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皱着眉头,然后放松了,他也笑了笑,像个要移开堵住河流的石头的工程师般看着下面的人。又高又瘦,黄胡子蓝眼睛的阿塔拉斯,策马上前几步,然后又转回去了。“这么说,”亚历山大说,“中间都是些杂牌军,克林斯人,阿开亚人,右翼……”“那是他们的总指挥,底比斯人。交给你对付了,儿子,我不会动你的盘中餐。”河流在逐渐变暗的苍穹下反射着天光,河岸边长满杨树。旁边的方阵里,第比斯人的营火闪耀着。亚历山大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们,有一会儿他想象着远处的火光下人们的脸,‘所有的门都打开了,战士们涌了出来,骑兵和步兵,发出战斗的呐喊。’“醒醒,孩子,”菲利普说,“我们该看的都看到了,现在我要吃晚饭了。”帕美浓总是和他们一起进餐,今晚还有阿塔拉斯,他刚从福柯斯回来。亚历山大不自在地看着值勤的保森尼阿斯,这两个人碰面的时候总是咬牙切齿,他带着特殊的热情问候保森尼阿斯。是阿塔拉斯,死去对手的亲戚和朋友,策划了下流的复仇。亚历山大不明白,为什么像保森尼阿斯这样不缺乏勇气的人会找国王要求正义。而不是亲手报仇。他是想要菲利浦的爱的证据么?很久之前,在那件事前,他有一种旧式的美貌,会赢得荷马时代的那种傲慢的爱。但是阿塔拉斯是个有权势的家族的首领,国王的好朋友。而且很有用。还有,失去那个男孩让他难过。他劝保森尼阿斯不要报仇,他的名誉会恢复的。六年过去了,他笑得比以前多了,话多了起来,变得好相处些了,直到阿塔拉斯当上将军。现在他从不看人的眼睛,十个词的句子对他就想演说那么长了。父亲不应该这么不公道,这看上去像一种回报,就像人们说的……他父亲正谈论着即将到来的战斗,他清理着思绪,但是无法释怀,就像吃了变质的食物般。亚历山大在铺着碎石的池塘里洗澡,然后躺在床上逐条回忆着作战计划,他什么也没忘。他起来穿好衣服,在营火间悄无声息地走着,直到他走到赫菲斯提昂和其他人分享的帐篷前。他掀开门帘之前,赫菲斯提昂就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披上斗篷走出来,他们站着谈了一会儿,然后回到各自的床上,亚历山大一觉睡到早晨。战斗的呐喊在山间回响着。在满是麦茬的田野上,橄榄树下,踩踏着收割了一半的果园,把葡萄踩成血红的桨汁,战斗纵队波动着,混合着,沸腾着,人群像气泡般膨大再爆裂,像发酵般扩展,喊杀声震天,人们互相叫喊,或喊向敌人,或者自己大喊,或者尖声惊叫,盾牌互相撞击着,马互相嘶咬,同盟军高喊着各自的战斗口号,军官吼着命令,号角吹响,一切笼罩在一片烟尘中。左翼是雅典人,在山脚下为盟军殿后,马其顿人从下面发动猛烈进攻,三列联结的纵队矛尖朝前,像竖起浑身硬刺的豪猪,雅典人尽量用盾牌抵挡,最勇敢人插入他们的战线,用短矛或剑还击,有时被打退,有时让战线挫后。远处菲利普骑在马背上,信使跟在他身后待命,他的士兵们已经知道他的计划。他们战斗得迟疑而勉强,好像突破不了对方的防线而羞愧万分。虽然到处喊杀声震天,他们却安静得多,他们知道要等着听口令。中间的长长战线前后推移,联盟的军队和邻居无法协调作战,有时相互竞争,都知道战线被攻破的结果就是死亡。受伤的人继续战斗直到有盾牌护住他们,或者跌倒,被无法停住脚步踩踏。战线在一片烟尘中涌动,人们流着汗,抱怨着,诅咒着,聚集着,推进着,喘息着,呻吟着,就像投入海中的岩石旁边激起的水花,飞溅着血沫。北方的河边,像一串珠子般排布整齐的是第比斯圣军完美的盾牌阵。一对对战士排成长列,每个人的盾牌斜搭在左边的盾牌上。每一对里的年长者在右边,持矛的一边,盾牌那边是年轻人,虽然年轻的人可能更成长的强壮,但是他不会要求和他的朋友换位。这一切都依照古代的法律,这里有新宣誓的情侣,决心履行誓言,搭伴十几年的同伴,已经做了父亲的人,爱成了同志情谊。他们的标记太著名了,即便在烟尘中也十分耀眼,他们的终生誓言是战斗的誓言。他们的青铜头盔和边缘交织图案的小圆盾,像金子般闪亮。短刃剑尚未出鞘,长矛的防线还未攻破。帕美农的方阵对着他们,尽其所能挡住他们,他们不时向前推进,而且可以推进更远,但是因为害怕破坏和旁边阿开亚人的联合战线止住了。他们就像磨利了的用熟的武器,人们在黑暗中也能凭感觉使用。“快点,菲利普,这些家伙该上一课,我希望你知道你往你儿子面前放了一道什么大餐,我希望他的牙口足够好。”方阵后面,在弓箭射程外,骑兵等待着。他们排成紧密的锲型阵,像弩炮般前端收缩,顶端是个骑手。马被喧闹声惊扰,因风里送来的血腥味,和他们骑手的紧张的身体而骚动不安。在扬起的尘埃中喷着鼻子。人们跟邻居交谈着,或对朋友说着话,责骂或爱抚着马,想透过十尺高的烟尘中看出战斗状况。他们要对付重装步兵,这是骑兵的噩梦,骑兵对骑兵,对方的人和你一样容易掉下马,可以用长矛冲刺,可以在马背上俯身,可以用马刀砍杀。但是冲向矛尖朝前的严密的方阵让马害怕,他们抚摸着马的护胸甲,伙友军有自己的装备,但是他们很高兴听了那男孩的话。最前面的那个骑手从马的眼皮上撵走一只苍蝇,感觉他的腿在绷紧,它知道战斗要开始了,这来自它毫无保留的信任,来自和他同声同气的马的直觉,“是的,是的,我下令我们就出发,记住我们是谁。”第二排的赫菲斯提昂感觉着他的腰带,需要再紧一环么,不,没什么比在战线上整理衣服更让他生气了。我在他到达那里前要追上他,他神采飞扬,这时常是有所行动的兆头,这是他无言的狂热。在要塞被攻陷两天前,他就一言不发。我应该多带些水,那个夜晚我就这样做了。一个信使穿过扬起的烟尘,喊着亚历山大的名字,信使传来口信,“他们上钩了,准备好。”俯瞰着半岛粉色村庄的山上,在雅典军队第十行队列,德莫斯提尼和他的部族军团站在一起,年轻人在最前面,接着是最强壮的成年人,队伍很不自然地变动着,好像右手独自做着什么剧烈运动的身体,天越来越热,他们站着看已经几小时了,怀疑像牙齿般咬着他。前面倒下的人胸口插着长矛,攻击带来震撼传遍整个方阵,直到他站立的地方。多少人死了,他和前线之间还有几行人?我不应该在这儿,我拿自己冒险是错待我的城邦。方阵向前推进,短时间内已经是第二次,毫无疑问,敌人已经退却,他和敌人之间还有九行队列。他们的战线在推移。你们还不知道这个,雅典的人们,我拿着盾牌和长矛站在半岛的战场上,把生死置之度外,虽然有些人会说这些东西真重,而且你应该为拿你的利益冒险谴责我……。方阵的前沿传来一阵窒息的痛苦的叫声,谁是下一个,雅典的人们?战斗的呐喊声发生了变化,一个快活的声音在人群头上响起,越来越近,不再远似天际,而是好像就在在山坡上。敌人在撤退,马拉松的胜利,萨拉米斯海战的胜利,在他眼前闪过。前面的人喊着,“追赶马其顿人。”他跟着其他人跑着,用他尖利的声音喊,“抓住菲利普,活捉他。”他应该在集市上被示众,然后他们会让他指认所有的叛徒,卫城上将树起新的雕像,解放者德莫斯提尼。他向跑在前面的人背后喊着,“向马其顿人进攻。”他急匆匆地跑着想看到这一幕,差点踩到一个阵亡者的尸体。(吐糟,雅典人这伙不着调的难道没给德叔做个青铜像,奶奶你怎么想呢)联军的总指挥,第比斯人西格尼在战线后面勒住马,前面传来各种流言,都太混乱不能加以利用,总算回来一个他自己的探子,“马其顿人在撤退,”他报告着。“怎么?”西格尼问,“他们的战线乱了还是没乱?”“没乱,但是他们跑的很快,他们已经从高地撤退,雅典人在后面追击。”“追击?什么,他们没接到号令就离开了指定的位置?”“是的,他们已经在平原上了,他们在追国王本人。”西格尼咒骂着,用拳头砸着大腿。菲利普,还有这些傻瓜,私生子,轻佻鼠辈,虚荣的混蛋,雅典的白痴们,那条战线会变成什么样,那里的缺口一定像剧场那么大了。他派出侦查兵带着一定要堵住缺口的命令,让侧翼得到掩护,别的地方都没有敌人后退的迹象,他们战斗的更坚定了。克林斯的指挥官收到命令,指挥侧翼比登上雅典人离开的高地强多了。雅典人让左翼完全暴露出来,朝克林斯人的方向散开了。西格尼派出他的军队,让这些雅典的说客看看真正的士兵的样子,在他们右翼的位置,圣军换了口令,迅速地移动着,他们成对应敌。西格尼调动着了长列上的士兵们,现在一端松散,总体变弱了。在他面前,敌人排成密集的纵队,除了他们和这烟尘,人们什么都看不见。一个想法击中了他,就像腹部挨了一记重击。没看见年轻的亚历山大,他在哪儿,在福克斯守备?混在队列中没被看到?战斗开始的时候他在哪儿?战斗前的平静降临了,经历了之前的噪音后几乎让人感到寂静,就象地震前沉滞的宁静,方阵涌向一边,沉重但严整,像一扇巨大的门。门开了,但是第比斯人不会从里面出来,他们等待的东西来了,圣军的士兵,在他们封锁盾牌阵之前,彼此看了一眼,举起了长矛,两人一组。在收割过的田地上,被踩塌的罂粟间,亚历山大举起剑,唱起战歌被埃匹克里特训练过的响亮而悠长的声音在骑兵方阵头顶飞扬。,他们跟着唱了起来,失去了词句的声音,像云端的鹰的愤怒叫声,在他们走进视线前,第比斯人就感到地面传来他们雷霆般的脚步声。像山间小路上的牧羊人般看着他的人,菲利普等待着消息。马其顿人停下来返身战斗着,阴沉而谨慎,寸步不让。菲利普策马来回走着,引导他们往正确的地方撤退,“谁能相信,”他想,“伊菲克拉特斯*还活着那个时候,或是查布里阿斯*.……。他们的煽动家指挥着他们的将军,太快了,太快了,一代人而已,”他用手罩住眼睛瞄着战线,反攻开始了,别的就不知道了。[*前三世纪雅典军事改革家,前387大败斯巴达,死于前353][*前四世纪雅典名将,多次击败斯巴达领导的盟军]好的,他肯定活着。要是他落马了,这消息会比鸟飞的还快,诅咒这条腿,我想在人们间走动,他们习惯这个。一辈子都是个长矛手,我从没想过生了个骑兵指挥官,啊好吧,锤子需要铁砧,当他能策划一场现在这样的佯退……他了解情况,一切都很妥当,但是只有一半兵力在那儿,他看上去真像他母亲。思想变成了像一团蛇般纠结着的幻象,,他看到那骄傲的头躺倒在血泊里,哀悼,埃盖的墓地。得选一个新继承人,白痴阿瑞达俄斯傻笑着的脸,我生他的时候喝多了,托勒密,现在才去了解他太晚了。我简直是个傻孩子,我该怎么办……。我才44岁,还能生孩子,一个壮实的方脸颊黑头发的男孩跑向他,叫着,“父亲,我……”喊声响起,越来越近,一匹马驰向国王,“他成功了,陛下,他攻破了战线,第比斯人还在抵抗,但是他们被堵在河边了,右翼把他们包围了,我没跟他说上话,我看见他骑在马上,你等着回话,但我只看见他在冲锋,我看见了他的白鸟羽。”“我们得酬谢诸神,带来这样的消息的信使应该得到奖赏。等会儿来见我。”他召唤号手。过了一会儿,像个收成季节的农夫,他巡视着农田,仔细察看成熟的庄稼,在克林斯人控制局势前,他的后备骑兵冲上了高地,他撤退中的步兵排成镰刀般的队形,包围了喜气洋洋追击着的雅典人。他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一小群年轻人仍在抵抗,他们发现一堵齐胸高的石墙,但是包围圈在缩小。一个刚成年的小伙子跪在血污中摸索着掉出去的眼珠。,“我们得撤退,”中间行列的一个中年人说,“我们会被拦腰截断,看看四周吧。”“我们不能撤退,”好像是指挥官的年轻人说,“你想的话就跑吧,反正没人会注意到。”“为什么虚掷生命,我们的生命属于城邦,我们应该回去重建雅典。”“野蛮人,野蛮人,”年轻人向包围着他们的军队喊,他们回答以粗野的战斗口号,他得到一丝空闲的时候,对年纪大的人说,“重建雅典?让我们和她一起毁灭吧。菲利普会把她从地面抹去,德莫斯提尼总这样说。”“没什么一定的,形势是发展的,看,他们已经把我们包围了,你疯了么,要浪费这些人的生命。”“毁灭总比被奴役好,那是德莫斯提尼说的,我听到他这么说的。”进攻者的战阵中冲出一个步兵,抓住他的颌带砍得他脑浆崩裂。“这是疯狂,疯狂,”中年男人说,“我不想再参与其中了。”扔下长矛和盾牌,他翻过矮墙。只有一个伤了胳膊无睛打采的人,在他扔下头盔的时候看了看他。剩下的人继续战斗,直到一个马其顿军官走上前来,向他们喊,如果投降国王会饶了他们的命。他们听到后放下了武器。等他们被带走,地面到处是尸体和垂死的人。战俘间的一个人对其他人说,“那个逃跑的小个子,引用着德莫斯提尼的演说的家伙是谁?”胳膊受伤的人等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就是德莫斯提尼。”战俘被看押起来,战胜着的伤员被放在盾牌上抬走,这要花很长时间,也许要到日落。战败的人把自己交给命运,很多没找到的人也许明天就和尸体躺在一起了。战败者的尸体将留在原地,直到他们的城邦来要回死者。。菲利普和他的人沿着被踩塌的河岸从南到北巡视战场,一阵阵忽起忽落的风带来垂死者的呻吟,就像马其顿高地树林里的风。父子间没有多少话,有时战场上个某个标记让他想起一个问题,菲利普极力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亚历山大还在那种出神的战斗状态中,想回过神来很不容易。他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父亲的问题上,他在见面的时候拥抱了他,说一切都很好。最后他们到了河边,这里没有人逃脱,他们战斗着死去,全部面朝敌人,除了被身后的河流冲开的人,菲利普看着他们的盾牌,对亚历山大说,“你进攻了这个方向。”“是的,在他们和阿开亚人之间,阿开亚人投降了,这些人战斗到死。”“保森尼阿斯,”菲利普喊道,“数过他们的人数么?”亚历山大说,“没这个必要。”点数很浪费时间,不少人压在被杀死的马其顿人下面,要把他们分开才行,有三百人,圣军的全部士兵。“我要他们投降,”亚历山大说,“他们回答他们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说投降大概是句马其顿话。”菲利普点点头,陷入沉思,有个卫士查完了他们的人数,一个自作聪明的人把两具尸体叠在一起作出一个下流的姿势。“别去动他们。”菲利普大声说,傻笑声停止了,人们都不敢再说什么或做什么。他调转马头,身后跟着亚历山大,没人看见保森尼阿斯转身拍了拍最近的一具尸体“好的,”菲利普说,“活儿干完了,我们可以喝一杯了。”这是个晴朗的夜晚,王家帐篷敞着门,外面摆着桌子和长凳,所有的高级军官都在场,还有老朋友们,部落首领们,跟随战役的各邦的信使们一开始酒杯传的很慢,因为人们很渴,等到干渴缓解,酒杯传递的速度加快了。人们或是出于快活,或是觉得这很有用,开始了又一轮的祝酒歌,向国王发誓效忠着。客人们为马其顿祝酒歌打着拍子,拍着大腿或桌子,他们的头上戴着从毁坏的葡萄园采来的花冠,第三遍合唱后,菲利普站起来要大家跳克莫斯舞。排成了不规则的队伍,能够得到火把的人都手拿火把挥舞着。喝多了的人扶着邻居的肩膀,摇摇晃晃,跌跌撞撞。菲利普在队伍前头蹒跚而行,挽着帕美农,火把的光照着他醉酒通红的脸,和瞎了的眼睛上耷拉的眼皮。他像吼着战场上的口令般唱着歌,醉意更让他体会到他取得的成就的伟大。长年的苦心经营终于完成了,权力的远景在前方,他的敌人毁灭殆尽。像抛开束缚人的外衣般抛开南方的礼节,灵魂里他的高地上的游牧祖先醒觉过来,他是马其顿的酋长,在穿越边境大肆抢掠后宴请他的部族。歌曲的调子激发了他的灵感,“嘿,”他吼着,“听这个。”德莫斯提尼发号施令德莫斯提尼发号施令派奥尼亚的德莫斯提尼乌拉,巴克斯,乌拉,巴克斯德莫斯提尼发号施令这调子就象落在柴堆里的火星般传播着,它好学好唱,跺着地面,大声喊叫,克莫斯舞的队伍在月光笼罩的苗茬地上摆动着。为了战胜者的水源干净,下游的一个地方设了战俘营。被噪音从精疲力竭的沉睡,或孤独的沉思中吵醒,疲惫而浑身肮脏的人们站起来沉默地看着,或是面面相觑。火炬照在他们凝视的眼睛上。在克莫斯舞的尾部,在年轻人中,赫菲斯提昂从邻居热情的胳膊下溜出来,走进橄榄林,寻找并等待着。看到亚历山大离开前他也参加了跳舞。他也张望着,知道赫菲斯提昂也会在这里。他们站在一颗满身节疤的老树下,赫菲斯提昂摸了摸它,“有人告诉我它已经一千岁了。”“这颗树,”亚历山大说,“有可纪念的事了。”他从额头上扯下花冠,把它在脚下。他冷静而清醒。赫菲斯提昂在舞蹈开始的时候有点醉了,但是现在也清醒过来了。他们肩并肩走着,火光和吵闹声还在战俘营前晃动着,亚历山大走趟过河水,他们在损坏的标枪和盾牌间找路,绕开人和马的尸体。最后亚历山大在河边停下了,赫菲斯提昂知道他会在这儿停下。还没人剥死者的衣服,那些闪亮的盾牌成了胜利者的战利品,反射着黯淡的月光。这里的血腥气更浓,人们在流血后继续战斗,河流轻轻拍打着岸上的卵石。一个人脸朝下趴着,脚对着河,是个长着黑色卷发的年轻人,他的手还抓着头盔,头盔在他身边放着,里面装满水,没洒出来,因为死亡袭来的时候他还没站起身。亚历山大捡起头盔,小心地端着它,走到血迹的尽头。这个人也很年轻,他的血流了一地,他腿上的大动脉断了,他张开的嘴里是干渴的舌头。亚历山大弯下身,把头盔放在一边,碰了碰他。“其他人已经僵硬了,这个还没冷,他等了很久才死。”“他知道为何而死,”赫菲斯提昂说。不远处两具尸体面对着敌人倒在一起。年长的是个魁梧的络腮胡子的男人,年轻的光着头,脑壳被削掉一半,骑兵的马刀把脸划出一道好像在狞笑的伤口,另一侧的脸还能看到他的漂亮面容亚历山大跪下来,像整好衣服般把被砍掉的部分归位,凝固的血把它沾住了。他回头看着赫菲斯提昂说,“这是我做的,我记得他,他想用长矛捅牛头的脖子,我杀了他。”“他不应该摘下头盔,可能是下颌带松了。”“我不记得另一个了。”他被长矛钉在了地上,在战场的混乱中长矛被扯开了,留下一个巨大可怕的伤口。他的脸凝固在扭曲的痛苦中,他死的时候很清醒。“我记得这个”,赫菲斯提昂说,“你砍倒那一个的时候他冲向你,你当时忙不过来,我帮你解决的。”他们陷入沉默,河里传来蛙鸣,夜莺清澈地叫着,身后传来舞蹈的乐声。“这是战争,”赫菲斯提昂说,“他们对我们也作同样的事。”“是的,是的,一切与诸神同在。”他在两具尸体旁边停下,想分开他们交缠的肢体,但是他们像木头一样僵硬,他们的眼睛被合上后,却再次大睁,最后他把一个人的尸体翻过来,让他在年轻人僵硬的胳膊下躺下,他把斗篷脱下来盖着两个人的脸。“亚历山大,我想你该回去了,国王会找你的。”“克莱特斯能唱的更响,”他四下看着,干的血在月光下发黑,青铜反射着苍白的月光,“在这儿和朋友们躺在一起还好些。”“你还是回去的好。这是胜利的舞蹈,你应该领头,他等着呢。”“所有人都知道我干了什么,今晚我只想要一样荣耀,说我不曾在那儿。”他指着那片火光。“那好,走吧。”赫菲斯提昂说,他们去水边洗掉手上的血,赫菲斯提昂解开斗篷把他们俩裹在一起。他们走进溪流边的柳树林。菲利普最后清醒过来了。他在战俘面前跳着舞的时候,一个雅典贵族戴莫达斯,十分庄严地对他说,“命运把你放到阿伽门农的位置上时,国王,你却表现的像瑟赛蒂斯*,你不觉得羞愧么?”[伊里亚特里最丑陋的士兵,因发泄不满被奥德修斯打了一顿]菲利普还没醉到听不懂这个。这严厉的话背后是希腊人对希腊人的责备。他停止跳舞,让戴莫德斯洗澡换了衣服,在他的帐篷里吃晚餐。第二天送他回雅典作使节。虽然喝醉了,但是国王知道这个人是弗卡一派,极力主和但是服从了参军的命令。通过他,国王的条件传给雅典人,议会因无法相信的宽容而说不出话来。雅典要承认马其顿的势力范围,就像60年前斯巴达人开出的条件,但是斯巴达人在山羊河畔割断了三万名俘虏的喉咙,拆毁城墙,建立暴政。菲利普愿意不要赎金放还战俘,他不会进军阿提卡,他让他们自己选择政府。他们接受了条件,被准许按传统埋葬死者。他们提前被火化了,因为尸体无法维持到和平条约签订完毕。柴堆很高,一队人准备了一天木材,另一队把尸体放上去,黑烟从日出飘到日落,超过一万人阵亡,骨灰放在橡木柜里,等待国葬。无助的底比斯无条件投降了,雅典是公开的敌人,但是第比斯是个假盟友。菲利普往他们的要塞里派了守军,把反对马其顿的人杀死或流放,按照条约解放了比奥夏人。没有谈判的余地。死者被迅速收拢。圣军的人得到英雄该得的权利,在普通的墓碑下被埋葬在一起,坟墓上立着一只端坐远眺着的狮子。去雅典的信使回来后,菲利普通知雅典战俘可以离开了,然后吃午餐。他正在帐篷里的时候一个高级军官求见,他负责遣散战俘。“什么事,”菲利普说,“怎么了?”“陛下,他们想要回自己的行李。”菲利普放下他的燕麦饼,“要回什么?”“他们的行李,床单之类的。”马其顿人目瞪口呆,菲利普发出一阵狂笑,他抓着椅子扶手,“他们以为,”他吼着,“他们是输了一场掰腕子么,告诉他们快滚。”(吐糟,好可爱的雅典人)外面响起一片低低的抱怨声,亚历山大说,“为什么不继续进军呢,我们不用毁掉那座城市,你一出现他们就会逃走了。”菲利普摇着头,“不一定。自从建成的那一天,卫城从未陷落过。”从未?亚历山大说,一阵梦想的光辉闪现在眼中。“薛西斯攻陷过她,不,不是。”“不,是真的。”他们俩都没提起克莫斯舞蹈,和亚历山大的提前退场,每个人都很高兴对方的克制。“我觉得你起码应该让他们交出德莫斯提尼。”菲利普用面包抹着盘子,“这个人死了,他就成了英雄,活人更能显露原本嘴脸……,过一阵子你自己可以去看看雅典,我派你当我的使节,去送还死者。”亚历山大四下看看,他以为这是在开玩笑,他从没想过,在免除了雅典被侵犯和占领的命运后,他父亲不想自己作为胜利者骑马入城门,接受她的感谢。是那克莫斯舞蹈让他感到羞耻么。还是政治?这真是出乎意料。“派你去是为了礼貌,”菲利普说,“我自己去显得太粗暴了,他们现在是盟邦了,更合适的时间我自己会去的。”是的,他还心怀那个梦想,他想要那大门自己开启欢迎他进去,他想在解放了大希腊殖民地之后,在雅典不是作为征服者,而是作为光荣的客人,享有胜利的庆典。而这还是件没影的事儿呢“好的,父亲,我去好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道谢。他在第皮龙门间的双塔间骑行,走进凯若美克斯*,两边都是伟人和英雄的墓碑。老墓碑在岁月变迁中褪去了色彩,新墓碑上放着缠着哀悼者头发的花环。赤裸的大理石骑手身材健美,桌边的妇女们依旧美丽,士兵眺望着他长眠的大海,他们是宁静的,他们中间填满了喧闹的张望着的人群。[*卫城西南的一个区域,是雅典的陶艺作坊区,也是重要活动举行的场所。通过这里的出城的路两边摆放着死亡和葬礼主题的雕像]搭起了临时的灵棚,在墓碑制成前保存骨灰,骨灰罐一排排地摆在棺架上。他在满脸谄媚的人中间骑行,一阵哭丧声在身后响起,女人们在灵柩前哀悼死者,牛头在他身下惊得一跳,在一片树丛后,有个人叫骂着。马和他的骑手听过更糟的话,连看不都屑看。如果你参加了战斗,朋友,你是不会这幅嘴脸的,如果你是个女人,我理解你的行为。前方是耸立着卫城的西北向的陡崖,他的目光移向它,琢磨着其他侧面。有人邀请他去参加公民活动,他躬身接受了,路边一个大理石的重装步兵靠着他的长矛站着,赫尔莫斯,死者的带路人,向一个孩子伸出手,丈夫和妻子在生离死别,两个朋友的手握着放在祭坛上,旁边放着酒杯。任何时候,爱面对命运时只能沉默,这里没有什么雄辩术,无论来者如何,这些人建造了这座城市。他穿过集市去听市政厅的演说。身后传来一阵咒骂声,但是主战派因预言落空,所以躲的远远的。德莫斯提尼好像蒸发了。马其顿人的支持者和朋友涌上前来,他在这荒唐的会面中表现的尽量自然,埃斯切尼来了,表面轻松愉快,暗藏着提防。菲利普表现的宽容远超主和派的想象,他们的心情被对有先见之明的人的憎恨弄糟了。失去亲人的人,受伤的人,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他们是否表现出胜利的喜悦。菲利普收买的那伙人也来了,有些谨慎有些狂妄,他们发现菲利普的儿子很有礼貌,但是难以看透。他在戴莫迪斯的房子里用餐,一些有名誉的人作陪,这不是欢宴的场合,但是非常阿提卡,充满陈腐的优雅,长塌和餐桌装饰精美,木料像丝绸一般,旧银杯擦得光亮,非常细致的服务,谈话没人打断,也没人大声说话。在马其顿,亚历山大在餐桌上显的过于文雅,在这儿他小心观察着其他人的举止。第二天他带着和平的诚意,在卫城向城邦之神献辞。这里衰退的光荣中,用长矛指挥着船舰的的光荣的雅典娜,你在哪里?女神,你父亲禁止你在战场上施以援手,就像对特洛伊作的那样?这次你服从了?这是她的庙宇里的菲德拉的象牙处女,这是她的长袍和黄金,这是战利品和百年前的献辞。(三代人,只有三代。)他在阿格劳斯的王宫里长大,漂亮的建筑对他不新鲜,他谈论着历史。人们给他看雅典娜的橄榄树,它在波斯人被烧毁后第二天就绽放新绿。解放者哈尔莫迪厄斯和阿里斯托顿*的雕像被夺走了,装饰着波斯波里斯。“如果我能把他们拿回来,”他说,“我会还给你们。他们是勇士和好朋友。”没人回答他,马其顿人的粗野人所共知。在矮墙边他寻找着波斯人爬上来的地方,自己找到了,问这样的问题太不礼貌了。主和派通过一项决议,为了感谢菲利普的宽容,他和他儿子的雕像将被放在帕特农神庙。他坐下让画家素描时,他在想他父亲的雕像立在这里的样子。“还有什么事么,”人们问,“还有什么地方在离开前是他想游览的?”“还有学院,我的老师亚里士多德在那儿学习过,他现在在斯塔格雷,我父亲重建了城市,放还了那里的居民。但是我想看看柏拉图讲学的地方。”在两侧埋葬着雅典历代所有伟大的战士的路上,他看着战利品,他的思考耽搁了行程。这里,在伟大的行动中一起死去的人们躺在同一块墓碑下。一个新地点清理出来了,他没问这是为谁准备的。路消失在一片古代的橄榄树从中,高草和野花在秋天凋零,爱罗斯的祭坛旁有另一座墓碑,上面刻着‘复仇的爱罗斯’。他问这里有什么故事。人们回答,一个移民爱上了一个雅典青年,发誓愿意为他从岩石上跳下去,他发现他服从了命令,自己也跳了下去。“他做的对”。亚历山大说,“一个人从哪儿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换了话题,交换着眼神,马其顿暴发户的儿子这么想也不奇怪。从柏拉图那里继承了学校的赛斯珀斯,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在柏拉图样式简朴的寒冷的白房子里,新的校长西诺克斯接待了他,他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庄严的姿态让人们在市场上都会为他让路。亚历山大得到了杰出的教师对大有前途的学生那种礼貌的接待,觉得这人一眼望去就很可靠。他们谈了一会儿亚里士多德的理论。“一个人必须追求真理,”西诺克斯说,“无论真理把他引向何处,追随着真理,亚里士多德离开了柏拉图,柏拉图一直想弄明白这是为什么。我一直跟随着他。”“他跟你很像么?”西克特斯领着他越过海豚喷泉走向柏拉图覆盖着桃金娘树荫的坟墓,他的雕像就在旁边。他手里拿着卷轴坐着,头从魁梧的肩膀上向前低垂,他一直到晚年都保留着年轻时当运动员时的短发,长髯飘胸,额头皱纹纵横,下面是挣脱了虚无而存活的人那种追求不懈的眼睛。“他一直对至善抱有信念,我有一些他写的书。”“说到至善,”西诺克里特说,“他自己就是个明证,没有善就没有这世界。我很了解他,我很高兴你读他的书。但是他的书,他自己经常说,包含的是苏格拉底,他老师的教诲。不会有写着柏拉图本人思想的书,他想教的东西只能像火种般直接在心灵间传递。”亚历山大热切地看着他沉思中的脸,好像那是一座不可攻破的堡垒。但是险要处已经被时间的洪水冲垮,再也不需要另一次攻击。“他信奉什么密仪么?”“一个公开的秘密,你作为一个士兵,只能把你的智慧传递给那些不怕艰险,无所畏惧的人,是不是?火星引燃火星,他就是这样做的。”带着失望和疑惑,西诺克里特看着那青年,他正满脸疑惑和失望地盯着雕像的大理石脸庞。他骑马穿过那些死去英雄的坟墓回城里去了。吃晚餐前换衣服的时候一个人来求见。这是个衣着典雅,口音纯正的人,宣称在议会大厅见过他,人人都颂扬他的谦虚和节制,他说,和他的使命如此相称。他将非常遗憾,如果出于对公众的哀悼的尊敬而拒绝这座城市能提供的快乐的话,不能让他在无伤大雅的私下场合享受一下这种欢乐,是很不礼貌的。“现在我这儿有个男孩,”他描述着那加尼墨德般的美貌亚历山大一直听他说着,“你什么意思,他说,你有个男孩,他是你儿子?”“殿下,啊,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你的朋友?”“不是这一类的,我保证。一切都可以安排,自己来看看他吧,我花两百斯泰特买的他。”亚历山大站了起来,“我不明白,我有什么行为跟你或你的生意相关。”他说,“我对你的生意不感兴趣,滚开。”他滚开了,愕然地回到主和派中间,他们本希望这年轻人会感谢他们的安排。送来假消息的人去死吧,现在给他换个姑娘也晚了。第二天他回北方去了。不久后阵亡者被掩埋在英雄之路的普通墓碑下。人们争论由谁来做葬礼演说,被提议的有埃斯切尼和德马迪斯。但是头一个太有先见之明,下一个太过成功,触到公民大会的痛处,他们容光焕发,沾沾自喜,人们的目光回到了满脸复仇的德莫斯提尼身上。完全被打败,陷入巨大的耻辱,他额头上的皱纹显现着比仇恨还强烈的痛苦。他是个在他们陷入悲痛的时候也高兴不起来的人。他们选择他进行葬礼演说除了斯巴达,全希腊都派了使节到克林斯的议会,他们任命菲利普作为全希腊对抗波斯的最高统帅,在初次会议上他没要求别的,以后再说。他的军队开到斯巴达边境,又改了主意,让老狗趴在他的狗窝里吧,他不会爬出来,但如果有人惹他,他会战斗到死的。他不想当新的德莫比利的薛西斯。爱神的城市克林斯比雅典好对付多了。国王和王子受到隆重的款待,亚历山大找时间爬了卫城,巨大的城墙从下面看像围绕着山的缎带般狭窄。他和赫菲斯提昂一起观望着。天光渐亮,南边是雅典,北边是奥林匹斯山,他估摸着城墙,看看哪里可以加固并作着记号,同时赞美着古迹。山顶上是阿弗洛迪特优雅的白色小神庙,向导告诉他们说,一些侍奉女神的名妓,在这个时间会离开城区,来到这里向女神致意。他期待地等了一会儿,但是没得到回应。菲利普的朋友德莫瑞特斯,一个多利安血统的克林斯贵族,在会议举行期间,在他山脚下的大房子里招待他。一天晚上他举行了个小宴会,告诉国王会有特殊客人。结果来的人是小狄奥尼修斯,锡拉库萨的僭主,提莫伦把他驱逐后,他在这儿靠开学校为生。他是个瘦小枯干,鼠色脸皮,跟菲利浦年纪差不多的人。他的新职业加上缺钱让他抛却了旧日的奢华习惯,但是他有老酒鬼的酒糟鼻。梳理过的学者式胡须环绕着瘦弱的下巴。几乎超过了他可怕的父亲的成就的菲利普,亲切圆滑地招待他。酒过三巡的时候就取得了他的信任。“我继承王位的时候毫无经验,我父亲是个多疑的人,你应该听过传闻,那几乎是真的,诸神作证,我从不想对他做坏事,但是直到他死的那天,我要见他还得被搜身,我从未见过公文,没开过作战会议,如果他让我像你儿子那样,在你离家的时候摄政,历史会有所不同的。”菲利普严肃地点点头,说他相信这个。“哪怕他让我一个人消消停停的找乐子去我也会满意的,他是个可怕的人,能干,但是可怕。”“是啊,很多原因共同促成了厄运。”“我父亲掌权的时候,人们还一肚子民主思想呢,传到我手里的时候他们又热烈拥护专制了。”菲利普发现他没有看上去那么傻。“柏拉图对你没帮助么,人们说那位哲学家拜访过你两次。”这在那张冷漠的脸上起了变化,“你认为我从没柏拉图那儿学到什么?你看我怎么忍受命运的变化的。”那双泪汪汪的眼睛几乎高贵起来,菲利普用那只好眼睛看着他,友好地拍了拍他,然后召唤着酒保。在一张床头装饰着天鹅浮雕的镀金的床上,托勒密和他的新情妇,雅典的泰西斯躺在一起。她很年轻的时候从克林斯来此,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房里墙上画着相拥着的情侣,桌子上放着一对精美的浅酒杯,酒瓶,和装在圆瓶子里的香油。拿在镀金的宁夫手里的三角油灯,照着他们的欢乐。她已经19岁,对爱情的秘密无所不知,她的黑发像鸟羽般柔软,眼睛蓝的发黑,玫瑰色的嘴唇无需唇膏,虽然她的指甲和奶头涂成了粉红色。她奶色的肌肤像雪花膏石般闪亮光滑,托勒密被她迷住了。时间已经很晚了,他懒洋洋地抚摸着她,不在乎回味是否会唤醒新的欲望。“我们应该搬到一起,这不是你该过的生活。虽然现在还不能结婚,别担心我不会照顾你。”“但是,亲爱的,我的朋友都在这儿,我们的音乐会,阅读……,在马其顿我会很寂寞的。”人们都说他是菲利浦的儿子,不能表现的太热切了。“啊,但是很快我就会带你去亚洲,你会坐在蓝色的喷泉边,被玫瑰花环绕,我会从战场上回来,往你脚下撒满黄金。”她笑了,舔着他的耳朵。“他是这样的男人,”她想,“可以夜夜相伴而眠。”“我们等会儿再想这个吧,明天来吃晚饭,不,已经是今天了,我告诉菲利特斯我病了。”“想要什么,小鸟。”你自己来就行了,她了解这点,“马其顿人是真正的男人。”啊,你甚至能让一尊雕像动起来。“我很高兴你把脸刮了,现在能看到你有多帅了。”她抚摸着他的脸。“亚历山大下的令,他说胡子容易被敌人抓住。”“哦,原来是因为这个,那个漂亮男孩,他们都爱上他了。”“所有姑娘,除了你?”她笑了,“别吃醋,我是说所有的士兵们,他的心就像我们的一样。”“不,不,你搞错了,他几乎像阿尔特米斯般贞节。”“那倒是,人们能看出来这个,但是这不是我的意思。”她从父亲那儿遗传的眉毛在沉思中挑动着,她喜欢她的床伴,第一次让他了解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就像那些伟大的艺妓,那些著名的女人,像旧日传说中的拉伊斯,罗德普或赛多斯,她们不是为了爱而活,你知道,但是爱是她们的食粮。我可以告诉你,我看出来了,爱就像他的血液一样,认识他的人都不惜为他赴汤蹈火。如果有一天他们不再跟随他了,就像那些爱人转身离去,收起了镜子的艺妓,那将是他死亡的开始。”一个叹息是对她的回答,她轻柔地将床单裹在他们俩身上,他很快睡着了,早晨快到了,让他留下吧,她会习惯他的。从克林斯回来后菲利普开始准备向亚洲进军,等准备好了他就提请议会批准。大部分部队将在阿塔拉斯的带领下出发,出发前士兵们被解散回家准备告别。阿塔拉斯自己也是,他在皮德纳山下有栋灰色的老城堡,菲利普接到他的邀请,去吃顿便餐。认为他聪明能干的国王欣然接受了。他们转过大路走进山里后,海平面变宽了,亚历山大变的不爱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离开赫菲斯提昂跑向托勒密,把他拉到山边的石南丛后面。托勒密跟着他,心里在想自己的事,“她会信守诺言么,他等她的回话已经好久了。”“父亲是怎么想的,”亚历山大说,“没让保森尼阿斯先回派拉,他怎么能把他带到这儿来?”“保森尼阿斯?”托勒密心不在焉地说,他的神情变了,“好了,他有权带领国王的卫队。”“他有权摆脱这一切,如果他还有什么权力的话。知道么,这是在阿塔拉斯的房子里发生的。”“他在派拉有处房子。”就在那儿,我十二岁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当时在家里的马棚里,他们没看见我。阿塔拉斯的马夫告诉其他人的。几年后母亲也告诉我了,我假装不知道这事尽人皆知。“已经过去很久了,六年了。这种事六十年也忘不了。““他是来值勤的,他起码不用当客人。”“不应该让他来值勤,父亲应该让他换班。”“是的,”托勒密缓慢地说,“是的,很遗憾……你知道,你没说的话我不会想起来这事儿的,我没必要替国王操心。”牛头感到他的骑手浑身一震,喷着鼻息,摇晃着他的头。“我也不是替他操心,就算是在家庭中,有些事情也不能由我来提醒父亲。帕美农也许能跟他说,他们年轻的时候就是朋友,但是他也许也遗忘了。”只是今晚我在想,如果一切都好她会卖了房子,你要看看她,听她唱歌亚历山大回到赫菲斯提昂身边,他们在沉默中前行,直到看到城堡的石墙,那是无法无天时代的遗址,看上去神气十足。一群骑手在门口等着他们。亚历山大说,“如果保森尼阿斯很阴郁,不要跟他吵架。”“是的,我知道。”“就算是国王也没有权力待人不公,然后忘掉了事。”“我并不认为,”赫菲斯提昂说,“他真的把这事忘了,你记得国王处理过多少血仇,想想赛萨利,林科斯,我父亲说在派第格拉刚死的时候,马其顿没有哪个家族没有血仇的,你知道列奥尼特斯和我就是仇人,他的曾祖父杀了我的。国王叫我们的父亲一起吃晚餐,证明他们和好了,他们现在不会复仇了。”“但是那是旧账,这是发生在他身上的。”“这是国王的意思,保森尼阿斯必须明白。”他们抵达城堡的时候,他向往常一样履行职责。他的职责是在国王进去后守卫在门口,而不是进去和客人坐在一起。卫队的晚餐等会会送上来。国王受到盛情款待,他和他儿子还有朋友们被引进内室。要塞很粗糙,只比埃盖城堡的年代晚一点,几乎和马其顿一样古老。房间里装饰着波斯壁毯和镶嵌椅子。为了表达对客人极大的敬意,女眷们进来端上了甜食。亚历山大的眼睛盯着壁毯上的波斯弓箭手,听到他父亲说,“我从不知道,阿塔拉斯,你还有个女儿。”“最近才是我的,国王,诸神带走了我兄弟,把她留给我们,这是欧律迪克,可怜的比昂的孩子。”“是很可怜,”菲利普说,“照看着这么个孩子,还在她结婚前就去世了。”阿塔拉斯轻松地说,“我们还没想到这个,我们很喜欢这个新得到的女儿,还不想让她嫁出去。”一听到他父亲的声音,亚历山大像警觉的猎犬听到偷偷进来的脚步声般转过头。那姑娘站在菲利普面前,右手里捧着闪亮的银碗,他像个亲戚那样牵着她的左手,看见她羞红了脸,又放开了。她和阿塔拉斯很像,但是他的缺点在她身上都成了优点,他的枯瘦成了精致的清瘦,稻草色的头发成了金发,他过于瘦长,她又高又苗条,菲利普说了些赞扬她死去的父亲的话,她轻轻施礼,在他的目光下垂下眼睛,然后端着银碗走向亚历山大,她脸上出现甜美的笑容,他还没准备好就朝他看着。第二天他们的出发推迟到中午,阿塔拉斯说这是地方水仙的节日,女人们要唱歌。她们带着花冠来了,那女孩的声音很轻,孩子气,但是很纯真,水仙的泉水被品尝和称赞。他们出发时已天已经热起来,保森尼阿斯离开队伍,其他的军官看到他走向溪流,在他身后喊着让他等前面更好的水,这的水被牲口污染了。他假装没听见,把杯子装满水一饮而尽,在阿塔拉斯的房子里,他什么也没吃没喝。亚历山大和奥林匹娅斯站在那幅特洛伊的毁灭的壁画前,她头上是撕扯着长袍的赫卡伯王后,他身后是普莱阿姆和阿斯提阿那克斯的血泊。冬天的炉火映照着壁画,在活人脸上留下阴影。奥林匹娅斯的眼睛下环绕着黑圈,脸看上去老了十岁,亚历山大嘴唇干裂,他也睡不着,但是尽量不表现出来。“母亲,为什么又派人找我,我会说什么你都知道。今天和昨天都一样,我得走了。”“很好,很好,他把你变成希腊人了,如果他为了受到冒犯要杀了我们,让他杀好了,让我们带着骄傲死去。”“你知道他不会的。我们要出现在敌人想要的地方。如果我出席婚礼,如果我保持沉着,每个人都会看到我和他们在一起,那些色雷斯和伊利里亚姑娘,其他无名小卒。父亲知道这个,你看不出来他为什么叫我去么,他要挽回我们的面子。”“什么,通过让你为我的耻辱干杯?”我该怎么做?接受现实吧。他不是要让这姑娘取代你。她也是马其顿人,来自和我们一样古老的家族,所以他们坚持要举办婚礼。这是他们把她塞给他的原因。我一开始就知道,阿塔莱斯赢了一局。我们上他的套的话他就赢了整场战争。“他们只会认为你站在你父亲一边反对我,来讨他喜欢。”“他们是很了解我,。”就是这个想法让他半宿没睡“跟他的婊子亲戚大吃大喝。”“一个十五岁的处女,她只是个钓饵,舍不出孩子套不着狼。她起些作用,她是他们中的一个,但是一两年后他就会找个更年轻的。阿塔拉斯会利用这段时间,盯着他吧。”“我们必须去。”她发出一串苦涩的责备,他像得到赞同般走开了,他已经受够了。回到房间他发现赫菲斯提昂在等他。在这里他们谈过很多事情,有一会儿他们肩并肩沉默地坐在床上。最后赫菲斯提昂说,“你会知道谁是你的朋友。”“我现在就知道。”“国王的朋友会劝他的,帕美浓会么?”“他试过,菲勒特斯告诉我,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理解到的正是我不能告诉母亲的。”长久地沉默后赫菲斯提昂说,什么?“自从16岁起,父亲就陷入一场永远不会被接受的爱情,他送的花被扔在街上,他在窗前唱歌却被夜壶浇了一头,他的渴求被拿来向他的对手们夸耀,最后他无法再忍受,把她打翻在地,又受不了看她躺在脚下,所以又把她扶了起来,然后虽然他得到允许,却羞于进她的门,他让我替他去,我去了,看到一个浓妆艳抹的老荡妇。我可怜他,我从没想过我会这样想,但是的确如此。他应该得到更好的。这女孩,要是个舞女或吹笛女,或是为那种事的男孩,那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但是因为他要她……”(吐糟,雅典在你眼里就这身价,玛丽奶奶你……)“这是你去的原因?”“哦,我能找到更好的原因,但是有什么必要呢?”婚礼庆典在阿塔拉斯离派拉不远的镇上的房子里举行。他刚刚装饰一新,圆柱上缠绕着镀金的花环,从萨莫斯运来青铜雕像。没什么让人觉得国王的这次婚礼跟从前的有什么不同,除了第一次。亚历山大和他的朋友进来的时候,他们四下观望,交换着眼神。这公馆里的是国王的岳父,而不是一个妾的叔叔。新娘坐在四周摆着嫁妆和新郎的礼物的宝座上,马其顿有着不同于南方的旧式风俗,金银酒杯,成捆的上等布料,亚麻垫子上的首饰和项链,镶嵌桌子上摆着香料瓶子,堆满新娘的身边。穿着藏红色长袍,头戴白玫瑰,她低头坐着盯着合十的双手,客人们对她说着仪式上的祝福,她婶婶对她的仪态感到满意。到时间后女人们扶她去准备好的新房。婚礼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亚历山大看到她的亲戚们多么渴望这个时刻,他以为自己的气已经消了,直到看到他们的脸对着他。吃过婚礼的祭肉和精美菜肴,虽然有烟囱,但是很热的房间还是满是烟味。他发现他和他的朋友被晾在一边,赫菲斯提昂挨着他坐着。他身边本该是新娘的亲戚。连小阿特里斯也簇拥着国王。亚历山大对赫菲斯提昂低声说,“快来吧,狄奥尼索斯,我们很需要你。”事实上酒送进来后他喝的很少,吃的也不多。马其顿多的是纯净的水,人们上桌前不会干渴,像炎热的亚洲守着干涸细流的人们那样。但是,既然没有主人能听到,他和赫菲斯提昂开着些玩笑。他的随从看到他被轻视很是愤怒,看到他们在笑,也变的更加不谨慎。宴会厅里弥漫着对立的气氛。亚历山大对此感到不快,对赫菲斯提昂耳语这,我们最好自己找乐子,然后转身对着众人,新郎离开典礼时他们可以快些离开,他看着他父亲,发现他已经醉了。他容光焕发,和阿塔拉斯和帕美农一起唱着军歌,烤肉上的油脂沾满他的胡须,他开始说讲征服一个处女的老笑话,按照旧风俗往新娘头上撒下谷粒和葡萄干。他得到了这姑娘,他在老朋友中间,酒让他愉快的心更愉快。亚历山大几乎什么都没吃,也很清醒,注意着自己被冷落。赫菲斯提昂控制着自己的怒气,跟邻座的人谈话转移注意力。没有哪个体面的主人会把这样的侮辱加给一个奴隶,他也为自己生气,他没预料到这一切么,为什么他不跟亚历山大说些什么。他控制着情绪,因为他对菲利普怀有好感,因为这是政治,而且-他现在承认这点了-是为了对奥林匹娅斯的恨意。亚历山大是在自我牺牲,赫菲斯提昂爱他的那种随意的宽宏大量,他应该被保护,什么朋友应该站出来,他被背叛了。在喧闹声中他说着什么,“她是家族的一员,但是她没有选择,她也就刚刚离开保姆的手……”赫菲斯提昂惊讶地四下看着,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亚历山大是为这女孩生气。“这就像很多其他婚礼,你知道,这是习俗。”“她第一次见到他被吓坏了,她装的很好,但我能看出来。”“他不会对她粗暴,他很了解女人。”“想想看,”亚历山大在酒杯后面低声说,一口喝干,然后伸了出去。拿着白牛角杯的男孩很快给他满上“等祝酒的时候再喝吧,”赫菲斯提昂警觉地说帕美浓站起来适宜地赞美新娘,亚历山大嘲讽的笑容被他的朋友注意到了,并且被过分公开地回应着。帕美浓经常在婚礼上演说,他适宜,简洁,小心,阿塔拉斯手里拿着巨大的金杯,站起来进行演说,他喝的跟菲利普一样醉。他对国王的赞颂冗长混乱,马屁十足,出于对国王的义务响起了喝彩声,演讲变的更不谨慎,帕美浓祝愿所有人好运,阿塔拉斯赤裸裸地说,祝国王和王后好运。菲利普还没醉到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看着阿塔拉斯,动着酒醉迟钝的头脑,想着怎么叫他闭嘴。这里是马其顿,他处理过很多酒后失态,但是还没处理过一个新岳父的,不管他是不是自封的。其他人都明白自己的位置,而且心怀感激。他的目光转向他儿子“别理他,”赫菲斯提昂对他耳语着,“这家伙喝多了,人们都知道,明天早上他们就忘了。”在演说开始的时候他就从自己的长榻上起来站在亚历山大身边,他的眼睛盯着阿塔拉斯,神情绷紧而且没法劝说,像要发射的弩炮菲利普向那边看着,看到那涨红的额头和为了节日梳平的金发,大睁着的灰眼睛从阿塔拉斯脸上移向他。奥林匹娅斯那样的怒火,只是一个爆发出来,这个却隐藏着。废话,我喝醉了,他喝醉了,我们都醉了,为什么不?为什么这孩子不能像其他人一样随便点,让他自己去忍受这一切,爱怎样就怎样吧。阿塔拉斯滔滔不绝地讲着马其顿的旧贵族血统,他演讲很好,但是喝多了酒,他觉得他能做的更好。“这个美丽的处女,可爱的老家把她的国王送进她的怀抱,被祖先的英灵祝福,让我们祈求他们赐予,”他带着突然的激动嚷了起来,“一个合法的,纯血统的继承人。”一阵混乱的喧哗声爆发了,喝彩,抗议,笨拙的劝解,声音变了,阿塔拉斯不再继续说祝酒词,而是用另一只手捂在脸上,血从他的指缝里流出,一个银杯在地板上滚动。亚历山大撑着一只手坐在长榻上,他没站起来就扔出了酒杯。喧哗声又开始了,在大厅回响。他的声音盖过一片吵闹声,“你这个流氓,你是说我是私生子么?”他的朋友们充满义愤地喝彩着,阿塔拉斯看到是什么砸到他,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咕囔着,把他的高脚酒杯扔向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懒得躲开,那杯子掉落在半路上。朋友和亲戚们大喊着,这声音开始火药味十足了。菲利普火冒三丈,并且知道该向谁出气,在一片混乱中嚷道,“你怎么敢,小子,你怎么敢,有教养些,要不就回家去。”亚历山大没抬高声音,却就像那杯子一样击中了该击中的地方。“你这肮脏的老山羊,你就不能有点廉耻么?全希腊都能闻到你散发的臭气,你要在亚洲作什么,雅典人只会嘲笑你。”有那么一刻,唯一的回答就是疲惫的老马般的喘息,国王通红的脸变紫了。他在垫子上摸索着,他在这典礼上是唯一带了剑的人。“婊子养的,”他从长榻上跃起,掀翻了餐桌,杯盘打碎了一地,他攥紧剑柄。“亚历山大,亚历山大,”赫菲斯提昂绝望地对他耳语着,“走吧,快点,快走。”好像他不存在,亚历山大利索地拆下长榻一端的横梁,手里握着木头,带着冰冷热切的微笑等待着。喘着粗气跛行着,手里握着剑,菲利普在地板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间跌跌撞撞地走向他的敌人。他的脚踩到一块果皮滑倒了,在甜点和盘子碎片间趴倒在地。赫菲斯提昂上前步,有一瞬间本能地想扶他起来。亚历山大绕过坐垫,手扶着腰带,昂着头,看着脚下烂醉如泥的男人在打翻的酒里翻滚找他的剑。“看,看这个要跨越欧洲向亚洲进军的人,他在越过垫子的时候还会摔倒呢。”菲利普两手撑地,想用好的膝盖站起来,阿塔拉斯和他的亲戚们围着他,在这片混乱中,亚历山大向朋友们使眼色,他们跟他出来,沉默而凝重,好像在夜行军。在门口的岗哨上,看到这一切后,呆在原地的保森尼阿斯看着亚历山大,就像在沙漠里渴的要死的人看着给他一杯凉水的人。没人注意到,在想别的事情的亚历山大也没看到,从一开始他就不是好相处的人。牛头在院子里嘶叫着,他听到了主人的战斗声音。青年们把节日花环扯掉踩在脚下,没等人服侍就上了马,在环绕派拉的石子路上飞驰。在王宫的院子里,在夜灯的火光中,亚历山大看着他们,读着他们的表情。“我要送我母亲去她的兄弟在埃皮罗斯的王宫,你们要跟着我们么?”“我算一个,”托勒密说,为了他们真正的继承人。哈珀勒斯,尼尔克斯和其他人围了过来,因为爱,因为忠诚,因为对亚历山大的命运的信念,因为害怕国王和阿塔拉斯会记恨他们或是受到别人的羞辱。“不,你不行,菲勒特斯,你留下。”“我要去,”菲勒特斯回答,看看四周,“我父亲会原谅我,就算他不原谅又怎样。”“不,他是个好人。你不该为我反对他。听着,所有的人,”他的声音带着平常发号施令的音调,“我们现在必须离开,在我被关起来,我母亲被毒死之前。轻装出发,带上马,你们所有的武器,能找到的钱,一天的食物,所有习惯战争的仆人,我会给他们马武装他们,第二班岗哨的号吹响后在这儿集合。”他们四散离开,除了赫菲斯提昂,他像看不到尽头的大海上看着舵手的人一样看这他。“他会后悔的,”亚历山大说,他想起埃皮罗斯的亚历山大,“他把他放上王座,他会发现盟约出了麻烦。他会失望的,直到母亲重获她的权利。”“你呢,”赫菲斯提昂直截了当地问,“你要去哪儿?”“去伊利里亚,我在那儿能做很多事。我了解伊利里亚人。还记得克索斯么,父亲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他造过一次反,而且还想来一次。他认识我。”“你是说……”赫菲斯提昂说,希望没有更多的了。“他们是好战士,他们会做的更好,如果有个将军的话。”完了就是完了,我怎么才能帮他呢?赫菲斯提昂心想。“很好,你觉得这是最后的办法了?”“其他人不需要走的比埃皮罗斯更远,除非他们自己想。现做好眼前的事。我们看看全希腊的统帅在埃皮罗斯疑虑重重,伊里利亚准备着战争的时候怎么向亚洲进发。”“我给你收拾行李,我知道放什么进去。”“母亲能骑马真是太好了,我们没时间写信。”他去找她的时候她还没熄灯。她责备地看着他,只知道他从阿塔拉斯的房子来。房间里满是烧过的草药和鲜血的味道。“你是对的,”他说,“太对了。收拾你的珠宝,我带你回家。”他回到房间时发现自己的旅行包裹已经收拾好了,像赫菲斯提昂许诺的那样什么也不落,在最顶上放着装了伊里亚特卷轴的皮革盒子。通向西方的大路前方是埃盖。为了避开它,亚历山大让他的人从训练山地战的路绕行。山脚下的橡树和栗树已经落光叶子,峡谷路满是落叶的小路又湿又滑。在这穷乡僻壤,人们很少见到陌生人。他们说他们是朝圣者,要去多多那求神渝。穿着羊皮斗篷,带着旧旅行帽子,没人能认出他。他没刮脸,看上去年龄大些。下到环绕着柳树,沼泽和河狸的坝的卡斯特瑞亚湖畔,他们换上好衣服。知道会被认出来,他们说着同样的理由却没人提问。王后和国王不合的事情多年来人所共晓,要是她想从宙斯或戴俄尼母神那里获得建议,那是她自己的事。他们走在了流言的前面,是有人追他们,还是像被赶出家门的狗一样无人理睬,还是菲利普指望着让时间解决一切,没人知道。奥林匹娅斯多年没这样旅行过了。但是她在埃皮罗斯经历过长途跋涉。因为科尔克亚国王的海盗劫掠,埃皮罗斯所有的旅行都是在陆上进行的。第一天她因疲惫和傍晚的寒冷而苍白,他们在过冬的牧羊人留下的小屋宿营,不敢信任离家这么近的村庄,但是第二天她就好多了,很快就表现得跟男人们一样,双眼和脸颊容光焕发,在接近村庄前她骑马前行。赫菲斯提昂在其他人后面骑行着,看着她裹着斗篷的纤细身材,他们头碰着头,商量着,计划着,互相信任。他的敌人占领了阵地。托勒密高人一等地看着他,他没有恶意,甚至不曾注意到,他在享受着自我牺牲的感觉。他把泰雷沙留在了派拉,在仅一个月的相聚后。赫菲斯提昂在做着他唯一能做的事,和牛头一样,他就像亚历山大的一部分,没人会注意到他。他觉得他们好像会永远这样旅行下去。他们向东南进发,沿着马其顿和埃皮罗斯间的分水岭。渡过泛滥的河流,在格莱米和品多之间的高地上抄近路。他们爬上高原后,马其顿的红土渐渐消失,开始下雪。路途危险,马很疲累,他们争论是否回到科斯特里亚,总比在荒野里晃荡强。一个骑士穿过山毛榉树跑向他们,希望他们赏光去他主人的房子。他因为职责不在家,但是留下要招待他们的吩咐。“这里是奥利斯提德,”亚历山大说,“谁是你的主人?”“别傻了,亲爱的,”奥林匹娅斯低声说,她转向信使,“我们很高兴成为保森尼阿斯的客人,我们知道他是我们的朋友。”在树林后的空地上一栋古老庞大的城堡里,他们得到热水澡,可口的食物和酒,温暖的床。保森尼阿斯把妻子留在了这里,虽然其他军官的妻子都在派拉。她是个又高又结实的山里姑娘。天性纯朴,对世界一知半解。她的丈夫在他们相遇前遭人错待,这件事她不太清楚,但是他会报仇的,这些是用来对付敌人的朋友,应该受到欢迎。但是要对付谁才需要王后这样的朋友?王子为什么在这儿?他不是伙友军团的指挥官么。她把他们安置的很舒服,但是孤零零地躺在保森尼阿斯每年来上两三个星期的卧室里,她听见猫头鹰和狼在嚎叫,身边的黑夜变的更浓。她父亲在巴蒂利阵亡,她的祖父在珀蒂卡阵亡,第二天,在保森尼阿斯指定的向导的带领下,客人离开了,她下到岩石地下室点查箭头和储备。他们穿过一片栗树森林,那儿的面包都是栗子面烤的,然后穿过一片冷杉林。太阳照在积雪上,充满整个宽广的地平线,这是地神设置的边界。奥林匹娅斯回头望向东方,她的嘴唇念着从一个埃及女巫那学来的咒语,她对一块特殊形状的石头念诵着,然后把石头丢在身后。埃皮罗斯的雪已经开始融化了,为了渡过一条涨水的河,他们不得不在一个村庄停留了三天,他们的马拴在一个山洞里。最后他们到了米洛斯的土地。这里绵延起伏的高原因严冬著称,但是雪水滋养了肥沃的草场。放牧着长角的牛群,长毛羊套上了皮外套来保护羊毛,牧羊犬跟绵羊一样大。受到船工和建筑家的称道的高大的橡树,是这块土地神圣的财富,光秃秃地伫立着,几百年来自枯自荣。村子很富裕,有大群健康的孩子。奥林匹娅斯梳了头发,戴上金项链,“这里是阿基里斯的祖国,他的儿子尼奥波特莱莫斯在离开特洛伊后带着安德罗马克回来到这里,通过我,他们的血统传递给了你。我们是全希腊最早的王室,他们全从我们这儿得到名字。”亚历山大点点头,他早就听到过这些故事。这里是富庶的土地,直到最近才有了国王。而那国王,虽然他是奥林匹娅斯的弟弟,却是从菲利普手里得到这一切的。他骑在马背上想。他们派出信使通报他们的到来,青年们在池塘边梳洗,虽然池水冰冷,亚历山大还是洗了澡,他们都取出最好的衣服然后换上。不久,雪未融尽的原野上出现一行人影,是一伙骑士,亚历山大国王作为亲戚来欢迎他们。他是个三十多岁,高个子的红发男人,大胡子盖着家庭特征的嘴。但是能看到他的鼻子,他眼窝很深,目光活跃,警惕。他吻了他的姐姐,说着些适合的话。他为这不受欢迎的时刻准备很久了,尽可能表现得体。因为她的婚姻他坐上王座,他可没想过她会把他再拉下来。从她愤怒的信中他搞不清楚菲利普是不是已经跟她离婚了,无论如何他必须接待她,保护她,维持家族的体面。她自己就够麻烦的了,他十分希望她没带那个惹是生非的儿子来,听说他十二岁就杀了第一个人,出生到现在从未消停过。带着藏在礼貌的姿态下的厌恶,国王扫了一眼那些梳着南方发式,长着马其顿人结实的脸的年轻人。他们看上去刚强警惕,组织严密,他们会在这儿惹什么麻烦?这国家已经平定了,部落首领称他为国王,跟随他打仗,向他交税,伊利里亚人消停地带在边境的另一端,农夫们都为他唱赞歌。谁想跟马其顿开战,这么做谁会感谢他?不。菲利普会直接进军多多那,另立一个新国王,更严重的是,亚历山大很像那男人。他在他姐姐和外甥间骑行的时候感受着刮脸的风,他希望他妻子能体面地接待客人,他把她留在家中独自流泪,她怀孕了。快到多多那的时候,一条曲折的路分开他们的行列。国王骑在前头,亚历山大靠近奥林匹娅斯,低声说,“别告诉他我要做什么,你自己想告诉他什么随便,至于我,什么也别说。”惊讶并气愤地,她说,“他干了什么让你怀疑他?”“没什么,我只是需要时间思考。”多多那在山谷间,在一条长长的白雪覆盖的山脉下。狂风卷来一阵雹子。城墙环绕的城市贴着山,下面的圣地仅用篱笆围着,神像和矮小的祭坛好像玩具,一株巨大的光秃秃地橡树立在雪野里,狂风送来一阵深沉急速的回响。[多多那是希腊最早的神谕所,一开始是以神圣橡树的叶子发出的声音来占卜,后来是围绕着圣树的铜像手里的乐器和铜釜发出的声音为依据,曾在当地出土过写在铅片上的提问。]城门开了,他们进去的时候,亚历山大说,“舅舅,我在离开前想去求神谕,你知道下一个吉日么?”“当然,”他带着新涌上来的温暖说,又加上客套话,“神带来好运。”吉日不会来的太快,奥林匹娅斯结婚的时候他还是个男孩,现在他是成年人了,她必须知道他是家主,这个身经百战的年轻人,他狂乱的沉思的眼睛,和训练有素的军队没什么用处。让他自己去地狱吧,让通情达理的人好好过活。城里的人对国王表达着自发的忠诚,他带领他们对付敌人,又没有其他军阀贪婪。人群聚集着,离开派拉后第一次,牛头听到熟悉的喝彩声,人们喊着亚历山大这名字。牛头昂着头像在检阅中走着。亚历山大笔直地坐在马背上,直视前方。赫菲斯提昂扫了他一眼,看到他好像失去了一半血液般苍白,他保持着平静,冷静地问候亲戚。他们到达王宫的时候他的嘴唇仍然苍白。王后忘了自己的烦恼,让仆人快端上温酒,昨天一个牲口贩子在山口被冻死了。雪停了,但是还没融化,冻结在地面,深过脚踝。苍白的阳光闪耀在河流和灌木丛上,山上刮下一阵寒风。在一片白茫茫中,像件旧衣服似的,有片枯黄的草场,上面是阴森的橡树林。圣地的奴隶把雪清出了橡树篱墙,雪堆冻的硬实,混着枯叶和橡实。一个穿着羊皮斗篷的青年走向没有大门,因年深月久发黑的高大的篱墙。横梁上垂下来的的绳子末端拴着个铜碗,他拾起样东西砸了过去,一阵长长的颤动的声音,像水中的铃声,响了起来,一阵低低的颂歌声从里面传来。巨大的树满是鸟巢,树枝,节疤和鸟巢都堆满了雪。这是古代荒蛮的祭坛,经历几百年的献祭,伫立在旷野中。这是希腊最古拉的神谕所,她的权威来自一切神谕之父,比时间还古老的埃及的阿蒙神。多多那比德尔菲的阿波罗更古老。刮过高高树枝的风突然变强了,变成一阵迅猛的狂风。一阵狂野的叮当声在前方响起,一根大理石圆柱上站着个青铜男孩,手拿青铜链条,在风里叮当作响。那是件有时在剧场里使用的乐器。乐声像雷鸣般,围绕着圣树,在三角架上是中空的青铜器,声音就是从那儿发出的,就像闪电后的雷声。在这声音平息前,另一阵狂风吹动了链条,树后的一栋小石头房子,伸出几个灰白的脑袋亚历山大好像在战场上领兵那样笑着。他走上前去,第三股狂风刮过,一阵嘈杂响起又消失,之前的低语响了起来。从覆盖着茅草的石头房子里,走出三个穿着破旧皮袄,喃喃自语着老妇人,她们是鸽女,神谕所的仆人,她们踩着黑色淤泥走上前来的时候能看到,虽然她们的小腿裹在羊毛绑腿里,但是冻裂并污脏的脚赤裸着。她们从大地获得力量,不能跟她隔绝,这是圣地的法律。一个是高大强壮的老妇人,大块头,好像一辈子在干农活。第二个矮胖严厉,红鼻头,耷拉着下唇。第三个最老的瘦弱驼背,像橡子壳一样又干又黑。据说她出生在伯利克里死的那年。在皮袄里耸着肩膀,她们四下观望,看到这个独自一人的朝圣者,她们似乎十分惊讶。高个子对矮胖女人耳语着,最老的那个迈着鸟爪般的脚走上前来,像个好奇的孩子般摸索着他。她的眼睛上蒙着一层蓝色的云翳,她几乎瞎了。矮胖的那个用尖利的声音谨慎地说,“你想问宙斯和戴奥尼*什么?你想知道该向哪位天神献祭么?[希腊神话中阿芙洛迪特的母亲]亚历山大回答,“我只对神发问,给我要写的东西。“那个高个子带着奇怪的善意倾身对向他,她的动作来像农场上的动物,她的味道也像。“是的,是的,只有神能看见。但是签在两个罐子里,一个是要抚慰的神,一个说是或不。你要哪个罐子?”“是或不。”最老的老太婆仍然攥着他斗篷的一角,好像她是个漂亮而受到别人欢迎的孩子似的。突然她开始说话,在他腰下面传来她的声音,“小心你的愿望,小心。”他向她弯下身,温和地问,“什么,老妈妈?”“为什么?因为神会准许的。”他把手放在她头上,一团羊毛般乱发下的小小头骨,抚摸着,越过她望着橡树的阴影,另外两个面面相觑,没有做声。他说,“我准备好了。”他们走进老妇人的住所旁边低矮的神谕所,老太婆在后面边走边说着乱七八糟的话,像个跑到厨房打扰工作着的妇女们的曾祖母。她们都忙忙碌碌,抱怨不休,像是没做好准备就闯来了不能打发走的客人。巨大的老树枝伸展在头顶,遮挡着苍白的阳光。树心因岁月而腐蚀,狭长的树洞里填着信徒投进去的小祭品。多数已经烂光了,主干的某个部分已经坏死,它的第一条根须从橡实里冒出头的时候荷马还活在世上,它就快枯死了。在树枝分叉的地方,传来一阵困乏的咕咕声和呻吟声。树洞上钉着几根栅栏,里面的圣鸽因寒冷挤作一团,他走近的时候,一只鸽子从黑暗的藏身所向他叫着,“唔-咕-咕。”老太婆们出来了,高个子拿来矮木桌子,矮胖的那个拿着古老的陶罐。她们把罐子放在桌子上,桌子放在树下,老太婆给了他一片柔软的铅片和一只铁笔。他把木片放在石头祭坛上,坚定地写着,字母在铅片上闪着银光。“诸神,亚历山大想问圣地的宙斯和戴奥纳,我的希望会成真么?”把铅片折成三折,他把它扔进陶罐里,他在来之前打听过怎么做了高个女人站在桌边,举起双手,陶罐上画着的女祭司也像这样站着,祈祷词用的是某种外国语言,早随着时间被遗忘,元音模糊不清,像是在模仿鸽子的叫声,过了一会儿另一个老太婆回应着,树洞里响起一阵回应的低语。亚历山大警惕地站在那儿,心里想着他的愿望,高个儿女祭司把手伸进陶罐摸索着,最老的那个老太婆走上前拉她的斗篷,用猴子般尖利的声音责骂着,“让我来,”她说,“让我来,”另一个退开了。她用惊恐的目光偷看了他一眼,矮胖的那个咯咯叫着,但是什么也没做。老太婆把长袍从胳膊上撩开,像个普通妇女在刷锅,放签的桌子嘎吱作响。在这些耽搁中,亚历山大站着等着,他的目光盯着罐子,描画出的黑色的女祭司僵硬地站着,手掌摊开。桌脚上缠着一条蛇。这条蛇绘制得精致用心,它的头抬向前方,桌子腿很短,就像那张床,它很容易爬上来,这是条家蛇,它知道个秘密。老女人低语着在罐子里摸索着的时候,他皱着眉头看着它。它想退回藏身的黑暗中,感觉到古老的愤怒的,巨大的伤痛,某些未报的尘世间的仇恨,幻象在凝聚,他仿佛面对着一个庞大的敌人,他的呼吸在寒风里变成蒸汽,然后长久地屏住呼吸,他攥紧拳头咬着牙,他的记忆开启并流血了。老女人站直身子,手里抓着折叠的铅片,和两根木头刻的签。那两个人急忙走向她,按规矩只能抽一根签,她们对她发出嘘嘘声,就像对因为无知作傻事的孩子。她抬起头,她的脊背直了起来,用更年轻和威严的声音说,“退开。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有一瞬间人们甚至能看出她当年的美貌。离开桌子,她走向他,伸出双手,每只手里都一根签,张开右手,她说,“这个是为了你头脑里的愿望,”她张开左手,说,“这个是为了你心里的愿望。”每块小小的黑色木头签上都刻着,‘是’。8菲利普国王的新妻子生下了头胎,是个女孩。沮丧的助产士把孩子从产室抱出来。他把婴儿托在手上,表达着例行公事的赞美。小东西浑身通红,扭来扭去,为了证实没有缺陷赤裸着。阿塔拉斯羊水才破就在外面等着,他探过头来看着,脸就跟这婴儿一样又红又皱。在生出男孩前他要保持希望,他浅蓝色的眼睛在婴儿被抱走后充满了怨恨,他真想把她像个bitch的崽子般扔进湖里。菲利普想,通常他每得到一个男孩都会先有一大堆女孩出生让他觉得愚蠢,但是这次听到消息后他却感到深深的放松。欧律迪克正是他喜欢的那种姑娘,谨慎又性感,急于讨好他,从不发脾气,如果他愿意,他随时可以让她取代奥林匹娅斯。他已经开始打算,把那巫婆除掉会解决全部问题。她手上血债累累应该得到惩罚,有些人专门受雇干这种事,但是不管如何处理,那男孩都会知道的,什么也瞒不过他,他会把真相掀出来的。然后该怎么办?现在呢,新生的女婴可以让老是告诉他他们家总生男孩的阿塔拉斯闭嘴了。在他闭嘴后,菲利普拖延着做出决定,就像这十个月来一直的那样。他进军亚洲的计划进展顺利,武器铸造完毕,税收上来了,骑兵的马也准备好了,金银像水流般流向承包商和会计,代理人和托管人,军队训练有素,充分演习过,纪律良好,渴望征服传说中的亚洲的财富,和波斯总督们的大片国土。但是有种伪饰被剥除了,一声回响,火花的爆裂声,一张危险的面孔上的的笑容。还有些伸手可及的危险,在派拉的酒馆发生了一场激烈的,可能引发一串血腥复仇的争吵,在阿塔拉斯的部众,和最近被命名为尼科纳马的军团——虽然要命的人都不会当着他们的面这么叫——之间爆发了冲突。菲利普把领头的军官叫到面前,他们面面相觑,一言不发,直到一个年轻人,一个参与废立过很多国王的老家族的继承人,挑战地抬起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说,“陛下,他们诋毁你的儿子。”菲利普告诉他们管好自己家里的事,然后让他们走开。阿塔拉斯的人很希望听见他说,‘我没有这个儿子’,失望地走开了。不久后他派出另一个间谍,去打听在伊里利亚都发生了什么。他没往埃皮罗斯派人,他知道他在不在哪儿。从埃皮罗斯他收到一封合乎情理的信,一个有荣誉感的人的抗议,内容合乎体面。他礼貌地作答,王后是出于自己的意愿离开他的,没受到任何不公对待,她教唆他的儿子反对他,这年轻人被流放是她的错,这封信没什么人身侮辱,会被人理解。但是伊里利亚发生了什么?几个年轻人从埃皮罗斯飞驰归来,带来一封信。亚历山大向马其顿的菲利普国王致敬。我派这些小伙子回到你和他们父亲身边,他们毫无罪责,他们把我和王后送到埃皮罗斯后,我们就不再需要他们了。在我的母后重新得到尊重之后我们会回来。在那之前我只能凡事尽力而为。请代我向在查克迪安和色雷斯和我一起战斗的士兵致敬,尤其是那个用盾牌保护过我的人,你知道他的名字,再见。在他的私人写字间里,菲利普把信揉作一团扔在地上。然后又费力地弯腰把它拣起来,抚平褶皱,叠起来放好。派往西部的间谍带来一个又一个坏消息。那个小集团的人都在。托勒密,要是当年我贿赂一下他母亲事情就会有所不同了。尼尔克斯,出色的海军军官,如果有点脑子早该提升了,哈珀勒斯,我从来不信任这只瘸腿狐狸。但是那男孩会接受他,埃瑞格伊俄斯 ... 莱奥蒙德.还有那个简直就是他的影子赫菲斯提昂。菲利普沉思着,满怀对那个相信自己追求着完美的爱,即便没有得到也不会惋惜付出的代价的人的怨恨和嫉妒。这名单一直没发生变化,消息不断传来。他们呆在克索斯的要塞,在那个想当最高国王的科莱特斯的城堡里,他们出现在林科斯边境上,出现在海边,据说想乘船去考基拉,去意大利,西西里,甚至埃及,他们被看见在埃皮罗斯附近,有流言说他们在购买武器,雇用长矛手,在森林里训练军队。只要菲利普向亚洲进军,这些军队就会扑过来,所以他必须在边境上留一个军团。毫无疑问那男孩在跟他在马其顿的朋友们接触,表面上国王的战争计划未变,但是他的将军们感到了他在犹豫,他等待着进一步的消息。在一栋矗立在伊里利亚崎岖多树的浅滩上的城堡里,亚力山大凝视着屋顶被烟熏黑的椽子,他整天都在打猎,他的床粗硬不堪,满是跳蚤,安放在大厅的一角。在争夺着晚餐后的骨头的狗中间,单身汉们呼呼大睡,他感到头痛,一股清新空气从门口吹入,撒满月光的天空在那里看上去很明亮,他爬起来用毯子裹着自己,这条毯子又破又旧,那条好的几个月前他生日时被偷走了,在边境上一个游牧部落的帐篷里他度过了19岁生日。他迈过睡着的人的身体,踩到了其中一个,那人嘟囔着一句咒骂。光秃秃的悬崖外面有一道土墙,悬崖延伸到海里,下面,沐浴在月光中的海潮拍打着岸上的卵石。他知道后面的脚步声是谁的,没有转身,赫菲斯提昂靠在土墙上,站在了他身边。“怎么了,睡不着么?”“我醒了,”亚力山大回答“你又肚子痛了?”“是的,这里又痛了。”“干吗喝那么多那狗尿,我要是你就会早早的清醒的上床睡觉去。”亚力山大抱怨地看了他一眼,他撑在墙上的手臂被那只垂死的豹子抓伤了。忙了一整天后,现在他静静地站着,俯瞰着退潮的大海。最后他说,“我们不能这么下去了。”赫菲斯提昂皱了皱眉头,他很高兴听到他这么说,不管怎样由他自己说出来的,总比自己被提问要好,“不,我想我们可以。”亚力山大从墙顶上捡起一快卵石,把它丢进闪着微光的大海,没有涟漪,没有回声,就算扔岩石进去也一样。赫菲斯提昂什么也没做,他只要在那里就好,像预兆指引他的那样。“就算是狐狸也有无计可施的时候,”过了一会儿亚力山大说,“使尽了全部诡计后,下一次陷阱就在等着它了。”“你总是能得到诸神的眷顾。”“所有人都有他的大限之日”亚力山大说,“就像在战场上,你还记得波利达俄斯和他那一伙人想攻下半岛上的要塞么。一连串的头盔在城墙上移动着,我傻乎乎地要求增援,两天,记得么?然后一枚石弩正砸在他的头盔上,这是注定好了的,他的大限到了。如果某个伊里利亚领主为了劫掠牲畜或报血仇穿越边境,我的大限也就到了。菲利普听说我不会边境开进,在那一点上我没骗他,他太了解我了。”“你仍然可以发动突袭,现在改主意还不算晚。如果你向前推进一点,恢复元气后再撤走……他有许多事必须做,他本人不会来的。”“我怎么知道,不,我得到了警告,某种警告,在多多那。”赫菲斯提昂沉默地把这个消息记在心里,亚力山大最多告诉他这些了。“亚力山大,你父亲想让你回去,我知道,你应该相信我,你自己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