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翰文的声音透着悲愤:“前方几千将十正在和几万倭寇血战,现在我们却拿不出军需接济他们……”说到这里高翰文的跟中竞闪出了泪花。四个锦衣卫也有些动容了。高翰文:“沈一石的账册哪里去了?家财哪里去了?”织造局和浙江官府难逃其咎!不追查,愧对朝廷,愧对前方将士,愧对受难的百姓!”四个锦衣卫对望了一眼,锦衣卫头儿:“该怎么办’高大人说吧。”高翰文:“立刻追查!”锦衣卫头儿:“怎么追查?”高翰文:“沈一石的账册和财产织造局还有巡抚衙门应该知道!你们去织造局追查,我去巡抚衙门追查!”锦衣卫头儿沉吟了片刻:“这是我们的职责。就按高大人说的去办。”高翰文大步走了出去。四个锦衣卫又都对望了一眼,慢慢走了出去。海滩边的群山里群山外边传来了海面倭船上的两声炮响!不久,海滩那边的山上也传来了倭寇回应的火铳呜响!再接着,隐隐传来了远方倭寇的吼声和无数百姓的哭喊声。无数双将士的目光都望向了戚继光,戚继光拄着剑在那棵大树边慢慢站了起来。一名将官从密林中牵来了戚继光那匹勒着口的大白马,向戚继光走来。密林中,许多将士都牵着马慢慢出现了,许多伏在草丛中的将士都慢慢站了起来。戚继光接过了缰绳,拍了拍白马的脖颈,那马立刻低下脖颈擦着戚继光宽大的肩头。戚继光翻身坐了上去:“传令,马队随我从中路杀出,步队一二三四营从三面包抄杀敌,五营六营去救百姓!不到万不得已不许放火器,不要伤了百姓!”没有回答的声音,所有的人都举起了手里的长枪、腰刀、盾牌还有火铳,以示接令!群山外的海滩海湾高头黑马上赫然坐着那个井上十三郎!他的后面是那十几个也披着黑蹩的倭寇武士!黑氅黑马的后面,大队倭寇驱赶着百姓从北面的山头向海滩涌来!所有的百姓都被麻绳套着左臂串成一排一排的长队,每人的肩上或身上挑着背着倭寇们掳掠来的财物!海面上的倭船已经驶近了岸边约十丈处,接着无数条小船从大船上吊放下来,划向岸边。海滩边的群山里无数双将士的目光都紧盯着戚继光。戚继光解开了白马的勒口,那马立刻高昂起头一声长嘶!戚继光左手从马的鞍套上抽出了长枪,右手倏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挥出一道寒光:“杀敌!”吼声立刻在莽莽群山中响起,无数将士从密林中闪电般冲杀出去。群山外的海滩震撼着天和海的喊杀声中,戚继光一马当先率着马队向海滩的倭寇大队冲来了!紧接着挺着长枪高举着刀扛着盾牌的大队步军士兵从群山的三面向海滩冲来了!井上十三郎刷地拔出了倭刀,大声吼叫:“集队!集队!”所有的倭寇都慌忙拔出了倭刀!有些倭寇举起了火锍!训练有素的倭寇很快结成了战阵!戚继光的马队,漫山遍野的步队快速冲向倭寇阵营!被掳掠来的百姓都乱了,开始向四面逃跑,可是逃跑的人方向并不一致,被绳套着在海滩上纷纷跌倒!戚继光的马像闪电般驰来,并大声喊道:“大明的百姓就地趴倒!”紧接着他身后的马队将士齐声喊道:“百姓趴倒!”被掳掠的百姓很快都趴在了地上。井上十三郎举起了倭刀大吼:“杀!”策马向飞驰而来的戚继光迎去!倭寇马队紧跟着挥刀驰去!倭寇的步队也挥着刀冲了过去!从天空中远远望去,两支队伍都高声呐喊着迎向对方,越来越近浙江巡抚衙门大门高翰文带着他的士兵向大门走来,巡抚衙门的队官带着一群士兵慌忙挡了上去。“闪开!”高翰文一声大喝,拨开了挡着他的那个队官,他的士兵们紧跟着他闯进了大门。门房那个书办幽灵般又闪了出来,紧跟在大步向前的高翰文身后,竟然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高大人,有什么事容小的通报。”“放肆!”高翰文停住了,“撒手!”可就在这时他感觉手里被塞进了一个小纸团,不禁望向那书办。书办飞快地给了他一个眼色,松开了手。这时,守门的那个队官也追过来了。高翰文便大声向那书办问道:“郑中丞现在哪里?”追来的队官在后面向那书办猛瞪了一眼。书办:“好像、好像出去了…”“出去了就给我立刻找回来!”高翰文依然大步向里面走去,迅速暗中打开了手掌里的纸团,发现上面写着三个字:“在后院”。群山外的海滩三骑飙飞的黑氅黑马呈箭头状直驰向挺枪驰来的戚继光,井上十三郎握紧了两把倭刀,长刀砍向戚继光的枪尖,短刀刺向戚继光的马首!戚继光那杆长枪闪电般一抖,枪尖连接枪杆部位那一簇红缨突然转成一团斗一般大的缨花!井上十三郎在长刀和枪尖击碰的一刹那,眼前便满是一片红色,右手的短刀便失去了刺击的方向,也就是闪电般的一瞬,他的左肩被枪杆的前部猛击了一下,人便向右边倾倒丁下去!两匹主将的马交身而过,两边的马队也短兵相接了!井上十三郎是倭寇的高手,倒下去时愣生生地用脚蹩住了马鞍,扔掉了左手的刀猛抓住马的鬃毛,人紧贴在马的右身,驰飞间,斜着身子居然还刺倒了戚家军迎面驰来的一个马上的骑士!戚继光的枪尖左右抖刺着,已经接连挑下了三个马上的倭寇!马队在海滩的最前沿厮杀。戚家军的步兵也从群山的三面围了过来。一排倭寇呈半圆形单腿跪倒在战阵的前沿,举起了手中的火铳同时开火!火光从一支支铳口喷射了出去,戚家军冲在最前面的步兵显然早有部署,刹那间同时亮起了盾牌,呈扇形喷射的火药几乎全喷射在盾牌上又进出无数的火光!在一面面盾牌的空隙间,闪露出戚家军的长枪手,一杆杆长枪几乎在同时刺向倭寇的火铳手,一个个倭寇狂叫着倒下了!倭寇火铳手后的大队倭寇狂吼着举着倭刀向长枪手冲杀过来!长枪手在这个时候并肩一齐单腿跪倒了,一杆杆长枪的枪尖结成了一道锐利的防线,全斜指向冲杀过来的倭寇,前面的倭寇被逼想放慢步伐,却被后面涌来的倭寇挤向了枪尖。——无数杆长枪刺穿了冲在最前面的倭寇,枪尖穿透许多倭寇的背部,那些倭寇竞被串在枪杆上!就在这时,盾牌后面的火铳响了,接着冲来的一个个倭寇在火光下又倒了下去!长枪手倏地抽出了穿透倭寇的长枪,又全都站了起来,冲杀过去,盾牌刀手立刻跟在他们身后,杀人了倭阵。这时,五营六营的将士结成的战阵已经奔杀到了被掳掠的百姓周围,一边同倭寇搏杀,一边结成圆形的战阵,紧紧地护着趴在海滩的百姓们。一个将官大声喊道:“大明的百姓解开绳索!向山那边跑!”众多百姓爬了起来,有些解了绳索,有些还没解绳索,部向大山跑去。解救了百姓,没有了后顾之忧,带着马队在倭阵中驰骋的局面,倏地拔出了腰问的剑,大声喊道:“结鸳鸯阵!?”在各个地方散斗的盾牌手、长枪手和腰刀手,竟然在顷刻间立刻和身旁的士兵迅速配成了三张盾牌、三杆长枪、三把腰刀一组的方队,立刻,海滩上出现了无数个九人一组的方队!盾牌挡住了倭刀,长枪刺向了倭寇,腰刀护住了两翼和后尾,一个一个方队从各个方向杀向一群群仍在散斗的倭寇!倭寇的战阵大乱了,倭寇被一片一片击倒在地。——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戚家军的鸳鸯阵!发辫已经散乱的井上十三郎歌斯底里地吼道:“退!退!”大群倭寇挥着倭刀开始向海边的战船狂奔着退去!戚继光在马上高举着剑:“架炮!”浙江巡抚衙门二堂到了二堂,高翰文却被蒋千户、徐千户带着巡抚衙门和臬司衙门的亲兵死死地挡在了二堂门外!“高知府!”蒋千户大声说道,“这里是巡抚衙门后堂,没有中丞召唤,谁也不能擅入!”高翰文盯着挡在面前的这两个人:“那就叫郑中丞立刻出来!”蒋干户和徐千户丝毫不动。蒋千户:“郑中丞不在衙内。”高翰文大声地:“前方在血战,今天没有军需解送,明天你们中丞也要被砍头!在里面就叫他立刻出来,不在里面你们立刻去找。”徐千户:“高知府,我们可是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的将官,凭什么听你指使?”高翰文倏地掏出了那张廷寄:“告诉你们,我现在是奉旨办差,误了军国大事我立刻可以先斩了你们!”说着径直向二人中间冲去。蒋千户、徐千户只好闪开了身子,眼睁睁地看着高翰文走进了二堂,紧跟着走了进去。山边的海滩倭船上的炮响了!一团团炮火落在海滩上,阻住了戚继光追击陆上倭寇的军队。海滩上的倭寇迅速奔向海岸边的小船。戚家军的炮已架好了。戚继光大声令道:“放炮!打小船!”一架架红衣大炮喷出了大团的火光,立刻便有几条倭寇的小船被炸得飞向了海面的上空!还是有许多小船划到了倭寇的战船边,倭寇们纷纷上船。倭寇大船上的炮还在朝着海滩放射炮火。戚家军一些将士在炮火中倒下了。炮手们调整了炮位对准了倭寇的大船。戚继光举着剑的手却放了下来:“船上有百姓!停止放炮,后撤!”大船开始向深海驶去,戚继光和他的将士们眼睁睁地望着倭寇大船上被掠的百姓在大声哭喊。倭寇大船上的炮还在喷射炮火,有些炸在海滩上,有些已经落在浅海里溅起了一道道冲天的水柱浙江巡抚衙门后院这里也在燃起熊熊大火。一本一本账册还在扔向大火之中。事关身家性命,虽是六月里的大热天,却不能叫底下人帮忙,郑泌昌、何茂才只好亲自动手,把四大箱账册,翻开一本看了扔到火里,又翻开一本看了扔到火里。这样一本一本烧着,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账册还剩下好些没有烧完,日晒火烤,汗也不知道流了几身,烟灰粘着汗,二人的脸也都黑了,只剩下两只昏昏的服还看得清楚。就在这时,后院紧闭着的门传来了敲击声。“谁!”何茂才一声喝问。门外传来了回答声:“禀大人,高知府来了,坐在二堂,说一定要见中丞大人。”郑泌昌、何茂才两张黑脸上的眼珠子对望了一下。郑泌昌:“告诉他,我不在!,门外那声音:“小的这样说了。他就是不走,还说要到后院来见大人。”何茂才急了:“挡住!给老子挡住!谁让他进来,就砍谁的头!”“是!”门外应了一声。“人家都是搬起石头打人,我们这个小阁老偏偏搬起石头砸自己。”何茂才将一本账册扔进火里,兀自恨恨地说道,“要不是派来这个姓高的,怎么会扯出后面这些事!实在逼得走投无路,我他妈的自己请罪,把所有的人都供了!”郑泌昌本来年岁就大了,外火内火一直交相攻着,早就有些扛不住了。现在听报高翰文在外面逼,何茂才又这样浑,突然间便天旋地转起来,一个念头想叫何茂才来扶住自己,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何、何…”“我什么我?”何茂才又拿起了一本账册,兀自恨声不断,“真通了天,我们是一条命,他们也是一条命,大不了一起砍头!”说着将这本账册又扔进了火里,转身再拿账册时才发现,郑泌昌已经躺在地上。何茂才这才一惊,蹲下去一把扶坐起郑泌昌,发现他牙关紧闭,像个死人,不禁也急了,嚷了起来:“祖宗!这个时候你可千万死不得!”半抱半拖,把他向后堂屋檐下搬去。拖到了后堂屋檐下阴凉处,何茂才把郑泌昌挨着墙放倒了下来,急忙站起向院门奔去,才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妥,折了回来,恨声连连自语道:“倒血霉了!真他妈的倒了血霉了!”骂着又在郑泌昌身边蹲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指猛掐他的人中:“祖宗,姓高的就坐在外面,我们现在也不能出去,你再挺一挺!”远离了火,人到了阴凉处,又被何茂才把人中一掐,郑泌吕还真缓过来了,慢慢睁开了眼:“奠管我,赶紧、赶紧烧账…”“我去烧。可你有病也得挺着。”何茂才见他醒来便又不急了,却盯着他,“这个时候你告病我可不会一个人去扛!”郑泌昌:“我告病…·你扛得住吗…一快去烧吧…”“这还差不多。”何茂才站了起来,又向那堆火走去。江南织造局杨金水卧房——可让郑秘昌和何茂才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里还有同样四口木箱,装着沈一石二十年来所有的账册!这时杨金水和四个锦衣卫围坐在那四口木箱前一片沉默。锦衣卫头儿终于开口了:“杨公公,沈一石这些账要不要打开来看看。哪些该送上去,哪些该销毁,您老还是拿个主意吧。”“不能看,更不能销毁。”杨金水开口了,“瞒天瞒地,我也不能瞒皇上,不能瞒老祖宗!这四箱账册里记着二十年里沈一石为织造局给宫里上供的丝绸账目,也记着沈一石给历任浙江官府包括给郑泌昌、何茂才行贿的账目。一定要送到宫里,交给老祖宗,让皇上知道。”锦衣卫头儿:“既然这样,我们现在就把郑泌昌、何茂才抓了起来!”杨金水:“还不能抓。”锦衣卫头儿:“为什么?”杨金水:“他们都是严阁老和小阁老的人,朝局弄成这个样子,二严会不会倒,皇上和老祖宗还没有亮底牌,现在抓他们一牵扯到上面就会打乱了皇上和老祖宗的韬略。把这些账册呈上去,皇上看了自有圣裁。那时候说抓谁,我们再抓谁。”锦衣卫头儿:“明白了。可这一次抄家抄成这样的结果,前方的军饷怎么办,总得给朝廷一个说法。”杨金水:“这也是先不抓郑泌昌、何茂才的原因之一。这几年郑泌昌、何茂才还有浙江官府的那些人都没有少贪,把筹募军饷的事压给他们,想活命他们就得自己拿刀子割自己的肉,从家里拿出些军饷来。至于怎么给上面一个交代,只有一个办祛——抓高翰文,先去顶罪!”锦衣卫头儿:“抓他?什么罪名?”杨金水:“办案不力。致使钦犯自杀,账目销毁,大量赃款下落不明。”“郑泌昌、何茂才就这样放过他们?”锦衣卫头儿显然有些不平。杨金水:“放过他们?要是连他们都可以放过,我大明朝就投有天理了。现在不抓他们,就是要逼他们把平时贪墨的钱吐些出来。”锦衣卫头儿:“明白了。高翰文什么时候抓?”杨金水:“现在不能抓。你们这就去跟他说,让他先把抄没沈一石的家财立刻送到胡部堂的大营去。趁这个空,我们今天就把这里的事八百里加急奏到宫里去。旨意也会很快下来。旨意一到,我们再抓人。”台州中军大营“我们又见面了。”胡宗宪望着风尘仆仆的高翰文,语调还是那样平缓,但高翰文却听出了语意中的沧桑。高翰文深深地望着这位前辈大吏,这时完全发乎内心地跪了下去,激动地磕了个头:“属下高翰文拜见部堂。”胡宗宪走了过来伸出一只手搀了搀他:“军前不讲虚礼了,赶快谈军务吧。”高翰文起来后,两眼通红:“军务都被官场误了!部堂,下面的仗无法打了。属下这一次来真是愧对部堂。我们都有罪呀!”胡宗宪依然十分平静:“朝务、政务、军务,一误再误已非一时了。你到浙江也才一个多月,论罪也轮不上你。是不是抄沈一石的家没有抄出钱来?”高翰文抑制不住激动:“部堂真是谋国之臣!沈一石号称浙江首富,这一次抄没他的家财居然不及一个中产之家。所有的账目竟也不翼而飞!部堂,织造局还有浙江官场已是一片污泥浊水!东南局势如此危急,面对朝廷,面对百姓,部堂你要站出来说话了!”胡宗宪望着他慢慢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对朝廷对百姓的话我自然要说。但现在我只想对你说几句话。逆耳刺心,你都不会在意吧?”高翰文:“请部堂赐教。”胡宗宪:“第一,你不应该出来当官。你的才情只直诗文风雅,你的为人却是一生也当不好官。”高翰文怔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胡宗宪:“第二,既然中了科举就应该在翰林院储才撰书,不应该妄论国策。圣人的书,都是给人看的,拿来办事,百无一用。”高翰文这一下有些不以为然了,沉默在那里。胡宗宪:“第一次在驿站见到你,我不能跟你说这些。一个多月过去了,你在浙江竟能按我当时跟你说的尽力去做,可见你我还是道同可谋,现在跟你说这些话,也就无所渭交浅言深了。尽管我知道,这些话你很难听懂,或许到死的那一天你也听不懂,我还是要说。知道为什么吗?”高翰文抬起了头:“部堂一定是要我做什么,尽管直言吧。”胡宗宪:“这就是你的才情。你能昕出弦外之音,这就够了。听我的话,把这些军需交割后,立刻返回杭州,找到朝廷派来的锦衣卫,主动请罪,请他们把你立刻槛送京师!”高翰文一震:“部堂,我可以按你说的去做,但我要知道为什么这样做?”胡宗宪:“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叫你这样做,既为了你自己,更为了朝局,为了我能把这个仗打下去!”高翰文被震撼在那里,良久才又望向胡宗宪:“我相信部堂。可属下这样做了,那些误国误民的蠹虫就计他们逍遥法外’”胡宗宪:“我还是给你交点底吧。不出一月,朝廷将会在浙江掀起大案,那些误国误民之人一个也跑不了!你现在请罪最多是因为抄没沈一石的家财办案不力。要是还待在浙江,就会卷进他们之中!”高翰文似乎明白了,可新的疑惑蓦地涌了出来:“部堂为什么要这样待我?”胡宗宪的脸立刻严峻了:“我身为浙直总督,在我的辖下,谁有罪,谁无罪,不该分个清楚吗?”高翰文不再疑惑,一阵感动,跪了下去。胡宗宪望着他突然发出一阵感叹:“要是能够这样请罪离开,我也早就请罪了。其实,你还是个有福的人哪。”高翰文抬起了头:“属下这就连夜回杭州,一定按部堂说的去做!”说完,又磕了一个头,站了起来。胡宗宪:“记住两条,第一,今晚我跟你说的话只能埋在心底。第二,你最多在诏狱关上一年半载,出狱后立刻辞职,不要再当官。”高翰文双手一拱:“晚生记住了!”说完转身走了出去。胡宗宪这时也慢慢走到了大帐外,望着满天的星斗,突然喊道:“来人!”亲兵队长立刻从黑暗处走过来:“部堂大人。”胡宗宪:“立刻派人通报戚将军,军队就地休整,等待后援!”亲兵队长:“是!”这时这里的两扇门大开着,院墙高立,满天的星斗就像镶嵌在头的上方,显得那样近。芸娘站在门边,静静地等着里面那一声呼唤。“来了就进来吧。”杨金水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了。芸娘走了进去,还是静静地站在门里,微低着头。从她的神态可以看出,对这几天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来,坐过来。”杨金水坐在桌边向她唤道。芸娘走过去坐了下来,这才发现那张紫檀镶大理石的圆桌这时被一块六尺见方的缎面盖着,缎面下鼓鼓囊囊显然堆着好些东西。杨金水望着她:“这几天一个人住在小院子里很孤单吧?”芸娘:“杨公公有什么吩咐请说就是。”杨金水轻叹了口气:“到现在还不愿叫我一声干爹?”芸娘只好轻轻叫了一声:“干爹。”“你叫了这一声,好些话我就可以跟你说了。”说着,杨金水顺手扯开了桌面上那块缎面,露出了桌子上三样东西:一只一尺见方四角包着金片的紫檀木盒;一只约一尺长五寸宽五寸高的铜匣,上面被一把铜锁锁着,铜锁上已经满满的生出了绿色的铜锈;还有一样便是芸娘平时在这里弹的那把古琴!芸娘将目光慢慢移开了,微低着头,不再看桌上那些东西。杨金水:“我算了一下,你跟我已是四年零三个月了,从十七岁到现在你的虚岁已是二十二了。干爹给你找了个人,你下半辈子跟他去过吧。”芸娘抬起了头:“干爹,我不要你老的东西,你老也不要逼我跟谁,让我走,我一辈子都感您的恩德。”“那不行。”杨金水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些东西是他给你的,我也答应过他。我不能失信。”芸娘已经明白了杨金水说的他是谁,忍不住还是低声问道:“谁?”杨金水:“沈一石。”芸娘又沉默了,少顷说道:“我本就是他花钱买的,既然他还要把我要回去,我给他做奴婢就是。”杨金水眼中露出了一丝哀伤:“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叫你回去做奴婢了。”芸娘眼睛一亮,望着杨金水,又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异样,怯声问道:“他不再跟织造局干了?”杨金水点了点头,慢慢站了起来:“不干了,什么都不用干了。既不用辛苦了,也不用担惊受怕了,两手一拍,走了。他是个有福的人呀!”芸娘倏地站起了:“他去哪里了……”声音明显有些颤抖。杨金水这时也动了情,伸手慢慢揭开了那只紫檀木盒,拿出了最上面一页写着字的书笺,那只手也有些微微颤抖起来:“这是他留下的几句话,嘱咐我念给你听。”芸娘痴痴地望向了杨金水手里那张书笺,沈一石那笔熟悉的字扑入了眼帘!杨金水声音带着微微的颤动念了起来:“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归邙山!我之后,谁复伤。一曲《广陵散》,再奏待芸娘。”“他,他死了…”芸娘的脸刷地白了,僵在那里!杨金水:“粘上了织造局,粘上了宫里的差使,除了死,他还能到哪里去?”杨金水的目光慢慢斜望向她,发现她的眼眶里盈出了泪水,接着流了下来。杨金水:“你伤心了?”芸娘哽胭着:“其实,他不是坏人…”“好!”杨金水一只手按到那只木盒上,“有你这几行眼泪,有你对他这句话,这些东西我可以交给你了。”说着打开了盒盖。——盒子里是一叠银票!杨金水:“这些东西是他死前托付我转送给你的嫁妆。他说了,你心高,这个世上没有几个人能配上你,这几年委屈你了,跟我商量让你跟一个人走。”芸娘已经坐了下去,趴在桌子上抽泣起来。杨金水:“先不要哭,听我说完。”芸娘还在抽泣着,哽咽地说道:“我谁的东西都不要。干爹,你和沈先生要真这样怜惜我,就让我出家吧。我给他每天念念经,也算是还他的债…”杨金水:“我说了,我答应他的事,一定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