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清恪俭素,虽居显列,常布衣蔬食,年老弥笃。死之日,家无余财,唯有书数百卷,时人以此贵之。子俊嗣,为尚书郎。俊子仰之,大长秋。 峤字叔骏,才学深博,少有令闻。文帝为大将军,辟为掾属,补尚书郎,转车骑从事中郎。泰始初,赐爵关内侯。迁太子中庶子。出为安平太守。辞亲老不行,更拜散骑常侍,典中书著作,领国子博士,迁侍中。 太康末,武帝颇亲宴乐,又多疾病。属小瘳,峤与侍臣表贺,因微谏曰:「伏惟圣体渐就平和,上下同庆,不觉抃舞。臣等愚戆,窃有微怀,以为收功于所忽,事乃无悔;虑福于垂成,祚乃日新。唯愿陛下深垂圣明,远思所忽之悔,以成日新之福。冲静和气,啬养精神,颐身于清简之宇,留心于虚旷之域。无厌世俗常戒,以忽群下之言,则丰庆日延,天下幸甚!」帝手诏报曰:「辄自消息,无所为虑。」元康初,封宣昌亭侯。诛杨骏,改封乐乡侯,迁尚书。 后以峤博闻多识,属书典实,有良史之志,转秘书监,加散骑常侍,班同中书。寺为内台,中书、散骑、著作及治礼音律,天文数术,南省文章,门下撰集,皆典统之。初,峤以《汉纪》烦秽,慨然有改作之意。会为台郎,典官制事,由是得遍观秘籍,遂就其绪,起于光武,终于孝献,一百九十五年,为帝纪十二卷、皇后纪二卷、十典十卷、传七十卷及三谱、序传、目录,凡九十七卷。峤以皇后配天作合,前史作外戚传以继末编,非其义也,故易为皇后纪,以次帝纪。又改志为典,以有《尧典》故也。而改名《汉后书》奏之。诏朝臣会议。时中书监荀勖、令和峤、太常张华、侍中王济咸以峤文质事核,有迁固之规,实录之风,藏之秘府。后太尉汝南王亮、司空卫瓘为东宫傅,列上通讲,事遂施行。峤所著论议难驳诗赋之属数十万言,其所奏官制、太子宜还宫及安边、雩祭、明堂辟雍、浚导河渠,巡禹之旧迹置都水官,修蚕宫之礼置长秋,事多施行。元康三年卒,追赠少府,谥曰简。 峤性嗜酒,率常沈醉。所撰书十典未成而终,秘书监何劭奏峤中子彻为佐著作郎,使踵成之,未竟而卒。后监缪徵又奏峤少子暢为佐著作郎,克成十典,并草魏、晋纪传,与著作郎张载等俱在史官。永嘉丧乱,经籍遗没,峤书存者五十余卷。 峤有三子:颐、彻、暢。颐嗣,官至长乐内史。暢有才思,所著文章数万言。遭寇乱,避难荆州,为贼所害,时年四十。 石鉴,字林伯,乐陵厌次人也。出自寒素,雅志公亮。仕魏,历尚书郎、侍御史、尚书左丞、御史中丞,多所纠正,朝廷惮之,出为并州刺史、假节、护匈奴中郎将。武帝受禅,封堂阳子。入为司隶校尉,转尚书。时秦、凉为虏所败,遣鉴都督陇右诸军事,坐论功虚伪免官。后为镇南将军、豫州刺史,坐讨吴贼虚张首级。诏曰:「昔云中守魏尚以斩首不实受刑,武牙将军田顺以诈增虏获自杀,诬罔败法,古今所疾。鉴备大臣,吾所取信。往者西事,公欺朝廷,以败为得,竟不推究。中间黜免未久,寻复授用,冀能补过,而乃与下同诈。所谓大臣,义得尔乎!有司奏是也,顾未忍耳。今遣归田里,终身不得复用,勿削爵土也。」久之,拜光禄勋,复为司隶校尉,稍加特进,迁右光禄大夫、开府,领司徒。前代三公册拜,皆设小会,所以崇宰辅之制也。自魏末已后,废不复行。至鉴,有诏令会,遂以为常。太康末,拜司空,领太子太傅。 武帝崩,鉴与中护军张劭监统山陵。时大司马、汝南王亮为太傅杨骏所疑,不敢临丧,出营城外。时有告亮欲举兵讨骏,骏大惧,白太后令帝为手诏,诏鉴及张劭使率陵兵讨亮。劭,骏甥也,便率所领催鉴速发,鉴以为不然,保持之,遣人密觇视亮,已别道还许昌,于是骏止,论者称之。山陵讫,封昌安县侯。元康初,为太尉。年八十余,克壮慷慨,自遇若少年,时人美之。寻薨,谥曰元。子陋,字处贱,袭封,历屯骑校尉。 温羡,字长卿,太原祁人,汉护羌校尉序之后也。祖恢,魏扬州刺史。父恭,济南太守。兄弟六人并知名于世,号曰「六龙」。羡少以朗寤见称,齐王攸辟为掾,迁尚书郎。惠帝即位,拜豫州刺史,入为散骑常侍,累迁尚书。及齐王冏辅政,以羡攸之故吏,意特亲之,转吏部尚书。 先是,张华被诛,冏建议欲复其官爵。论者或以为非,羡驳之曰:「自天子已下,争臣各有差,不得归罪于一人也。故晏子曰:'为已死亡,非其亲昵,谁能任之?」里克之杀二庶,陈乞之立阳生,汉朝之诛诸吕,皆积年之后乃得立事。未有事主见存,而得行其志于数月之内者也。式乾之会,张华独谏。上宰不和,不能承风赞善,望其指麾从命,不亦难乎!况今皇后谮害其子,内难不预,礼非所在。且后体齐于帝,尊同皇极,罪在枉子,事不为逆,义非所讨。今以华不能废枉子之后,与赵盾不讨杀君之贼同,而贬责之,于义不经通也。」华竟得追复爵位。 其后以从驾讨成都王颖有勋,封大陵县公,邑千八百户。出为冀州刺史,加后将军,范阳王虓败于许昌也,自牧冀州,羡乃避之。惠帝之幸长安,以羡为中书令,不就。及帝还洛阳,征为中书监,加散骑常侍。未拜,会帝崩。怀帝即位,迁左光禄大夫、开府,领司徒。论者佥谓为速。在位未几,病卒,赠司徒,谥曰元。有三子:祗、允、裕。 祗字敬齐,太傅西曹掾。允字敬咸,太子舍人。裕字敬嗣,尚武安长公主,官至左光禄大夫。 史臣曰:晋氏中朝,承累世之资,建兼并之业,衣冠斯盛,英彦如林。此数公者,或以雅望处台槐,或以高名居保傅,自非一时之秀,亦曷能至于斯。惜其参缄于论道之辰,独善于兼济之日,良图鲠议,无足多谈。然退已进贤,林叔弘推让之美;自家刑国,宣伯协恭孝之规。子若之儒素为基,伟容之苦节流誉,庆垂来叶,不亦宜哉!石鉴以公亮升,温羡以明寤显,属于危乱,不陨其名。岁寒见松柏之后凋,斯人之谓矣。 赞曰:让矣密陵,孝哉广陆。钦既博雅,表亦贞肃。鉴绩克宣,温声载穆。同锵玉振,争芬兰郁。 卷四十五列传第十五刘毅(子暾)程卫和峤武陔任恺崔洪郭奕侯史光何攀 刘毅,字仲雄,东莱掖人。汉城阳景王章之后。父喈,丞相属。毅幼有孝行,少厉清节,然好臧否人物,王公贵人望风惮之。侨居平阳,太守杜恕请为功曹,沙汰郡吏百余人,三魏称焉。为之语曰:「但闻刘功曹,不闻杜府君。」魏末,本郡察孝廉,辟司隶都官从事,京邑肃然。毅将弹河南尹,司隶不许,曰:「攫兽之犬,鼷鼠蹈其背。」毅曰:「既能攫兽,又能杀鼠,何损于犬!」投传而去。同郡王基荐毅于公府,曰:「毅方正亮直,介然不群,言不苟合,行不苟容。往日侨仕平阳,为郡股肱,正色立朝,举纲引墨,硃紫有分,《郑》、《卫》不杂,孝弟著于邦族,忠贞效于三魏。昔孙阳取骐骥于吴坂,秦穆拔百里于商旅。毅未遇知己,无所自呈。前已口白,谨复申请。」太常郑袤举博士,文帝辟为相国掾,辞疾,积年不就。时人谓毅忠于魏氏,而帝怒其顾望,将加重辟。毅惧,应命,转主薄。 武帝受禅,为尚书郎、驸马都尉,迁散骑常侍、国子祭酒。帝以毅忠蹇正直,使掌谏官。转城门校尉,迁太仆,拜尚书,坐事免官。咸宁初,复为散骑常侍、博士祭酒。转司隶校尉,纠正豪右,京师肃然。司部守令望风投印绶者甚众,时人以毅方之诸葛丰、盖宽饶。皇太子朝,鼓吹将入东掖门,毅以为不敬,止之于门外,奏劾保傅以下。诏赦之,然后得入。 帝尝南郊,礼毕,喟然问毅曰:「卿以朕方汉何帝也?」对曰:「可方桓、灵。」帝曰:「吾虽德不及古人,犹克己为政。又平吴会,混一天下。方之桓、灵,其已甚乎!」对曰:「桓、灵卖官,钱入官库;陛下卖官,钱入私门。以此言之,殆不如也。」帝大笑曰:「桓灵之世,不闻此言。今有直臣,故不同也。」散骑常侍邹湛进曰:「世谈以陛下比汉文帝,人心犹不多同。昔冯唐答文帝,云不能用颇牧而文帝怒,今刘毅言犯顺而陛下欢。然以此相校,圣德乃过之矣。」帝曰:「我平天下而不封禅,焚雉头裘,行布衣礼,卿初无言。今于小事,何见褒之甚?」湛曰:「臣闻猛兽在田,荷戈而出,凡人能之。蜂虿作于怀袖,勇夫为之惊骇,出于意外故也。夫君臣有自然之尊卑,言语有自然之逆顺。向刘毅始言,臣等莫不变色。陛下发不世之诏,出思虑之表,臣之喜庆,不亦宜乎!」 在职六年,迁尚书左仆射。时龙见武库井中,帝亲观之,有喜色。百官将贺,毅独表曰:「昔龙降郑时门之外,子产不贺。龙降夏庭,沫流不禁,卜藏其漦,至周幽王,祸衅乃发。《易》称'潜龙勿用,阳在下也。'证据旧典,无贺龙之礼。」诏报曰:「正德未修,诚未有以膺受嘉祥。省来示,以为瞿然。贺庆之事,宜详依典义,动静数示。」尚书郎刘汉等议,以为:「龙体既苍,杂以素文,意者大晋之行,戢武兴文之应也。而毅乃引衰世妖异,以疑今之吉祥。又以龙在井为潜,皆失其意。潜之为言,隐而不见。今龙彩质明焕,示人以物,非潜之谓也。毅应推处。」诏不听。后阴气解而复合,毅上言:「必有阿党之臣,奸以事君者,当诛而不诛故也。 毅以魏立九品,权时之制,未见得人,而有八损,乃上疏曰: 臣闻:立政者,以官才为本,官才有三难,而兴替之所由也。人物难知,一也;爱憎难防,二也;情伪难明,三也。今立中正,定九品,高下任意,荣辱在手。操人主之威福,夺天朝之权势。爱憎决于心,情伪由于己。公无考校之负,私无告讦之忌。用心百态,求者万端。廉让之风灭,苟且之欲成。天下讻讻,但争品位,不闻推让,窃为圣朝耻之。 夫名状以当才为清,品辈以得实为平,安危之要,不可不明。清平者,政化之美也;枉滥者,乱败之恶也,不可不察。然人才异能,备体者衅。器有大小,达有早晚。前鄙后修,宜受日新之报;抱正违时,宜有质直之称;度远阙小,宜得殊俗之状;任直不饰,宜得清实之誉;行寡才优,宜获器任之用。是以三仁殊途而同归,四子异行而均义。陈平、韩信笑侮于邑里,而收功于帝王;屈原、伍胥不容于人主,而显名于竹帛,是笃论之所明也。 今之中正,不精才实,务依党利,不均称尺,备随爱憎。所欲与者,获虚以成誉;所欲下者,吹毛以求疵。高下逐强弱,是非由爱憎。随世兴衰,不顾才实,衰则削下,兴则扶上,一人之身,旬日异状。或以货赂自通,或以计协登进,附托者必达,守道者困悴。无报于身,必见割夺。有私于己,必得其欲。是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暨时有之,皆曲有故。慢主罔时,实为乱源。损政之道一也。 置州都者,取州里清议,咸所归服,将以镇异同,一言议。不谓一人之身,了一州之才,一人不审便坐之。若然,自仲尼以上,至于庖牺,莫不有失,则皆不堪,何独责于中人者哉!若殊不修,自可更选。今重其任而轻其人,所立品格,还访刁攸。攸非州里之所归,非职分之所置。今访之,归正于所不服,决事于所不职,以长谗构之源,以生乖争之兆,似非立都之本旨,理俗之深防也。主者既善刁攸,攸之所下而复选以二千石,已有数人。刘良上攸之所下,石公罪攸之所行,驳违之论横于州里,嫌雠之隙结于大臣。夫桑妾之讼,祸及吴、楚;斗鸡之变,难兴鲁邦。况乃人伦交争而部党兴,刑狱滋生而祸根结。损政之道二也。 本立格之体,将谓人伦有序,若贯鱼成次也。为九品者,取下者为格,谓才德有优劣,伦辈有首尾。今之中正,务自远者,则抑割一国,使无上人;秽劣下比,则拔举非次,并容其身。公以为格,坐成其私。君子无大小之怨,官政无绳奸之防。使得上欺明主,下乱人伦。乃使优劣易地,首尾倒错。推贵异之器,使在凡品之下,负戴不肖,越在成人之首。损政之道三也。 陛下践阼,开天地之德,弘不讳之诏,纳忠直之言,以览天下之情,太平之基,不世之法也。然尝罚,自王公以至于庶人,无不加法。置中正,委以一国之重,无尝罚之防。人心多故,清平者寡,故怨讼者众。听之则告讦无已,禁绝则侵枉无极,与其理讼之烦,犹愈侵枉之害。今禁讼诉,则杜一国之口,培一人之势,使得纵横,无所顾惮。诸受枉者抱怨积直,独不蒙天地无私之德,而长壅蔽于邪人之铨。使上明不下照,下情不上闻。损政之道四也。 昔在前圣之世,欲敦风俗,镇静百姓,隆乡党之义,崇六亲之行,礼教庠序以相率,贤不肖于是见矣。然乡老书其善以献天子,司马论其能以官于职,有司考绩以明黜陟。故天下之人退而修本,州党有德义,朝廷有公正,浮华邪佞无所容厝。今一国之士多者千数,或流徙异邦,或取给殊方,面犹不识,况尽其才力!而中正知与不知,其当品状,采誉于台府,纳毁于流言。任己则有不识之蔽,听受则有彼此之偏。所知者以爱憎夺其平,所不知者以人事乱其度;既无乡老纪行之誉,又非朝廷考绩之课;遂使进宫之人,弃近求远,背本逐末。位以求成,不由行立,品不校功,党誉虚妄。损政五也。 凡所以立品设状者,求人才以理物也,非虚饰名誉,相为好丑。虽孝悌之行,不施朝廷,故门外之事,以义断恩。既以在官,职有大小,事有剧易,各有功报,此人才之实效,功分之所得也。今则反之,于限当报,虽职之高,还附卑品,无绩于官,而获高叙,是为抑功实而隆虚名也。上夺天朝考绩之分,下长浮华朋党之士。损政六也。 凡官不同事,人不同能,得其能则成,失其能则败。今品不状才能之所宜,而以九等为例。以品取人,或非才能之所长;以状取人,则为本品之所限。若状得其实,犹品状相妨,系絷选举,使不得精于才宜。况今九品,所疏则削其长,所亲则饰其短。徒结白论,以为虚誉,则品不料能,百揆何以得理,万机何以得修?损政七也。 前九品诏书,善恶必书,以为褒贬,当时天下,少有所忌。今之九品,所下不彰其罪,所上不列其善,废褒贬之义,任爱憎之断,清浊同流,以植其私。故反违前品,大其形势,以驱动众人,使必归己。进者无功以表劝,退者无恶以成惩。惩劝不明,则风俗污浊,天下人焉得不解德行而锐人事?损政八也。 由此论之,选中正而非其人,授权势而无尝罚,或缺中正而无禁检,故邪党得肆,枉滥纵横。虽职名中正,实为奸府;事名九品,而有八损。或恨结于亲亲,猜生于骨肉,当身困于敌雠,子孙离其殃咎。斯乃历世之患,非徒当今之害也。是以时主观时立法,防奸消乱,靡有常制,故周因于殷,有所损益。至于中正九品,上圣古贤皆所不为,岂蔽于此事而有不周哉,将以政化之宜无取于此也。自魏立以来,未见其得人之功,而生雠薄之累。毁风败俗,无益于化,古今之失,莫大于此。愚臣以为宜罢中正,除九品,弃魏氏之弊法,立一代之美制。 疏奏,优诏答之。后司空卫瓘等亦共表宜省九品,复古乡议里选。帝竟不施行。 毅夙夜在公,坐而待旦,言议切直,无所曲挠,为朝野之所式瞻。尝散斋而疾,其妻省之,毅便奏加妻罪而请解斋。妻子有过,立加杖捶,其公正如此。然以峭直,故不至公辅。帝以毅清贫,赐钱三十万,日给米肉。年七十,告老。久之,见许,以光禄大夫归第,门施行马,复赐钱百万。 后司徒举毅为青州大中正,尚书以毅悬车致仕,不宜劳以碎务。陈留相乐安孙尹表曰:「礼,凡卑者执劳,尊得居逸,是顺叙之宜也。司徒魏舒、司隶校尉严询与毅年齿相近,往者同为散骑常侍,后分授外内之职,资途所经,出处一致。今询管四十万户州,兼董司百僚,总摄机要,舒所统殷广,兼执九品,铨十六州论议,主者不以为剧。毅但以知一州,便谓不宜累以碎事,于毅太优,询、舒太劣。若以前听致仕,不宜复与迁授位者,故光禄大夫郑袤为司空是也。夫知人则哲,惟帝难之。尚可复委以宰辅之任,不可谘以人伦之论,臣窃所未安。昔郑武公年过八十,入为周司徒,虽过悬车之年,必有可用。毅前为司隶,直法不挠,当朝之臣,多所按劾。谚曰:'受尧之诛,不能称尧。'直臣无党,古今所悉。是以汲黯死于淮阳,董仲舒裁为诸侯之相。而毅独遭圣明,不离辇毂,当世之士咸以为荣。毅虽身偏有风疾,而志气聪明,一州品第,不足劳其思虑。毅疾恶之心小过,主者必疑其论议伤物,故高其优礼,令去事实,此为机阁毅,使绝人伦之路也。臣州茂德惟毅,越毅不用,则清谈倒错矣。」 于是青州自二品已上凭毅取正。光禄勋石鉴等共奏曰:「谨按陈留相孙尹表及与臣等书如左。臣州履境海岱,而参风齐、鲁,故人俗务本,而世敦德让,今虽不充于旧,而遗训犹存,是以人伦归行,士识所守也。前被司徒符,当参举州大中正。佥以光禄大夫毅,纯孝至素,著在乡闾。忠允亮直,竭于事上,仕不为荣,惟期尽节。正身率道,崇公忘私,行高义明,出处同揆。故能令义士宗其风景,州闾归其清流。虽年耆偏疾,而神明克壮,实臣州人士所思准系者矣。诚以毅之明格,能不言而信,风之所动,清浊必偃,以称一州咸同之望故也。窃以为礼贤尚德,教之大典,王制夺与,动为开塞,而士之所归,人伦为大。臣等虚劣,虽言废于前,今承尹书,敢不列启。按尹所执,非惟惜名议于毅之身,亦通陈朝宜夺与大准。以为尹言当否,应蒙评议。」 由是毅遂为州都,铨正人流,清浊区别,其所弹贬,自亲贵者始。太康六年卒,武帝抚几惊曰:「失吾名臣,不得生作三公!」即赠仪同三司,使者监护丧事。羽林左监北海王宫上疏曰:「中诏以毅忠允匪躬,赠班台司,斯诚圣朝考绩以毅著勋之美事也。臣谨按,谥者行之迹,而号者功之表。今毅功德并立,而有号无谥,于义不体。臣窃以《春秋》之事求之,谥法主于行而不系爵。然汉、魏相承,爵非列侯,则皆没而高行,不加之谥,至使三事之贤臣,不如野战之将。铭迹所殊,臣愿圣世举《春秋》之远制,改列爵之旧限,使夫功行之实不相掩替,则莫不率赖。若以革旧毁制,非所仓卒,则毅之忠益,虽不攻城略地,论德进爵,亦应在例。臣敢惟行甫请周之义,谨牒毅功行如石。」帝出其表使八坐议之,多同宫议。奏寝不报。二子:暾、总。 暾字长升,正直有父风。太康初为博士,会议齐王攸之国,加崇典礼,暾与诸博士坐议迕旨。武帝大怒,收暾等付廷尉。会赦得出,免官。初,暾父毅疾冯紞奸佞,欲奏其罪,未果而卒。至是,紞位宦日隆,暾慨然曰:「使先人在,不令紞得无患。」 后为酸枣令,转侍御史。会司徒王浑主簿刘舆狱辞连暾,将收付廷尉。浑不欲使府有过,欲距劾自举之。与暾更相曲直,浑怒,便逊位还第。暾乃奏浑曰:「谨按司徒王浑,蒙国厚恩,备位鼎司,不能上佐天子,调和阴阳,下遂万物之宜,使卿大夫各得其所。敢因刘舆拒扞诏使,私欲大府兴长狱讼。昔陈平不答汉文之问,邴吉不问死人之变,诚得宰相之体也。既兴刑狱,怨怼而退,举动轻速,无大臣之节,请免浑官。右长史、杨丘亭侯刘肇,便辟善柔,苟于阿顺,请大鸿胪削爵土。」诸闻暾此奏者,皆叹美之。 其后武库火,尚书郭彰率百人自卫而不救火,暾正色诘之。彰怒曰:「我能截君角也。」暾勃然谓彰曰:「君何敢恃宠作威作福,天子法冠而欲截角乎!」求纸笔奏之,彰伏不敢言,众人解释,乃止。彰久贵豪侈,每出辄众百余人。自此之后,务从简素。 暾迁太原内史,赵王伦篡位,假征虏将军,不受,与三王共举义。惠帝复阼,暾为左丞,正色立朝,三台清肃。寻兼御史中丞,奏免尚书仆射、东安公繇及王粹、董艾等十余人。朝廷嘉之,遂即真。迁中庶子、左卫将军、司隶校尉,奏免武陵王澹及何绥、刘坦、温畿、李晅等。长沙王乂讨齐王冏,暾豫谋,封硃虚县公,千八百户。乂死,坐免。顷之,复为司隶。 及惠帝之幸长安也,留暾守洛阳。河间王颙遣使鸩羊皇后,暾乃与留台仆射荀籓、河南尹周馥等上表,理后无罪。语在《后传》。颙见表,大怒,遣陈颜、吕朗率骑五千收暾,暾东奔高密王略。会刘根作逆,略以暾为大都督,加镇军将军讨根。暾战失利,还洛。至酸枣,值东海王越奉迎大驾。及帝还洛,羊后反宫。后遣使谢暾曰:「赖刘司隶忠诚之志,得有今日。」以旧勋复封爵,加光禄大夫。 暾妻前卒,先陪陵葬。子更生初婚,家法,妇当拜墓,携宾客亲属数十乘,载酒食而行。先是,洛阳令王棱为越所信,而轻暾,暾每欲绳之,棱以为怨。时刘聪、王弥屯河北,京邑危惧。棱告越,云暾与弥乡亲而欲投之。越严骑将追暾,右长史傅宣明暾不然。暾闻之,未至墓而反,以正义责越,越甚惭。 及刘曜寇京师,以暾为抚军将军、假节、都督城守诸军事。曜退,迁尚书仆射。越惮暾久居监司,又为众情所归,乃以为右光禄大夫,领太子少傅,加散骑常侍。外示崇进,实夺其权。怀帝又诏暾领卫尉,加特进。后复以暾为司隶,加侍中。暾五为司隶,允协物情故也。 王弥入洛,百官歼焉。弥以暾乡里宿望,故免于难。暾因说弥曰:「今英雄竞起,九州幅裂,有不世之功者,宇内不容。将军自兴兵已来,何攻不克,何战不胜,而复与刘曜不协,宜思文种之祸,以范蠡为师。且将军可无帝王之意,东王本州,以观时势,上可以混一天下,下可以成鼎峙之事,岂失孙、刘乎!蒯通有言,将军宜图之。」弥以为然,使暾于青州,与曹嶷谋,且征之。暾至东阿,为石勒游骑所获,见弥与嶷书而大怒,乃杀之。暾有二子:佑、白。 佑为太傅属,白太子舍人。白果烈有才用,东海王越忌之,窃遣上军何伦率百余人入暾第,为劫取财物,杀白而去。 总字弘纪,好学直亮,后叔父彪,位至北军中候。 程卫,字长玄,广平曲周人也。少立操行,强正方严。刘毅闻其名,辟为都官从事。毅奏中护军羊琇犯宪应死。武帝与琇有旧,乃遣齐王攸喻毅,毅许之。卫正色以为不可,径自驰车入护军营,收琇属吏,考问阴私,先奏琇所犯狼藉,然后言于毅。由是名振遐迩,百官厉行。遂辟公府掾,迁尚事郎、侍御史,在职皆以事干显。补洛阳令,历安定、顿丘太守,所莅著绩。卒于官。 和峤,字长舆,汝南西平人也。祖洽,魏尚书令。父逌,魏吏部尚书。峤少有风格,慕舅夏侯玄之为人,厚自崇重。有盛名于世,朝野许其能风俗,理人伦。袭父爵上蔡伯,起家太子舍人。累迁颍川太守,为政清简,甚得百姓欢心。太傅从事中郎庾顗见而叹曰:「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磥可多节目,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贾充亦重之,称于武帝,入为给事黄门侍郎,迁中书令,帝深器遇之。旧监令共车入朝,时荀勖为监,峤鄙勖为人,以意气加之,每同乘,高抗专车而坐。乃使监令异车,自峤始也。 吴平,以参谋议功,赐弟郁爵汝南亭侯。峤转侍中,愈被亲礼,与任恺、张华相善。峤见太子不令,因侍坐曰:「皇太子有淳古之风,而季世多伪,恐不了陛下家事。」帝默然不答。后与荀顗、荀勖同侍,帝曰:「太子近入朝,差长进,卿可俱诣之,粗及世事。」即奉诏而还。顗、勖并称太子明识弘雅,诚如明诏。峤曰:「圣质如初耳!」帝不悦而起。峤退居,恆怀慨叹,知不见用,犹不能已。在御坐言及社稷,未尝不以储君为忧。帝知其言忠,每不酬和。后与峤语,不及来事。或以告贾妃,妃衔之。太康末,为尚书,以母忧去职。 及惠帝即位,拜太子少傅,加散骑常侍、光禄大夫。太子朝西宫,峤从入。贾后使帝问峤曰:「卿昔谓我不了家事,今日定云何?」峤曰:「臣昔事先帝,曾有斯言。言之不效,国之福也。臣敢逃其罪乎!」元康二年卒,赠金紫光禄大夫,加金章紫绶,本位如前。永平初,策谥曰简。峤家产丰富,拟于王者,然性至吝,以是获讥于世,杜预以为峤有钱癖。以弟郁子济嗣,位至中书郎。 郁字仲舆,才望不及峤,而以清干称,历尚书左右仆射、中书令、尚书令。洛阳倾没,奔于苟晞,疾卒。 武陔,字元夏,沛国竹邑人也。父周,魏卫尉。陔沈敏有器量,早获时誉,与二弟韶叔夏、茂季夏并总角知名,虽诸父兄弟及乡闾宿望,莫能觉其优劣。同郡刘公荣有知人之鉴,常造周,周见其三子焉。公荣曰:「皆国士也。元夏最优,有辅佐之才,陈力就列,可为亚公。叔夏、季夏不减常伯、纳言也。」 陔少好人伦,与颍川陈泰友善。魏明帝世,累迁下邳太守。景帝为大将军,引为从事中郎,累迁司隶校尉,转太仆卿。初封亭侯,五等建,改封薛县侯。文帝甚亲重之,数与诠论时人。尝问陈泰孰若其父群,陔各称其所长,以为群、泰略无优劣,帝然之。泰始初,拜尚书,掌吏部,迁左仆射、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陔以宿齿旧臣,名位隆重,自以无佐命之功,又在魏已为大臣,不得已而居位,深怀逊让,终始全洁,当世以为美谈。卒于位,谥曰定。子辅嗣。 韶历吏部郎、太子右卫率、散骑常侍。 茂以德素称,名亚于陔,为上洛太守、散骑常侍、侍中、尚书。颍川荀恺年少于茂,即武帝姑子,自负贵戚,欲与茂交,距而不答,由是致怨。及杨骏诛,恺时为仆射,以茂骏之姨弟,陷为逆党,遂见害。茂清正方直,闻于朝野,一旦枉酷,天下伤焉。侍中傅祗上申明之,后追赠光禄勋。 任恺,字元褒,乐安博昌人也。父昊,魏太常。恺少有识量,尚魏明帝女,累迁中书侍郎、员外散骑常侍。晋国建,为侍中,封昌国县侯。 恺有经国之干,万机大小多管综之。性忠正,以社稷为己任,帝器而昵之,政事多谘焉。泰始初,郑冲、王祥、何曾、荀顗、裴秀等各以老疾归第。帝优宠大臣,不欲劳以筋力,数遣恺谕旨于诸公,谘以当世大政,参议得失。恺恶贾充之为人也,不欲令久执朝政,每裁抑焉。充病之,不知所为。后承间言恺忠贞局正,宜在东宫,使护太子。帝从之,以为太子少傅,而侍中如故,充计画不行。会秦、雍寇扰,天子以为忧。恺因曰:「秦、凉覆败,关右骚动,此诚国家之所深虑。宜速镇抚,使人心有庇。自非威望重臣有计略者,无以康西土也。」帝曰:「谁可任者?」恺曰:「贾充其人也。」中书令庾纯亦言之,于是诏充西镇长安。充用荀勖计得留。 充既为帝所遇,欲专名势,而庾纯、张华、温颙、向秀、和峤之徒皆与恺善,杨珧、王恂、、华暠等充所亲敬,于是朋党纷然。帝知之,召充、恺宴于式乾殿,而谓充等曰:「朝廷宜一,大臣当和。」充、恺各拜谢而罢。既而充、恺等以帝已知之而不责,结怨愈深,外相崇重,内甚不平。或为充谋曰:「恺总门下枢耍,得与上亲接,宜启令典选,便得渐疏,此一都令史事耳。且九流难精,间隙易乘。」充因称恺才能,宜在官人之职。帝不之疑,谓充举得其才。即日以恺为吏部尚书,加奉车都尉。 恺既在尚书,选举公平,尽心所职,然侍觐转希。充与荀勖、冯紞承间浸润,谓恺豪侈,用御食器。充遣尚书右仆射、高阳王珪奏恺,遂免官。有司收太官宰人检核,是恺妻齐长公主得赐魏时御器也。恺既免而毁谤益至,帝渐薄之。然山涛明恺为人通敏有智局,举为河南尹。坐贼发不获,又免官。复迁光禄勋。 恺素有识鉴,加以在公勤恪,甚得朝野称誉。而贾充朋党又讽有司奏恺与立进令刘友交关。事下尚书,恺对不伏。尚书杜友、廷尉刘良并忠公士也,知恺为充所抑,欲申理之,故迟留而未断,以是恺及友、良皆免官。恺既失职,乃纵酒耽乐,极滋味以自奉养。初,何劭以公子奢侈,每食必尽四方珍馔,恺乃逾之,一食万钱,犹云无可下箸处。恺时因朝请,帝或慰谕之,恺初无复言,惟泣而已。后起为太仆,转太常。 初,魏舒虽历位郡守,而未被任遇,恺为侍中,荐舒为散骑常侍。至是舒为右光禄、开府,领司徒,帝临轩使恺拜授。舒虽以弘量宽简为称,时以恺有佐世器局,而舒登三公,恺止守散卿,莫不为之愤叹也。恺不得志,竟以忧卒,时年六十一,谥曰元,子罕嗣。 罕字子伦,幼有门风,才望不及恺,以淑行致称,为清平佳士。历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兗州刺史、大鸿胪。 崔洪,字良伯,博陵安平人也。高祖寔,著名汉代。父赞,魏吏部尚书、左仆射,以雅量见称。洪少以清厉显名,骨鲠不同于物,人之有过,辄面折之,而退无后言。武帝世,为御史治书。时长乐冯恢父为弘农太守,爱少子淑,欲以爵传之。恢父终,服阕,乃还乡里,结草为庐,阳喑不能言,淑得袭爵。恢始仕为博士祭酒,散骑常侍翟婴荐恢高行迈俗,侔继古烈。洪奏恢不敦儒素,令学生番直左右,虽有让侯微善,不得称无伦辈,婴为浮华之目。遂免婴官,朝廷惮之。寻为尚书左丞,时人为之语曰:「丛生棘刺,来自博陵。在南为鹞,在北为鹰。」选吏部尚书,举用甄明,门无私谒。荐雍州刺史郤诜代己为左丞。诜后纠洪,洪谓人曰:「我举郤丞而还奏我,是挽弩自射也。」诜闻曰:「昔赵宣子任韩厥为司马,以军法戮宣子之仆。宣子谓诸大夫曰:'可贺我矣,我选厥也任其事。'崔侯为国举才,我以才见举,惟官是视,各明至公,何故私言乃至此!」洪闻其言而重之。 洪口不言货财,手不执珠玉。汝南王亮常晏公卿,以琉璃钟行酒。酒及洪,洪不执。亮问其故,对曰:「虑有执玉不趋之义故尔」。然实乖其常性,故为诡说。杨骏诛,洪与都水使者王佑亲,坐见黜。后为大司农,卒于官。子廓,散骑侍郎,亦以正直称。 郭奕,字大业,太原阳曲人也。少有重名,山涛称其高简有雅量。初为野王令,羊祜常过之,奕叹曰:「羊叔子何必减郭大业!」少选复往,又叹曰:「羊叔子去人远矣。」遂送祜出界数百里,坐此免官。咸熙末,为文帝相国主薄。时钟会反于蜀,荀勖即会之从甥,少长会家,勖为文帝掾,奕启出之。帝虽不用,然知其雅正。武帝践阼,初建东宫,以奕及郑默并为中庶子。迁右卫率、骁骑将军,封平陵男。咸宁初,迁雍州刺史、鹰扬将军,寻假赤幢曲盖、鼓吹。奕有寡姊,随奕之官,姊下僮仆多有奸犯,而为人所纠。奕省按毕,曰:「大丈夫岂当以老姊求名?」遂遣而不问。时亭长李含有俊才,而门寒为豪族所排,奕用为别驾,含后果有名位,时以奕为知人。 太康中,征为尚书。奕有重名,当世朝臣皆出其下。时帝委任杨骏,奕表骏小器,不可任以社稷。帝不听,骏后果诛。及奕疾病,诏赐钱二十万,日给酒米。太康八年卒,太常上谥为景。有司议以贵贱不同号,谥与景皇同,不可,请谥曰穆。诏曰:「谥所以旌德表行,按谥法一德不懈为简。奕忠毅清直,立德不渝。」于是遂赐谥曰简。 侯史光,字孝明,东莱掖人也。幼有才悟,受学于同县刘夏。举孝廉,州辟别驾。咸熙初,为洛阳典农中郎将,封关中侯。泰始初,拜散骑常侍,寻兼侍中。与皇甫陶、荀暠持节循省风俗,及还,奏事称旨,转城门校尉,进爵临海侯。其年诏曰:「光忠亮笃素,有居正执义之心,历职内外,恪勤在公,其以光为御史中丞。虽屈其列校之位,亦所以伸其司直之才。」光在职宽而不纵。太保王祥久疾废朝,光奏请免之,诏优祥而寝光奏。后迁少府,卒官,诏赐朝服一具、衣一袭、钱三十万、布百匹。及葬,又诏曰:「光厉志守约,有清忠之节。家极贫俭,其赐钱五十万。」光儒学博古,历官著绩,文笔奏议皆有条理。长子玄嗣,官至玄菟太守。卒,子施嗣,东莞太守。 何攀,字惠兴,蜀郡郫人也。仕州为主薄。属刺史皇甫晏为牙门张弘所害,诬以大逆。时攀适丁母丧,遂诣梁州拜表,证晏不反,故晏冤理得申。王濬为益州,辟为别驾。濬谋伐吴,遣攀奉表诣台,口陈事机,诏再引见,乃令张华与攀筹量进时讨之宜。濬兼遣攀过羊祜,面陈伐吴之策。攀善于将命,帝善之,诏攀参濬军事。及孙皓降于濬,而王浑恚于后机,欲攻濬,攀劝濬送皓与浑,由是事解。以攀为濬辅国司马,封关内侯。转荥阳令,上便宜十事,甚得名称。除廷尉平。时廷尉卿诸葛冲以攀蜀士,轻之,及共断疑狱,冲始叹服。迁宣城太守,不行,转散骑侍郎。杨骏执政,多树亲属,大开封尝,欲以恩泽自卫。攀以为非,乃与石崇共立议奏之。语在崇传。帝不纳。以豫诛骏功,封西城侯,邑万户,赐绢万匹,弟逢平卿侯,兄子逵关中侯。攀固让所封户及绢之半,余所受者分给中外宗亲,略不入己。迁翊军校尉,顷之,出为东羌校尉。征为扬州刺史,在任三年,迁大司农。转兗州刺史,加鹰扬将军,固让不就。太常成粲、左将军卞粹劝攀涖职,中诏又加切厉,攀竟称疾不起。及赵王伦篡位,遣使召攀,更称疾笃。伦怒,将诛之,攀不得已,扶疾赴召。卒于洛阳,时年五十八。攀居心平允,氵位官整肃,爱乐人物,敦儒贵才。为梁、益二州中正,引致遗滞。巴西陈寿、阎乂、犍为费立皆西州名士,并被乡闾所谤,清议十余年。攀申明曲直,咸免冤滥。攀虽居显职,家甚贫素,无妾媵伎乐,惟以周穷济乏为事。子璋嗣,亦有父风。 史臣曰:幽厉不君,上德犹怀进善;共驩在位,大圣之所不堪。况乎志士仁人,宁求苟合!怀其宠秩,所以系其存亡者也。虽复自口销金,投光抚剑,驰书北阙,败车犹践,而谏主不易,讥臣实难。刘毅一遇宽容,任和两遭肤受,详观余烈,亦各其心焉。若夫武陔怀魏臣之志,崔洪爱郤诜之道,长升劝王弥之尊,何攀从赵伦之命,君子之人,观乎临事者也。 赞曰:仲雄初令,忠謇扬庭。身方诸葛,帝拟桓、灵。大业非杨,元褒诮贾。和氏条暢,堪施大厦。崔门不谒,声飞朝野。侯史、武陔,辅佐之才。何攀平允,冤滥多回。 卷四十六列传第十六刘颂李重 刘颂,字子雅,广陵人,汉广陵厉王胥之后也。世为名族。同郡有雷、蒋、谷、鲁四姓,皆出其下,时人为之语曰「雷、蒋、谷、鲁,刘最为祖。」父观,平阳太守。颂少能辨物理,为时人所称。察孝廉,举秀才,皆不就。文帝辟为相府掾,奉使于蜀。时蜀新平,人饥土荒,颂表求振贷,不待报而行,由是除名。武帝践阼,拜尚书三公郎,典科律,申冤讼。累迁中书侍郎。咸宁中,诏颂与散骑郎白褒巡抚荆、扬,以奉使称旨,转黄门郎。迁议郎,守廷尉。时尚书令史扈寅非罪下狱,诏使考竟,颂执据无罪,寅遂得免,时人以颂比张释之。在职六年,号为详平。会灭吴,诸将争功,遣颂校其事,以王浑为上功,王浚为中功。帝以颂持法失理,左迁京兆太守,不行,转任河内。临发,上便宜,多所纳用。郡界多公主水碓,遏塞流水,转为浸害,颂表罢之,百姓获其便利。寻以母忧去职。服阕,除淮南相。在官严整,甚有政绩。旧修芍陂,年用数万人,豪强兼并,孤贫失业,颂使大小戮力,计功受分,百姓歌其平惠。 颂在郡,上疏曰: 臣昔忝河内,临辞受诏:「卿所言悉要事,宜大小数以闻。恆苦多事,或不能悉有报,勿以为疑。」臣受诏之日,喜惧交集,益思自竭,用忘其鄙,愿以萤烛,增晖重光。到郡草具所陈如左,未及书上,会臣婴丁天罚,寝顿累年,今谨封上前事。臣虽才不经国,言浅多违,犹愿陛下垂省,使臣微诚得经圣鉴,不总弃于常案。如有足采,冀补万一。 伏见诏书,开启土宇,以支百世,封建戚属,咸出之籓,夫岂不怀,公理然也。树国全制,始成于今,超秦、汉、魏氏之局节,绍五帝三代之绝迹。功被无外,光流后裔,巍巍盛美,三五之君殆有惭德。何则?彼因自然而就之,异乎绝迹之后更创之。虽然,封幼稚皇子于吴、蜀,臣之愚虑,谓未尽善。夫吴、越剽轻,庸、蜀险绝,此故变衅之所出,易生风尘之地。且自吴平以来,东南六州将士更守江表,此时之至患也。又内兵外守,吴人有不自信之心,宜得壮主以镇抚之,使内外各安其旧。又孙氏为国,文武众职,数拟天朝,一旦堙替,同于编户。不识所蒙更生之恩,而灾困逼身,自谓失地,用怀不靖。今得长王以临其国,随才授任,文武并叙,士卒百役不出其乡,求富贵者取之于国内。内兵得散,新邦乂安,两获其所,于事为宜。宜取同姓诸王年二十以上人才高者,分王吴、蜀。以其去近就远,割裂土宇,令倍于旧。以徙封故地,用王幼稚,须皇子长乃遣君之,于是无晚也。急所须地,交得长主,此事宜也。臣所陈封建,今大义已举,然余众事,傥有足采,以参成制,故皆并列本事。 臣闻:不惮危悔之患,而愿献所见者,尽忠之臣也;垂听逆耳,甘纳苦言者,济世之君也。臣以期运,幸遇无讳之朝。虽尝抗疏陈辞,泛论政体,犹未悉所见,指言得失,徒荷恩宠,不异凡流。臣窃自愧,不尽忠规,无以上报,谨列所见如左。臣诚未自许所言必当,然要以不隐所怀为上报之节。若万一足采,则微臣更生之年;如皆瞽妄,则国之福也。愿陛下缺半日之间,垂省臣言。 伏惟陛下虽应天顺人,龙飞践阼,为创基之主,然所遇之时,实是叔世。何则?汉末陵迟,阉竖用事,小人专朝,君子在野,政荒众散,遂以乱亡。魏武帝以经略之才,拨烦理乱,兼肃文教,积数十年,至于延康之初,然后吏清下顺,法始大行。逮至文、明二帝,奢淫骄纵,倾殆之主也。然内盛台榭声色之娱,外当三方英豪严敌,事成克举,少有愆违,其故何也?实赖前绪,以济勋业。然法物政刑,固已渐穨矣。自嘉平之初,晋祚始基,逮于咸熙之末,其间累年。虽鈇钺屡断,翦除凶丑,然其存者咸蒙遭时之恩,不轨于法。泰始之初,陛下践阼,其所服乘皆先代功臣之胤,非其子孙,则其曾玄。古人有言,膏粱之性难正,故曰时遇叔世。当此之秋,天地之位始定,四海洗心整纲之会也。然陛下犹以用才因宜,法宽有由,积之在素,异于汉、魏之先。三祖崛起,易朝之为,未可一旦直绳御下,诚时宜也。然至所以为政,矫世众务,自宜渐出公涂,法正威断,日迁就肃。譬由行舟,虽不横截迅流,然俄向所趣,渐靡而往,终得其济。积微稍著,以至于今,可以言政。而自泰始以来,将三十年,政功美绩,未称圣旨,凡诸事业,不茂既往。以陛下明圣,犹未及叔世之弊,以成始初之隆,传之后世,不无虑乎!意者,臣言岂不少概圣心夫! 顾惟万载之事,理在二端。天下大器,一安难倾,一倾难正。故虑经后世者,必精目下之政,政安遗业,使数世赖之。若乃兼建诸侯而树籓屏,深根固蒂,则祚延无穷,可以比迹三代。如或当身之政,遗风余烈不及后嗣,虽树亲戚,而成国之制不建,使夫后世独任智力以安大业。若未尽其理,虽经异时,忧责犹追在陛下,将如之何!愿陛下善当今之政,树不拔之势,则天下无遗忧矣。 夫圣明不世及,后嗣不必贤,此天理之常也。故善为天下者,任势而不任人。任势者,诸侯是也;任人者,郡县是也。郡县之察,小政理而大势危;诸侯为邦,近多违而远虑固。圣王推终始之弊,,权轻重之理,包彼小违以据大安,然后足以籓固内外,维镇九服。夫武王圣主也,成王贤嗣也,然武王不恃成王之贤而广封建者,虑经无穷也。且善言今者,必有验之于古。唐、虞以前,书文残缺,其事难详。至于三代,则并建明德,及兴王之显亲,列爵五等,开国承家,以籓屏帝室,延祚久长,近者五六百岁,远者仅将千载。逮至秦氏,罢侯置守,子弟不分尺土,孤立无辅,二世而亡。汉承周、秦之后,杂而用之,前后二代各二百馀年。揆其封建不用,虽强弱不适,制度舛错,不尽事中,然迹其衰亡,恆在同姓失职,诸侯微时,不在强盛。昔吕氏作乱,幸赖齐、代之援,以宁社稷。七国叛逆,梁王捍之,卒弭其难。自是之后,威权削夺,诸侯止食租奉,甚者至乘牛车。是以王莽得擅本朝,遂其奸谋,倾荡天下,毒流生灵。光武绍起,虽封树子弟,而不建成国之制,祚亦不延。魏氏承之,圈闭亲戚,幽囚子弟,是以神器速倾,天命移在陛下。长短之应,祸福之徵,可见于此。又魏氏虽正位居体,南面称帝,然三方未宾,正朔有所不加,实有战国相持之势。大晋之兴,宣帝定燕,太祖平蜀,陛下灭吴,可谓功格天地,土广三王,舟车所至,人迹所及,皆为臣妾,四海大同,始于今日。宜承大勋之籍,及陛下圣明之时,开启土宇,使同姓必王,建久安于万载,垂长世于无穷。 臣又闻国有任臣则安,有重臣则乱。而王制,人君立子以嫡不以长,立嫡以长不以贤,此事情之不可易者也。而贤明至少,不肖至众,此固天理之常也。物类相求,感应而至,又自然也。是以暗君在位,则重臣盈朝;明后临政,则任臣列职。夫任臣之与重臣,俱执国统而立断者也。然成败相反,邪正相背,其故何也?重臣假所资以树私,任臣因所籍以尽公。尽公者,政之本也;树私者,乱之源也。推斯言之,则泰日少,乱日多,政教渐穨,欲国之无危,不可得也。又非徒唯然而已。借令愚劣之嗣,蒙先哲之遗绪,得中贤之佐,而树国本根不深,无干辅之固,则所谓任臣者化而为重臣矣。何则?国有可倾之势,则执权者见疑,众疑难以自信,而甘受死亡者非人情故也。若乃建基既厚,籓屏强御,虽置幼君赤子而天下不惧,曩之所谓重臣者,今悉反忠而为任臣矣。何则?理无危势,怀不自猜,忠诚得著,不惕于邪故也。圣王知贤哲之不世及,故立相持之势以御其臣。是以五等既列,臣无忠慢,同于竭节,以徇其上。群后既建,继体贤鄙,亦均一契,等于无虑。且树国苟固,则所任之臣,得贤益理,次委中智,亦足以安。何则?势固易持故也。 然则建邦苟尽其理,则无向不可。是以周室自成、康以下,逮至宣王,宣王之后,到于赧王,其间历载,朝无名臣,而宗庙不陨者,诸侯维持之也。故曰,为社稷计,莫若建国。夫邪正逆顺者,人心之所系服也。今之建置,宜审量事势,使诸侯率义而动,同忿俱奋,令其力足以维带京邑。若包藏祸心,惕于邪而起,孤立无党,所蒙之籍不足独以有为。然齐此甚难,陛下宜与达古今善识事势之士深共筹之。建侯之理,使君乐其国,臣荣其朝,各流福祚,传之无穷。上下一心,爱国如家,视百姓如子,然后能保荷天禄,兼翼王室。今诸王裂土,皆兼于古之诸侯,而君贱其爵,臣耻其位,莫有安志,其故何也?法同郡县,无成国之制故也。今之建置,宜使率由旧章,一如古典。然人心系常,不累十年,好恶未改,情愿未移。臣之愚虑,以为宜早创大制,迟回众望,犹在十年之外,然后能令君臣各安其位,荣其所蒙,上下相持,用成籓辅。如今之为,适足以亏天府之藏,徒弃谷帛之资,无补镇国卫上之势也。 古者封建既定,各有其国,后虽王之子孙,无复尺土,此今事之必不行者也。若推亲疏,转有所废,以有所树,则是郡县之职,非建国之制。今宜豫开此地,令十世之内,使亲者得转处近。十世之远,近郊地尽,然后亲疏相维,不得复如十世之内。然犹树亲有所,迟天下都满,已弥数百千年矣。今方始封而亲疏倒施,甚非所宜。宜更大量天下土田方里之数,都更裂土分人,以王同姓,使亲疏远近不错其宜,然后可以永安。古者封国,大者不过土方百里,然后人数殷众,境内必盈其力,足以备充制度。今虽一国周环近将千里,然力实寡,不足以奉国典。所遇不同,故当因时制宜,以尽事适今。宜令诸王国容少而军容多,然于古典所应有者悉立其制,然非急所须,渐而备之,不得顿设也。须车甲器械既具,群臣乃服彩章;仓廪已实,乃营宫室;百姓已足,乃备官司;境内充实,乃作礼乐。唯宗庙社稷,则先建之。至于境内之政,官人用才,自非内史、国相命于天子,其余众职及死生之断、谷帛资实、庆赏刑威、非封爵者,悉得专之。今臣所举二端,盖事之大较,其所不载,应在二端之属者,以此为率。今诸国本一郡之政耳,若备旧典,则官司以数,事所不须,而以虚制损实力。至于庆赏刑断,所以卫下之权,不重则无以威众人而卫上。故臣之愚虑,欲令诸侯权具,国容少而军容多,然亦终于必备今事为宜。 周之建侯,长享其国,与王者并,远者仅将千载,近者犹数百年;汉之诸王,传祚暨至曾玄。人性不甚相远,古今一揆,而短长甚违,其故何邪?立意本殊而制不同故也。周之封建,使国重于君,公侯之身轻于社稷,故无道之君不免诛放。敦兴灭继绝之义,故国祚不泯。不免诛放,则群后思惧;胤嗣必继,是无亡国也。诸侯思惧,然后轨道,下无亡国,天子乘之,理势自安,此周室所以长在也。汉之树置君国,轻重不殊,故诸王失度,陷于罪戮,国随以亡。不崇兴灭继绝之序,故下无固国。下无固国,天子居上,势孤无辅,故奸臣擅朝,易倾大业。今宜反汉之弊,修周旧迹。国君虽或失道,陷于诛绝,又无子应除,苟有始封支胤,不问远近,必绍其祚。若无遗类,则虚建之,须皇子生,以继其统,然后建国无灭。又班固称「诸侯失国亦犹网密」,今又宜都宽其检。且建侯之理,本经盛衰,大制都定,班之群后,著誓丹青,书之玉版,藏之金匮,置诸宗庙,副在有司。寡弱小国犹不可危,岂况万乘之主!承难倾之邦而加其上,则自然永久居重固之安,可谓根深华岳而四维之也。臣之愚,愿陛下置天下于自安之地,寄大业于固成之势,则可以无遗忧矣。 今阎闾少名士,官司无高能,其故何也?清议不肃,人不立德,行在取容,故无名士。下不专局,又无考课,吏不竭节,故无高能。无高能,则有疾世事;少名士,则后进无准,故臣思立吏课而肃清议。夫欲富贵而恶贫贱,人理然也。圣王大谙物情,知不可去,故直同公私之利,而诡其求道,使夫欲富者必先由贫,欲贵者必先安贱。安贱则不矜,不矜然后廉耻厉;守贫者必节欲,节欲然后操全。以此处务,乃得尽公。尽公者,富贵之徒也。为无私者终得其私,故公私之利同也。今欲富者不由贫自得富,欲贵者不安贱自得贵,公私之涂既乖,而人情不能无私,私利不可以公得,则恆背公而横务。是以风节日穨,公理渐替,人士富贵,非轨道之所得。以此为政,小大难期。然教穨来既久,难反一朝。又世放都靡,营欲比肩,群士浑然,庸行相似,不可顿肃,甚殊黜陟也。且教不求尽善,善在抑尤,同侈之中,犹有甚泰。使夫昧适情之乐者,捐其显荣之贵,俄在不鲜之地;约己洁素者,蒙俭德之报,列于清官之上。二业分流,令各有蒙。然俗放都奢,不可顿肃,故臣私虑,愿先从事于渐也。 天下至大,万事至众,人君至少,同于天日,故非垂听所得周览。是以圣王之化,执要而已,委务于下而不以事自婴也。分职既定,无所与焉,非惮日昃之勤,而牵于逸豫之虞,诚以政体宜然,事势致之也。何则?夫造创谋始,逆暗是非,以别能否,甚难察也。既以施行,因其成败,以分功罪,甚易识也。易识在考终,难察在造始,故人君恆居其易则安,人臣不处其难则乱。今陛下每精事始而略于考终,故群吏虑事怀成败之惧轻,饰文采以避目下之谴重,此政功所以未善也。今人主能恆居易执要以御其下,然后人臣功罪形于成败之征,无逃其诛赏。故罪不可蔽,功不可诬。功不可诬,则能者劝;罪不可蔽,则违慢日肃,此为国之大略也。臣窃惟陛下圣心,意在尽善,惧政有违,故精事始,以求无失。又以众官胜任者少,故不委务,宁居日昃也。臣之愚虑,窃以为今欲尽善,故宜考终。何则?精始难校故也。又群官多不胜任,亦宜委务,使能者得以成功,不能者得以著败。败著可得而废,功成可得遂任,然后贤能常居位以善事,暗劣不得以尸禄害政。如此不已,则胜任者渐多,经年少久,即群司遍得其人矣。此校才考实,政之至务也。今人主不委事仰成,而与诸下共造事始,则功罪难分。下不专事,居官不久,故能否不别。何以验之?今世士人决不悉良能也,又决不悉疲软也。然今欲举一忠贤,不知所赏;求一负败,不知所罚。及其免退,自以犯法耳,非不能也。登进者自以累资及人间之誉耳,非功实也。若谓不然,则当今之政未称圣旨,此其征也。陛下御今法为政将三十年,而功未日新,其咎安在?古人有言:「琴瑟不调,甚者必改而更张。」凡臣所言,诚政体之常,然古今异宜,所遇不同。陛下纵未得尽仰成之理,都委务于下,至如今事应奏御者,蠲除不急,使要事得精可三分之二。 古者六卿分职,冢宰为师。秦、汉已来,九列执事,丞相都总。今尚书制断,诸卿奉成,于古制为重,事所不须,然今未能省并。可出众事付外寺,使得专之,尚书为其都统,若丞相之为。惟立法创制,死生之断,除名流徙,退免大事,及连度支之事,台乃奏处。其余外官皆专断之,岁终台閤课功校簿而已。此为九卿造创事始,断而行之,尚书书主,赏罚绳之,其势必愈考成司非而已。于今亲掌者动受成于上,上之所失,不得复以罪下,岁终事功不建,不知所责也。夫监司以法举罪,狱官案劾尽实,法吏据辞守文,大较虽同,然至于施用,监司与夫法狱体宜小异。狱官唯实,法吏唯文,监司则欲举大而略小。何则?夫细过微阙,谬妄之失,此人情之所必有,而悉纠以法,则朝野无全人,此所谓欲理而反乱者也。 故善为政者纲举而网疏,纲举则所罗者广,网疏则小必漏,所罗者广则为政不苛,此为政之要也。而自近世以来,为监司者,类大纲不振而微过必举。微过不足以害政,举之则微而益乱;大纲不振,则豪强横肆,豪强横肆,则百姓失职矣,此错所急而倒所务之由也。今宜令有司反所常之政,使天下可善化。及此非难也,人主不善碎密之案,必责犯强举尤之奏,当以尽公,则害政之奸自然禽矣。夫大奸犯政而乱兆庶之罪者,类出富强,而豪富者其力足惮,其货足欲,是以官长顾势而顿笔。下吏纵奸,惧所司之不举,则谨密网以罗微罪。使奏劾相接,状似尽公,而挠法不亮固已在其中矣。非徒无益于政体,清议乃由此而益伤。古人有言曰:「君子之过,如日之蚀焉。」又曰:「过而能改」又曰「不贰过」。凡此数者,皆是贤人君子不能无过之言也。苟不至于害政,则皆天网之所漏;所犯在甚泰,然后王诛所必加,此举罪浅深之大例者也。 故君子得全美以善事,不善者必夷戮以警众,此为政诛赦之准式也。何则?所谓贤人君子,苟不能无过,小疵不可以废其身,而辄绳以法,则愧于明时。何则?虽有所犯,轻重甚殊,于士君子之心受责不同而名不异者,故不轨之徒得引名自方,以惑众听,因名可乱,假力取直,故清议益伤也。凡举过弹违,将以肃风论而整世教,今举小过,清议益穨。是以圣人深识人情而达政体,故其称曰:「不以一眚掩大德。」又曰:「赦小过,举贤才。」又曰:「无求备于一人。」故冕而前旒,充纩塞耳,意在善恶之报必取其尤,然后简而不漏,大罪必诛,法禁易全也。何则?害法在犯尤,而谨搜微过,何异放兕豹于公路,而禁鼠盗于隅隙。古人有言,「鈇钺不用而刀锯日弊,不可以为政」,此言大事缓而小事急也。时政所失,少有此类,陛下宜反而求之,乃得所务也。 夫权制不可以经常,政乖不可以守安,此言攻守之术异也。百姓虽愚,望不虚生,必因时而发。有因而发,则望不可夺;事变异前,则时不可违。明圣达政,应赴之速,不及下车,故能动合事机,大得人情。昔魏武帝分离天下,使人役居户,各在一方;既事势所须,且意有曲为,权假一时,以赴所务,非正典也。然逡巡至今,积年未改,百姓虽身丁其困,而私怨不生,诚以三方未悉荡并,知时未可以求安息故也。是以甘役如归,视险若夷。至于平吴之日,天下怀静,而东南二方,六州郡兵,将士武吏,戍守江表,或给京城运漕,父南子北,室家分离,咸更不宁。又不习水土,运役勤瘁,并有死亡之患,势不可久。此宜大见处分,以副人望。魏氏错役,亦应改旧。此二者各尽其理,然黔首感恩怀德,讴吟乐生必十倍于今也。自董卓作乱以至今,近出百年,四海勤瘁,丁难极矣。六合浑并,始于今日,兆庶思宁,非虚望也。然古今异宜,所遇不同,诚亦未可以希遵在昔,放息马牛。然使受百役者不出其国,兵备待事其乡,实在可为。纵复不得悉然为之,苟尽其理,可静三分之二,吏役可不出千里之内。但如斯而已,天下所蒙已不訾矣。 政务多端,世事之未尽理者,难遍以疏举,振领总纲,要在三条。凡政欲静,静在息役,息役在无为。仓廪欲实,实在利农,利农在平籴。为政欲著信,著信在简贤,简贤在官久。官久非难也,连其班级,自非才宜,不得傍转以终其课,则事善矣。平籴已有成制,其未备者可就周足,则谷积矣。无为匪他,却功作之勤,抑似益而损之利。如斯而已,则天下静矣。此三者既举,虽未足以厚化,然可以为安有余矣。夫王者之利,在生天地自然之财,农是也。所立为指于此,事诚有功益。苟或妨农,皆务所息,此悉似益而损之谓也。然今天下自有事所必须,不得止已,或用功甚少而所济至重。目下为之,虽少有废,而计终已大益。农官有十百之利,及有妨害,在始似如未急,终作大患,宜逆加功,以塞其渐。如河、汴将合,沈莱苟善,则役不可息。诸如此类,亦不得已已。然事患缓急,权计轻重,自非近如此类,准以为率,乃可兴为,其余皆务在静息。然能善算轻重,权审其宜,知可兴可废,甚难了也,自非上智远才,不干此任。夫创业之美,勋在垂统,使夫后世蒙赖以安。其为安也,虽昏犹明,虽愚若智。济世功者,实在善化之为,要在静国。至夫修饰宫署,凡诸作役务为恆伤过泰,不患不举,此将来所不须于陛下而自能者也。至于仰蒙前绪,所凭日月者,实在遗风系人心,余烈匡幼弱,而今勤所不须,以伤所凭。钧此二者,何务孰急,陛下少垂恩回虑,详择所安,则大理尽矣。 世之私议,窃比陛下于孝文。臣以为圣德隆杀,将在乎后,不在当今。何则?陛下龙飞凤翔,应期践阼,有创业之勋矣。扫灭强吴,奄征南海,又有之矣。以天子之贵,而躬行布衣之所难,孝俭之德,冠于百王,又有之矣。履宜无细,动成轨度,又有之矣。若善当身之政,建籓屏之固,使晋代久长,后世仰瞻遗迹,校功考事,实与汤、武比隆,何孝文足云!臣之此言,非臣下褒上虚美常辞,其事实然。若所以资为安之理,或未尽善,则恐良史书勋,不得远尽弘美,甚可惜也。然不可使夫知政之士得参圣虑,经年少久,终必有成。愿陛下少察臣言。 又论肉刑,见《刑法志》。诏答曰:「得表陈封国之制,宜如古典,任刑齐法,宜复肉刑,及六州将士之役,居职之宜,诸所陈闻,具知卿之乃心为国也。动静数以闻。」 元康初,从准南王允入朝。会诛杨骏,颂屯卫殿中,其夜,诏以颂为三公尚书。又上疏论律令事,为时论所美。久之,转吏部尚书,建九班之制,欲令百官居职希迁,考课能否,明其赏罚。贾郭专朝,仕者欲速,竟不施行。 及赵王伦之害张华也,颂哭之甚恸。闻华子得逃,喜曰:「茂先,卿尚有种也!」伦党张林闻之,大怒,惮颂持正而不能害也。孙秀等推崇伦功,宜加九锡,百僚莫敢异议。颂独曰:「昔汉之锡魏,魏之锡晋,皆一时之用,非可通行。今宗庙乂安,虽嬖后被退,势臣受诛,周勃诛诸吕而尊孝文,霍光废昌邑而奉孝宣,并无九锡之命。违旧典而习权变,非先王之制。九锡之议,请无所施。」张林积忿不已,以颂为张华之党,将害之。孙秀曰:「诛张、裴已伤时望,不可复诛颂。」林乃止。于是以颂为光禄大夫,门施行马。寻病卒,使使者吊祭,赐钱二十万、朝服一具,谥曰贞。中书侍郎刘沈议,颂当时少辈,应赠开府。孙秀素恨之,不听。颂无子,养弟和子雍早卒,更以雍弟诩子焉为嫡孙,袭封。永康元年,诏以颂诛贾谧督摄众事有功,追封梁邹县侯,食邑千五百户。 颂弟彪字仲雅,参安东军事。伐吴,获张悌,累官积弩将军。及武库火,彪建计断屋,得出诸宝器。历荆州刺史。次弟仲字世混,历黄门郎、荥阳太守,未之官,卒。 初,颂嫁女临淮陈矫,矫本刘氏子,与颂近亲,出养于姑,改姓陈氏。中正刘友讥之,颂曰:「舜后姚虞、陈田本同根系,而世皆为婚,礼律不禁。今与此同义,为婚可也。」友方欲列上,为陈骞所止,故得不劾。颂问明法掾陈默、蔡畿曰:「乡里谁最屈?」二人俱云:「刘友屈。」颂作色呵之,畿曰:「友以私议冒犯明府为非,然乡里公论称屈。」友辟公府掾、尚书郎、黄沙御史。 李重字茂曾,江夏钟武人也。父景,秦州刺史、都亭定侯。重少好学,有文辞;早孤,与群弟居,以友爱著称。弱冠为本国中正,逊让不行。后为始平王文学,上疏陈九品曰:「先王议制,以时因革,因革之理,唯变所适。九品始于丧乱,军中之政,诚非经国不刊之法也。且其检防转碎,征刑失实,故朝野之论,佥谓驱动风俗,为弊已甚。而至于议改,又以为疑。臣以革法创制,当先尽开塞利害之理,举而错之,使体例大通而无否滞亦未易故也。古者诸侯之治,分土有常,国有定主,人无异望,卿大夫世禄,仕无出位之思,臣无越境之交,上下体固,人德归厚。秦反斯道,罢侯置守,风俗浅薄,自此来矣。汉革其弊,斟酌周、秦,并建侯守,亦使分土有定,而牧司必各举贤,贡士任之乡议,事合圣典,比踪三代。方今圣德之隆,光被四表,兆庶颙颙,欣睹太平。然承魏氏凋弊之迹,人物播越,仕无常朝,人无定处,郎吏蓄于军府,豪右聚于都邑,事体驳错,与古不同。谓九品既除,宜先开移徙,听相并就。且明贡举之法,不滥于境外,则冠带之伦将不分而自均,即土断之实行矣。又建树官司,功在简久。阶级少,则人心定;久其事,则政化成而能否著,此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以为选例九等,当今之要,所宜施用也。圣王知天下之难,常从事于其易,故寄隐括于闾伍,则邑屋皆为有司。若任非所由,事非所核,则虽竭圣智,犹不足以赡其事。由此而观,诚令二者既行,即人思反本,修之于乡,华竞自息,而礼让日隆矣。」 迁太子舍人,转尚书郎。时太中大夫恬和表陈便宜,称汉孔光、魏徐干等议,使王公已下制奴婢限数,及禁百姓卖田宅。中书启可,属主者为条制。重奏曰:「先王之制,士农工商有分,不迁其业,所以利用厚生,各肆其力也。《周官》以土均之法,经其土地井田之制,而辨其五物九等贡赋之序,然后公私制定,率土均齐。自秦立阡陌,建郡县,而斯制已没。降及汉、魏,因循旧迹,王法所峻者,唯服物车器有贵贱之差,令不僭拟以乱尊卑耳。至于奴婢私产,则实皆未尝曲为之立限也。八年《己巳诏书》申明律令,诸士卒百工以上,所服乘皆不得违制。若一县一岁之中,有违犯者三家,洛阳县十家已上,官长免。如诏书之旨,法制已严。今如和所陈而称光、干之议,此皆衰世逾侈,当时之患。然盛汉之初不议其制,光等作而不行,非漏而不及,能而不用也。盖以诸侯之轨既灭,而井田之制未复,则王者之法不得制人之私也。人之田宅既无定限,则奴婢不宜偏制其数,惧徒为之法,实碎而难检。方今圣明垂制,每尚简易,法禁已具,和表无施。」 又司隶校尉石鉴奏,郁林太守介登役使所监,求召还;尚书荀恺以为远郡非人情所乐,奏登贬秩居官。重驳曰:「臣闻立法无制,所以齐众检邪,非必曲寻事情,而理无所遗也。故所滞者寡,而所济者众。今如登郡比者多,若听其贬秩居官,动为准例,惧庸才负远,必有黩货之累,非所以肃清王化,辑宁殊域也。臣愚以为宜听鉴所上,先召登还,且使体例有常,不为远近异制。」诏从之。 太熙初,迁廷尉平。驳廷尉奏邯郸醉等,文多不载。再迁中书郎,每大事及疑议,辄参以经典处决,多皆施行。迁尚书吏部郎,务抑华竞,不通私谒,特留心隐逸,由是群才毕举。拔用北海西郭汤、琅邪刘珩、燕国霍原、冯翊吉谋等为秘书郎及诸王文学,故海内莫不归心。时燕国中正刘沈举霍原为寒素,司徒府不从,沈又抗诣中书奏原,而中书复下司徒参论。司徒左长史荀组以为:「寒素者,当谓门寒身素,无世祚之资。原为列侯,显佩金紫,先为人间流通之事,晚乃务学,少长异业,年逾始立,草野之誉未洽,德礼无闻,不应寒素之目。」重奏曰:「案如《癸酉诏书》,廉让宜崇,浮竞宜黜。其有履谦寒素靖恭求己者,应有以先之。如诏书之旨,以二品系资,或失廉退之士,故开寒素以明尚德之举。司徒总御人伦,实掌邦教,当务峻准评,以一风流。然古之厉行高尚之士,或栖身岩穴,或隐迹丘园,或克己复礼,或耄期称道,出处默语,唯义所在。未可以少长异操,疑其所守之美,而远同终始之责,非所谓拟人必于其伦之义也。诚当考之于邦党之伦,审之于任举之主。沈为中正,亲执铨衡。陈原隐居求志,笃古好学,学不为利,行不要名,绝迹穷山,韫韣道艺,外无希世之容,内全遁逸之节,行成名立,搢绅慕之,委质受业者千里而应,有孙、孟之风,严、郑之操。始举原,先谘侍中、领中书监华,前州大中正、后将军婴,河南尹轶。去三年,诸州还朝,幽州刺史许猛特以原名闻,拟之西河,求加征聘。如沈所列,州党之议既举,又刺史班诏表荐,如此而犹谓草野之誉未洽,德礼无闻,舍所征检之实,而无明理正辞,以夺沈所执。且应二品,非所求备。但原定志穷山,修述儒道,义在可嘉。若遂抑替,将负幽邦之望,伤敦德之教。如诏书所求之旨,应为二品。」诏从之。 重与李毅同为吏部郎,时王戎为尚书,重以清尚见称,毅淹通有智识,虽二人操异,然俱处要职,戎以识会待之,各得其所。毅字茂彦,旧史阙其行事。于时内官重,外官轻,兼阶级繁多,重议之,见《百官志》。又上疏曰:「凡山林避宠之士,虽违世背时,出处殊轨,而先王许之者,嘉其服膺高义也。昔先帝患风流之弊,而思反纯朴,乃谘询朝众,搜求隐逸。咸宁二年,始以太子中庶子征安定皇甫谧,四年又以博士征南安硃冲,太康元年,复以太子庶子征冲,虽皆以病疾不至,而朝野悦服。陛下远迈先帝礼贤之旨,臣访冲州邑,言其虽年近耋耋,而志气克壮,耽道穷薮,老而弥新,操尚贞纯,所居成化,诚山栖耆德,足以表世笃俗者也。臣以为宜垂圣恩,及其未没,显加优命。」时朝廷政乱,竟不能从。出为行讨虏护军、平阳太守,崇德化,修学校,表笃行,拔贤能,清简无欲,正身率下,在职三年,弹黜四县。弟嶷亡,表去官。 永康初,赵王伦用为相国左司马,以忧逼成疾而卒,时年四十八。家贫,宅宇狭小,无殡敛之地,诏于典客署营丧。追赠散骑常侍,谥曰成。子式,有美名,官至侍中,咸和初卒。 史臣曰:子雅束发登朝,竭诚奉国,广陈封建,深中机宜,详辨刑名,该核政体。虽文惭华婉,而理归切要。游目西京,望贾谊而非远;眷言东国,顾郎顗而有余。逮元康之间,贼臣专命,举朝战栗,苟避菹醢;颂以此时,忠鲠不挠,哭张公之非罪,拒赵王之妄锡,虽古遗直,何以尚兹。至于缘其私议,不平刘友,异夫憎而知善,举不避仇者欤!李重言因革之理,驳田产之制,词惬事当,盖亹癖可观。及锐志铨衡,留心隐逸,浚冲期之识会,岂虚也哉! 赞曰:刘颂刚直,义形于词。自下摩上,彼实有之。李重清雅,志乃无私。推贤拔滞,嘉言在兹。懋哉两哲,邦家之基。 卷四十七列传第十七傅玄(子咸咸子敷、咸从父弟祗)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阳人也。祖燮,汉汉阳太守。父干,魏扶风太守。玄少孤贫,博学善属文,解钟律。性刚劲亮直,不能容人之短。郡上计吏再举孝廉,太尉辟,皆不就。州举秀才,除郎中,与东海缪施俱以时誉选入著作,撰集魏书。后参安东、卫军军事,转温令,再迁弘农太守,领典农校尉。所居称职,数上书陈便宜,多所匡正。五等建,封鹑觚男。武帝为晋王,以玄为散骑常侍。及受禅,进爵为子,加附马都尉。 帝初即位,广纳直言,开不讳之路,玄及散骑常侍皇甫陶共掌谏职。玄上疏曰:「臣闻先王之临天下也,明其大教,长其义节。道化隆于上,清议行于下,上下相奉,人怀义心。亡秦荡灭先王之制,以法术相御,而义心亡矣。近者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其后纲维不摄,而虚无放诞之论盈于朝野,使天下无复清议,而亡秦之病复发于今。陛下圣德,龙兴受禅,弘尧、舜之化,开正直之路,体夏禹之至俭,综殷周之典文,臣咏叹而已,将又奚言!惟未举清远有礼之臣,以敦风节;未退虚鄙,以惩不恪,臣是以犹敢有言。」诏报曰:「举清远有礼之臣者,此尤今之要也。」乃使玄草诏进之。玄复上疏曰: 臣闻舜举五臣,无为而化,用人得其要也。天下群司猥多,不可不审得其人也。不得其人,一日则损不赀,况积日乎!典谟曰「无旷庶官」,言职之不可久废也。诸有疾病满百日不差,宜令去职,优其礼秩而宠存之,既差而后更用。臣不废职于朝,国无旷官之累,此王政之急也。 臣闻先王分士农工商以经国制事,各一其业而殊其务。自士已上子弟,为之立太学以教之,选明师以训之,各随其才优劣而授用之。农以丰其食,工以足其器,商贾以通其货。故虽天下之大,兆庶之众,无有一人游手。分数之法,周备如此。汉、魏不定其分,百官子弟不修经艺而务交游,未知莅事而坐享天禄;农工之业多废,或逐淫利而离其事;徒系名于太学,然不闻先王之风。今圣明之政资始,而汉、魏之失未改,散官众而学校未设,游手多而亲农者少,工器不尽其宜。臣以为亟定其制,通计天下若干人为士,足以副在官之吏;若干人为农,三年足有一年之储;若干人为工,足其器用;若干人为商贾,足以通货而已。尊儒尚学,贵农贱商,此皆事业之要务也。 前皇甫陶上事,欲令赐拜散官皆课使亲耕,天下享足食之利。禹、稷躬稼,祚流后世,是以《明堂》、《月令》著帝藉之制。伊尹古之名臣,耕于有莘;晏婴齐之大夫,避庄公之难,亦耕于海滨。昔者圣帝明王,贤佐俊士,皆尝从事于农矣。王人赐官,冗散无事者,不督使学,则当使耕,无缘放之使坐食百姓也。今文武之官既众,而拜赐不在职者又多,加以服役为兵,不得耕稼,当农者之半,南面食禄者参倍于前。使冗散之官农,而收其租税,家得其实,而天下之谷可以无乏矣。夫家足食,为子则孝,为父则慈,为兄则友,为弟则悌。天下足食,则仁义之教可不令而行也。为政之要,计人而置官,分人而授事,士农工商之分不可斯须废也。若未能精其防制,计天下文武之官足为副贰者使学,其余皆归之于农。若百工商贾有长者,亦皆归之于农。务农若此,何有不赡乎!《虞书》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是为九年之后乃有迁叙也。故居官久,则念立慎终之化,居不见久,则竞为一切之政。六年之限,日月浅近,不周黜陟。陶之所上,义合古制。 夫儒学者,王教之首也。尊其道,贵其业,重其选,犹恐化之不崇;忽而不以为急,臣惧日有陵迟而不觉也。仲尼有言:「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然则尊其道者,非惟尊其书而已,尊其人之谓也。贵其业者,不妄教非其人也。重其选者,不妄用非其人也。若此,而学校之纲举矣。 书奏,帝下诏曰:「二常侍恳恳于所论,可谓乃心欲佐益时事者也。而主者率以常制裁之,岂得不使发愤耶!二常侍所论,或举其大较而未备其条目,亦可便令作之,然后主者八坐广共研精。凡关言于人主,人臣之所至难。而人主若不能虚心听纳,自古忠臣直士之所慷慨,至使杜口结舌。每念于此,未尝不叹息也。故前诏敢有直言,勿有所距,庶几得以发懞补过,获保高位。苟言有偏善,情在忠益,虽文辞有谬误,言语有失得,皆当旷然恕之。古人犹不拒诽谤,况皆善意在可采录乎!近者孔晁、綦毋皆案以轻慢之罪,所以皆原,欲使四海知区区之朝无讳言之忌也。」俄迁侍中。 初,玄进皇甫陶,及入而抵,玄以事与陶争,言喧哗,为有司所奏,二人竟坐免官。泰始四年,以为御史中丞。时颇有水旱之灾,玄复上疏曰: 臣闻圣帝明王受命,天时未必无灾,是以尧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惟能济之以人事耳。故洪水滔天而免沈溺,野无生草而不困匮。伏惟陛下圣德钦明,时小水旱,人未大饥,下祗畏之诏,求极意之言,同禹、汤之罪己,侔周文之夕惕。臣伏欢喜,上便宜五事: 其一曰,耕夫务多种而耕不熟,徒丧功力而无收。又旧兵持官牛者,官得六分,士得四分;自持私牛者,与官中分,施行来久,众心安之。今一朝减持官牛者,官得八分,士得二分;持私牛及无牛者,官得七分,士得三分,人失其所,必不欢乐。臣愚以为宜佃兵持官牛者与四分,持私牛与官中分,则天下兵作欢然悦乐,爱惜成谷,无有损弃之忧。 其二曰,以二千石虽奉务农之诏,犹不勤心以尽地利。昔汉氏以垦田不实,征杀二千石以十数。臣愚以为宜申汉氏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皆以死刑督之。 其三曰,以魏初未留意于水事,先帝统百揆,分河堤为四部,并本凡五谒者,以水功至大,与农事并兴,非一人所周故也。今谒者一人之力,行天下诸水,无时得遍。伏见河堤谒者车谊不知水势,转为他职,更选知水者代之。可分为五部,使各精其方宜。 其四曰,古以步百为亩,今以二百四十步为一亩,所觉过倍。近魏初课田,不务多其顷亩,但务修其功力,故白田收至十余斛,水田收数十斛。自顷以来,日增田顷亩之课,而田兵益甚,功不能修理,至亩数斛已还,或不足以偿种。非与曩时异天地,横遇灾害也,其病正在于务多顷亩而功不修耳。窃见河堤谒者石恢甚精练水事及田事,知其利害,乞中书召恢,委曲问其得失,必有所补益。 其五曰,臣以为胡夷兽心,不与华同,鲜卑最甚。本邓艾苟欲取一时之利,不虑后患,使鲜卑数万散居人间,此必为害之势也。秦州刺史胡烈素有恩信于西方,今烈往,诸胡虽已无恶,必且消弭,然兽心难保,不必其可久安也。若后有动衅,烈计能制之。惟恐胡虏适困于讨击,便能东入安定,西赴武威,外名为降,可动复动。此二郡非烈所制,则恶胡东西有窟穴浮游之地,故复为患,无以禁之也。宜更置一郡于高平川,因安定西州都尉募乐徙民,重其复除以充之,以通北道,渐以实边。详议此二郡及新置郡,皆使并属秦州,令烈得专御边之宜。 诏曰:「得所陈便宜,言农事得失及水官兴废,又安边御胡政事宽猛之宜,申省周备,一二具之,此诚为国大本,当今急务也。如所论皆善,深知乃心,广思诸宜,动静以闻也。」 五年,迁太仆。时比年不登,羌胡扰边,诏公卿会议。玄应对所问,陈事切直,虽不尽施行,而常见优容。转司隶校尉。 献皇后崩于弘训宫,设丧位。旧制,司隶于端门外坐,在诸卿上,绝席。其入殿,按本品秩在诸卿下,以次坐,不绝席。而谒者以弘训宫为殿内,制玄位在卿下。玄恚怒,厉声色而责谒者。谒者妄称尚书所处,玄对百僚而骂尚书以下。御史中丞庾纯奏玄不敬,玄又自表不以实,坐免官。然玄天性峻急,不能有所容;每有奏劾,或值日暮,捧白简,整簪带,竦踊不寐,坐而待旦。于是贵游慑伏,台阁生风。寻卒于家,时年六十二,谥曰刚。 玄少时避难于河内,专心诵学,后虽显贵,而著述不废。撰论经国九流及三史故事,评断得失,各为区例,名为《傅子》,为内、外、中篇,凡有四部、六录,合百四十首,数十万言,并文集百余卷行于世。玄初作内篇成,子咸以示司空王沈。沈与玄书曰:「省足下所著书,言富理济,经纶政体,存重儒教,足以塞杨、墨之流遁,齐孙、孟于往代。每开卷,未尝不叹息也。'不见贾生,自以过之,乃今不及',信矣!」 其后追封清泉侯。子咸嗣。 咸字长虞,刚简有大节。风格峻整,识性明悟,疾恶如仇,推贤乐善,常慕季文子、仲山甫之志。好属文论,虽绮丽不足,而言成规鉴。颍川庾纯常叹曰:「长虞之文近乎诗人之作矣!」 咸宁初,袭父爵,拜太子洗马,累迁尚书右丞。出为冀州刺史,继母杜氏不肯随咸之官,自表解职。三旬之间,迁司徒左长史。时帝留心政事,诏访朝臣政之损益。咸上言曰:「陛下处至尊之位,而修布衣之事,亲览万机,劳心日昃。在昔帝王,躬自菲薄,以利天下,未有逾陛下也。然泰始开元以暨于今,十有五年矣。而军国未丰,百姓不赡,一岁不登便有菜色者,诚由官众事殷,复除猥滥,蚕食者多而亲农者少也。臣以顽疏,谬忝近职,每见圣诏以百姓饥馑为虑,无能云补,伏用惭恧,敢不自竭,以对天问。旧都督有四,今并监军,乃盈于十。夏禹敷土,分为九州,今之刺史,几向一倍。户口比汉十分之一,而置郡县更多。空校牙门,无益宿卫,而虚立军府,动有百数。五等诸侯,复坐置官属。诸所宠给,皆生于百姓。一夫不农,有受其饥,今之不农,不可胜计。纵使五稼普收,仅足相接;暂有灾患,便不继赡。以为当今之急,先并官省事,静事息役,上下用心,惟农是务也。」 咸在位多所执正。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言,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移病所,不能接宾,求以尚书郎曹馥代毓,旬日复上毓为中正。司徒三却,骏故据正。咸以骏与夺惟意,乃奏免骏大中正。司徒魏舒,骏之姻属,屡却不署,咸据正甚苦。舒终不从,咸遂独上。舒奏咸激讪不直,诏转咸为车骑司马。 咸以世俗奢侈,又上书曰:「臣以为谷帛难生,而用之不节,无缘不匮。故先王之化天下,食肉衣帛,皆有其制。窃谓奢侈之费,甚于天灾。古者尧有茅茨,今之百姓竞丰其屋。古者臣无玉食,今之贾竖皆厌粱肉。古者后妃乃有殊饰,今之婢妾被服绫罗。古者大夫乃不徒行,今之贱隶乘轻驱肥。古者人稠地狭而有储蓄,由于节也;今者土广人稀而患不足,由于奢也。欲时之俭,当诘其奢;奢不见诘,转相高尚。昔毛玠为吏部尚书,时无敢好衣美食者。魏武帝叹曰:'孤之法不如毛尚书。'令使诸部用心,各如毛玠,风俗之移,在不难矣。」又议移县狱于郡及二社应立,朝廷从之。迁尚书左丞。 惠帝即位,杨骏辅政。咸言于骏曰:「事与世变,礼随时宜,谅暗之不行尚矣。由世道弥薄,权不可假,故虽斩焉在疚,而躬览万机也。逮至汉文,以天下体大,服重难久,遂制既葬而除。世祖武皇帝虽大孝蒸蒸,亦从时释服,制心丧三年,至于万机之事,则有不遑。今圣上欲委政于公,谅暗自居,此虽谦让之心,而天下未以为善。天下未以为善者,以亿兆颙颙,戴仰宸极,听于冢宰,惧天光有蔽。人心既已若此,而明公处之固未为易也。窃谓山陵之事既毕,明公当思隆替之宜。周公圣人,犹不免谤。以此推之,周公之任既未易而处,况圣上春秋非成王之年乎!得意忘言,言未易尽。苟明公有以察其悾款,言岂在多。」时司隶荀恺从兄丧,自表赴哀,诏听之而未下,恺乃造骏。咸因奏曰:「死丧之戚,兄弟孔怀。同堂亡陨,方在信宿,圣恩矜悯,听使临丧。诏未下而便以行造,急谄媚之敬,无友于之情。宜加显贬,以隆风教。」帝以骏管朝政,有诏不问,骏甚惮之。咸复与骏笺讽切之,骏意稍折,渐以不平。由是欲出为京兆、弘农太守,骏甥李斌说骏,不宜斥出正人,乃止。骏弟济素与咸善,与咸书曰:「江海之流混混,故能成其深广也。天下大器,非可稍了,而相观每事欲了。生子痴,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了事正作痴,复为快耳!左丞总司天台,维正八坐,此未易居。以君尽性而处未易居之任,益不易也。想虑破头,故具有白。」咸答曰:「卫公云酒色之杀人,此甚于作直。坐酒色死,人不为悔。逆畏以直致祸,此由心不直正,欲以苟且为明哲耳!自古以直致祸者,当自矫枉过直,或不忠允,欲以亢厉为声,故致忿耳。安有空空为忠益,而当见疾乎!」居无何,骏诛。咸转为太子中庶子,迁御史中丞。 时太宰、汝南王亮辅政,咸致书曰:「咸以为太甲、成王年在蒙幼,故有伊、周之事。圣人且犹不免疑,况臣既不圣,王非孺子,而可以行伊、周之事乎!上在谅暗,听于冢宰,而杨骏无状,便作伊、周,自为居天下之安,所以至死。其罪既不可胜,亦是殿下所见。骏之见讨,发自天聪,孟观、李肇与知密旨耳。至于论功,当归美于上。观等已数千户县侯,圣上以骏死莫不欣悦,故论功宁厚,以叙其欢心。此群下所宜以实裁量,而遂扇动,东安封王,孟、李郡公,余侯伯子男,既妄有加,复又三等超迁。此之熏赫,震动天地,自古以来,封赏未有若此者也。无功而厚赏,莫不乐国有祸,祸起当复有大功也。人而乐祸,其可极乎!作此者,皆由东安公。谓殿下至止,当有以正之。正之以道,众亦何所怒乎!众之所怒,在于不平耳。而今皆更倍论,莫不失望。咸之愚冗,不惟失望而已,窃以为忧。又讨骏之时,殿下在外,实所不综。今欲委重,故令殿下论功。论功之事,实未易可处,莫若坐观得失,有居正之事宜也。」 咸复以亮辅政专权,又谏曰:「杨骏有震主之威,委任亲戚,此天下所以喧哗。今之处重,宜反此失。谓宜静默颐神,有大得失,乃维持之;自非大事,一皆抑遣。比四造诣,及经过尊门,冠盖车马,填塞街衢,此之翕习,既宜弭息。又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无感,先帝崩背,宜自咎责,而自求请命之劳,而公以为少府。私窃之论,云长容则公之姻,故至于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惧于群吠,遂至叵听也。咸之为人,不能面从而有后言。尝触杨骏,几为身祸;况于殿下,而当有惜!往从驾,殿下见语:'卿不识韩非逆鳞之言耶,而欻摩天子逆鳞!'自知所陈,诚触猛兽之须耳。所以敢言,庶殿下当识其不胜区区。前摩天子逆鳞,欲以尽忠;今触猛兽之须,非欲为恶,必将以此见恕。」亮不纳。长容者,夏侯骏也。 会丙寅,诏群僚举郡县之职以补内官。咸复上书曰:「臣咸以为夫兴化之要,在于官人。才非一流,职有不同。譬诸林木,洪纤枉直,各有攸施。故明扬逮于仄陋,畴咨无拘内外。内外之任,出处随宜,中间选用,惟内是隆。外举既穨,复多节目,竞内薄外,遂成风俗。此弊诚宜亟革之,当内外通塞无所偏耳。既使通塞无偏,若选用不平,有以深责,责之苟深,无忧不平也。且胶柱不可以调瑟,况乎官人而可以限乎!伏思所限者,以防选用不能出人。不能出人,当随事而制,无须限法。法之有限,其于致远,无乃泥乎!或谓不制其法,以何为贵?臣闻刑惩小人,义责君子,君子之责,在心不在限也。正始中,任何晏以选举,内外之众职各得其才,粲然之美于斯可观。如此,非徒御之以限,法之所致,乃委任之由也。委任之惧,甚于限法。是法之失,非己之尤,尤不在己,责之无惧,所谓'齐之以刑,人免而无耻'者也。苟委任之,一则虑罪之及,二则惧致怨谤。己快则朝野称咏,不善则众恶见归,此之战战,孰与倚限法以苟免乎!」 咸再为本郡中正,遭继母忧去官。顷之,起以议郎,长兼司隶校尉。咸前后固辞,不听,敕使者就拜,咸复送还印绶。公车不通,催使摄职。咸以身无兄弟,丧祭无主,重自陈乞,乃使于官舍设灵坐。咸又上表曰:「臣既驽弱,不胜重任。加在哀疚,假息日阕,陛下过意,授非所堪。披露丹款,归穷上闻,谬诏既往,终然无改。臣虽不能灭身以全礼教,义无靦然,虚忝隆宠。前受严诏,视事之日,私心自誓,陨越为报。以货赂流行,所宜深绝,切敕都官,以此为先。而经弥日月,未有所得。斯由陛下有以奖厉,虑于愚戆,将必死系,故自掩检以避其锋耳。在职有日,既无赫然之举,又不应弦垂翅,人谁复惮?故光禄大夫刘毅为司隶,声震内外,远近清肃。非徒毅有王臣匪躬之节,亦由所奏见从,威风得伸也。」诏曰:「但当思必应绳中理,威风日伸,何独刘毅!」 时朝廷宽弛,豪右放恣,交私请托,朝野溷淆。咸奏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然,贵戚慑伏。咸以「圣人久于其道,天下化成。是以唐、虞三载考绩,九年黜陟。其在《周礼》,三年大比。孔子亦云,'三年有成'。而中间以来,长吏到官,未几便迁,百姓困于无定,吏卒疲于送迎」。时仆射王戎兼吏部,咸奏:「戎备位台辅,兼掌选举,不能谧静风俗,以凝庶绩,至令人心倾动,开张浮竞。中郎李重、李义不相匡正。请免戎等官。」诏曰:「政道之本,诚宜久于其职,咸奏是也。戎职在论道,吾所崇委,其解禁止。」御史中丞解结以咸劾戎为违典制,越局侵官,干非其分,奏免咸官。诏亦不许。 咸上事以为「按令,御史中丞督司百僚。皇太子以下,其在行马内,有违法宪者皆弹纠之。虽在行马外,而监司不纠,亦得奏之。如令之文,行马之内有违法宪,谓禁防之事耳。宫内禁防,外司不得而行,故专施中丞。今道路桥梁不修,斗讼屠沽不绝,如此之比,中丞推责州坐,即今所谓行马内语施于禁防。既云中丞督司百僚矣,何复说行马之内乎!既云百僚,而不得复说行马之内者,内外众官谓之百僚,则通内外矣。司隶所以不复说行马内外者,禁防之事已于中丞说之故也。中丞、司隶俱纠皇太子以下,则共对司内外矣,不为中丞专司内百僚,司隶专司外百僚。自有中丞、司隶以来,更互奏内外众官,惟所纠得无内外之限也。而结一旦横挫臣,臣前所以不罗缕者,冀因结奏得从私愿也。今既所愿不从,而敕云但为过耳,非所不及也,以此见原。臣忝司直之任,宜当正己率人,若其有过,不敢受原,是以申陈其愚。司隶与中丞俱共纠皇太子以下,则从皇太子以下无所不纠也。得纠皇太子而不得纠尚书,臣之暗塞既所未譬。皇太子为在行马之内邪,皇太子在行马之内而得纠之,尚书在行马之内而不得纠,无有此理。此理灼然,而结以此挫臣。臣可无恨耳,其于观听,无乃有怪邪!臣识石公前在殿上脱衣,为司隶荀恺所奏,先帝不以为非,于时莫谓侵官;今臣裁纠尚书,而当有罪乎?」咸累自上称引故事,条理灼然,朝廷无以易之。 吴郡顾荣常与亲故书曰:「傅长虞为司隶,劲直忠果,劾按惊人。虽非周才,偏亮可贵也。」元康四年卒官,时年五十六,诏赠司隶校尉,朝服一具、衣一袭、钱二十万,谥曰贞。有三子:敷、晞、纂。长子敷嗣。 敷字颖根,清静有道,素解属文。除太子舍人,转尚书郎、太傅参军,皆不起。永嘉之乱,避地会稽,元帝引为镇东从事中郎。素有赢疾,频见敦喻,辞不获免,舆病到职。数月卒,时年四十六。晞亦有才思,为上虞令,甚有政绩,卒于司徒西曹属。 祗字子庄。父嘏,魏太常。祗性至孝,早知名,以才识明练称。武帝始建东宫,起家太子舍人,累迁散骑黄门郎,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母忧去职。及葬母,诏给太常五等吉凶导从。其后诸卿夫人葬给导从,自此始也。服终,为荥阳太守。自魏黄初大水之后,河济泛溢,邓艾尝著《济河论》,开石门而通之,至是复浸坏。祗乃造沈莱堰,至今兗、豫无水患,百姓为立碑颂焉。寻表兼廷尉,迁常侍、左军将军。 及帝崩,梓宫在殡,而太傅杨骏辅政,欲悦众心,议普进封爵。祗与骏书曰:「未有帝王始崩,臣下论功者也。」骏不从。入为侍中。时将诛骏,而骏不之知。祗侍骏坐,而云龙门闭,内外不通。祗请与尚书武茂听国家消息,揖而下阶。茂犹坐,祗顾曰:「君非天子臣邪!今内外隔绝,不知国家所在,何得安坐!」茂乃惊起。骏既伏诛,裴楷息瓚,骏之婿也,为乱兵所害。尚书左仆射荀恺与楷不平,因奏楷是骏亲,收付廷尉。祗证楷无罪,有诏赦之。时又收骏官属,祗复启曰:「昔鲁芝为曹爽司马,斩关出赴爽,宣帝义之,尚迁青州刺史。骏之僚佐不可加罚。」诏又赦之。祗多所维正皆如此。 除河南尹,未拜,迁司隶校尉。以讨杨骏勋,当封郡公八千户,固让,减半,降封灵川县公,千八百户,余二千二百户封少子暢为武乡亭侯。又以本封赐兄子隽为东明亭侯。 楚王玮之矫诏也,祗以闻奏稽留,免官。期年,迁光禄勋,复以公事免。氐人齐万年举兵反,以祗为行安西军司,加常侍,率安西将军夏侯骏讨平之。迁卫尉,以风疾逊位,就拜常侍,食卿禄秩,赐钱及床帐等。寻加光禄大夫,门施行马。及赵王伦辅政,以为中书监,常侍如故,以镇众心。祗辞之以疾,伦遣御史舆祗就职。王戎、陈准等相与言曰:「傅公在事,吾属无忧矣。」其为物所倚信如此。 伦篡,又为右光禄、开府,加侍中。惠帝还宫,祗以经受伪职请退,不许。初,伦之篡也,孙秀与义阳王威等十余人预撰仪式禅文。及伦败,齐王冏收侍中刘逵、常侍驺捷、杜育、黄门郎陆机、右丞周导、王尊等付廷尉。以禅文出中书,复议处祗罪,会赦得原。后以禅文草本非祗所撰,于是诏复光禄大夫。子宣,尚弘农公主。 寻迁太子少傅,上章逊位还第。及成都王颖为太傅,复以祗为少傅,加侍中。怀帝即位,迁光禄大夫、侍中,未拜,加右仆射、中书监。时太傅东海王越辅政,祗既居端右,每宣君臣谦光之道,由此上下雍穆。祗明达国体,朝廷制度多所经综。历左光禄、开府,行太子太傅,侍中如故。疾笃逊位,不许。迁司徒,以足疾,诏版舆上殿,不拜。 大将军苟晞表请迁都,使祗出诣河阴,修理舟楫,为水行之备。及洛阳陷没,遂共建行台,推祗为盟主,以司徒、持节、大都督诸军事传檄四方。遣子宣将公主与尚书令和郁赴告方伯征义兵,祗自屯盟津小城,宣弟暢行河阴令,以待宣。祗以暴疾薨,时年六十九。祗自以义诚不终,力疾手笔敕厉其二子宣、暢,辞旨深切,览者莫不感激慷慨。祗著文章驳论十余万言。 宣字世弘。年六岁丧继母,哭泣如成人,中表异之。及长,好学,赵王伦以为相国掾、尚书郎、太子中舍人,迁司徒西曹掾。去职,累迁为秘书丞、骠骑从事中郎。惠帝至自长安,以宣为左丞,不就,迁黄门郎。怀帝即位,转吏部郎,又为御史中丞。卒年四十九,无子,以暢子冲为嗣。 暢字世道。年五岁,父友见而戏之,解暢衣,取其金环与侍者,暢不之惜,以此赏之。年未弱冠,甚有重名。以选入侍讲东宫,为秘书丞。寻没于石勒,勒以为大将军右司马。谙识朝仪,恆居机密,勒甚重之。作《晋诸公叙赞》二十二卷,又为《公卿故事》九卷。咸和五年卒。子咏,过江为交州刺史、太子右率。 史臣曰:武帝览观四方,平章百姓,永言启沃,任切争臣。傅玄体强直之姿,怀匪躬之操,抗辞正色,补阙弼违,谔谔当朝,不忝其职者矣。及乎位居三独,弹击是司,遂能使台阁生风,贵戚敛手。虽前代鲍、葛,何以加之!然而惟此褊心,乏弘雅之度,骤闻竞爽,为物议所讥,惜哉!古人取戒于韦弦,良有以也。长虞风格凝峻,弗坠家声。及其纳谏汝南,献书临晋,居谅直之地,有先见之明矣。傅祗名父之子,早树风猷,崎岖危乱之朝,匡救君臣之际,卒能保全禄位,可谓有道存焉。 赞曰:鹑觚贞谅,实惟朝望。志厉强直,性乖夷旷。长虞刚简,无亏风尚。子庄才识,爰膺衮职。忠绩未申,泉途遽逼。 卷四十八列传第十八向雄段灼阎缵 向雄,字茂伯,河内山阳人也。父韶,彭城太守。雄初仕郡为主簿,事太守王经。及经之死也,雄哭之尽哀,市人咸为之悲。后太守刘毅尝以非罪笞雄,及吴奋代毅为太守,又以少谴系雄于狱。司隶钟会于狱中辟雄为都官从事,会死无人殡敛,雄迎丧而葬之。文帝召雄而责之曰:「往者王经之死,卿哭王经于东市,我不问也。今钟会躬为叛逆,又辄收葬,若复相容,其如王法何!」雄曰:「昔者先王掩骼埋胔,仁流朽骨,当时岂先卜其功罪而后葬之哉!今王诛既加,于法已备。雄感义收葬,教亦无阙。法立于上,教弘于下,何必使雄违生背死以立于时!殿下仇枯骨而捐之中野,为将来仁贤之资,不亦惜乎!」帝甚悦,与谈宴而遣之。 累迁黄门侍郎。时吴奋、刘毅俱为侍中,同在门下,雄初不交言。武帝闻之,敕雄令复君臣之好。雄不得已,乃诣毅,再拜曰:「向被诏命,君臣义绝,如何?」于是即去。帝闻而大怒,问雄曰:「我令卿复君臣之好,何以故绝?」雄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今之进人若加诸膝,退人若坠诸川。刘河内于臣不为戎首,亦已幸甚,安复为君臣之好!」帝从之。 泰始中,累迁秦州刺史,假赤幢、曲盖、鼓吹,赐钱二十万。咸宁初,入为御史中丞,迁侍中,又出为征虏将军。太康初,为河南尹,赐爵关内侯。齐王攸将归籓,雄谏曰:「陛下子弟虽多,然有名望者少。齐王卧在京邑,所益实深,不可不思。」帝不纳。雄固谏忤旨,起而径出,遂以愤卒。 弟匡,惠帝世为护军将军。 段灼,字休然,敦煌人也。世为西土著姓,果直有才辩。少仕州郡,稍迁邓艾镇西司马,从艾破蜀有功,封关内侯,累迁议郎。武帝即位,灼上疏追理艾曰: 故征西将军邓艾,心怀至忠,而荷反逆之名;平定巴、蜀,而受三族之诛,臣窃悼之。惜哉,言艾之反也!以艾性刚急,矜功伐善,而不能协同朋类,轻犯雅俗,失君子之心,故莫肯理之。臣敢昧死言艾所以不反之状。 艾本屯田掌犊人,宣皇帝拔之于农吏之中,显之于宰府之职。处内外之官,据文武之任,所在辄有名绩,固足以明宣皇帝之知人矣。会值洮西之役,官兵失利,刺史王经困于围城之中。当尔之时,二州危惧,陇右懔懔,几非国家之有也。先帝以为深忧重虑,思惟可以安边杀敌莫贤于艾,故授之以兵马,解狄道之围。围解,留屯上邽。承官军大败之后,士卒破胆,将吏无气,仓库空虚,器械殚尽。艾欲积谷强兵,以待有事。是岁少雨,又为区种之法,手执耒耜,率先将士,所统万数,而身不离仆虏之劳,亲执士卒之役。故落门、段谷之战,能以少击多,摧破强贼,斩首万计。遂委艾以庙胜成图,指授长策。艾受命忘身,龙骧麟振,前无坚敌。蜀地阻险,山高谷深,而艾步乘不满二万,束马悬车,自投死地,勇气陵云,将士乘势,故能使刘禅震怖,君臣面缚。军不逾时,而巴、蜀荡定,此艾固足以彰先帝之善任矣。 艾功名已成,亦当书之竹帛,传祚万世。七十老公,复何所求哉!艾以禅初降,远郡未附,矫令承制,权安社稷。虽违常科,有合古义,原心定罪,事可详论。故镇西将军钟会,有吞天下之心,恐艾威名,知必不同,因其疑似,构成其事。艾被诏书,即遣强兵,束身就缚,不敢顾望。诚自知奉见先帝,必无当死之理也。会受诛之后,艾参佐官属、部曲将吏,愚戆相聚,自共追艾,破坏槛车,解其囚执。艾在困地,是以狼狈失据。夫反非小事,若怀恶心,即当谋及豪杰,然后乃能兴动大众,不闻艾有腹心一人。临死口无恶言,独受腹背之诛,岂不哀哉!故见之者垂涕,闻之者叹息。此贾谊所以慷慨于汉文,天下之事可为痛哭者,良有以也。 陛下龙兴,阐弘大度,受诛之家,不拘叙用,听艾立后,祭祀不绝。昔秦人怜白起之无罪,吴人伤子胥之冤酷,皆为之立祠。天下之人为艾悼心痛恨,亦由是也。谓可听艾门生故吏收艾尸柩,归葬旧墓,还其田宅,以平蜀之功,继封其后,使艾阖棺定谥,死无所恨。赦冤魂于黄泉,收信义于后世,则天下徇名之士,思立功之臣,必投汤火,乐为陛下死矣! 帝省表,甚嘉其意。灼后复陈时宜曰: 臣闻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五里之郭,圜围而攻之,有不克者,此天时不如地利。城非不高,池非不深,谷非不多,兵非不利,委而去之,此地利不如人和。然古之王者,非不先推恩德,结固人心。人心苟和,虽三里之城,五里之郭,不可攻也。人心不和,虽金城汤池,不能守也。臣推此以广其义,舜弹五弦之琴,咏《南风》之诗,而天下自理,由尧人可比屋而封也。曩者多难,奸雄屡起,搅乱众心,刀锯相乘,流死之孤,哀声未绝。故臣以为陛下当深思远念,杜渐防萌,弹琴咏诗,垂拱而已。其要莫若推恩以协和黎庶,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不足以保妻子。是故唐尧以亲睦九族为先,周文以刑于寡妻为急,明王圣主莫不先亲后疏,自近及远。臣以为太宰、司徒、卫将军三王宜留洛中镇守,其余诸王自州征足任者,年十五以上悉遣之国。为选中郎傅相,才兼文武,以辅佐之。听于其国缮修兵马,广布恩信。必抚下犹子,爱国如家,君臣分定,百世不迁,连城开地,为晋、鲁、卫。所谓盘石之宗,天下服其强矣。虽云割地,譬犹囊漏贮中,亦一家之有耳。若虑后世强大,自可豫为制度,使得推恩以分子弟。如此则枝分叶布,稍自削小,渐使转至万国,亦后世之利,非所患也。 昔在汉世,诸吕自疑,内有硃虚、东牟之亲,外有诸侯九国之强,故不敢动摇。于今之宜,诸侯强大,是为太山之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魏法禁锢诸王,亲戚隔绝,不祥莫大焉。间者无故又瓜分天下,立五等诸侯。上不象贤,下不议功,而是非杂糅,例受茅土。似权时之宜,非经久之制,将遂不改,此亦烦扰之人,渐乱之阶也。夫国之兴也,由于九族亲睦,黎庶协和;其衰也,在于骨肉疏绝,百姓离心。故夏邦不安,伊尹归殷;殷邦不和,吕氏入周。殷监在于夏后,去事之诫,诚来事之鉴也。 又陈曰: 昔伐蜀,募取凉州兵马、羌胡健兒,许以重报,五千余人,随艾讨贼,功皆第一。而《乙亥诏书》,州郡将督,不与中外军同,虽在上功,无应封者。唯金城太守杨欣所领兵,以逼江由之势,得封者三十人。自金城以西,非在欣部,无一人封者。苟在中军之例,虽下功必侯;如在州郡,虽功高不封,非所谓近不重施,远不遗恩之谓也。 臣闻鱼悬由于甘饵,勇夫死于重报。故荆轲慕燕丹之义,专诸感阖闾之爱,匕首振于秦庭,吴刀耀于鱼腹,视死如归,岂不有由也哉!夫功名重赏,士之所竞,不平致怨,由来久矣。《诗》云:「尸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臣以为此等宜蒙爵封。 灼前后陈事,辄见省览。然身微宦孤,不见进序,乃取长假还乡里。临去,遣息上表曰: 臣受恩三世,剖符守境,试用无绩,沈伏数年,犬马之力,无所复堪。陛下弘广纳之听,采狂夫之言,原臣侵官之罪,不问干忤之愆,天地恩厚,于臣足矣。臣闻忠臣之于其君,犹孝子之于其亲:进则有欣然之庆,非贪官也;退则有戚然之忧,非怀禄也。其意在于不忘光君荣亲,情所不能已已者也。臣伏自悼,私怀至恨:生长荒裔,而久在外任,自还抱疾,未尝觐见,陛下竟不知臣何人,此臣之恨一也。遭运会之世,值有事之时,而不能垂功名于竹帛,此臣之恨二也。逮事圣明之君,而尪悴羸劣,陈力又不能,当归死于地下,此臣之恨三也。哀二亲早亡陨,兄弟并凋丧,孝敬无复施于家门,此臣之恨四也。夏之日忽以过,冬之夜寻复来,人生百岁,尚以为不足,而臣中年婴灾,此臣之恨五也。惭日月之所养,愧昊苍而无报,此臣之所以怀五恨而叹息,临归路而自悼者也。 语有之曰:「华言虚也,至言实也,苦言药也,甘言疾也。」臣欲言天下太平,而灵龟神狐未见,仙芝萐莆未生,麒麟未游乎灵禽之囿,凤皇未仪于太极之庭,此臣之所以不敢华言而为佞者也。昔汉高祖初定天下,于时戍卒娄敬上书谏曰:「陛下取天下不与成周同,而欲比隆成周,臣窃以为不侔。」于是汉祖感悟,深纳其言,赐姓为刘氏。又顾谓陆贾曰:「为我著秦所以亡,而吾所以得之者。」贾乃作《新语》之书,述叙前世成败,以为劝戒。又田肯建一言之计,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者,而受千金之赐。故世称汉祖之宽明博纳,所以能成帝业也。 今之言世者,皆曰尧舜复兴,天下已太平矣。臣独以为未,亦窃有所劝焉。且百王垂制,圣贤吐言,来事之明鉴也。孟子曰:「尧不能以天下与舜,则舜之有天下也,天与之也。昔舜为相,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天下诸侯朝觐者、狱讼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舜曰天也,乃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若居尧之宫,逼尧之子,非天所与者也。」曩昔西有不臣之蜀,东有僭号之吴,三主鼎足,并称天子。魏文帝率万乘之众,受禅于靡陂,而自以德同唐、虞,以为汉献即是古之尧,自谓即是今之舜,乃谓孟柯、孙卿不通禅代之变,遂作禅代之文,刻石垂戒,班示天下,传之后世,亦安能使将来君子皆晓然心服其义乎!然魏文徒希慕尧、舜之名,推新集之魏,欲以同于唐、虞之盛,忽骨肉之恩,忘籓屏之固,竟不能使四海宾服,混一皇化,而于时群臣莫有谏者,不其过矣哉!孙卿曰:「尧、舜禅让,是不然矣。天下者,至重也,非至强莫之能任;至大也,非至辩莫之能分;至众也,非至明莫之能见。此三至者,非圣人莫之能尽。」由此言之,孙卿、孟轲亦各有所不取焉。陛下受禅,从东府入西宫,兵刃耀天,旌旗翳日。虽应天顺人,同符唐、虞,然法度损益,则亦不异于昔魏文矣,故宜资三至以强制之。而今诸王有立国之名,而无襟带之实。又蜀地有自然之险,是历世奸雄之所窥觎,逋逃之所聚也,而无亲戚子弟之守,此岂深思远虑,杜渐防萌者乎! 昔汉文帝据已成之业,六合同风,天下一家。而贾谊上疏陈当时之势,犹以为譬如抱火厝于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因谓之安。此言诚存不忘亡,安不忘乱者也。然臣之慺慺,亦窃愿陛下居安思危,无曰高高在上,常念临深之义,不忘履冰之戒。尽除魏世之弊法,绥以新政之大化,使万邦欣欣,喜戴洪惠,昆虫草木,咸蒙恩泽。朝廷咏康哉之歌,山薮无伐檀之人,此固天下所视望者也。陛下自初践阼,发无讳之诏,置箴谏之官,赫然宠异谔谔之臣,以明好直言之信,恐陈事者知直言之不用,皆杜口结舌,祥瑞亦曷由来哉! 臣无陆生之才,不在顾问之地,盖闻主圣臣直,义在于有犯无隐。臣不惟疏远,未信而言,敢历论前代隆名之君及亡败之主废兴所由,又博陈举贤之路,广开养老之制,崇必信之道,又张设议者之难,凡五事以闻。臣之所言,皆直陈古今已行故事,非新声异端也。辞义实浅,不足采纳。然臣私心,诚谓有可发起觉悟遗忘。愿陛下察臣愚忠,愍臣狂直,无使天下以言者为戒。疾痛增笃,退念桑梓之诗,惟狐死之义,辄取长休,归近坟墓。顾瞻宫阙,系情皇极,不胜丹款,遣息颖表言。 其一曰:臣闻善有章也,著在经典;恶有罚也,戒在刑书。上自远古,下洎秦、汉,其明王霸主及亡国暗君,故可得而称;至于忠蹇贤相及佞谄奸臣,亦可得而言。故朝有谔谔尽规之臣,无不昌也;任用阿谀唯唯之士,无不亡也。是有国者皆欲求忠以自辅,举贤以自佐;而亡国破家者相继,皆由任失其人。所谓贤者不贤,忠者不忠也。臣谨言前任贤所由兴,任不肖所以亡者。尧之末年,四凶在朝而不去,八元在家而不举,然致天平地宁,四门穆穆,其功固在重华之为相。夏癸放于鸣条,商辛枭于牧野,此俱万乘之主,而国灭身擒,由不能属任贤相,用妇人之言,荒淫无道,肆志沈宴,作靡靡之乐,长夜之饮,于是登糟丘,临酒池,观牛饮,望肉林,龙逢忠而被害,比干谏而剖心,天下之所以归恶者也。太甲暴虐,颠覆汤之典制,于是伊尹放之桐宫,而能改悔反善,三年而后归于亳。既已放而复还,殷道微而复兴,诸侯咸服,号称太宗,实赖阿衡之尽忠也。周室既衰,诸侯并争,天王微弱,政遂陵迟。齐桓公,淫乱之主耳;然所以能九合一匡之功,有尊周之名,诚管夷吾之力。及其死也,虫流出门,岂非任竖貂之过乎!且一桓公之身,得管仲,其功如彼;用竖貂,其乱如此。夫荣辱存亡,实在所任,可不审哉!秦本伯翳之后,微微小邑,至秦仲始大,有车马礼乐侍御之好焉。自穆公至于始皇,皆能留心待贤,远求异士,招由余于西戎,致五羖于宛市,取丕豹于晋乡,迎蹇叔于宗里。由是四方雄俊继踵而至,故能世为强国,吞灭诸侯,奄有天下,兼称皇帝,由谋臣之助也。道化未淳,崩于沙丘。胡亥乘虐,用诈自悮,不能弘济统绪,克成堂构,而乃残贼仁义,毒流黔首。故陈胜、吴广,奋臂大呼,而天下响应。于是赵高逆乱,阎乐承指,二世穷迫,自戮望夷。子婴虽立,去帝为王,孤危无辅,四旬而亡。此由邪臣擅命,指鹿为马,所以速秦之祸也。秦失其鹿,豪杰竞逐,项羽既得而失之,其咎在烹韩生,而范增之谋不用。假令羽既距项伯之邪说,斩沛公于鸿门,都咸阳以号令诸侯,则天下无敌矣。而羽距韩生之忠谏,背范增之深计,自谓霸王之业已定,都彭城,还故乡,为昼被文绣,此盖世俗兒女之情耳,而羽荣之。是故五载为汉所擒,至此尚不知觉悟,乃曰「天亡我,非战之罪」,甚痛矣哉!且夫士之归仁,犹水之归下,禽之走旷野,故曰「为川驱鱼者獭也,为薮驱雀者鹯也,为汤、武驱人者桀、纣也。」汉高祖起于布衣,提三尺之刃而取天下,用六国之资,无唐、虞之禅,岂徒赖良、平之奇谋,尽英雄之智力而已乎,亦由项氏为驱人也。子孙承基二百余年,逮成帝委政舅家,使权势外移。安昌侯张禹者,汉之三公,成帝保傅也,帝亲幸其家,拜禹床下,深问天灾人事。禹当惟大臣之节,为社稷深虑,忠言嘉谋,陈其灾患,则王氏不得专权宠,王莽无缘乘势位,遂托云龙而登天衢,令汉祚中绝也。禹佞谄不忠,挟怀私计,徒低仰于五侯之间,苟取容媚而已。是以硃云抗节求尚方斩马剑,欲以斩禹,以戒其余,可谓忠矣。而成帝尚复不寤,乃以为居下讪上,廷辱保傅,罪死无赦,诏御史将云下,欲急烹之。云攀殿折槛,幸赖左将军辛庆忌叩头流血,以死争之。若不然,则云已摧碎矣。后虽释槛不修,欲以彰明直臣,诚足以为后世之戒,何益于汉室所由亡也哉!然世之论者以为乱臣贼子无道之甚者莫过于莽,此亦犹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传称莽始起外戚,折节力行,以要名誉,宗族称孝,朋友归仁。及其辅政成、哀之际,勤劳国家,动见称述。然于时人士诣阙上书荐莽者不可称纪,内外群臣莫不归莽功德。遭遇汉室中微,国嗣三绝,而太后寿考,为之宗主,故莽得遂策命孺子而夺其位也。昔汤、武之兴,亦逆取而顺守之耳。向莽深惟殷、周取守之术,崇道德,务仁义,履信实,去华伪,施惠天下,十有八年,恩足以感百姓,义足以结英雄,人怀其德,豪杰并用,如此,宗庙社稷宜未灭也,光武虽复贤才,大业讵可冀哉!莽即位之后,自谓得天人之助,以为功广三王,德茂唐、虞,乃自骄矜,奋其威诈,班宣符谶,震暴残酷,穷凶极恶,人怨神怒,冬雷电以惊其耳目,夏地动以惕其心腹。而莽犹不知觉悟,方复重行不顺时之令,竟连伍之刑,佞媚者亲幸,忠谏者诛夷。由是天下忿愤,内外俱发,四海分崩,城池不守,身死于匹夫之手,为天下笑,岂不异哉!其所由然者,非取之过,而守之非道也。莽既屠肌,六合云扰,刘圣公已立而不辨,盆子承之而覆败,公孙述又称帝于蜀汉。如此数子,固非所谓应天顺人者,徒为光武之驱除者耳。夫天下者,盖亦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殷商之旅,其会如林,矢于牧野,维予侯兴。」又曰:「侯服于周,天命靡常。」由此言之,主非常人也,有德则天下归之,无德则天下叛之。故古之明王,其劳心远虑,常如临川无津涯。于是法天地,象四时,隆恩德,敬大臣,近忠直,远佞人。仁孝著乎宫墙,弘化洽乎兆庶;为平直如砥矢,信义感人神。虽有椒房外戚之宠,不受其委曲之言;虽有近习爱幸之竖,不听其姑息之辞。四门穆穆,辟而不阖,待谏者而无忌。恆战战栗栗,不忘戒惧,所以欲永终天禄,恐为将来贤圣之驱除也。且臣闻之,惧危者,常安者也;忧亡者,恆存者也。使夫有国之君能安不忘危,则本枝百世,长保荣祚,名位与天地无穷,亦何虑乎为来者之驱除哉!传有之曰:「狂夫之言,明主察焉。」 其二曰:士之立业,行非一概。吴起贪官,母死不归,杀妻求将,不孝之甚。然在魏,使秦人不敢东向;在楚,则三晋不敢南谋。曾参、闵骞,诚孝子也,不能宿夕离其亲,岂肯出身致死,涉危险之地哉!今大晋应期运之所授,齐圣美于有虞,而吴人不臣,称帝私附,此亦国之羞也。陛下诚欲致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使奋威淮浦、震服蛮荆者,故宜畴咨博采,广开贡士之路,荐岩穴,举贤才,征命考试,匪俊莫用。今台阁选举,涂塞耳目,九品访人,唯问中正。故据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孙,则当涂之昆弟也。二者苟然,则荜门蓬户之俊,安得不有陆沈者哉! 其三曰:昔田子方养老马,而穷士知所归,况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乎!昔明王圣主,无不养老。老人众多,未必皆贤,不可悉养。故父事三老,所以明孝;宗事五更,所以明敬。孟子曰:「吾老以及人之老,吾幼以及人之幼。」今天下虽定,而华山之阳无放马之群,桃林之下未有休息之牛,故以吴人尚未臣服故也。夫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天下元元瞻望新政。愿陛下思子方之仁,念犬马之劳,思帷盖之报,发仁惠之诏,广开养老之制。 其四曰:法令赏罚,莫大乎信。古人有言:「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况有养人以惠,使人以义,而可以不信行之哉!臣前为西郡太守,被州所下《己未诏书》:「羌胡道远,其但募取乐行,不乐勿强。」臣被诏书,辄宣恩广募,示以赏信,所得人名即条言征西。其晋人自可差简丁强,如法调取;至于羌胡,非恩意告谕,则无欲度金城、河西者也。自往每兴军渡河,未曾有变,故刺史郭绥劝帅有方,深加奖厉,要许重报。是以所募感恩利赏,遂立绩效,功在第一。今州郡督将,并已受封,羌胡健兒,或王或侯,不蒙论叙也。晋文犹不贪原而失信,齐桓不惜地而背盟,况圣主乎! 其五曰:昔周、汉之兴,树亲建德,周因五等之爵,汉有河山之誓。及其衰也,神器夺于重臣,国祚移于他人。故灭周者秦,非姬姓也;代汉者魏,非刘氏也。于今国家大计,使异姓无裂土专封之邑,同姓并据有连城之地,纵复令诸王后世子孙还自相并,盖亦楚人失繁弱于云梦,尚未为亡其弓也。其于神器不移他族,则始祖不迁之庙,万年亿兆不改其名矣。大晋诸王二十余人,而公侯伯子男五百余国,欲言其国皆小乎,则汉祖之起,俱无尺土之地,况有国者哉!将谓大晋世世贤圣,而诸侯之胤常不肖邪,则放勋钦明而有丹硃,瞽瞍顽凶面虞舜。天下有事无不由兵,而无故多树兵本,广开乱原,臣故曰五等不便也。臣以为可如前表,诸王宜大其国,增益其兵,悉遣守籓,使形势足以相接,则陛下可高枕而卧耳。臣以为诸侯伯子男名号皆宜改易之,使封爵之制,禄奉礼秩,并同天下诸侯之例。 臣闻与覆车同轨者未尝安也,与死人同病者未尝生也,与亡国同法者未尝存也。况夫巍巍大晋,方将登太山,禅梁父,刻石书勋,垂示无穷。宜远鉴往代兴废,深为严防,使著事奋笔,必有纪焉。昔伊尹耻其君不为尧、舜,此臣所以私怀慷慨,自忘轻贱者也。 灼书奏,帝览而异焉,擢为明威将军、魏兴太守。卒于官。 阎缵,字续伯,巴西安汉人也。祖圃,为张鲁功曹,劝鲁降魏,封平乐乡侯。父璞,嗣爵,仕吴至牂柯太守。缵侨居河南新安,少游英豪,多所交结,博览坟典,该通物理。父卒,继母不慈,缵恭事弥谨。而母疾之愈甚,乃诬缵盗父时金宝,讼于有司。遂被清议十余年,缵无怨色,孝谨不怠。母后意解,更移中正,乃得复品。为太傅杨骏舍人,转安复令。骏之诛也,缵弃官归,要骏故主簿潘岳、掾崔基等共葬之。基、岳畏罪,推缵为主。墓成,当葬,骏从弟模告武陵王澹,将表杀造意者。众咸惧,填冢而逃,缵独以家财成墓,葬骏而去。国子祭酒邹湛以缵才堪佐著作,荐于秘书监华峤。峤曰:「此职闲廪重,贵势多争之,不暇求其才。」遂不能用。河间王颙引为西戎校尉司马,有功,封平乐乡侯。 愍怀太子之废也,缵舆棺诣阙,上书理太子之冤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