,见《明清史料》甲编,第二本,第一四四页.②上引《明清档案》第三册,A3—191号.第四节皖南各地的抗清斗争1645年黄得功遇难,部将降清后,太平府属当涂、芜湖、繁昌三县落入清方之手.休宁县人金声(崇祯朝曾任监军御史等职)和江天一起兵于徽州府,接着在六、七月间有邱祖德(四川成都人,明末仕至山东巡抚,因曾任宁国府推官,寄寓于该地)响应于宁国,尹民兴响应于泾县,朱盛浓、吴应箕响应于石埭县.义军先后收复了已递降表的青阳、石埭、建德、东流、宁国、旌德等县.清政府在今皖南只据有太平府属三县和南陵、宣城、贵池等县.金声等人得知隆武帝在福州即位,派使者前往奏捷.隆武帝非常高兴,派中书舍人童赤心携带诏书敕印,任命金声为右都御史、兵部右侍郎提督南直军务.清军提督张天禄、池州总兵于永绶等统兵分别进剿.七月初四日,尹民兴部进攻南陵县城,初九日被张部清军击败.当时,宁国府管辖的六县百姓因不肯剃头,群起反抗.清方一份奏疏中说:"是时宁国府城外徧地逆民."七月十六日,尹民兴自泾县,万曰吉、金声自宁国县与刘鼎甲、吴之球等部义军围攻宁国府治宣城县,射伤清知府朱锡元.张天禄派总兵丘越前往镇守,副将杨守壮、赵大捷等赴援.八月十二日,围攻宣城的义师被清军击败,军师邱祖德被俘,"供与金声、万曰吉同行举事,愿死,等语"①.第二天,刘鼎甲、吴之球也被活捉.八月十六日,清将张天禄、卜从善、杨守壮、李遇春等率军进攻泾县,尹民兴见敌军势大,在当晚逃出城外,次日城破.清军把参与守城的三千余名民兵全部处斩.九月十一日,张天禄决定分兵两路攻取徽州,副将胡茂祯、张应孟由宁国进军,他自己与卜从善、李仲兴、刘泽泳由旌德进军.二十日,张天禄部经翚岭、新岭直抵绩溪城下,"金声已出南门逃出,杨守壮追及,生擒之"①.二十二日,徽州府城降清;十月上旬黟县、祁门、婺源(今属江西省)也先后具文投降.吴应箕在石埭、青阳被清军占领后,仍然到处招兵,准备重整义师.不幸于十月十三日在乘顶山遭到清军追击,被擒后因伤重身死①.金声、江天一被解至南京,十月十八日遇害.万曰吉、尹民兴、朱盛浓先后逃出,继续从事反清复明运动②.皖南的抗清斗争至此以失败告终.①顺治二年十一月巡按江宁等处监察御史毛九华"为恭报池太徽宁广德府州情形事"揭帖,见《明清档案》第三册,A3—166号.①见上引《明清档案》第三册,A3—166号.张岱《石匮书后集》卷三十七《黄道周金声列传》记金声兵败被擒事云:"先是,声与黄澍为文字知己.后以澍挟左良玉称兵犯阙,请诛士英,益附澍.丙戌,清兵至徽,徽不即下,澍携数十人仓皇至城下,自言湖广逃回,来与协力.声信而纳之.为内应,城陷,遂缚声槛送留都,见清督师洪承畴.声大声问洪曰:尔识我否?承畴曰:岂不识金正希.洪亦问曰:尔识我否?声曰:不识也.承畴曰:我便是洪亨九.声喝曰:咄,亨九受先帝厚恩,官至阁部,办卤阵亡,先帝恸哭辍朝,御制祝版,赐祭九坛,予谥荫子,此是我明忠臣,尔是何人,敢相冒乎?承畴闻之,面■不出一语."温睿临《南疆逸史》卷十四《金声传》记:"九月二十日,故御史黄澍导大兵入绩溪,声为杨守壮所获……(押至南京)总督欲降声,礼而馆之.不欲.十月十八日,牵诣通济门",同时遇害者有江天一.按,张岱所记金声被俘时间(丙戌,1646)、地点(徽州府城歙县)均误.温氏所记时日,情节与清方相符,但清江宁巡按毛九华奏疏中未提及黄澍作向导事.①顺治二年十一月江宁巡按毛九华揭帖,见《明清史料》丙编,第六本,第五一六页.②万曰吉后来因秘密从事反清活动,在南京被捕遇害;245页注①所引该件档案云:"万贼为都司刘自什射死"显系讹传.尹民兴、朱盛浓先后参加了隆武政权和永历政权,见温睿临《南疆逸史》卷四十八《朱盛浓传》.第五节陕西各地的抗清运动1645(顺治二年)正月,李自成、刘宗敏率部撤离西安,接着李过、高一功会同西北部分地区的大顺军也撤出陕西.清军两大主力分别在三月间由陕西转入河南:多铎部取道归德(今河南商丘市)南下进攻弘光朝廷;阿济格部则紧追由李自成亲自率领的大顺军主力.留在陕西的清军力量自然相当单薄.于是,一些抗清武装乘时而起,其中影响较大的有贺珍、武大定、孙守法等部.贺珍原是大顺军旧部,当清朝重兵入陕、大顺政权瓦解的时候,他夥同罗岱、党孟安、郭登先以汉中之地投降清朝,由英亲王阿济格劄授汉中总兵.③陕北等地大顺军在李过、高一功、李友、田虎等率领下取道汉中入川时,他率部阻击,被李过、高一功等奋力击败,但兵马损伤不少.接着在1645年六月左右,张献忠派军北攻汉中,贺珍又"诈称大清兵威迎敌",献忠兵不知虚实,退回四川.①这年九月,清廷"以汉中投诚总兵贺珍御贼有功,授为定西前将军"②.然而,这只是表面文章,实际上对他却是严密监视,处处提防.早在这年五月清陕西总督孟乔芳就在奏疏中说:"惟新招汉中贺珍、罗岱、党孟安、郭登先四总兵,查得此辈原非明朝旧官,俱是流贼起手头目.曩自败遁盘踞汉中,臣屡发谕帖,示以我皇上威德,并陈之利害,方畏威投顺,缴送伪印.罗岱亲至西安,臣已调拨延安住扎,与总兵姜瓖同居一城,以为钤制;贺珍、郭登先亦调凤翔,再为分拨;止留党孟安统兵一万仍住汉中,以为进剿张逆(指张献忠)并防汉中城池.但四将俱系逆闯亲信之人,恐狼子野心反复不定,俱在陕西深为不便.伏乞我皇上将贺珍、郭登先以有功名色升调宣大或山东一带地方安置,实为解散之计也.党类既散,总(纵)有叵测,亦无能为矣."③孟乔芳阴行解散的方针引起了贺珍等人的警惕.当时多铎、阿济格统领的清军主力都已远离陕西,孟乔芳节制的官兵只有一万二千余名,除四千五百名是他的标兵外,其他如凤翔总兵董学礼部六千名、宝(又鸟)总兵高汝砺部五百名等都是刚刚投降过来的.④孟乔芳兵力既不足,妄想以一纸文书解除贺珍等人的兵权,结果适得其反.正如他在闰六月初十日题本中所说:"汉中新招总兵贺珍、罗岱、郭登先、党孟安,臣见蚁聚汉城,行牌调出栈道,欲以弭其逆萌、消其凶势也.其中罗岱乃曹操(即罗汝才)亲信之人,非贺珍族类,臣已调赴延安讫.贺珍等仍驻汉中,肆行屠掠,屡行檄调,借口汉民保留支吾不前.且四川州县既降,残黎皆我赤子,张逆愤恨吴宇英投顺我朝,围攻月余,珍等坐视不救,以致陷毙,大拂来归之望."接着,他又建议派明朝旧将康镇邦、董学礼领兵前赴汉中,以同镇汉中及入川为名伺机改编贺珍部,接管地方.①七月初二日,清兵部侍郎朱马喇题本内引用了孟乔芳所说贺珍等原是"狼子野心,阳顺阴逆"的话,而新委汉中总兵尤可望手中无兵,建议暂驻西安,等待固山额真和罗会(即何洛会)所统清军到达后再"相机进取,以图万全"②.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按照孟乔芳的上述分拨计划进行,长期镇守汉中的贺珍不愿意轻易放弃这块地盘,顺治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的一份揭帖表明他已识破孟乔芳的意图,擒杀党孟安、郭登先,借以巩固自己的权势.在揭帖中他自我表功说,清军入陕后"即称顺治年号,具文投诚,蒙英王并督臣孟乔芳嘉与维新,札授汉中总兵.继囗李逆余孽伪侯伯李锦、高一功、李友、田虎等数营之众,蹂躏地方,职复驱剿逃溃.并殄阳顺阴逆、播害地方之党孟安、郭登先,是以汉属地方安堵,民获衽席"①.孟乔芳的如意算盘落空,双方矛盾迅速激化.半月后,贺珍就举兵反清.1645年十二月中旬,贺珍领兵进攻凤翔县城.十七日晚上,该城驻防副将武大定、石国玺率部响应,贺珍一度占领该县.十二月二十二日,武大定杀"本镇总兵何世元、固元兵备道吕鸣夏等"②.不久,因清朝援兵赶到,贺珍部才撤离凤翔③.贺珍反清后,原地方武装孙守法、胡向宸等主动领兵前来联络,共同抗击清军.孙守法原来是明朝陕西副总兵,1643年(崇祯十六年)冬,大顺军占领陕西后,他逃入终南山中,与大顺军为敌.④1645年(顺治二年)清军入陕,他又拥戴明朝秦王的儿子为号召,在五郎山进行抗清.⑤贺珍、孙守法、胡向宸等探听得知陕西清军不多,合议一举夺取省会西安.从十二月下旬起,贺珍等部马、步兵七万进攻西安,一时声势颇盛,清廷委派的陕西巡按黄昌胤以及泾阳知县张锡蕃也向义军投降(后来两人都被清政府捕杀)①.清朝陕西三边总督孟乔芳据城扼守,急请固山额真李国翰领兵来援.1646年(顺治三年)正月初五日,清军在西安西郊击败义军②,同月二十五日又"歼贼连营于乾州"③,稳定了西安地区的局势.随着清廷派遣的定西大将军何洛会带领的满、汉兵的到来,陕西清军不断增强,贺珍、武大定、孙守法等部转移到兴安一带.贺珍、孙守法、武大定的反清是以复明为号召的.如孙守法以秦王的儿子为"秦王",在顺治三年"正月内印刷伪示,妄称弘光年号";这年三月间原大顺军光山伯刘体纯率部由河南进入汉中,同贺、孙等部会合,"四月内抄传伪票,又改隆武年号","孙守法自称总督五省总督"④.五月三十日,刘体纯、贺珍、孙守法等部攻克兴安州,清守道、参将等官被俘.⑤正当陕西各地抗清运动高涨的时候,清廷先后派何洛会、肃亲王豪格统领大军入陕.1646年六月,守法退回五郎山;八月,武大定败于兴安境内;九月,王光泰败归郧城,又败走房、竹.丁亥(1647)正月,守法奔石子城;二月,走长安石鳌谷.三月朔,守法破宁州,与高勋等据兴安州之乔麦山.(清陕西三边)总督孟乔芳引兵攻之.四月八日,伏甲深林,以轻骑诱守法出,擒之.守法犹执铁鞭格杀数十人乃死,传首西安.大定入蜀"①.③清陕西三边四川等地总督孟乔芳在顺治二年四月题本中说:"惟汉中距省千余里,流贼伪总兵贺珍、党孟安、罗岱、郭登先等,臣发谕招抚,亦已归顺."见《孟忠毅公奏议》卷上.①顺治二年闰六月初十日陕西三边总督孟乔芳"为再报四川情形以图治理事"奏本,见《顺治录疏》抄本.②《清世祖实录》卷二十.③顺治二年五月二十二日总督全陕军务刑部左侍郎孟乔芳"为分拨降兵伏祈圣鉴事"奏本,见《明清档案》第一册,A2—201号.④孟乔芳顺治二年六月十六日"为清报官军数目酌定经制事"题本,见《孟忠毅公奏议》卷上.①孟乔芳"为再报汉中情形并陈开川事理仰祈圣鉴以奏荡平事"题本,见《孟忠毅公奏议》卷上.②顺治二年七月初二日兵部侍郎朱马喇等"谨题为再报汉中情形并陈开川事理仰祈圣鉴以奏荡平事",见《顺治录疏》抄本.①顺治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贺珍揭帖残件,《明清史料》甲编,第二本,一三三页.②顺治三年陕西巡抚雷兴启本残件,见《清代农民战争史资料选编》第一册(上),第六十页.③陕西三边总督孟乔芳"为贪枭通贼事"揭帖,见上书第五十五页.④李清《南渡录》卷四引兴平伯高杰疏云:"陕西实授副将加都督同知孙守法,当贼入关,势力不支,左(光先)、白(广恩)诸大将俱已俯首投顺,独守法挺身不屈,置家属妻子罔顾,径削发奔入终南山,号召乡勇,必欲恢剿复仇."⑤《清初内国史院满文档案译编》中册,第二○二一二○三页记载,何洛会、孟乔芳奏报"驻西安府秦王有二子",顺治二年十一月初十日有土贼"孙率"将秦王一子带往吴郎山.同书第一七七页记十月间"孙率"已往五郎山.可知"吴郎山"为五郎山之误,"孙率"为"孙帅"之误,即孙守法.①《清世祖实录》卷二十三.②康熙七年《咸宁县志》卷七《杂志·祥异》记:"顺治二年十二月,贺珍围会城,邑民多被蹂躏.三年正月五日始败去."参见《清世祖实录》卷二十三,顺治三年正月辛酉日定西大将军何洛会奏报.③见前引顺治三年陕西巡抚雷兴启本残件.④顺治三年六月二十九日陕西汉羌总兵尤可望揭帖,见《清代农民战争史资料选编》第一册(上),第七十三—七十四页.《南疆逸史》卷三十八《孙守法传》云:"隆武帝闻之,遣使间道封守法、大定俱为伯."⑤顺治三年六月二十九日陕西汉羌总兵尤可望揭帖,见《清代农民战争史资料选编》第一册(上),第七十三—七十四页.《南疆逸史》卷三十八《孙守法传》云:"隆武帝闻之,遣使间道封守法、大定俱为伯."①《南疆逸史》卷三十八《孙守法传》.第八章隆武政权同鲁监国的争立第一节隆武政权的建立1645年六月十一日,唐王朱聿键见潞王朱常淓已经决定投降,不胜愤慨,在一批文官武将的支持下,离开杭州前往福州筹办监国.倡先拥戴朱聿键的实际上是靖虏伯郑鸿逵,黄道周在这年六月十九日记载:六月十一日,清兵进抵塘西,马士英被方国安兵裹胁而去,他"与德公、■子赤亟移舟至富春,遂不知临安动静.惟闻岸上鼓吹响甚,则朱大典、阮大铖翱翔从富春拏舟欲入婺州者矣.予至桐庐,郑靖虏檄所在扶驾,恫疑久之,见其人乃称圣驾盖唐王,非潞王也.大典适过访,亦云:'唐藩未还封,安得至此!'诸人旨以虏信甚迫,临安不能孤存,潞王闭阁修斋,亦度不能修康王(指宋高宗赵构)故事.郑为桑梓,不作段煨、张方,能作如此事,须当与众推之.十有三晚,始从舟中晤唐殿下,慷慨以恢复自任,遂同诸臣交拜,约成大业.明日,乃具小启,共请监国.虽靖虏意,亦以板荡之会,非太祖亲藩不足复襄大业也"①.封建时代帝位的继承,血统的亲疏是个重要条件.唐藩朱聿键是朱元璋第二十二子朱■的八代孙,在谱系上同崇祯皇帝相距很远,按常规是轮不到他的.黄道周等大臣参与郑鸿逵的推举有三个原因:一是朱由检的叔父、兄弟只剩下在广西的桂王,而当时的南明政治中心却在东南,朱常淓、朱常润降清以后东南士绅急于解决继统问题,不得不就近从疏藩中推选.二是明朝唐藩封地为河南南阳,这里正是东汉开国皇帝刘秀的故乡,在黄道周等人看来真可谓"起南阳者即复汉家之业","以今揆古,易世同符"了.②隆武时任督师阁部的杨廷麟也在诗中写道:"中兴自古旧南阳"③,这虽带有颂圣的意味,却也反映了相当一部分扶明官绅的心理状态.三是朱聿键在明朝藩王中确实是位鹤立(又鸟)群的人物.他虽出生于王府,却从小就饱经患难,原因是他的祖父唐端王不喜欢长子(即朱聿键之父),有立爱子之意.朱聿键即皇帝位后写的一篇自叙中说:"……端王子追封裕王,裕王万历二十二年立为庶子,长子即朕也.家庭多难,端不悦裕,囚在内官宅.母毛娘娘生朕于万历三十年(1602)四月初五日申时…….祖不悦,而生祖之母为曾祖母魏悦之.八岁延师,仅辩句读.十二岁,曾祖母薨,祖即将朕与父同禁,篝佛灯日夜苦读.禁十六年,朕二十八岁尚未报生焉.崇祯二年(1629)二月,父为叔鸩,朕誓报仇.赖有司之持公,天启心于祖考念,请于烈庙,奉敕准封.本年十二月十二日,祖考亦薨,朕乃奉藩.五年六月初二日受封;九年六月初一日请觐;七月初一日报仇(指杀其叔父);二十日请勤王,八月初一日起行,十一日见部咨,寇梗回国;十一月二十一日奉降迁之命,责朕以越关、擅毙.十年三月二十二日到凤阳高墙;五月大病,中宫割股.十二年朱大典请宥;十四年韩赞周请宥;十六年路振飞请宥更切.十七年二月十三日奉旨:'该部即与议覆',而有三月十九日之事,不及全受先帝之恩矣,痛哉!'……"①读了这篇自叙,可以知道朱聿键和其他藩王的经历有很大的不同,虽说贵为王孙,在出生后的四十三年里除七年奉藩以外,其余岁月都是在逆境中度过的.多灾多难的经历使他受到了其他藩王所没有的磨炼,增加了许多阅历,在国家处于危难时期正是充当最高统治者的有利条件.黄道周写的劝他接受监国的表文中就有这样的文字:"险阻备尝,晋公子之播迁,良有以也;闾阎亲历,史皇孙之艰难,岂徒然哉!"②朱聿键正是在这样一种特殊条件下,被推上了维系明统的监国和帝位;他是位胸有大志的人,自然也正中下怀.六月十五日,黄道周第三次请监国疏中说:"近闻清逼武林,人无固志.贼臣有屈膝之议,举国同蒙面之羞.思高皇创业之艰,退一尺即失一尺;为中兴恢复之计,早一时即易一时.幸切宗社之图,勿固士大夫之节.神器不可以久旷,令旨不可以时稽.亟总瑶枢,以临魁柄."经过这徒具形式的三推三让以后,朱聿键表示"万不得已,将所上监国之宝,权置行舟.……俟至闽省,面与藩镇文武诸贤共行遵守"①.十七日,朱聿键行至浙江衢州,就在检阅军队时发布誓词,表示将亲提六师"恭行天讨,以光复帝室;驱逐清兵,以缵我太祖之业"②.表明他已公开接受监国重任.闰六月初六日,由南安伯郑芝龙等迎接入福州.次日,正式就任监国.二十天以后,又在臣僚的拥戴下于闰六月二十七日即皇帝位,(被禁止)从本年七月初一日起改称隆武元年,以福州为临时首都,政府名为天兴府,以原福建布政使司作为行宫.这就是南明史上第二个政权,一般称为"隆武政权".朱聿键以明朝疏藩即位称帝,尽管他颇想有一番作为,重建明朝江山,可是他一年以前还是高墙中的罪宗,既缺乏自己的班底,又没有足够的名分,这一先天弱点使他不能不依赖倡先拥立的福建实权人物郑芝龙、郑鸿逵兄弟.即位后就以拥戴功加封郑芝龙为平虏侯,郑鸿逵为定虏侯、郑芝豹为澄济伯、郑彩为永胜伯.为了收揽人心,任命黄道周、蒋德璟、苏观生、何吾驺、黄鸣俊、陈子壮、林欲楫、曾樱、朱继祚、傅冠等二十余人为大学士,入阁人数之多,在明代历史上从未有过.①任命张肯堂为吏部尚书,何楷为户部尚书,吴春枝为兵部尚书,周应期为刑部尚书,郑瑄为工部尚书,曹学佺为太常寺卿②.隆武朝廷建立后,颁诏各地,得到了两广、赣南、湖南、四川、贵州、云南残明政权的承认.①黄道周《逃雨道人舟中记》,见《黄漳浦集》卷二十四,记.据此可知黄道周的参与拥戴是在六月十三日晚上,第二天具启请朱聿键监国.《思文大纪》卷一云黄道周六月十一日上第一疏,十二日上第二疏,日期稍误.又,文中德公指涂仲吉,见《临安旬制记》卷二;黄道周《答杨伯祥太史书》中亦提及涂德公,见《清江杨忠节公遗集》卷六,同书卷四杨廷麟有《涂德公内史过访》七言诗.②《思文大纪》卷一.③《清江杨忠节公遗集》卷四《赠李尚书二首》.①《思文大纪》卷二;李天根《爝火录》卷十一.两书所载文字略有不同,互作校改.另据邵廷寀《东南纪事》卷一记:"福王初立,大赦,聿键出高墙,封南阳王,遣官送寓平乐,未至而南都陷."②《思文大纪》卷一.①《思文大纪》卷一.②《思文大纪》卷一.①有的史籍记隆武朝一年多时间里入阁为大学士者达三十余人.姓名见之于《思文大纪》者有二十四人,从朱大典的列名阁衔,参考其他文献,隆武帝对鲁监国所授阁臣一律承认,授予大学士官衔,问题是有的没有接受,统计上难以准确.②《东南纪事》卷一.第二节鲁王朱以海监国浙东1645年(清顺治二年)六月,潞王降清,浙江省会杭州被清军占领,不少州县也递上降表,归顺清朝."闰六月初旬,颁开剃之令,人护其发,道路汹汹;又郡县奉檄发民除道开衢为驰马之地,人情益恇扰"③.在这种情形下,亡国之痛以强迫剃头为引线迅速点燃了一场反清的熊熊烈火.闰六月初九日,明原任九江道佥事孙嘉绩起义于余姚,杀清朝委署知县王玄如;初十日,生员郑遵谦起兵于绍兴;十二日,又发生了宁波的抗清运动.浙东的反清起义,和福建的隆武政权有一个重大区别:浙东是在本地当权官绅已经投降清朝以后,一批有志之士激于剃头改制,揭竿而起,不顾杀身亡家的危险而展开的反清复明运动.它的骨干成员大多数是些社会地位比较低的明朝生员和中、下级官员.浙东民气比较强悍,1643年在东阳爆发了许都领导的反对贪官的运动,很短时间就攻克了附近几个县,明政府束手无策,绍兴府推官陈子龙凭借个人关系对许都进行招抚,保证他的生命安全,不料许都投降后却被巡按御史左光先处死.①郑遵谦同许都是生死之交,东阳起事后,他也准备响应,被其父郑之尹(曾任山西按察司佥事)关在房里,才未能实现.1645年六月,潞王降清后,浙东郡县也望风归附,绍兴府通判张愫降清被任为知府,彭万里任会稽知县.郑遵谦的父亲郑之尹也亲赴杭州剃发降清.深怀报国之心的郑遵谦却大义凛然地决定起兵反清.他联络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和郡将,慷慨声称:"天下事尚可为,我欲举义旅,何如?"得到大家的支持.于是在闰六月初十日树立大旗,招兵誓师,有众数千人.他下令把张愫、彭万里处斩,自称义兴元帅.为了解决义军粮饷问题,郑遵谦召集曾任明朝尚书的商周祚、姜逢元等缙绅开会,要求他们拿出钱来.有的缙绅诉说家境贫困,难以应命.郑遵谦大骂道:"若受高官厚禄数十年,今国破君亡,尚欲拥厚赀安享耶?"命人拖出斩首,阔老们吓得胆战心惊,只好答应按额输饷.正在这时,他的父亲郑之尹从杭州回来,见形势陡变,大吃一惊,跪在遵谦面前磕头大哭道:"汝幸贷老奴命,毋使覆宗",妄想以父子之情劝说遵谦不要同清朝作对.郑遵谦毫不动摇,绝裾而去.《南疆逸史》的作者温睿临在记述这件事时不胜感叹地写道:"明之绅士,大约荣利禄,趋声势,私妻子是计耳.宁有君父之戚,家国之感乎哉!故闯至则降闯,献至则降献,一降不止则再,其目义士皆怪物耳!"①这段话颇能说中肯綮,明末清初大多数高官显贵在天翻地覆的大变乱之际,最关切的是千方百计维护自己聚敛起来的巨额财富,国家民族的利益被置之度外.继绍兴府之后,又发生了宁波府的反清运动.宁波府同知朱之葵、通判孔闻语已纳款于清贝勒博洛,博洛随即委任之葵为知府、闻语为同知.鄞县生员董志宁首先倡义反清,聚集诸生于学宫商议,其中著名的还有王家勤、张梦锡、华夏、陆宇■、毛聚奎,这就是某些史籍中说的"六狂生".董志宁等决定起兵时,曾遍谒在籍各乡绅,均遭拒绝.闰六月初十日,清知府朱之葵为清军运粮至姚江,因道路不通返回鄞县.同日,孙嘉绩派人来鄞县约其门人林时对起兵响应.林时对曾任明朝吏科都给事中,他在十一日和沈延嘉、葛世振、徐殿臣等商议后,认为原太仆寺卿谢三宾"饶于资,向监军山左,曾身历戎行,宜奉之为主",四人一道前往恳求,谁知谢三宾坚持不允,曰:"势如压卵,若辈不畏死耶?"无论林时对等怎样劝说,峻拒如故②.林时对等于失望之余,与董志宁等人商量决定推原刑部员外郎钱肃乐为盟主,十二日邀集众乡绅到城隍庙开会.清知府朱之葵、同知孔闻语也来观察动静.当时,除了策划者以外,被邀而来的乡绅们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听说知府、同知莅临,竟然降阶迎接.董志宁、林时对当机立断,撕毁之葵、闻语的名刺,宣布拥戴钱肃乐起兵反清.几千名围观百姓欢声雷动,当即拥簇着钱肃乐到巡按署中任事,隶属于海防道的两营兵和城守兵也表示支持抗清.朱之葵等见局面翻转,向百姓哀告饶命,得以释放.宁波府城鄞县自此复为明守.当时,驻于定海的浙江防倭总兵王之仁业已投降清朝,贝勒博洛命他继续担任原职①.宁波府城反清后,谢三宾为了保住身家性命,派人携带亲笔书信前往定海请王之仁出兵镇压,信中说:"潝潝訿訿,出自庸妄六狂生,而一稚绅和之.将军以所部来,斩此七人,事即定矣.某当以千金为寿."②钱肃乐也派倪懋熹为使者前往定海策反王之仁.两位负有完全相反使命的使者几乎同时到达定海.倪懋熹抵定海后,听说头天有位姓陈的秀才上书王之仁,斥责其降清,被王处斩,仍毅然入见.一见面,王之仁说:"君此来,大有胆."倪说:"大将军世受国恩,贤兄常侍(指崇祯朝太监王之心)攀髯死国,天下所具瞻,志士皆知其养晦而动也.方今人心思汉,东海锁钥在大将军,次之则滃洲黄将军(指黄斌卿)、石浦张将军(指张名振),左提右挈,须有盟主,大将军之任也."王之仁连忙制止他说下去,叮嘱道:"好为之,且勿洩",让儿子王鸣谦陪倪懋熹去东阁吃饭.然后,又接见谢三宾的使者,给他一封回信,"但曰以十五日至鄞,共议之".谢三宾的使者见王之仁惠然肯来,以为不负主命,当即回鄞.王之仁在谢三宾的使者离开后,对倪说:"语钱公,当具犒师之礼."①十五日,王之仁果然统兵来到鄞县,召集诸乡老聚会于演武场.谢三宾自谓得计,欣欣然赴会,以为钱肃乐、钱志宁等必定溅血于眼前.不料,坐定之后,王之仁从靴子里取出谢三宾的密信,当众朗读.三宾大惊,不顾一切冲上去想夺回原信.王之仁喝令部下士卒把谢三宾拿下,对钱肃乐说:"是当杀以祭纛否?"谢三宾"哀号跪阶下,请输万金以充饷.乃释之".由于王之仁兵员较多,参与反正,宁波的反清局势迅速稳定,对浙东其他府县也具有很大影响.总兵方国安是浙江人②,潞王降清时他率部众一万多名由杭州退至钱塘江东岸,和王之仁部构成反清武装的主力.这样,浙东地区的反清运动风起云涌,慈溪县有沈宸荃、冯元骝起义,石浦参将张名振也带兵来会合;慈谿知县王玉藻、定海知县朱懋华、奉化知县顾之俊、鄞县知县袁州佐、象山知县姜圻纷纷提供粮饷、召募义兵.浙东各地反清运动兴起后,明原任管理戎政兵部尚书张国维和在籍官僚陈函辉、宋之普、柯夏卿商议,认为急需迎立一位明朝宗室出任监国,而当时在浙江的明朝亲、郡王只有在台州的鲁王朱以海没有投降清朝,自然成了浙江复明势力拥立的惟一人选.闰六月十八日,张国维等人奉笺迎朱以海出任监国;二十八日又再次上表劝迎.朱以海到达绍兴后,于七月十八日就任监国①.以分守台绍道公署为行在,立妃张氏为元妃,改明年为监国元年.这意味着朱以海为首的监国政权在乙酉年七月到十二月仍沿用弘光元年年号②.顺便说一下,史籍中有"监国鲁某年"和"鲁监国某年"的不同用法,从现存鲁监国颁发的印信来看,两种纪年方法都曾使用过.隆武政权是以当年七月改元,鲁监国则是次年(1646)改元,在1645年下半年仍沿用弘光元年③.鲁监国政权成立后,张国维、朱大典、宋之普被任命为东阁大学士,不久又起用旧辅臣方逢年入阁为首辅.任命章正宸为吏部左侍郎署尚书事,陈函辉为吏部右侍郎,李向春为户部尚书,王思任为礼部尚书,余煌为兵部尚书,张文郁为工部尚书,李之椿为都察院左都御史①.孙嘉绩、熊汝霖、钱肃乐起义有功,均加右佥都御史衔督所部义师;进封大将方国安为镇东侯,王之仁为武宁侯,郑遵谦为义兴伯②,而以大学士张国维为督师,统率各部兵马.鲁王朱以海出任监国是在潞王朱常淓投降后,浙东士大夫迫于清廷强制推行剃发令而自发组织的抗清政权,带有很大的地区性特色.参与拥立鲁藩的官绅开初并不知道唐王朱聿键已经在福州继统,他们在拥立朱以海之后立即处于进退两难之势.就亲疏而言,唐王和鲁王都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后裔,在谱系上与崇祯帝相距甚远;在拥立时间上,唐藩略早于鲁藩,而且由监国称帝;地域上,唐藩为首的隆武政权得到了除浙东以外各地南明地方政权的承认,鲁监国政权只局促于浙东一隅之地.闽、浙的纷争使南明业已呈现的劣势进一步恶化了.在国难当头的时候,朱明王朝的宗室有的屈膝降敌,轻信清廷给予"恩养"的空言;有的利用国无常主,妄图黄袍加身,那怕过上一天皇帝瘾也好.而相当一批文官武将也以拥立定策作为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演出了一幕幕兄弟阋墙,勾心斗角的闹剧.瞿式耜在一封信中写道:"以我观之,分明戏场上捉住某为元帅,某为都督,亦一时要装成局面,无可奈何而逼迫成事者也.其实自崇祯而后,成甚朝廷?成何天下?以一隅之正统而亦位置多官,其宰相不过抵一庶僚,其部堂不过抵一杂职耳."又说:"其见在朝廷者,干济则平常,争官则犀锐,部曹则想科道,科道则想督抚,毕智尽能,朝营暮度,无非为一身功名之计.其意盖谓世界不过此一刻,一刻错过便不可复得矣!彼其胸中,何尝想世界尚有清宁之日,中原尚有恢复之期也哉!"①这段文字是在永历元年写的,但所指出的南明残余势力醉生梦死,热衷于乱中窃权却是概括了弘光以来的普遍现象.从宗藩到官僚大抵都是利令智昏,为眼前的名利争得不可开交.朱以海的出任监国,是在特殊条件下形成的.明第一代鲁王朱檀,朱元璋第十子,封于山东兖州.其九世孙朱以派嗣封鲁王,1642年(崇祯十五年)清兵南下山东,攻破兖州,朱以派遇难.其弟朱以海也几乎被清军杀害,死里逃生后于崇祯十七年二月袭封鲁王②;同年三月,大顺军攻克北京,进兵山东,朱以海南逃,弘光时寓居浙江台州.朱以海亲身经历了国破家亡,颠沛流离的患难生活,培育了他对清廷的仇恨,在清兵侵入浙江时坚持了民族气节,并且毫不犹豫地在强敌压境之时毅然肩负起抗清的旗帜,甚至亲临前线犒师,这是难能可贵的.但是,他毕竟是深养王宫之中的龙子龙孙,过惯了腐朽荒淫的贵族生活,既缺乏治国之才,又不肯放弃小朝廷的荣华富贵.李寄有《西施山戏占》诗描绘了朱以海监国时的状况:"鲁国君臣燕雀娱,共言尝胆事全无.越王自爱看歌舞,不信西施肯献吴."诗后原注:"鲁监国之在绍兴也,以钱塘江为边界.闻守江诸将日置酒唱戏,歌吹声连百余里.当是时,余固知其必败矣.丙申(1656,清顺治十三年)入秦,一绍兴娄姓者同行,因言曰:'余邑有鲁先王故长史某,闻王来,畏有所费,匿不见.后王知而召之,因议张乐设宴,启王与各官临家.王曰:将而费,吾为尔设.因上数百金于王.王乃召百官宴于庭,出优人歌伎以侑酒.其妃亦隔帘开宴.余与长史亲也,混其家人得入.见王平巾小袖,顾盼轻溜,酒酣歌作,王鼓颐张唇,手象箸击座,与歌板相应.已而投箸起,入帘拥妃坐,笑语杂■,声闻帘外.外人咸目射帘内.须臾三出三入,更阑烛换,冠履交错,傞傞而舞,优人、官人,几几不能辨矣.'即此观之,王之调弄声色,君臣儿戏,概可见矣.何怪诸将之沈酣江上哉!期年而败,非不幸也."①这宛如一幅太平天子的行乐图.鲁监国政权的腐败还表现在任用皇亲国戚上面.元妃张氏的哥哥张国俊招权纳贿,任用匪人.著名的例子如谢三宾这样鲜廉寡耻的小人,被迫参加鲁监国政权后,竟然走国舅的后门出任大学士.其用人行政由此可见.张岱对朱以海的评论是:"从来求贤若渴,纳谏如流,是帝王美德.若我鲁王,则反受此二者之病.鲁王见一人,则倚为心膂;闻一言,则信若蓍龟,实意虚心,人人向用.乃其转盼则又不然,见后人则前人弃若弁毛,闻后言则前言视为冰炭.及至后来,有多人而卒不得一人之用.附疏满廷,终成孤寡,乘桴一去,散若浮萍;无柁之舟,随风飘荡,无所终薄矣.鲁王之智,不若一舟师,可与共图大事哉!"①在军事上,鲁监国政权处于抗清前线,却并不能有效地利用当地的兵力和财力.浙东的抗清事业本来是孙嘉绩、熊汝霖、钱肃乐等官绅士民凭借一股正气,不愿降清,得到百姓支持而干起来的,说明民心可用.可是,领兵大将方国安、王之仁来到之后,立即接管了浙东原有营兵和卫军,自称正兵;孙嘉绩、熊汝霖、钱肃乐等虽被授予督师官衔,部下只有临时召募而来的市民、农夫,称之为义兵.方国安、王之仁凭借兵力优势,竭力主张"分地分饷":正兵应该瓜分全部正饷,即按亩计征的正额田赋;义兵只能食义饷,即通过劝输等办法取得的银米.这实际上沿袭了弘光时四镇和左良玉等军阀割据余习,使义兵处于没有固定粮饷来源而自生自灭的困境.鲁监国命廷臣会议,方国安、王之仁派来的司饷官员坚决要求全部田赋由正兵自行分地征收,遭到许多廷臣的反对.户部主事董守谕奏曰:"分饷分地非也.当以一切正供悉归户部.核兵而后给饷,核地而后酌给之先后.所谓义饷者,虽有其名,不可为继."①这本是正常朝廷财政军费开支的通行办法,却被方、王使者坚决拒绝.另一户部主事邵之詹建议以绍兴府田赋归户部,宁波府田赋供王之仁,金华府归朱大典,其他地方归方国安,意在使监国政权多少还有一点财政支配权.可是,连这样一个不得已的折衷办法仍然遭到方、王的断然反对.最后,还是把浙东各府县每年六十余万钱粮由方、王二军自行分配.浙东各处义师断绝了粮饷来源,大多散去;连督师大学士张国维直接掌管的亲兵营也只有几百人.③林时对《荷牐丛谈》卷四,《蠡城监国》.①许都事件见陈子龙自撰《年谱》,《陈子龙诗集》附录一.①温睿临《南疆逸史》卷五十三.②林时对《荷牐丛谈》卷四,《蠡城监国》.①王之仁在1645年六月清军入浙时一度降清,顺治二年闰六月定国大将军豫王多多(多铎)等"为塘报事"奏本中说:"防倭浙江总兵官王之仁归顺,所部将领官兵共二万五千名."见《顺治录疏》抄本.②全祖望《鲒埼亭集》卷七,《明故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谥忠介钱公神道第二碑铭》.按,"潝潝訿訿"当作"噏噏訿訿",出自《诗经》,意为小人擅作威福.①全祖望《鲒埼亭集》卷八,《明建宁兵备道佥事鄞倪公墳版文》.林时对《荷牐丛谈》卷四《蠡城监国》说,派往王之仁处的使者为华夏、王家勤.②方国安的籍贯据黄道周说是浙江萧山;张岱在《石匮书后集》中记是浙江诸暨.①翁洲老民《海东逸史》卷一.林时对《荷牐丛谈》卷四亦记:"王于七月自台至蠡城,以守道署为行宫.各官奉表劝进,即监国位."按,张岱《石匮书后集》卷五《鲁王世子》记:"鲁王于是年六月至绍兴监国";徐芳烈《浙东纪略》记,"八月初三日乃抵越城,遂以分守衙署作行宫焉".时间稍有出入.但张岱在同书卷四十五《陈函辉传》中对鲁王朱以海的拒绝降清和在台州被奉为监国"颁诏诸镇"有较详细的记载.总之,朱以海收到浙东起义官绅请求他出任监国的表笺约在闰六月下旬,他到绍兴就任则为七月.《思文大纪》记载,在唐、鲁之争激化时,隆武帝在一件敕文中特别强调以监国登极的先后作为正统所在的最重要的根据,声称"今朕先监国登极四十日".唐、鲁都是疏藩,无法同桂藩等血缘关系亲近者相比,他说自己继承大位早于鲁王四十天,应属可信.②徐芳烈《浙东纪略》云:九月"初旬内,江上诸藩文移往来,突称洪武乙酉.大宗伯陈盟具疏改正,奉旨俱允."《南疆逸史》卷二十《方逢年传》则云:"监国始称洪武乙酉年,逢年入直改称鲁监国元年."③浙江省博物馆曹锦炎、王小红二君寄赠《南明官印集释》一文,对鲁监国颁发印信有详细考证,颇具说服力,谨此致谢.①黄宗羲《行朝录》卷三《鲁王监国》.李之椿任左都御史见林时对《荷牐丛谈》卷四《蠡城监国》;但该书记以朱兆柏为吏部尚书,余煌为礼部尚书兼管枢政,王思任为侍读学士.按,参考查继佐《鲁春秋》等书可知监国政权文武官员常有升转.②据黄宗羲、查继佐记郑遵谦封义兴伯在是年十一月.①《瞿式耜集》卷三《丁亥正月初十再书寄》.②谈迁《国榷》卷一百.《监国纪年》云:"十七年二月甲戌王嗣位."①《李介立诗钞》卷二,转引自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第四十八页.按,娄某所云鲁先王故长史即张岱之父张耀芳.耀芳曾任鲁府右长史,崇祯五年去世.张岱《琅嬛文集》有《贺鲁国主册封启》,内云:"某愧非禾木,实为世臣."《砚云甲编》第八帙,张岱《梦忆》记:"鲁王播迁至越,以先父相鲁先王,幸旧臣第.岱接驾.……睿量宏,已进酒半斗矣,大犀觥一气尽.……转席后又进酒半斗,睿颜微酡.进辇,两书堂官掖之不能步.岱送至闾外,命书堂官再传旨曰:'爷今日大喜,爷今日喜极.'……"李聿求《鲁之春秋》卷二十记:"张岱,字宗子,山阴人,参议汝霖子.汝霖尝官山东副考官,与鲁王藩邸有旧.监国驻绍兴,幸岱第,授职方主事,未几辞归."张汝霖为张岱之祖父,李聿求弄错了一辈.顺便说一下,张岱原以为自己同鲁监国有上述特殊关系,可望重用,后来未能如愿,在所著《石匮书后集》中对鲁监国多有微辞,实欠公允.①张岱《石匮书后集》卷五《鲁王世家》.①黄宗羲《行朝录》卷三《鲁王监国纪年上》.第三节唐、鲁政权的对立与纷争上文说过,弘光朝廷覆亡,潞王屈膝降清,使南明帝系再次中断,唐藩朱聿键、鲁藩朱以海以远系宗室先后被福建、浙东官绅将领拥戴继统.这是在消息不灵的混乱状态下出现的一国二主局面.不久,随着情况的明朗化,唐藩为首的隆武朝廷以建立时间稍先,又得到其他各省南明地方政权的支持,鲁监国政权就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按道理说,退位归藩可以使南明政权至少在名义上实现统一;然而朱以海黄袍加身容易,一旦退位依旧过寓公生活难免驽马恋栈,何况拥立他的大臣也有的不愿放弃自己"定策"之功,耽心转入隆武朝廷将不受重视.唐、鲁对峙的局面一直拖延不决.九月,隆武帝派遣兵科给事中刘中藻为使者,前往绍兴颁诏,宣布两家无分彼此,鲁监国委任的朝臣可以到隆武朝廷中担任同等官职.对于是否承认隆武朝廷的正统地位,在鲁监国大臣中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赞成开读诏书和反对开读的大约各占一半.大学士朱大典、督师钱肃乐、大将方国安认为"大敌当前,而同姓先争,岂能成中兴之业?即权宜称皇太侄以报命,未为不可;若我师渡浙江,向金陵,大号非闽人所能夺也"①."圣子神孙,总为祖宗疆土.今隆武既正大统,自难改易;若我监国,犹可降心以相从"②.这说明他们的意见是赞成闽浙联合,接受隆武朝廷的正统地位,以免浙东独树一帜,孤立无援.可是,大学士张国维、督师熊汝霖、大将王之仁、国舅张国俊等却坚决反对.③张国维的疏中说:"国当大变,凡为高皇帝子孙,皆当同心戮力,共图兴复.成功之后,入关者王,此时未可言上下也.且监国当人心涣散之日,鸠集为劳,一旦南拜正朔,鞭长不及,悔莫可逭."①熊汝霖说:"主上原无利天下之意,唐藩亦无坐登大宝之理.有功者王,定论不磨.若我兵能复杭城,便是中兴一半根脚,此时主上早正大号,已是有名.较之闽中乘时拥戴,奄有闽越者,规局更难倒论,千秋万世,公道犹存.若其不能,而使闽兵克复武林,直趋建业,功之所在,谁当与争?此时方议迎诏,亦未为晚."②甚至还有人说出"凭江数十万众,何难回戈相向"的话①,不惜动武争夺帝位.朱以海见朝臣中不少人主张尊奉隆武帝,愤愤不平,宣布退归藩位,于九月十三日返回台州.十月初一日,主张承认隆武朝廷为正统的大臣开读了诏书.然而,在张国维、熊汝霖等人的坚持下,终于决定拒绝接受隆武政权诏书,重新迎回朱以海.唐、鲁争立从此愈演愈烈.1646年正月,隆武帝命都御史陆清源携带白银十万两前往浙东犒师,却被鲁监国部将杀害②.由于鲁监国政权中许多文官武将向隆武朝廷上疏效忠,朱聿键也加意笼络,给他们进官封爵.朱以海针锋相对采取挖墙脚措施,在这年四月间派左军都督裘兆锦、行人林必达来福京"以公爵封芝龙兄弟"③.隆武帝闻讯大怒,将来使囚禁.不久,又杀鲁监国所遣使者总兵陈谦,更引起了郑芝龙的不满④.由此可见,唐、鲁争立不仅是两个南明政权的对立,而且在两个政权内部也引起了严重纷争,尽管唐、鲁政权都以反清复明为宗旨,很大一部分精力却消耗在内部矛盾上.与此相应的是,文官武将的升迁不是以抗清功绩为据,而是被作为拉拢的一种手段.隆武、鲁监国两政权封爵拜官的人数很多,大抵都是因在内部倾轧中有"功".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组织有效的防清阵线.就当时的形势而言,隆武朝廷得到了南方绝大部分明朝地方政权的承认,鲁监国仅凭浙东一隅之地与之相抗是极不明智的.他和忠于他的大臣明知在南明管辖区内竞争不过隆武政权,却幻想攻克杭州后进取南京,先拜孝陵,建立超过隆武朝廷的威望.以监国政权的兵力要实现这种战略目标显然是不现实的.何况,即便旗开得胜,如愿以偿地拿下了留都南京,唐、鲁对峙的局面也将继续下去.由于鲁监国坚持同隆武朝廷分庭抗礼,地理原因监国政权处于抗清的前线,给福建提供了屏障,隆武朝廷的实权人物郑芝龙对这种局面心中窃喜,按兵不动有了借口.朱以海既自外于隆武朝廷,不惜以高官厚爵收买支持者,流风所及,官职紊滥."时远近章奏,武臣则自称将军、都督,文臣自称都御史、侍郎,三品以下不计.而江湖游手之徒,假造符玺,贩鬻官爵,偃卧丘园而云联师齐楚,保守妻子而云聚兵千万."礼部尚书吴钟峦上疏请严加查核,"募兵起义者则当问其册籍花名,原任职官者则当辨其敕书劄付"①.但在当时情况下根本行不通.①李聿求《鲁之春秋》卷五《钱肃乐传》.②徐芳烈《浙东纪略》.③查继佐《国寿录》卷三《张国维传》.①《鲁之春秋》卷三《张国维传》.张岱《石匮书后集》卷四十《张国维传》记鲁监国授国维为建极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隆武颁诏浙东,授国维为"东阁大学士,敕辅鲁王监国.廷臣多欲开诏.国维曰:"继大统者,世治先嫡长,世乱先有功.唐殿下提兵北伐,则国维当为前驱.若止为闭户天子,反以官爵分浙东办卤(虏)之心,则恢复无期,中兴何日!是太祖高皇帝之罪人也.不敢奉诏.手敕凡七至,而国维终不发.谓使臣曰:张国维但知今日江上收文武人才,治战守具为急,不知东阁大学士为何官,可即以此语报唐殿下."查继佐《国寿录》卷三《张国维传》记,"丙戌,闽师至浙,国维以前内外臣尝奉表于唐,恐有内变,使剑伏阙曰:今日复有以和闽为言者,臣立剑斩之.""今日请太祖高皇帝坐评此案,唐鲁得失,岂以寻丈哉!"②同上卷四《熊汝霖传》.查继佐《鲁春秋》记:"九月,唐诏至,文武诸臣疏请开读,惟兵部尚书国维、都御史汝霖、中书舍人谢龙宸正色争之.监国不果开诏.以会稽孙榘疾上仪注罪之.唐诏略云:朕与王约,朕未有子,得金陵为期,当让位皇侄,布衣角巾,萧然物外.时廷臣速会稽备仪注上.国舅张国俊勇(恿)王怒,王誓不夺.龙宸字云生,遂手批唐使者刘中藻于殿上.已赦榘别转,而以乡荐殳香为会稽知县.鲁文武内外诸臣咸私表于唐,不闻监国.诸原以二(囗,虏)唐前后厄,自失重援,势必饷竭,无所呼,且唐诏特至公,诚一家也.悉从唐使者中藻附表称贺.国维、汝霖等知之,不以闻,原其隐也."①徐芳烈《浙东纪略》.②翁洲老民《海东逸史》卷一云:"闽中遣佥都御史陆清源解饷十万给浙东.方国安纵兵搜之,拘清源不遣,盖马(士英)、阮(大铖)所拘也."他书多云陆清源被杀.③《思文大纪》卷五.④陈谦与郑芝龙关系甚密.林时对记鲁监国封陈谦为镇威伯.①黄宗羲《海外恸哭记》.第四节鲁监国政权的抗清活动尽管鲁监国政权的建立分散了抗清的力量,但是朱以海等人为了保有浙东,进而恢复失地,还是采取了一些积极措施.除了沿钱塘江布防外,方国安、王之仁等部曾渡江配合当地义师收复富阳、于潜.1645年八月间一度进攻杭州,未能得手.这年九月清浙闽总督张存仁奏报:"叛贼方国安、王之仁从富阳渡江犯杭城.遣副将张杰、王定国督兵往剿,斩首四千级,余贼复盘踞富阳.又令定国往余杭防剿,至关头,遇贼对垒,我师奋勇掩杀,追至小岭二十余里,斩获无算,阵擒国安子士衍等,斩之."①十一月,鲁监国晋封方国安为越国公、王之仁为兴国公,并且筑坛拜方国安为大将,节制诸军.十二月十九日,朱以海亲自到钱塘江边西兴犒军,每名士兵赏银二钱,"责限过江,攻取杭城"②.二十四日,方国安、马士英、王之仁派总兵三员领兵二万多名于五鼓从朱桥、范村、六和塔三处过江,直至张家山、五云山、八盘岭等处,迫近杭州府城.清总督张存仁与梅勒章京朱马喇、济席哈、和托、总兵田雄、张杰等分兵三路迎击,明军大败,被俘的副将有十一人,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四十八人③.这次渡江攻杭战役失败后,鲁监国政权的将领壮志顿消,基本上转为划江扼险的守势.查继佐上鲁监国书中说:"自十二月廿四日之后,我兵一挫,囗骄益逞.乃诸镇养尊,将心万不足恃,而私斗者互见,无所为兵律也.米价腾沸,过常数倍,财竭则内必变,民情已汹汹可虑.……而举朝泄泄,犹然饰太平之容,岂以示囗镇静如谢安之于秦乎?臣未能为之解也."①①《清世祖实录》卷二十.又同书卷二十一勒克德浑奏报满军朱玛喇、和托、济席哈出战,当为同一战役.②顺治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浙江等处总督张存仁"为塘报官兵大捷事"揭帖,见《明清档案》第三册,A3—193号.黄宗羲记:十一月"上募军于江上,驻跸西兴",当为十二月事.③上引《明清档案》第三册.A3—193号.按原文济席哈作几什哈,和讬作合托.揭帖中还提到熊汝霖也率义兵由牛头堰过江参加进攻杭州战役,亦被击败.①查继佐《敬修堂钓业》,上鲁监国书第十篇,见浙江古籍出版社《海东逸史》外三种.乙酉十二月攻杭州战役是鲁监国政权的一件大事,张岱《石匮书后集》卷四十八《方国安传》也记载了这次战役.奇怪的是,当时正在鲁监国政权中任兵部主事的黄宗羲竟然阙而不载,不知所为何事.温睿临《南疆逸史》卷四《监国鲁王》全据黄氏记述,也未载此役.第五节靖江王朱亨嘉之变正当唐、鲁二藩在福建、浙江争立的时候,分封于广西桂林的靖江王朱亨嘉也不甘寂寞,梦想黄袍加身.明代的靖江王是太祖侄儿朱文正的后裔,在宗室诸王当中谱系最远,按宗法观念他根本不具备继统的资格.然而,自从崇祯帝自缢北都覆亡以后,朱明王朝宗室中不少人心中窃喜,妄图乘乱谋取大位,朱亨嘉正是其中的一个.1645年(明弘光元年、清顺治二年)五月,清军占领南京,弘光帝被俘,七月间消息传到广西,朱亨嘉认为机会来了,"即借勤王为名,有妄窥神器之心"②.他对左右亲信孙金鼎等人说:"方今天下无主,予祖向于分封之日以粤西烟瘴不愿就封,马皇后慰之使行,于是以东宫仪卫赐之.目今东宫无人,予不俨然东宫乎!太子监国自是祖宗成宪,有何不可?"③广西总兵杨国威、桂林府推官顾奕等人也想以拥立为功,三章劝进,推波助澜.八月初三日,朱亨嘉居然身穿黄袍,南面而坐,自称监国,纪年用洪武二百八十七年.①改广西省会桂林为西京②.杨国威被委任为大将军,封兴业伯;孙金鼎为东阁大学士;顾奕为吏科给事中③;广西布政使关守箴、提学道余朝相等在桂林的官僚都参与拥戴④.为了扩大影响,争取多方支持,朱亨嘉还派使者前往湖南、贵州等地颁诏授官,⑤檄调柳州、庆远、左江、右江四十五洞"土狼标勇",以增加自身兵力.当时,广西巡抚瞿式耜、巡按郑封正在梧州,得到靖藩僭位的消息,立即檄令思恩参将陈邦傅保持戒备,又以巡抚印文通知土司"狼兵"不得听从靖江王调令.朱亨嘉深知广西巡抚的态度直接关系到自己"事业"的成败,企图加以笼络.他先派顾奕为使者,携带诏令任命瞿式耜为刑部尚书,遭到瞿式耜的严词拒绝.⑥八月十二日,朱亨嘉亲自统兵来到梧州,把瞿式耜拘捕,十九日押回桂林软禁于靖江王府,不久移居刘仙岩.⑦靖藩的自立同当时的两广高级官员态度游移有关.隆武帝在福建即位后颁诏南明管辖区,两广、贵州等地的官员并没有立即表态(即举行开诏宣读仪式和上疏祝贺).两广总督丁魁楚心怀观望,有的史籍说他同朱亨嘉有秘密联系,对谋立活动故意采取放纵态度.巡抚瞿式耜在弘光朝廷覆亡后,本来打算奉桂藩安仁王朱由榔(神宗的孙子,其父桂王朱常瀛已病死)为帝,在接到福州颁发的隆武监国和即位诏书以后,他认为唐王只是太祖的后裔,世系太远,没有及时上疏表态.被朱亨嘉拘留之后,他才秘密派遣家人携带奏疏祝贺朱聿键即位,并且报告朱亨嘉僭位及其必败之势,请求朝廷派遣军队平定叛乱.朱亨嘉自立后,感到广西"地方狭小,兵马钱粮件件有限,难以为守,立志要下广东,先到肇庆会同两广商议而行,以观天下形势,以为保守之资"①.他命杨国威留守桂林,自己带领兵马由水路出平乐、梧州,以参赞严天凤、范友贤为将军,充当左、右前锋②.不料两广总督丁魁楚已获悉隆武即位后,除了浙江的监国鲁王以外,江南明朝各地政权都表示拥戴,而且隆武帝已给他加衔为大学士③.因此,他认为这是自己建功立业的天赐良机,立即派出精兵数千名进至广西梧州,同时差官乘船由小路而来,船头打着"恭迎睿驾"的牌子,借以麻痹朱亨嘉.八月二十二日半夜,丁魁楚兵在梧州突然发起进攻,朱亨嘉拼凑的兵马被打得落花流水,自己狼狈不堪地由五屯所、永安、荔浦逃回桂林.④"大学士"孙金鼎原是个不齿于士类的充军罪犯,凭借靖江王的宠信同思恩参将陈邦傅打得火热,结为儿女亲家.亨嘉兵败以后,孙金鼎逃往陈邦傅处避难.陈邦傅翻脸无情,将他处死,"把石灰淹了,解到两广识认明白",立了一功①.这件事在屈大均《安龙逸史》中记载得比较详细:孙金鼎逃到陈邦傅处躲避,邦傅密语参画胡执恭等曰:"靖江无谋,动辄败衄,我等若少依违,祸不旋踵矣!幸金鼎自来送死,乘此擒戮,以邀大功,何愁不富贵耶!"合计已定,于是"醉而投之水,仍取其尸,擦灰包扎,即传谕各舡易剿逆旗帜,解功至梧州.广督丁魁楚大喜,叙以首功,官征蛮将军,协东师前赴桂林"②.九月初五日,丁魁楚亲自来到梧州,命参将陈邦傅、赵千驷、严遵诰、都司马吉翔等统兵向桂林进发.杨国威同他部下的旗鼓(相当于传令官)焦琏本来就有矛盾,瞿式耜暗中联络焦琏反正,夜间用绳索把陈部将士缒上城墙,一举擒获杨国威、顾奕等.③二十五日攻靖江王邸,朱亨嘉被活捉④.十月下旬,朱亨嘉和同谋文武官员被押解到广东肇庆.1646年(隆武二年)二月,丁魁楚派马吉翔把朱亨嘉等人押抵福建⑤.隆武帝"命锦衣卫王之臣用心防护,无得疏虞.仍敕刑部侍郎马思理安置靖庶,还要酌议妥当.所刻《靖案》作速颁行,在闽亲、郡各王并令具议来奏,以服天下万世之心,不可草率,亦不许迟误"①.同年四月,"安置靖庶人于连江,敕奉新王严加钤束,不许令见一人,透出一字"②."寻命掌锦衣卫事王之臣缢杀之,托言暴疾死.戮杨国威、顾奕、史其文等于市"③.平定朱亨嘉的僭乱后,隆武帝加封两广总督丁魁楚为平粤伯,陈邦傅为富川伯挂征蛮将军印④.在给丁魁楚的诰敕中说:"卿有闻檄拥戴之大志,又有迅平逆寇之巨绩.王守仁当全盛之时,无推举之事,以卿比之,功实为过."这种过誉之词反映了朱聿键渴望得到两广官员的支持.靖江王爵由朱亨歅袭封.瞿式耜却因为有意拥立桂藩,受到隆武帝的猜忌,被解除广西巡抚职务,调任行在兵部添注左侍郎;广西巡抚一职由晏日曙接替.靖藩之变固然暴露了朱亨嘉觊觎大位的野心,隆武帝为稳定自己的地位而表现出来的私心自用也是很明显的.丁魁楚、陈邦傅仅因为投机有功,就加升伯爵,掌握了两广地区的实权,后来在永历朝廷上争权夺利,紊乱朝政,又先后投降清朝,基本上没有起过积极作用,可谓奖赏失当.真正忠于明室的瞿式耜却因有意拥立桂藩而遭到排挤.《思文大纪》卷六记载,直到隆武二年五月即朱亨嘉之乱平息半年以后,"广西桂林府、全州等州,进贡监国登极表笺四十六通.上虽嫌其迟,然亦念路远阻滞也".这自然是表面文章,正如瞿式耜自己所说:"然余之不服靖江王而甘受其逼辱者,非为唐王也,为桂之安仁王也.""六月到广西梧州.八月随遘靖藩之祸,时闽中已立思文矣.弟心心在神宗之孙,故既受靖祸,而又见疏于隆武.比夺西抚与晏公,遂坚意不赴佐枢之命."①瞿式耜卸任后拒不赴闽就任,在广西梧州、广东肇庆一带留连赋闲.除了靖江王朱亨嘉的争立以外,还有益阳王的自称监国.1646年(隆武二年)二月,朱聿键下诏禁止益阳王在浙江龙游、遂昌一带私授知县.其中说到益阳王"借受慈禧(即弘光太后邹氏)之命,又借勋镇方国安之推奉,近日表奏虽来,公然用监国之宝,不知此宝授自何人?"②兵部郎中王期升在太湖奉楚藩宗室朱盛澂称通城王行大将军事,"居然帝制,派饷、卖劄、强夺民女,为两山(指太湖中的东、西洞庭山)百姓不容",王期升站不住脚才逃入福建.③在南明历史上,这类事件多次发生.朱明宗室觊觎帝位者颇不乏人;部分官绅以"定策"为功,内部纷争不已,文官武将的升迁也深受这种风气影响.弘光、隆武、鲁监国等小朝廷以及妄图自立的某些宗室一脉相传,往往以高官显爵酬谢拥戴者.在民族危机日益深重的情况下,爵禄不用于劝奖抗清有功官员,而以是否效忠于己为依据.南明之不竞,与此颇有关系.②瞿式耜《丙戌九月二十日书寄》,见《瞿式耜集》卷三,书牍.③雷亮功《桂林田海记》.①雷亮功《桂林田海记》;参见光绪《临桂县志》卷十八《前事志》.②吴晋锡《半生自记》卷下.③《桂林田海记》说顾奕被任为"翰林院修撰".④光绪《临桂县志》卷十八《前事志》.⑤吴晋锡《半生自记》云:"伪诏余为兵科给事,余挥使者不受."《思文大纪》卷五记贵州情况说:"先是,靖庶伪诏颁行,(贵州巡抚范)■固却之,且励兵固圉,至是以拱戴疏至",隆武帝为之"欣然",给范■加衔为都察院右都御史.⑥瞿玄锡作瞿式耜及夫人邵氏"合葬行实",见《虞山集》.⑦同上.光绪《临桂县志》卷十八《前事志》说:朱亨嘉"令杨国威留守桂林;檄思恩参将陈邦傅以总兵官会于梧州,籍兵千余人,选宗室五百人为亲军,于十五日东行."时日稍有不同.①雷亮功《桂林田海记》.②屈大均《安龙逸史》卷上.③《思文大纪》卷一.④光绪三十年《临桂县志》卷十八《前事志》.①《桂林田海记》.②屈大均《安龙逸史》卷上,又见李天根《爝火录》卷十三.③参见瞿共美《天南逸史》.④瞿玄锡撰其父瞿式耜、母邵氏"合葬行实",见《虞山集》.⑤瞿共美《天南逸史》作"归之福京";《思文大纪》卷五作"械至延中".马吉翔从此受到隆武帝的赏识,后来成为永历朝廷的重臣.①《思文大纪》卷五.②《思文大纪》卷六.③李天根《爝火录》卷十四.屈大均《安龙逸史》卷上记:"得旨:严天凤、杨国威处斩,贬靖藩为庶人,安置广东博罗县,至县,未几死."④《思文大纪》卷四、卷六.①《瞿式耜集》卷三,书牍.②这件诏书在《思文大纪》卷四内记于二月;《爝火录》载于四月,注云:益阳,辽简王植之裔孙.③《爝火录》卷十三.第九章隆武政权的作为和覆败第一节1645年秋到1646年夏的形势朱聿键在福建即位和朱以海在浙东监国反映了南方绅民的抗清愿望.就当时的形势来看,南明方面弘光朝廷虽然已经覆亡,但南明政权还控制着福建、广东、广西、湖南、贵州、云南几个全省(四川在张献忠为首的大西军控制下)和浙东、赣南地区,人力和财力还相当可观.而清朝统治者在摧毁了大顺政权和弘光政权两大对手后,错误地判断了形势,以为只要稍事招抚,全国即可平定.1645年六月,英亲王阿济格率师"凯旋";九月,豫亲王多铎也领兵回京,换来了一位年纪很轻的贝勒名叫勒克德浑以平南大将军名义带领一支满洲八旗兵镇守南京.勒克德浑部下的兵员数目不详,但肯定比多铎的兵力少;此外就是奉命招抚江南各省的内院大学士洪承畴和一批投降不久的汉军.如果仅就兵力对比和人心向背而言,南明当局是可以利用清军主力北返的时机有一番作为的.然而,南明地域虽广,各派势力却在很大程度上陷于割据纷争,朝廷虚有其名,无法组织有力的反攻.唐、鲁的对立既削弱了东南的抗清势力.表面上奉隆武正朔的各地大臣也往往私心自用.朱聿键是位有恢复大志的君主,他所采取的政策措施大体上也是正确的.可是,真正效忠于他的人并不多,在福建他受制于郑芝龙、郑鸿逵兄弟;在外的湖广等地总督何腾蛟只知利用隆武帝的信任把湖南和贵州东部视作自己的禁脔,威福自操;广西巡抚瞿式耜意在拥立桂藩,同隆武朝廷貌合神离.向心力比较强的是赣南和广东.隆武帝开初并没有看出何腾蛟的割据自雄心理,对何腾蛟的请官请爵几乎是言必听从,不仅把湖广地区的全权委任给他,还指望他派兵进入江西,把自己从郑氏集团控制下的福建迎接到赣州或者湖南.当时,正是大顺军余部同何腾蛟、堵胤锡达成联明抗清协议、湖广兵力正盛的时候,隆武帝认为浙东、福建有鲁监国、郑芝龙的兵力抗击清军,自己移驻赣州或湖南,可以就近节制赣南、湖广、广东和云南、贵州调来的军队同清方较量,收复失地.然而,他的这一计划既遭到郑芝龙的反对,又得不到何腾蛟的真心支持,终于化为泡影.大致可以这样说,崇祯朝时虽已出现少数武将拥兵自重的迹象,朝廷的威令基本上还能畅通无阻;弘光时武将跋扈,封疆大臣仍不敢违反朝廷旨意;隆武以后督抚大臣也效法武将,一味盘踞地方,争权夺利,朝廷威令不行,几乎谈不上统一部署、统一指挥.清廷虽有内部倾压,但掌权者基本上能威福自操,令行禁止.相形之下,清胜明败主要决定于内部凝聚力.清阿济格、多铎主力北返之后,江南留守兵力相当单薄,拥明势力虽展开了一些反击,但收效甚微,原因在于各自为政,互相观望,甚至坐视清军打掉拥明旗帜下的异己力量,心中窃喜.南明军阀和封疆大吏多数是这样一批鼠目寸光的人物,才使清方得以有限兵力集中使用,达到各个击破的效果.1645年秋天,鲁监国的军队渡钱塘江攻杭州和浙东等地;堵胤锡督忠贞营攻荆州;江西明军和义师也奋起同清方争夺建昌、吉安等府县.兵饷最足的郑芝龙和何腾蛟却一味坐食内地,毫无作为.由于南明当权人物总是夸张自己的"功绩",隐瞒自己的消极避战,留下的材料虽然很多,却只能把读者导入歧途.为了理清头绪,借助于清方档案材料就是必要的了.勒克德浑接替多铎和阿济格镇守江南期间,只进行了一次重大的军事行动,这就是援救荆州之役,对手是由大顺军改编而成的忠贞营(荆州战役另述).当时,清朝对江南的统治远未巩固,兵力又非常单薄.除了驻于南京和杭州的一部分满洲八旗兵以外,湖广(主要指今湖北省部分)、江西以及今安徽省等地区都是由新降附的汉军负责镇守和攻取.勒克德浑领江宁(今南京)满军主力援救荆州时,连南京城内外的反清势力也还相当活跃.顺治二年(1645)十一月江宁等处巡按毛九华在一件揭帖中说:"江宁城外九十余村,有王■、孙壒、金牛、六塘、聂村、陶村、邓村、龙都八村借练乡兵为名,敢犯天兵,遂经剿洗,自后安堵."①实际上南京城郊义师虽然受到清军的搜剿,地方并没有"安堵",就在勒克德浑统兵西上湖广时,抗清义师趁江宁守御力量空虚,密谋于顺治三年(1646)正月十二日夜间里应外合,夺取该城.由于消息走露,洪承畴等得以及时防范,"捕斩为首者三十人.至十八日夜,贼首伪潞安王、瑞昌王复率贼兵二万余三路入犯,我兵俱击败之"①.洪承畴揭帖中叙述道:"有伪瑞昌王朱谊漇、伪总兵朱君召,奸恶异常,到处号召同谋叛乱.今年正月十九日,既密图江宁,里应外合.职与操江陈锦等诸臣,先事发觉,合满汉官兵,奋力擒剿,旋就底定.然大逆朱谊漇、朱君召犹未就擒,祸本未拔."下文又说,正月二十三日陈锦、巴山、厫童统兵在南京城外搜剿,杀一百余人,自二十四日起将江宁各城门封闭,"细搜城内逆贼,擒获甚多,俱有瑞昌王伪旨、伪牌札可据."洪承畴的这件奏疏是在顺治三年八月底写的,这时清廷已派遣贝勒博洛统兵由浙江进攻福建,南京地区的清军仍然很少,所以他在疏中说:"惟是江宁为江南根本重地,远近望以为安危.职先督发原任平南伯、广昌伯下副、参高进库、杨武烈、蔺光元等官兵三千,援剿江西.嗣有山东总兵柯永盛官兵四千移驻江宁,缓急可恃;后将柯永盛官兵改驻江西,则江宁官兵仍觉单薄.今虽有提督总兵张大猷统汉兵四千,皆系提督曹存性所遗营兵,南兵脆弱,全无马匹,即盔甲、弓箭俱称缺乏,尚在设法置备.所恃者,惟巴山满洲官兵,先声足以夺气,临敌足以摧锋,若多行调发,则弹压势轻,恐启奸宄窥伺之渐."②洪承畴的这件密疏透露了南京堪战的汉兵已先后调赴江西,防守兵力只有巴山部为数不多的满军,因此他建议清廷不仅不要再抽调部分巴山部军出征,还应把高进库部汉军调回南京,"庶重地可保无虞".由此可见多铎部"凯旋"后,勒克德浑出征荆州期间和返京休息以后,南京的防守兵力极其单薄.而南明方面对清军的虚实一无所知,清军未到时盘踞地方,苟且偷生;等到清方调集兵力进攻时立即张皇失措,非降即逃.换句话说,清方始终掌握着主动权,休整和进攻交替而行;南明方面在1645秋到1646秋这一年里,除了原大顺军反攻荆州、鲁监国的军队同清军相持于钱塘江、忠于隆武政权的赣南军队与金声桓部清军争夺江西以外,兵力最多的郑芝龙部(他完全可以凭借水师优势入长江进攻南京等地)、何腾蛟部(他本应出岳州攻武昌等地),都龟缩于后方,毫无进取之意.南明高官显爵的文恬武嬉,错过了最佳战机,直接导致了浙东的溃败和隆武政权的覆亡.①《清代农民战争史资料选编》第一册(下),第二九七页.①《清世祖实录》卷二十四.②顺治三年八月三十日招抚江南各省大学士洪承畴密揭帖,《明清史料》甲编,第二本,第一七○页.曹存性原为弘光朝左都督,多铎部清军抵南京时投降,被委任为总管五营提督省城(即江宁)军务,其时年已迟暮,顺治二年九月命其孙副总兵曹胤吉进表(见同上书,第一二八、一二九页),部下兵将多系明代南京世袭之军,没有多大战斗力.第二节隆武帝的政策和举措隆武朝廷和鲁监国政权都是在国内民族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的形势下建立的,它们的共同特点是抗清复明.由于鲁监国政权控制区太小,影响有限,这里着重叙述隆武朝廷的大政方针.第一,在总体战略上,弘光朝廷以"平寇"(即镇压农民起义)为主;隆武朝廷改为"御虏"(即抗清)为主.这自然是形势造成的,正如顺治二年十月清廷派遣的招抚江西孙之獬揭帖中所说:"福藩唤醒唐藩之迷,马士英唤醒黄道周之迷."①奉行"联虏平寇"方针的弘光朝廷在南下清军铁骑的冲击下土崩瓦解,拥明势力终于认识到社稷存亡的主要威胁是满洲贵族建立的清朝.朱聿键能够洞察客观条件的变化,总结弘光覆亡、潞王降清的教训,不失时机地树立起抗清大旗,符合汉族百姓反对满洲贵族强制推行的剃发改制等民族压迫政策的愿望,毕竟是难能可贵的.他即位十天后,就诛杀清朝派来招降的使者马得厂,敕谕文武臣民曰:"朕今痛念祖陵,痛惜百姓.狂彝污我宗庙,害我子民,淫掠剃头,如在水火.朕今诛清使、旌忠臣外,誓择于八月十八日午时,朕亲统御御营中军平彝侯郑芝龙、御营左先锋定清侯郑鸿逵,统率六师,御驾亲征……"②这次亲征由于郑芝龙兄弟的阻挠,没有实现.朱聿键在基本政策上的转变,仍然值得称道.联合农民军共同抗清,是从隆武时期开始的.后来的历史证明,如果没有大顺、大西农民军的联明抗清,南明政权绝对延续不了近二十年之久.第二,朱聿键针对万历以来党争给国事带来的危害,提出了消除党争,"用舍公明"的方针.就任监国时,他亲自撰写了"缙绅"、"戎政"、"儒林"三篇《便览》.其中说:"盖国家之治,必文武和于上,始民兵和于下.不然,立败之道也.""孤惟帝王之御世也,必本祖法而出治.治不独出于帝王,必与文武之贤者共之.始于得贤将相,终于得贤百职,四海兆民,方有信赖.民安则华强彝服矣.……帝王量大,则识必高.识高,必用舍公明.又何有乎东林、门户,魏党、马党之纷纷哉!呜呼,三党成,偏安矣;四党成,一隅矣!"下文说,他"监国闽省,创设有司,约率众而本己,官不备以惟人;焦劳昕夜,惟贤是求"①.同年八月二十七日,亲出考选推官策题云:"历代之受患,莫过于群臣朋党之最大.于今两京之覆,二帝之伤,皆此故也.……大明开天,党肇于神庙之季.东林、魏党;门户、马党,交激递变,而有如此之痛效矣.朕今志在荡平,尽去诸党之名,惟在廷严说谎之条,在外正贪婪之罚.……迩日在廷,似犹有不醒之迷,欲启水火之战,朕甚惧焉!何道可底太平大公,令文武真和衷而共济乎?……朕今亦曰:'去寇易,去党难.'然党不去,寇不驱也,审矣."②隆武二年(1646)正月,又在诏书中说:"此后真正魏党,亦与一概涤宽.但责后效,不计已往.盖中兴之时事,臣民悔过且与维新,况轻于此者乎!"③当时,弘光朝首辅马士英在浙东成了过街老鼠,日子很不好过,要求入仙霞关朝见.隆武帝内心里是欢迎他的,郑芝龙同马士英关系较好,也主张收用马士英.可是,朝廷上许多文臣都表示强烈反对,礼部尚书黄锦、太常寺卿曹学佺等上疏力争.朱聿键只好下诏定士英为"罪辅"、"逆辅",让他在江浙"图功自赎"④.对于弘光时依附马士英的杨文骢父子,朱聿键优加委任(主要原因是在唐、鲁争立中杨氏父子站在隆武朝廷一边).隆武二年正月,在给杨文骢之子左都督杨鼎卿的诏书中特别转达了他对马士英的关切:"阁部臣马士英,朕必不负其捧主之心,在辅臣亦当痛悔其误陷圣安(弘光帝)之戾.诸臣万疏千章,岂夺朕心公论?"①可见,隆武帝在用人取舍上力戒门户之见,不咎既往,只要参与抗清就量才录用.在这一点上,不能不承认隆武帝的见识比那些以正人君子自命的东林—复社骨干人士要高超得多.第三,隆武帝在南明诸统治者中是比较关心百姓的.为了减轻民间疾苦,他施政的一个重点是整顿吏治,严惩贪污.规定"小贪必杖,大贪必杀"②.监察御史吴春枝纠劾邵武通判陈主谟、古田知县吴士燿、汀州知府王国冕贪污虐民.他当即下旨:"各官赃私可恨,皆纱帽下虎狼也.若不严惩,民生何赖?都着革了职,该抚速解来京,究问追赃充饷."③当他听说被清朝逼勒剃头的军民往往遭到南明官军诛杀时,特别下诏"有发为顺民,无发为难民"⑤,严禁不分青红皂白地滥施屠戮.隆武元年七月,敕谕总兵何成吾曰:"兵行所至,不可妄杀.有发为顺民,无发为难民,此十字可切记也."⑤史籍记载,给事中张家玉监永胜伯郑彩的军队进入江西,"时大清兵所至令民剃发,而南军遇无发者辄杀不问.难民因是多输牛酒,为间导;南军咫尺不得虚实,饷、导俱绝.家玉设小牌,免死,给与难民,欢呼来归者千百人"①.这个政策同清廷的"留发不留头"形成鲜明的对照,显然是更得人心的.第四,朱聿键的个人品德在南明诸君中也是很罕见的.黄道周在一封信里曾经描述了隆武帝的为人:"今上不饮酒,精吏事,洞达古今,想亦高、光而下之所未见也."②不少史籍中都说他喜欢读书,无声色犬马之好.做了皇帝之后,仍然自奉甚俭,敕谕云:"行宫中不许备办金银玉各器皿,止用磁、瓦、铜、锡等件,并不许用锦绣、洒线、绒花,帐幔、被褥,止用寻常布帛.件件俱从减省,成孤恬淡爱民至意,违者即以不忠不敬治罪."③他身穿土布黄袍,安贫若素.曾在隆武朝廷任职的钱秉镫作《宫词》六首,其一云:"内使承恩新置机,诏传大布织龙衣.六宫罗绮无人着,敕与无戎绣将旗."其四云:"旌旗十万护乘舆,二圣军中共起居.长信宫人骑马出,从龙祗有五车书."诗前有序云:"比闻宫中蔬布辛勤如一日也,北狩之祸,天乎,人乎,追思往事,令人痛绝."④上面谈到的四点都说明朱聿键锐意恢复,颇有中兴之主的气概.南明灭亡以后,有一些遗民甚至认为留都立国之时就应该效法东汉光武帝不考虑亲疏,径直以朱聿键继统.然而历史过程不能悔棋,明朝的制度和1644年夏的局面都绝不允许凤阳高墙(皇室监狱)中被囚的"唐庶人"当皇帝.即便在他被拥上帝位之后,号召力也不很大.朱聿键自知以远藩子孙入继大统事属偶然,必然出现争议.为了取得南明各地宗藩官绅的承认,不得不耍弄权术.例如,鲁监国朱以海是同他争夺帝位的公开对手,桂藩(安仁王和永明王)以神宗之孙是他潜在的竞争对象,就借口自己没有儿子,以"储位"作诱饵希图换取朱以海和朱由楥、朱由榔的支持.先派给事中柯夏卿为使者加兵部尚书衔携带手书前往绍兴劝说朱以海接受皇太侄的名号,书中说:"朕无子,王为皇太侄,同心戮力,共拜孝陵.朕有天下,终致于王."①后来又声称:"此永明王(朱由榔)之天下也.永明,神宗嫡孙,正统所系.朕无子,后当属诸永明."②隆武二年七月,曾皇后生了儿子,当时清兵攻破浙东,鲁监国政权瓦解,朱聿键却兴高采烈地以皇太子诞生给官员们加级封赏,以示喜庆.御史钱邦芑上疏道:"元子诞生之日,正浙东新破之日,同盟且应见恤,剥肤益复可忧.臣以为是举朝同仇发愤之秋,非覃恩爵赏之时也.且恩泽不宜太优,爵赏不宜太滥.若铁券金章,徒以锡从龙之旧,则将来恢复疆土,何以酬汗马之勋?非所以重名器,劝有功也."隆武帝置之不理③.钱秉镫赋诗寄慨云:"当今天子高帝孙,鲁国同是至亲藩.改元本非利天下,域内原宜奉一尊.越东诸臣殊可笑,誓死不开登极诏.天子洒笔亲致书,相期先谒高皇庙.闽中恃越为藩篱,如今越破闽亦危.往事纷争不足论,与国既失应同悲.昨夜中宫诞元子,通侯鹊印何累累?中兴所重在边疆,恩泽冒滥同烂羊.唇亡齿寒古所忌,君不闻元子之诞唇先亡(原注:盖元子生而唇缺也)."①透过这些批评,固然可以看出朱聿键的私心自用,但也明显地反映出他的处境困迫,难以施展抱负.①《明清档案》第三册,A3—115号.②《思文大纪》卷二.①《思文大纪》卷二.②《思文大纪》卷三.③《思文大纪》卷四.④《思文大纪》卷三.①《思文大纪》卷四.②《思文大纪》卷三.③《思文大纪》卷三.⑤邵廷寀《东南纪事》卷一.①邵廷寀《东南纪事》卷一.②黄道周《与杨伯祥书》,见杨廷麟《杨忠节公遗集》卷六.③《思文大纪》卷二.④钱秉镫《藏山阁诗存》卷五《生还集》.①钱秉镫《所知录》卷一.查继佐《鲁春秋》作:"朕与王约,朕未有子,得金陵为期,朕当让位皇孙,布衣角巾,■然物外."②钱秉镫《所知录》卷二.③同上,卷一.①钱秉镫《所知录》卷一.按,钱秉镫《藏山阁诗存》卷四《生还集》所收此诗个别字不同,如"昨夜中宫诞元子"作"昨夜室中诞元子".第三节郑芝龙兄弟的跋扈郑芝龙原先是海盗,受明政府招抚后,在崇祯年间曾奉命镇压福建、江西、广东的"山寇"和"海寇",由参将逐步升到总兵官.弘光时加封南安伯.他的接受招安,既为明王朝效力,使东南沿海地区相对稳定;主要意图却是借用朝廷命官身分,扫除海上异己势力,垄断福建、广东等地的对外贸易.到明朝覆亡的时候,他在福建已经拥有左右地方军事和经济的实力.1645年六月,他的弟弟郑鸿逵拥立唐王朱聿键,在福州建立隆武政权,自然是得到他的同意的.然而,这种结合却难免貌合神离.朱聿键的意向是以恢复明室为己任,具体目标是首先恢复以南京为中心的江南(他称之为"半功"),进而收复北方(他称之为"全功").郑芝龙的用心却大异其趣,他以迎立隆武作为定策勋臣第一,借隆武朝廷的名义巩固自己在福建等地区惟我独尊的地位,带有很大的割据色彩.这样,隆武朝廷从建立开始,就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之中.朱聿键得到了除鲁监国据守的浙江东部地区以外南方各省的支持,至少在名义上他是公认的南明第二个正统朝廷.然而,他的政权是依靠郑氏兄弟的支持才得以建立,又处于郑芝龙集团实力控制下的福建,一切作为都必然要受到郑芝龙的挟制.朱聿键即位以后,大政方针基本上是正确的,他为抵制和摆脱郑氏家族的控制也作了相当大的努力.隆武朝廷建立不久,朱聿键和郑芝龙、郑鸿逵之间的蜜月很快就结束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控制与反控制的斗争.朱聿键为了提高朝廷的威望,特别注意网罗人才,以礼敦聘各地名声较高的官员入朝任职,延请入阁的大学士名额超过了明代任何时期.郑芝龙却凭借实力根本不把这些文官看在眼里.朝廷建立不久,就发生了朝班事件.郑芝龙自以为帝由己立,朝见时自然应当排于文武诸臣的前面,首席大学士黄道周却以祖制勋臣从来没有位居班首的先例为理由,坚持不让.在隆武帝亲自干预下,黄道周赢得了表面上的胜利.接着在一次朝见群臣的时候,郑芝龙、郑鸿逵当着皇帝的面挥扇去暑,户部尚书何楷上疏劾奏他俩"无人臣礼";隆武帝嘉奖何楷敢于直言,立即给他加了左佥都御史的官衔.郑氏兄弟怀恨在心,处处加以刁难,何楷被迫请求致仕回籍,隆武帝违心地同意他暂时回乡养病.郑芝龙仍不肯罢休,派部将杨耿在半路上割掉何楷的一只耳朵,借以向朝廷示威①.朱聿键原本希望郑芝龙、郑鸿逵统兵出福建,建功立业.在他的一再训令下,郑芝龙不得不派永胜伯郑彩带兵出杉关,援救江西建昌义师.郑彩到达杉关之后却按兵不动,无论监军给事中张家玉怎样催促,他一概置之不理.不久听说清军将至,拉起队伍就跑,三日夜退到浦城.张家玉极为愤慨,上疏劾奏;隆武帝下诏削去郑彩的伯爵.1646年(隆武二年、顺治三年)正月,又因郑鸿逵部将黄克辉从浙江省江山撤退回闽,隆武帝大怒,指责郑鸿逵"始则境内坐糜,今复信讹撤转,不但天下何观,抑且万世遗耻.未有不能守于关外而能守于关内者",下诏将郑鸿逵由太师降为少师①.这些事实表明隆武帝致力于中兴事业,不愿充当郑氏兄弟的傀儡.随着双方矛盾的激化,隆武帝明白除了离开福建,摆脱郑芝龙兄弟的控制,不可能有任何作为.于是,他决意亲征,目的是第一步把行在移到江西赣州,然后视情况而定,如果江西用兵得手,局势稳定,可以西连湖南何腾蛟部,东接福建郑芝龙部,南靠广东,收就近指挥之效.即便江西作战不利,还可以西移湖南,南下广东.朱聿键决策移跸明清双方激烈争夺的江西,而不是迁往比较安全的广东,说明他确实是有恢复之志的,和后来的永历帝不可同日而语.隆武元年八月,江西督师万元吉上疏请移跸赣州,疏中写道:"赣(指赣州)居上游,豫(豫章即南昌)不能仰面而攻,且左为楚,右为闽、浙,背为东粤,足以控制三面,宜驻跸."②十二月十六日离开福州,二十六日到达建宁①,开始作向西转移的准备.朱聿键和忠于他的臣僚作的这种战略部署,连当时任清朝江西提督的金声桓也看得很清楚,他在给清廷的奏疏中写道:"以臣今日细观福建(指隆武朝廷)陈兵之势,俨然一常山之蛇,以浙东为首,江西为腹,湖南、广西、云贵为尾,敌畏江南满州,故宿重兵于浙东以拒钱塘之渡(这是指鲁监国政权的兵——作者按),乘臣江西兵力之单弱,意欲夺路而出,以震动江宁;何腾蛟拥重兵从上游而动武昌,满州有数,东南半壁岂不一鼓而复乎?臣计南赣、建昌、广信之贼虽号有三十余万之众,若得满州二万从江西来,合臣兵二万,臣效前驱,立可翦灭无余,随由南赣直捣闽广,凭腰肋之间铲为两断,敌人首尾不能相顾,钱塘可一苇而渡矣.然后合力平定云贵,一统之业岂不易易哉!"②可见,明清双方都认识到江西在战略上的重要地位.问题是,南明方面隆武帝既调不动郑芝龙的军队由福建入江西,他寄于厚望的何腾蛟派精兵强将由湖南入江西迎驾也全盘落空;而清方洪承畴却抽调了柯永盛、高进库等部赴江西协同金声桓部作战,先后攻陷吉安、赣州、南安等府.江西战局的逆转,归因于郑芝龙、何腾蛟的私心自用,它不仅直接导致了隆武朝廷的覆亡,而且对后来南明局势的发展影响极大(顺治五年,金声桓、李成栋反清归明时都是在赣州城下屡遭挫败,不能全力北上,详见下文).①李光地《榕村续语录》卷八记载,郑芝龙原意是于半途邀杀何楷.何楷见伏兵持刃突出,心知是郑氏指使,镇静如常,"出谓贼曰:'知君所欲得者,吾头耳,毋及他人.'伸颈命取之.众愕眙许时,曰:'好一个都院,且取若耳可矣.'割耳而去,以已杀报芝龙.隆武闻元子(何楷字玄子,此处避康熙讳)被盗杀,哭几日.当时人作一对曰:'都院无耳方得活;皇帝有口只是啼.'"①《思文大纪》卷四.②李天根《爝火录》卷十二.①李天根《爝火录》卷十三;《思文大纪》卷三作:"十二月初六日,御驾亲征."又记"帝手敕凤阳知府张以谦:朕今正位福京,志雪救民.八月十八日,兵发五路.十二月初六日,朕驾亲征."②顺治二年十二月十六日金声桓题本,见《明清档案》第三册,A3—177号.第四节黄道周的出征和被俘杀隆武帝锐意恢复,郑芝龙却拥兵自重,挟制朝廷,无意进取,双方的矛盾日益激化.首席大学士黄道周不胜愤慨,自告奋勇督兵出福建,联络江西,援救徽州、衢州一带的金声等部义军,设法为隆武朝廷打开局面.1645年七月二十二日,黄道周勉强拼凑了三千多名士卒踏上了征途_0292_0①,隆武帝派赵士超为兵部职方司主事任军前监纪.掌握兵马钱粮大权的郑芝龙内心窃喜,惟恐其不去,既不拨给精兵,粮饷也只支给一个月的定额.师出不久,兵饷就接济不上.黄道周只好利用自己的声望和书法亲笔书写委任状,沿途召募一些忠贞之士.黄道周虽然身处多事之秋,读过一些兵书,为《广百将传》作了注断,却只是纸上谈兵,从来没有指挥过军队.部下兵将大抵是应募而来,缺乏作战经验,凭着一腔热血奋勇向前.施郎(后改名施琅)当时充当偏裨,随同道周出征,他自称"十七岁作贼",凭军事眼光看出依靠这样一支队伍同清朝正规军作战必败无疑.因此,他向黄道周建议,遣散队伍,只带少数经过挑选的人由小路直接进入赣州,以首席大学士督师的名义节制和调遣南赣、湖广、广东、广西等地总督、巡抚、总兵,会师进取.黄道周为人迂执,不达权变,以为自己有这么一支松松垮垮的军队总比没有好,又把自己的声望估计过高,认为所到之处必将群起响应;何况在他心目中施郎不过一介卑微末将,哪能有什么奇谋良策.施郎见黄道周不采纳自己的意见,不愿陪着他送死,径自返回福建①.黄道周到达徽州府境之后,朦头转向,直到金声兵败被俘,他才弄清楚原来自己的军队同金声部义军只隔一座山.他的兵力能不能解救金声固然是个问题,但至少说明他情报不明,缺乏军事才能.金声部既已覆败,黄道周带领的少数军队又不是清军对手,出兵援徽的目的落了空.他率部从徽州婺源(今属江西省)转入江西,一再写信策反清江西提督金声桓,被置之不理.十二月二十四日清军探听到黄道周在婺源县境明堂里下营;第二天清徽宁池太提督张天禄率领宁国总兵胡茂祯、池州总兵于永绶、徽州总兵李仲兴、芜采总兵卜从善分三路围攻,黄道周部下士卒牺牲的有一千多人,余众星散,他本人和文官兵部主事赵士超、通判毛志洁、中书蔡雍、赖继谨,武官游击朱家弟等被胡茂祯部俘虏.②顺治三年(1646)二月初二日,黄道周等被押送到南京,洪承畴劝降不成,奏报清廷后于三月初五日将他杀害①.隆武帝得到黄道周殉难的消息,非常痛惜,追赠为文明伯,谥忠烈.①李世熊《再上石斋黄老师书》中说:"先生之行也,召募市人才三千耳,饷不给于国帑,而资于门生故友之题助,此一时义激慷慨耳.朝廷才给空门扎百十道以当行银,兵事岁月未可解,义助能岁月例输乎?空劄可当衣食易死命乎?就令士马饱腾、人人致命,三千未教之卒可枝住诸道分进数十万之方张之寇乎?"见黄宗羲编《明文海》,补遗第五二三七页.郑达《野史无文》卷十二《郑成功传》记:"道周与芝龙隙,请督师援广信府,芝龙给赢弱卒三千以往,至则败绩."这两种书记载道周出师时兵力比较可靠.①李光地《榕村语录续集》卷八.②顺治三年二月十九日招抚江南大学士洪承畴揭帖中说十二月二十五日在婺源县一都明堂里"生擒伪阁部黄道周"的是宁国总兵胡茂祯下都司白世彦、张养忠,见《明清史料》甲编,第二本,第一四五—一四六页.又《史料丛刊初编》所收顺治四年七月洪承畴报"徽宁池太安庆广德总兵将领清册"内,不少将领有"顺治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徽州婺源明堂头敌破阵".①庄起俦编《漳浦黄先生年谱》卷下,见《黄漳浦集》卷首.温睿临《南疆逸史》卷八《黄道周传》说"三月七日"遇害;张岱《石匮书后集》卷三十七则记于三月十八日.李光地记黄道周被俘后坚贞不屈、从容就义的情况颇详细,令人肃然起敬,见《榕村语录》卷二十二.第五节清兵占领浙东与鲁监国航海1646年(清顺治三年,明隆武二年、鲁监国元年)二月十九日,清廷命多罗贝勒博洛为征南大将军,同固山额真图赖领兵南下,进攻浙江、福建②.博洛带领的满洲八旗兵到达南京后,原平南大将军贝勒勒克德浑把东南军务作了交代,就带领本部兵马回北京休息③.博洛调集了江南一批明朝降兵降将,积极准备进军事宜.据洪承畴报告,"今钦命行征南大将军贝勒督兵赴浙闽征剿,职会发提督曹存性、总兵李应宗、于永绶、张应梦、贺胤昌、范绍祖、王之纲、苏见乐、冯用等共官兵七千余名"④随征.实际上跟随博洛进攻浙东、福建的汉族军队远不止此,例如吴淞总兵李成栋部五千兵马后来也被抽调南下,总数至少在一万名以上.五月十五日,博洛统率的军队经苏州进抵杭州.这年夏季浙江久旱不雨,钱塘江水涸流细.清军见有人在江中洗澡,水深不过马腹,于是,在五月二十五日分兵两路,一路由主力马步兵组成,从杭州六和塔、富阳、严州一线涉水过江大举进攻;另一路由水师组成,从鳖子门沿海而进,二十九日东西会合,全线出击.方国安等部署的钱塘江防线顿时瓦解,各部明军损兵折将,纷纷逃窜.五月二十九日晚上,鲁监国在张名振等护卫下离开绍兴,经台州乘船逃往海上.①次日早晨,博洛过钱塘江,亲自指挥追击②.六月初一日,清军占领绍兴③.朱以海出逃时,派靖夷将军毛有伦保护宫眷、世子退往台州,毛有伦却改道蛟关以便入海,途中被叛将张国柱截获,送往杭州④.鲁监国所封越国公方国安带领马兵五百名、步兵七千名不战而降,先后跟随降清的还有新建伯王业泰、内阁大学士方逢年、谢三宾、宋之普、吏部尚书商周祚、兵部尚书邵辅忠、刑部尚书苏壮,依附于方国安的弘光朝兵部尚书阮大铖、太仆寺卿姜一洪等,武将有总兵陈学贯等十八人,副将以下不计其数.①兴国公王之仁见大势已去,流泪说道:"坏天下事者,方国安也.敌兵数万屯北岸,倏然而渡.孤军何以迎敌,惟一死而已."他率领部分兵员乘船数百艘,携带大批辎重由蛟门航海到舟山,打算同隆武帝所封的肃虏伯黄斌卿会师共举."斌卿伪许之,且曰:顷张国柱犯鲁宫眷,不义,请合声其罪.乃甫出洋,忽炮反攻之仁,尽有其舟."王之仁对黄斌卿的背信弃义痛恨不已,把家属九十三人的乘舟凿沉,全部溺海而死,鲁监国颁发的敕印也投进大海,自己留下一条大船.竖立旗帜,鼓吹张盖,直驶吴淞江口.当地清兵以为他是前来投降的明朝高官,在六月二十八日送到松江府,吴淞总兵李成栋不敢怠慢,立即转送南京②.王之仁见到招抚江南大学士洪承畴时,慷慨陈词,说自己是"前朝大帅,国亡当死,恐葬于鲸鲵,身死不明,后世青史无所征信,故来投见,欲死于明处耳!"洪承畴开初还希望他回心转意,以礼相待,婉言劝他剃发投降.王之仁断然拒绝,大骂洪承畴"反面事仇,先帝赠若官,立庙祠若、祭若,荫若子;若背义亡恩,操戈入室,平夷我陵寝,焚毁我宗庙,若通天之罪,过李陵、卫律远矣"①.洪承畴羞愧满面,无地自容,下令将他杀害.清军进占浙东府县后,大学士张国维、督师兵部尚书余煌、礼部尚书陈函辉、大理寺少卿陈潜夫等先后自杀.督师大学士朱大典据守金华,誓死不降.博洛亲自统率满、汉军于六月二十三日从绍兴前往金华,二十六日把该城四面包围.由于明军在朱大典指挥下凭城顽抗,博洛从杭州调来红衣大炮,浙闽总督张存仁也奉命带兵参加攻城②.清军以绝对优势的兵力猛攻了二十天,直到七月十六日金华才被攻破.朱大典带领家属和亲信将校来到火药局,用绳索捆在火药桶上,点燃引线,轰然一声,壮烈成仁.朱大典在明末官场上以贪婪著称,然而当民族危难之时他却破家纾难,体现了威武不能屈的气节.清军进入金华,借口"民不顺命,因屠之"③,又炮制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关于马士英的末路,诸书记载差异极大.大抵倾向于东林党的人都说他同阮大铖一道投降了清朝,清军追杀隆武帝时在缴获的文书中发现了他降清后给明方的表文,因而处斩.借以证明马士英先为奸臣,继为叛贼,死有余辜①.然而,根据比较可信的材料,马士英并没有降清.清实录记载,顺治三年六月二十日,"浙闽总督张存仁疏报:副将张国勋等进剿太湖逆贼,擒获伪大学士马士英、长兴伯吴日生、主事倪曼青等.捷闻,令斩士英等,其有功将士,所司察叙"②.蒋良骐《东华录》卷五载,顺治三年"六月,浙闽总督张存仁疏报:副将张国勋进剿太湖逆贼,长兴伯吴日生、主事倪曼青俱被获,伪大学士马士英潜遁新昌县山内,都统汉岱追至台州,士英属下总兵叶承恩等降,并报称马士英披剃为僧,即至寺拘获,并总兵赵体元,令斩之".时人所作《吴城日记》记同年"八月中,闻吴日生、马士英旨下俱论斩讫"③.按时间推算,二书完全符合.当时芜湖抗清志士沈士柱有《祭阮大司马文》,开头就说"丙戌长至(指冬至)之后二日,近故降大司马阮公之丧至自浙东",下文云:"使公同受戮西市,一生恶迹补过盖愆.天夺其魄,委贽后方糜烂以死,生与马同丑行,死并不得与马共荣名,天实为之也"①.可见,沈士柱在当年冬天即已知马士英不屈遇害,晚节"荣名".在马士英之前殉难的夏允彝论及马士英时稍有恕辞,在马士英之后死难的沈士柱也不掩没其晚节.黄宗羲却一笔抹杀:"今古为君者,昏至弘光而极;为相者,奸至马士英而极,不待明者而知之也,有何冤可理?"②平心而论,马士英在弘光朝秉政时毫无作为,弘光垮台后他投奔鲁监国和隆武帝,招来的是一片讨伐声.王思任写的"吾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地"一语脍炙人口,就是直接针对马士英的,责令他盂水自裁.张岱以鲁藩旧臣的身分上疏鲁监国,"恳祈立斩弑君卖国第一罪臣"马士英,"疏入,监国召岱至御榻前,诏以先杀后闻.岱即带兵数百人往蹑之,士英宵遁江上,见其私人方国安,挟制鲁王,斥逐张岱.令士英统兵汛地,协守钱塘"③.马士英在唐、鲁两政权中几乎成了过街老鼠,他并没有因此就转投清方④,而是尽力以抗清的实际行动改变自己过去的不佳形像.清方档案证明,马士英曾经多次参加渡钱塘江攻余杭、富阳以及会攻杭州之役①.1646年六月浙东兵败,马士英逃入四明山削发为僧,被俘就义,实属难能可贵②.相形之下,黄宗羲、张岱在鲁监国政权处境艰难时,转入清方统治区遵制剃头,以明朝"遗民"自居,既不能见危授命,也大可不必那样义形于色地痛斥"奸臣"马士英以显示自己才是正人君子.在这方面,张岱还有点自知之明,《自题小像》一文云:"功名耶落空,富贵耶如梦,忠臣耶怕痛,锄头耶怕重,著书二十年耶而仅堪覆瓮,之人耶有用没用?"③本书讲的是南明史事,不涉及张岱、黄宗羲等人的文学、学术著作在历史上的贡献.同样,也无意于为马士英当国时期的昏庸辩解.只是由于黄宗羲等人往往出于偏私心理任意歪曲史实,甚至造谣生事④,在当时既加剧了南明内部的纷争,对后来的史家又造成了许多人为的困难.在这种情况下,依据可信史料对某些比较重要的人物和事件加以澄清就是必要的了.②《清世祖实录》卷二十五.③《清世祖实录》卷二十七.④顺治三年六月十六日洪承畴揭帖,见《明清史料》甲编,第六本,第五○四页.①佚名《舟山纪略》(收入《明季史料丛书》)记:"丙戌五月二十九日,北兵飞渡钱塘江,荆国公方国安、荡虏伯方元科、阁部马士英先走.巡边阁部张国维护王至台州.……时方、马将献王自全,令洪畴率内司千人守之.畴忽病,于梦中诉逆状.王大惊,召阁臣张国维、陈函辉、柯夏卿、谢三宾、陈盟、宋之普、田仰等定航海之策.(六月)十七日,王哭辞享庙,适富平侯张名振遣中军方简率舻迎,王仓猝登舟,军民万余焚香遮道号呼追送."②顺治三年六月江宁巡抚土国宝揭帖,见《明清史料》甲编,第二本,第一六○页.③查继佐《国寿录》卷三《余煌传》.④林时对《荷牐丛谈》卷四《蠡城监国》.①参见顺治三年七月初六日浙闽总督张存仁、浙江巡抚肖起元联名奏报,《明清档案》第四册,A4—162号;同日张存仁启本,《明清史料》甲编,第二本,第一六三页;李聿求《鲁之春秋》卷一.按,张存仁、肖起元奏疏中说大学士张国维也曾"削发"投顺,但张国维在绍兴失守后不久自尽是毫无疑问的.②顺治三年七月吴淞总兵李成栋揭帖,见《明清档案》第四册,A4—208号.按,翁洲老民《海东逸史》卷七《王之仁传》、查继佐《鲁春秋》等书记王之仁封爵为宁国公;张岱《石匮书后集》卷四十二《王之仁传》记丙戌三月"以功晋兴国公",应以李成栋揭帖为准作兴国公.①《石匮书后集》卷四十二《王之仁传》.按,钱肃润《南忠记》《总兵王公传》记王之仁斥责洪承畴的一段话痛快淋漓,但反复提及自己就义后将于九泉下与洪承畴之父相见.承畴父死于是年九月,王之仁的就义据金钟《皇明末造录》卷上记为"八月十五日";郑达《野史无文》卷十《张名振传》也记载王之仁"八月十五日请死于雨花台之山下".钱肃润的说法恐不可信.②顺治三年七月初六日浙江福建总督张存仁启本,见《明清史料》甲编,第二本,第一六三页.③康熙二十二年《金华府志》卷二十五《祥异》附《历朝变乱》.按,道光三年《金华县志》卷十二《兵燹》记清军攻破金华,前段文字与康熙府志所载相同,只是因屡兴文字狱,编撰者把屠城一句删掉.①华廷献《闽游月记》;钱秉镫《所知录》;温睿临《南疆逸史》等书说马士英降清后在福建延平黯淡滩与阮大铖、方国安一道被清贝勒博洛所杀,甚至绘形绘声地说:"贝勒曰:我为天下诛贼臣.剥其皮而尸之."有人于该处亲见白骨一堆,即马士英、方国安父子,云云.其实,马士英直到被俘杀未曾入闽,阮大铖降清后随军过浙闽交界的仙霞岭猝然病卒,也没有到延平之事.②《清世祖实录》卷二十六.按,清实录曾多次修改,从蒋氏《东华录》可以看出张存仁奏疏中写的是两件事,修改后的清实录只顾删繁就简,遂致二事合而为一.③《吴城日记》,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与《丹午笔记》、《五石脂》合印一册,第二二三页.①黄宗羲《明文海》卷一四○.②黄宗羲《汰存录》.请注意,沈士柱文收入黄氏编《明文海》.③张岱《石匮书后集》卷四十八《马士英阮大铖列传》.④陈名夏因"从贼"不容于弘光政权,即北上投靠清廷,后世史家述及陈名夏时比评价马士英宽厚得多.①见《清世祖实录》卷二十一,顺治二年十月丁酉日、丁卯日记载;参见《清初内国史院满文档案译编》中册,第一九八页、二五七页.②《清初内国史院满文档案译编》中册,第三一七页记军中奏报:"闻伪鲁王、阁老马士英、国公方国安等遁走台州府,……将为纸张事只身前往大兰山之马士英擒获解回."③张岱《琅嬛文集》卷五.④黄宗羲记述明清之际史事往往出于门户之见和个人好恶.像魏学濂在甲申三月于北京投降大顺政权,本无可议,黄宗羲因为同魏学濂是患难世交,绝力开脱其"从贼罪名".在弘光帝和其嫡母邹太后事上胡言乱语已如上述.第六节清军占领赣南顺治三年三月二十四日,金声桓等部攻克吉安.随即由江西提督金声桓部、支援总兵柯永盛部合兵向赣南推进.明督师万元吉计划在皂口据险扼守,然而兵无固志,纷纷南逃.六月初八日,清军前锋即抵赣州城下.由于赣南地区东连福建、西接湖南,又是广东的屏障,战略地位非常重要,隆武朝廷为挽救危局,除令原江西巡抚李永茂(时丁忧告去)、新任巡抚刘广胤(后来改名刘远生)、江西总督万元吉等加强守御外,武英殿大学士杨廷麟原已奉诏入福建,也命他留在赣州"专办江楚事"①;并命各地出军火速增援.先后到达赣州地区的有御史陈荩②从云南召募来的滇将赵印选、胡一清部三千精兵;两广总督丁魁楚派的童以振、陈课部四千人;大学士苏观生遣发的广东兵三千人;湖广总督何腾蛟发总兵曹志建领兵二千名,加上原江西赣州守将吴之蕃、张国祚部和杨廷麟等从雩都调来的受抚阎罗总四营头张安等部,至八月间聚集赣州(隆武帝赐名忠诚府)城内外的明军兵马不下四万.这些从各地抽调来的援军本来就缺乏同心同德精神,利在速战.督师万元吉却不趁诸军初至,锐气方张之时同清军决一雌雄,而以动出万全为由,要等待广东吏部主事龚棻、兵部主事黎遂球招抚的"海寇"罗明受①统率的水师来到,以便水陆并举,力创清军.八月二十三日,清军乘罗军不备,夜间在章江上偷袭水师,巨舟八十余艘全被焚毁,船中所载火攻器械付之一炬,罗明受带领残兵逃回广东.次日早晨败讯传来,万元吉、龚棻、黎遂球等抚膺恸悼,追悔莫及.清军趁势于八月二十八日冲破广营,二十九日击败滇军,其他各路援军见势不妙,退往雩都、韶州.赣州城内只有大学士杨廷麟、督师万元吉、兵部尚书郭维经和一批地方官,守城兵卒不过六千名.清军在九月初九日占领南康县;十五日攻占上犹县,十九日起包围赣州城.双方相持十余日.十月初三日,清军大举攻城:副将高进库、冯君瑞攻南门,副将刘伯禄、贾熊、白元裔、何鸣陛攻东门,副将徐启仁、杨武烈、崔国祥攻西门,副将李士元等攻龟尾.到当天晚上三更时分,清军竖梯登上东面城墙,城内明军仍拼死抵抗.高进库、徐启仁、李士元、杨武烈、冯君瑞、崔国祥等督促部下官兵由突破口上城大战.至初四日午时,明军抵敌不住,赣州失守.②杨廷麟投清水塘自尽,③万元吉也投水而死,郭维经入嵯峨寺自焚死,同时遇难者有翰林院兼兵科给事中万发祥、太常寺卿兼守道彭期生(即彭孙贻之父)、吏部主事龚棻、兵部主事王其宖、黎遂球等官绅三十余人.①赣州的失守在南明史上具有关键意义,因为以赣州为中心的江西南部是连接福建、湖南的要区,又是广东的屏障.后来,金声桓、李成栋的败亡都同清军扼守这一重镇有密切关系.清军凭借有限兵力攻陷赣州,固然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明朝督师万元吉部署不当,但湖广总督何腾蛟的坐视不救也是重要原因之一.隆武帝在福建处于郑芝龙集团束缚之下,一筹莫展,早就有意移驻江西.1646年正月,朱聿键手敕何腾蛟命他"先遣精甲一万,迎朕湖东(指江西省湖东道管辖地区)";②同月给大学士苏观生的手敕中又提到:"仍有七省左、右将军印信二颗,顺赍与郝永忠、张先璧恭受,再给楚督臣、抚臣、镇臣敕各一道,……速遣劲兵一万来湖东迎驾."③四月间,隆武帝派太监杨守明、兵部职方司官员路太平来到长沙,督促何腾蛟出兵江西,既可加强赣南防务,又可作迎驾之用.何腾蛟勉强派遣南安伯郝永忠带领部下兵马一万余名经郴州入龙泉(今江西遂川县),张先璧率部由湖南攸县出江西永新,号称左、右两路"迎驾军".然而,何腾蛟的所谓"迎驾"只是表面文章,他内心里极不愿意把隆武帝从郑芝龙的牢笼中接到自己的防区.我们不应忘记,朱聿键还是唐王时封藩地在河南南阳,何腾蛟曾任南阳知县,他对朱聿键的敢作敢为有相当了解.朱聿键登上皇帝宝座后,何腾蛟被视为南阳故人,备受青睐,由湖广巡抚擢升为湖广等七省军务总督.李自成在湖北通山县被当地地主武装击杀,何腾蛟明知该地已沦入清方之手,仅据大顺军部将的报告,就飞疏告捷,说成是自己组织团练的"功劳",隆武帝因此给他加封定兴伯.何腾蛟得意忘形,给湖南地方官员写信道:"新上为南阳故人,鱼水之合,吾辈皆有缘也."①然而,何腾蛟只知利用隆武帝的信任,提高自己的声望,毫无知恩报答之念.他惟恐隆武帝进入江西自己在湖广独断专行的局面将受到扼制.正如王夫之所记:"顾腾蛟以便宜制楚,文武将吏皆出其门,不忍失权藉.谓章旷曰:上若幸楚,则□(虏)当聚力攻楚,恐未易支也."②于是,他玩弄手段,一面大张旗鼓地派郝永忠、张先璧二将领兵"迎驾",一面却私下叮嘱他们绝不可假戏真做,万勿进入江西.五月十七日,郝永忠率军从长沙出发,一路上慢慢吞吞,经过衡州,九月初二日才到达郴州,即停留该地,观望不前.③张先璧部也在行至同江西接境的攸县后就"屯师不进"④.这几个月正是清军进攻赣州,隆武帝进退维谷的时候.何腾蛟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竟然置大局于不顾,一连几个月不派使者向隆武帝报告情况.奉命督促郝永忠入赣的杨守明、路太平"皇皇使者,不敢出一语"⑤.到隆武政权覆亡前夕,何腾蛟的使者才姗姗来迟地到达行在觐见,隆武帝大为震怒,责问使者何腾蛟派遣的迎驾军为什么毫无动静,"使者诡辞以对"①.不久,隆武帝被清军俘杀,闽、赣、粤相继失陷,何腾蛟在湖南的处境也越来越困难.许多南明史籍叙述隆武朝廷的覆亡都简单地归咎于郑芝龙的降清,如杨凤苞所说:"福京之亡,亡于郑芝龙之通款."②这自然包含部分真实.但隆武帝鉴于郑芝龙的跋扈自雄,寄希望于何腾蛟派精兵迎驾,移跸江西,等了半年多终归落空,何腾蛟实难辞其咎.历来的南明史家大抵以是否死节作为忠佞的惟一标准,带有很大的片面性.临危授命固然值得肯定,因为他们在最后关头表现了民族气节;但如果就因此而掩盖何腾蛟之流的卑污心理,导致大局全盘逆转,一味赞美,称之为"忠臣",奉之为圭臬,显然不符合事实.①彭士望《杨文正公传》,见《耻躬堂集》.②黄宗羲《弘光实录钞》记弘光朝廷于1644年六月"遣御史陈荩往云南募兵",有的史籍误作陈赓.①彭士望《杨文正公传》写作罗亚夫.②顺治三年十月江西提督金声桓、总兵官柯永盛"为飞报官兵奋勇攻克赣城事"揭帖,见《明清档案》第五册,A5—36号.顺治三年十月二十六日柯永盛、金声桓"为恭报克赣大捷事"题本见《明清史料》甲编,第二本,第一七一页.③杨廷麟死于清水塘见魏禧《崇祯皇帝御书记》,破城时清参将贾熊发现杨廷麟遗体,"以四门扇为棺,痤之西门外",后来贾熊镇守宁都,即住于魏禧家.上引题本云:"本标右营参将贾熊城头阵斩伪阁部杨廷麟,尸首见存."①康范生《仿指南录》.参见黄宗羲《行朝录》卷六《赣州失事》.清军屠城事见康熙二十三年《赣州府续志》卷十二.②《思文大纪》卷四.③《思文大纪》卷四.①吴晋锡《半生自记》卷下.②王夫之《永历实录》卷七《何腾蛟传》.③吴晋锡《半生自记》卷下.④《永历实录》卷七《何腾蛟传》.⑤《半生自记》卷下.①《永历实录》卷七《何腾蛟传》.②《南疆逸史》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