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这孩子被缠绕在腰间的蜷曲的蛇弄醒了。有那么一会儿他很害怕,它压迫着他的呼吸,让他做恶梦,但是当他彻底醒来,他认出了它是谁,他把两只手伸进它的圈套,它改变了姿势,缠在他背上的力量收紧了,又渐渐变弱,蛇头从肩膀滑过他的脖子,然后他感觉到那嘶嘶作响的舌头紧贴着他的耳朵。描画着玩保龄球和看斗鸡的男孩子们的老式夜灯,闪动着黯淡的火苗,他睡着的时候黄昏已经过去,冷冷的月光从高高的窗子里射进来,在黄色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他掀开毯子看那条蛇,顺便确定它是哪一条。他的母亲曾告诉他,有条背上的花纹好像织物的花蛇,最好别去碰它。但是还好,这是那条淡棕色灰腹蛇,它的鳞片像珐琅般光滑大概是一年前,当他满四岁的时候,他得到一张五尺长的男孩用的床,腿很短以防他从上面跌下来。蛇很容易就能爬上来。房间里的所有其他人都很快进入了梦乡,他的妹妹克里欧佩特拉睡在斯巴达保姆身边的摇篮里,不远处,一张更精致的刻花梨木床上,是他自己的保姆赫拉尼克,现在一定是午夜了,但是他还是能听到大厅里男人们的嘈杂声音,虽然模糊不清,但是他明白他们在干什么。这条蛇是个秘密,他自己的夜晚的秘密,即便是睡的那么近的赫拉妮克也没有发现它沉默的致意。她在打呼噜,因为把这声音比作石匠的锯声,他挨过一巴掌。赫拉妮克不是普通的保姆,而是一位具有王室血统的夫人,她老是对他说,她不会这么照料任何一个他父亲的儿子之外的孩子鼾声和远处传来的歌声,都沉落在寂静里,只有他和那条蛇醒着,哨兵在通道里来回巡逻,他经过门口的时候能听到他的盔甲锵锵作响孩子翻了个身,抚摸着那条蛇,用手指感觉着它光滑有力的躯体,它把它扁平的头放在他的胸口,一开始很凉,把他弄醒了,现在它从他身上得到了温暖,慵懒起来,要睡觉了,也许就这么一直待到早晨。如果赫拉妮克发现了它会说什么?他忍着笑想着,起码会吓个半死然后跑开。他从来没见它这么远从他母亲的房间跑过来。他倾听着她是否派遣使女出来找它,它的名字是格劳克斯,但是他只听见两个男人在大厅里对骂,和他父亲的大嗓门,叫他们两个都闭嘴。他在头脑里描绘着她的样子,穿着带黄色宽边白色羊毛长袍,她沐浴后总是穿成这样,油灯在她的左手里闪动着红光,她轻柔地唤着:“格劳克斯,”也许她会用她的小骨笛吹起蛇曲。使女们会到处寻找,从梳妆台底下,化妆盒,到里面散发着肉桂气味的铜皮包裹的衣柜。他曾见过她们为了找一只丢失的耳环如此大动干戈,她们会又害怕又笨拙,而她会很生气,大厅里又传来喧哗声,他想起他父亲不喜欢格劳克斯,它走丢了他会很高兴的。他会把它带回给她,他自己。他一定要这么做,孩子站在黄色的地板上那道月光中,蛇缠在他身上,它肯定不喜欢被衣服打扰,但是他拿起他的斗篷,把他们俩裹起来好保持暖和他停下来想了想,他得避开两个士兵,就算他们都很友好,在这个时间他们也会拦住他。他听到他们中的一个就在门外。他要穿过走廊,拐角处有个储存室,哨兵同时看管着这两道门。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把门打开一条缝,向外张望并盘算着他的计划。墙角有一尊青铜的阿波罗,安放在绿色大理石底座上。他的个子小的足以躲在后面,等到哨兵走向另一边的时候他就跑开,剩下的很简单,他只要跑到那个有着通往国王卧室的楼梯的院子里就行了。楼梯两边的墙上画着树和鸟,卧室门前有一块空地,闪亮的大门的门环衘在狮子嘴里,大理石地面光洁如新,在阿格劳斯国王*的时代,这里不过是个泻湖边的小港口,现在却是拥有庙宇和巨大宫殿的城市了,阿格劳斯国王在这里盖起他著名的,对全希腊来说都是个奇迹的宫殿。它太著名了以至于不必作任何改变,虽然过了五十年还是尽善尽美,朱克斯花了多年时间来为它画壁画[*阿格劳斯国王413BC-399BC,在位期间把首都迁往派拉,大力发展希腊文化,欧里匹得斯写过一出悲剧献给他]楼梯脚下站着第二名哨兵,王家卫士阿格斯,他靠在他的长矛上悠闲地站着,孩子在黑暗的走廊里窥探并等待着。阿格斯大约二十岁,是位宗室领主的儿子,他全副武装等待着国王,他的头盔上飘拂着着红白交织的马鬃,护颊上装饰着狮子浮雕,他的盾牌上画着一只昂首阔步的公山猪,盾牌挂在他的肩膀上,在国王安全归寝之前是不能放下来的,当然在这之前也不能放下武器,他的右手里有一只七尺长矛。孩子开心地张望着,他感到那条蛇在斗篷底下柔软地扭动着,他认识这个年轻人,他应该怪叫着跳出来,让他在惊慌中扔开盾牌,把长矛举得像那束马鬃那么高。但是阿格斯在值班,将会是他敲来那扇门把格劳克斯交给使女们,然后把他送回赫拉尼克那里。他从前试过夜里溜进来,虽然从未这么晚,他们总是告诉他除了国王谁也不可以进入。通道的地面是用黑白相间的拼成图案的卵石铺成的,他的脚被硌疼了,夜晚越来越冷,阿格斯要去视察楼梯,想绕过他可比绕过那一个哨兵难多了。有那么一会儿他考虑应该走出来,和阿格斯聊几句,然后回去。但是靠在他胸口的蛇提醒他他是来看他母亲的。因此,他该怎么办?人们一心一意想要办成什么事的话,机会自然出现。格劳克斯是条有魔力的蛇,他举起它细小的蛇头,无声地念诵着“Agathodaimon, Sabazeus-Zagreus,让他离开,来吧,来吧,”他加上了一条曾听他母亲念诵过的咒语,虽然他不明白它的意义,只是值得一试。阿格斯穿过楼梯,向与走廊相反的方向走去。不远处有尊雕像,是只蹲着的狮子,阿格斯把他的长矛和盾牌靠在上面,绕到后面。按照当地的标准,他还算没大醉,但是他值班前喝了不少,很难坚持到下一个哨兵接班。所有的士兵都去狮子雕像后面解决,天亮前奴隶们就会清理干净。他正抬步走向那边,在他放下武器之前,孩子发现机会来了,开始向前跑,他悄无声息地跑过冰冷光滑的楼梯。阿格斯躲在狮子后面也没有忘记他的职责,当看门狗叫起来的时候,他马上回头看去,但是这声音来自另一个方向,继而停止了,他弄平他的衣服,拿起武器,楼梯空荡荡的孩子躲过了他的眼睛,悄悄打开沉重的大门,然后去系上门闩。门闩很光滑,涂满了油,他毫不费力地完成了,转身进屋。只有一盏油灯在高高的装饰着镀金葡萄藤和鹿脚的青铜灯柱上闪烁着,房间里很暖和,笼罩着私密的气息,边缘刺绣的深蓝色羊毛窗帘,画在墙上的人像,都在幽暗中浮动,油灯的火苗摇曳着,男人的吵闹声隔着厚厚的门听上去只是一阵低语。这里有一股沐浴油膏的香气,香料和麝香,还有青铜壁炉旁边篮子里散发着松香味的灰烬,和他母亲那些从雅典运来的装满油彩和油膏的小瓶子的香气,她为了展示魔法而焚烧的什么辛辣的东西,她的头发和身体的气味,床上伸展着一条带着象牙镯子的腿,她睡着了,她的头发散落早亚麻枕套上,他从未见过她沉睡的样子。她看上其根本没发现格劳克斯走丢了,睡的很沉,他停在那儿,享受着这偷偷摸摸的不受打扰的占有。她橄榄木的桌子上,瓶瓶罐罐整齐地摆放着,一个镀金的水仙像托着她的银镜子,藏红色的寝袍叠好放在矮凳上。房间的一角传来她的使女微弱的鼾声。他的目光移向壁炉边的一块松动的石头,底下藏着禁忌之物,他有时很希望自己也能拥有魔法。但是格劳克斯会溜走,他现在就得叫醒她。他轻轻走了国去,像个看不见的守卫,或是她的梦乡的国王。镶着鲜红镶边,环饰着扣子的貂皮轻柔地盖在她身上,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她淡淡的眉毛下方是光洁的眼睑,几乎能透过它们看到她的灰眼睛,她的睫毛又黑又浓,她的嘴紧闭着,颜色像掺了水的酒,她的鼻子挺直,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她刚刚21岁。貂皮被子从她的胸口滑落下去一点,不久前,克里欧佩特拉还时常把头靠在那里,她最近才被送到斯巴达保姆那里,现在这怀抱又属于他了。一绺头发落在他脸上,深红色,硬硬的,在油灯的火光中闪闪发亮。他拉过一绺他自己的头发,把它们放在一起,他的头发就像未融炼的黄金,闪亮沉重,莱尼克过节的时候抱怨说,恐怕它们永远不会变成卷发了。她的头发就像波浪一样,克里欧佩特拉的斯巴达保姆说她的也一样,显然不像父亲,他会因此讨厌她。也许她会死掉,婴儿们很容易死去。他看着里面墙上的巨大的壁画,特洛伊的毁灭,是朱克斯为 阿格劳斯国王画的,里面的东西都是真人大小。背景里是巨大的木马,前面希腊人用剑屠杀着特洛伊人,向他们投掷长矛,或是把大张着嘴尖叫着的妇女扛在肩头,在最醒目的地方是老普莱阿姆和年幼的阿斯提阿那克斯倒在他们的血泊里。他很喜欢那色彩,他就出生在这屋子里,这幅画对他而言一点不新奇。缠着他的腰,在他的斗篷底下,格劳克斯正在蠕动,毫无疑问是为回到老巢感到高兴,孩子又看了看他母亲的脸,然后甩开他唯一的那件衣服,掀起被子那精致的镶边,身上还缠着那条蛇躺在她身边。她的胳膊环绕着他,她轻声嘟囔着,把她的鼻子和嘴唇埋在他的头发里,她的呼吸声更低沉了,他把头抵在她的下巴底下,她柔软的胸脯拥着他,他能感觉到他的皮肤擦过她的,蛇夹在他们之间太紧了,使劲地蠕动着爬走了。他感到她醒了过来。他向上看的时候遇到了她的灰眼睛。她吻了他,抚摸他,问他是谁放他进来的。她还半睡半醒,他已经准备好这个问题的答案。阿格斯没好好履行职责,士兵们会因为这个受罚,半年前他从窗口看到一个士兵在操场上被其他卫兵处死,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他已经忘了那罪名,如果他当时就知道的话。但是他还记着远处那具被绑在木桩上的躯体,举着标枪的人围成一圈,随着一声令下,一声惨叫响起,那头颅耷拉下拉,地面上一大滩鲜血。“我告诉哨兵你想见我,”不需要提及名字,作为一个爱讲话的孩子,他已经知道如何管好自己的舌头。她的脸颊动了动,贴在他头上,他很少听到她对父亲说话的时候不撒谎的,他想这也许也是她的魔术之一,就像用骨笛吹奏蛇曲。“母亲,你什么时候会和我结婚呢,当我更大些?六岁的时候?”她吻了吻他的后颈,抚摸着他的背,“当你6岁的时候再问我,4岁就作丈夫太年轻了。”“狮子月的时候我就5岁了,我爱你。”她吻着他什么也没说,“你最爱的人是我么?”“我非常爱你,也许我该吃掉你。”“你最爱的是我么?是最爱的那个么?”“当你表现的好的时候。”“不,”他的坐在她的臂弯里,捶打着她的肩膀,“你最爱我,超过所有人,超过克里欧佩特拉。”她轻轻哼了一声,更像是责怪而不是赞同。“你是的,你是的,你爱我甚于爱国王。”他很少叫父亲,而且他知道这不会使她不快,贴在她身上他感到她在偷笑,她说:“也许。”怀着胜利的喜悦,他滑倒躺在她旁边,“如果你保证最爱的人是我,我会给你些东西。““噢暴君。你要给我什么?”“看,我带来了格劳克斯,他跑到我床上去了。”他掀开被子,露出那条蛇,它又缠到他的腰上去了,它觉得这很舒服。她凝视着它从孩子腰间抬起的闪亮的脑袋,它轻柔地对她嘶嘶作响你怎么,她问,你在哪儿找到它的?这不是格劳克斯,虽然是同一种蛇,但是这只更大。他们一同看着盘曲着的蛇,孩子的思想被骄傲和神秘感充满,他抚摸着蛇抬起的脖子,就像平时教给他的那样,蛇头低了下去。奥林匹娅的嘴唇张开了,她的瞳孔张大,她的胳膊拥着他,他被她的目光紧紧抓住。“它认识你,”她低语着,“今晚它来了,但是一定不是第一次,它一定经常来,所以当你睡着的时候它紧紧缠着你。它认识你很久了,他是神送来的,他是你的魔灵,亚历山大。”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灯芯快燃尽了,迸发出蓝色的火苗,蛇轻轻地勒着他,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它的鳞片像水波般闪动。“我要叫它提喀(希腊的命运女神),”他过了一会儿说道,“它将在我的金杯子里分享牛奶,它会对我说话么?”“谁知道呢,它是你的魔灵,听着,我要告诉你……”大厅里微弱的嘈杂声变得响亮起来,大厅的门被打开了,男人们互相叫嚷着晚安,说着笑话,或是醉酒后的粗话。这嘈杂越过紧闭着的门到达他们身边,奥林匹娅停了下来,把他紧紧拥在身边,轻声说:“别担心,他不会来的。”但是他感觉到她紧张地倾听着,远处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绊倒和咒骂的声音,然后是阿格斯的长矛撞击着地板的声音。脚步声穿过楼梯,门被推开了,菲利普国王在身后砰地关上门,看都没看床上的人一眼就开始脱衣服。奥林匹娅拉过被子,孩子圆睁双眼,满心惊恐,一时间很高兴自己被藏起来。然而,在柔软的羊毛和芳香的肉体的包裹中,他开始为自己无法面对的什么可怕的事情发抖,他掀开一角以便窥探,看到总比猜测强。国王一丝不挂地站着,一只脚搁在梳妆台前的矮凳上,正在解鞋带,侧着他满是黑胡须的脸,他瞎了的那只眼对这张床。有一年光景,这孩子开始出入摔跤场,只要有可靠的人能从妇女们手里接管他,人们赤身裸体或者穿上衣服,对他来说都一样,除了那些战争中的伤疤。但是他父亲光着身子的样子让他厌恶,自从他的在围攻麦锡尼的时候失去了一只眼睛,他变得更吓人了。开始他用一条绷带遮着它,从那里面,混着脓血的泪水流成一条血污的痕迹,一直流到他的胡须里,当脓血流干,他解下绷带,他的被箭穿过的眼睑,满是褶皱,夹杂着血丝,睫毛上结着黄色污块。那只眼变成了黑色,就像他的好眼睛和他的胡子,他腿上,手臂上,胸口上的汗毛,一片黑色的毛发覆盖着他的肚子直到那好像另一丛胡须般的树丛。他的腰间,他的胳膊,脖子和腿,都布满伤痕,有的是白色,还有红色和紫色的。他打着嗝,使空气里充满酒臭,同时展露着他的豁牙,孩子紧贴着他的窥视孔,突然发现他的父亲像什么,他活像食人怪,那个独眼巨怪波利菲莫斯,他抓住奥德修斯的水手把他们放在火上烤。他母亲抬起一条胳膊,用衣服一直挡到下巴底下,“菲利普,不是今晚,今晚不行。”国王朝床前迈了一步,“今晚不行?”他大声叫嚷着,他还在为拖着发福的身躯爬上楼梯气喘吁吁,“你半个月前就说过这话,你以为我不会数数?你这米洛斯bitch.”孩子感到母亲拥着他的手握成了拳头,她再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里充满挑战,“你会算数?算你的葡萄酒囊吧。你甚至不知道春天和夏天之间有几个季节,去找你的男宠,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一回事。孩子关于这些事的知识还很贫乏,虽然如此他感觉到这意味着什么,他不喜欢他父亲身边新来的小伙子,那个装腔作势的家伙,他讨厌他们之间那种秘密的感觉。他母亲的身体变得紧绷僵硬,他摒住了呼吸。“你这只小野猫。“国王说,他就像在捕食的波吕菲莫斯,他看上去怒发冲冠,他两腿间草丛里的东西自己竖了起来,他一把拉开被子。孩子扑进母亲的怀里,他的手指紧紧抓住她,他父亲停住了,嘴里骂骂咧咧,但是不是对这他们,那只瞎了的眼睛转了过去,格劳克斯在床上,它好像睡着了。“你怎么敢?”菲利普咆哮着,他感到深深的厌恶,“你怎么敢在我禁止你这么做之后,仍然把你恶心的毒虫带到我床上来,女巫,野蛮的巫婆……”他妻子眼里的憎恨使他停了下来,他的独眼转了过去,看见了那孩子,两个人面对面,男人的脸因醉酒成了紫红色,孩子的脸就像嵌在黄金里的一颗纯净的宝石,灰蓝色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皮肤近乎透明,精致的五官因难以名状的怒火绷的紧紧的。嘴里嘟囔着什么,菲利普本能地抓过长袍遮住裸体,但是没什么更多的了,他被欺骗,侮辱,暴露和背叛。如果他手里恰好有把剑,他会杀了她。被这一切所打扰,孩子的活腰带蠕动起来,抬起它的头,菲利普直到这时才看到“那是什么?”他震惊地指着那条蛇,“什么东西在那男孩身上?”那是你的?你现在开始教他那些事了?你是不是带他去找穷乡僻壤里那些缠着蛇跳舞的巫师了?我告诉你,我可受不了这个,听好我的话,在你因此倒霉之前,凭着宙斯发誓,我儿子是个希腊人,不是你们这些赶牲口的野蛮人……““野蛮人?”她的声音提高了,然后突然降成几乎听不到的低声咆哮,就像格劳克斯生气时那样,“我父亲是阿基里斯的后裔,你这粗野的农夫,我母亲的血统来自特洛伊王室。我的祖先作统治者的时候,你的祖先还是阿尔戈斯的佃农呢。你照过镜子没有,你没发觉你简直像个色雷斯人么?如果你的儿子是个希腊人,那是因为我,在埃皮洛斯,我们的血管里流着纯正的血。”菲利普咬着牙,这个举动使他已经很宽的下巴变的更宽,尽管被严重地侮辱了,他毕竟记的那孩子还在那里,“我警告你,如果你是个希腊人,那就像个希腊女人的样子,表现出一点儿恭顺,”他察觉到自己的赤裸,那双灰眼睛从床上盯着他,“希腊式的教育,理性,教养,我是说这孩子应该拥有这些,就像我一样,把你的心思用到这上面。”“哦,第比斯,”她像发出诅咒般说道,“又是提比斯,我听够了提比斯,在提比斯他们把你变成了个希腊人,在提比斯你成了文明人,你可曾听过一个雅典人说提比斯话?他们的希腊话是给乡巴老用的,别把你自己弄成这样的傻瓜。”“雅典,那个饶舌店铺,他们伟大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他们在提比斯面前应该因羞愧而沉默。”“你才应该羞愧呢。在底比斯的时候你是什么?”“一个人质,一个政治抵押品,又不是我签的我哥哥的那个条约。你当着我的面提这个,我那时不过16岁,我在那儿得到的礼遇远多于从你这里得到的。他们教我作战.派迪格拉死掉的时候马其顿算什么?他带着四千人的军队在伊里利亚打了个大败仗,河谷里的土地无人耕种,我们的人甚至不敢从山上的堡垒里出来,他们就是一群绵羊,连身上的羊皮都保不住,很快伊里利亚人就会夺走他们的一切,巴拉迪斯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你知道现在我们境况如何,我的边境在哪里。从底比斯,人们把我变成一个战士的地方,我作为一个国王来到你面前,你的家族为此兴高采烈。”孩子紧贴在她身边,感到她的呼吸越来越低深,盲目中他等待着未知的暴风雨在昏暗的天空中爆发,他的手指紧紧抓着毯子,他知道自己被遗忘了,他感到孤独。这一切终于爆发了,“一个战士?是么?他们把你变成了战士?还有呢?还有呢?”他能感觉到她的肋部因愤怒而抽搐着,“你去南方的时候只有16岁,就到处听得到你的丑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她们是谁?那个娼妓阿里松,拉格斯的妻子,年纪足够作你的母亲,然后伟大的派迪格拉教会了你提比斯出名的两样东西,战争和娈童。”“闭嘴。”菲利普咆哮着,几乎像在战场上一样响亮,“你在孩子面前就不能表现得体面些?他在这房里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我告诉你,我的儿子要被教养成体面人,如果你敢……”“他的声音在她的笑声中弱了下去,”她从孩子身上抽开手,向前倾着,用手臂支撑着她的重量,她的红头发落在她赤裸的胸膛上,孩子张大了眼睛,她一直大笑着直到高高的房顶充满回音。“你的儿子?她喊道,”你的儿子?“菲利普国王像刚经过长跑般喘息着,他向前迈步,抬起他的手在一瞬间的沉默后,孩子突然挣开他母亲的拥抱,他的灰眼睛瞳孔大张,看上去几乎是黑色的,他嘴唇发白,推开他父亲举起来的手,笔直地站在床上。国王吃惊地后退了一步,“走开,”孩子像森林里的山猫般怒气冲冲,“走开,她讨厌你,走开,她会跟我结婚。”深深地喘了几口气,菲利普就像头上挨了一下般张大嘴站在那里,然后冲了上去,他抓住孩子的肩膀,一只手拎着孩子,另一只手推开大门,把他扔了出去。突然被抓到,因震惊和愤懑而僵在那里,他没法反抗,他掉到楼梯上,然后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年轻人阿格斯扔下他的长矛,他的盔甲哗啦啦作响,跑上楼梯要接住孩子,在第三级台阶上他接到了他,把他抱了起来。他的头好像没受伤,眼睛大睁着,楼梯上面,菲利普国王手扶着门站着,他在看到这一幕之前并没有摔上门,但是孩子却不知道这个。和他一起被抓住,那条蛇在他被扔出来之前就爬开了,落在楼梯上,消失在黑暗中。阿格斯在最初的震惊后醒过味来。孩子的情况必须得察看一下,他把他抱到楼下,放在膝盖上,借着壁龛里的火把的火光察看他,他的身体僵硬,双眼翻白。“以全部天神的名义,”这年轻人心想,“我该怎么办?如果我离开岗哨,队长会宰了我,如果他的儿子这样死在我手上,国王会宰了我。”去年的某个晚上,在那个新宠臣来之前,国王瞟过他几眼,他装作不懂他的意思。现在他看够了,他的运气,他的想法,还不值一麻袋豆子。孩子的嘴唇发青,远处的角落里是阿格斯厚厚的夜装斗篷,他拿过斗篷,隔在孩子和他那硬邦邦的胸甲之间。“喂,”他焦急地说,“喂,看着我,没事了。”他看上去快没气了,怎么办?拍打他,就像对狂笑中的妇女那样?也许这回害死他。他的眼睛在动,渐渐恢复了焦距,他哽咽地呼吸着,然后发出一声猛烈的尖叫。松了口气的阿格斯把斗篷裹在挣扎着的孩子的身体上,他像一匹受了惊的马般叫着。不敢抓得太紧,又得牢牢抓住他,上面的房间里,他的父母正互相咒骂,过了多久他也不知道,他经历过很多这样的夜晚。声音停了下来,孩子开始抽泣,但是没哭很久,很快就安静下来。他躺在那里咬着自己的下唇,忍着怒气,凝望着阿格斯,阿格斯突然想起他才多大。“我的小长官,”他温柔地说,被孩子脸上成人般的挣扎感动,他用斗篷擦干他的脸,吻着他,构想着这个金发男孩长大到足够去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来吧,亲爱的,我们一起站岗,我们互相照看,好么?”他拥抱着安抚着孩子,过了一会儿,年轻人提供的安静,温暖和不知为什么的安全感,模糊地感觉到对方的爱慕而不是怜悯,开始治愈他刚刚受到的巨大伤害。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寻找着,“我的提卡哪去了?”这个古怪的孩子在说什么?他要呼唤命运之神?阿格斯想道,孩子表情平静,他又说,“我的蛇,我的魔灵,为什么它跑掉了?”“啊,你这条幸运的蛇。”阿格斯满怀厌恶地想起王后的那些宠物蛇,他用斗篷裹紧孩子,他开始冷的发抖了,“别放在心上,这不是你父亲的本意,他喝的太多了。我喝多了的时候也像是有把钳子在夹我的头。”“当我长大了,”他停了一下用着他的手指点数着,“我长到十岁的时候,我就足够大了,我会杀了他。”阿格斯从牙缝里倒吸了口冷气,“嘘,别这么说,天神会诅咒弑父者,他们的怒火会追赶着这样的人。”他开始描绘复仇女神的样子,但是这孩子圆睁的双眼使他打住了,他经受的太多了。“我们年轻的时候都会受到这些教训,这使我们学会如何在战争中忍受痛苦。来吧,看看我这里,我第一次在伊利里亚打仗的时候得到了这个。”他撩开膝盖上方的红色羊毛短裙,让孩子看那道长长的伤疤,在矛尖几乎穿透骨头的地方有个浅坑,孩子满怀尊敬地看着伤疤,并用手指触摸它。“好了,”阿格斯把伤疤盖好,“那很痛,你可以猜猜看,是什么阻止我叫出声来在军团面前丢脸?是我父亲揪我的耳朵,给我这个伤疤的家伙没活到可以吹嘘这件事的时候,他是我杀的第一个人。当我给我父亲看他的头的时候,他给了我一条佩剑用的腰带,为了我的成年礼设宴款待整个家族。”他望着长长的通道,难道没人能来把这孩子带回他的床上?“你看到我的提卡了么?”孩子问他。“他不会跑很远的,他是条家蛇,他们不会迷路,会回来找他们的牛奶,你看,不是每个男孩都有条驯服的家蛇,那是海格力斯的血统的作用,我敢打赌”“但是这些蛇是坏东西,宙斯的妻子赫拉派双头巨蛇来绞死他,但是他抓住它的两条脖子,一只手扭住它的一个头,”阿格斯顿了顿,暗自咒骂自己,这会使这孩子做恶梦的,或者他会试着去勒死一条毒蛇。“不,这种情况会发生的原因是海格力斯是神的儿子,宙斯通过安菲特律翁国王的王后生了他。赫拉因此妒恨他。”孩子用心听着,“他还要做苦工,为什么他要做苦工?”“新国王欧律斯托斯嫉妒他,因为他比他强,他是个英雄,是个半神,欧律斯托斯只是个凡人,你懂么?海格力斯本该得到这个王国,但是赫拉让欧律斯托斯先出生,所以海格力斯不得不去做苦工。”孩子点点头,像个把一切都搞清楚了的人,“他是为了让人们明白他是最好的,才去做那些事的。”阿格斯没听到他最后的几句话,他终于听到沿着走廊传来夜哨队长的脚步声。“没人看见他,长官,”他解释道,“我不知道保姆怎么让他溜出来的,孩子全身冻的发青,像刚出娘胎般一丝不挂,他说他在找他走丢的蛇。”“懒惰的bitch,我会叫几个女奴把她叫醒,现在打扰王后怕是太晚了。”他急促地说着,阿格斯把孩子举上肩头,拍着他的背“该回到床上去了,小海格力斯,还不算晚。”孩子向下扭动着,用两条胳膊抱着他的脖子,阿格斯抚慰了他的伤痛,又没有背叛他,没有比这更好的朋友了,他分享了他的秘密。“如果我的提卡回来了,告诉他我去哪了,他知道我的名字。”拉格斯的儿子托勒密,在派拉湖边骑着他的栗色小马慢跑,这匹马是父亲的礼物,他已经18岁,他深皮肤,魁梧的外貌在日后的岁月里会变的严峻。他已经猎到一头野猪,可以在吃饭的时候和男人们坐在一起了,他的男孩的腰带也换成了挂着把角炳匕首的红色的皮革剑带,人们都说他给拉格斯带来了荣誉,他们彼此感到满意,国王则对他们两个都很满意。在松林和湖水间,他看见亚历山大向他挥着手,并沿着那条路跑过来,他喜欢这个似乎不属于任何地方的男孩,对他那七岁的年纪来说太过生气勃勃,甚至还不到七岁,对大男孩们来说他还太小。他跑过被夏天的炎热变的又干又硬的沼泽,穿过那些肮脏的芦苇,他的大狗追赶着田鼠,又跑回来用脏鼻子蹭他的耳朵,为了做这个,它得举起两只前爪。嘿,年轻人叫着,把他抱到马鞍上,他们的马一溜小跑,“你的狗还会长的更大么?”“是的,他的脚掌对他现在的个头来说太大了。”“说的对,他脖子上的鬃毛还在长呢。”“就是这里,我们现在这个地方,那家伙要淹死它。他说它是个脏家伙,还在它脖子上系了块石头。”“我后来听说,有人被他咬了,我可不希望这狗咬我一口。”“它还太小不会咬人,是我咬的,看,我们可以走那边。”那条狗很高兴能伸展一下他的腿,在湖边贴着他们跑着,这泻湖连着派拉湖,最后流入大海。他们在湖岸边疾驰而过的时候,野鸭和欧鸟,正单腿站着睡大觉的鹭鸟和仙鹤,被他们的马蹄声惊扰,从莎草丛中鸣叫着四散飞去。男孩子用他清澈的声音高唱着骑兵战歌,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脸上容光焕发,他金发飘扬,灰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他像太阳般耀眼夺目。托勒密慢下来让马喘口气,然后夸赞着它的优点,亚历山大像个老道的马倌般回应着,托勒密突然生出一种责任感,“你父亲知道你老是和士兵们一起打发时间么?”“噢,是的,他说赛拉努斯可以教我投掷标枪,麦尼斯塔斯可以教我打猎,我只跟我的朋友一起。”托勒密曾听说,国王因为他老缠着母亲,想更严厉地对待他。他策马慢跑起来,直到被一快石头绊到,他不得不下马察看一下,男孩的声音从马背上传来,“托勒密,你真的是我的哥哥么?”“你说什么?”他放开了马,它撒蹄想跑开,男孩马上抓住缰绳,让它回到原地,但那年轻人吃了一惊。发现事情有点不对,男孩冷静地说,“他们在警卫室谈论这件事。”他们默默前行,男孩察觉对方的惊慌远甚愤怒,严肃地等待着回答托勒密在长久的停顿后终于说道,“他们不敢在我面前这么说,任何人,除了你,对我说这样的话我都会杀了他。”“为什么?”“因为必须这么做。”没有回答,托勒密有点难过地看出孩子被深深地伤害了,他没想到这一点。“好吧,”他慌乱地说,“一个像你这样已经长大的男孩子应该知道为什么……,我非常乐意做你的哥哥,但是跟这个是两回事,我母亲是我父亲的妻子,那种说法意味着我是个野种,你明白我的意思。”感到迷惑,如果不出于无知的话,托勒密履行了他的兄长职责,他直率的问题得到了直率的回答。男孩子在他的哨兵朋友那儿听到不少东西,虽然如此,他好像认为生儿育女要借助什么遥不可及的魔法,托勒密在做出回答后,很惊讶于长久的沉默。“这是什么?这就是我们出生的方式。这没什么不对的,诸神使我们如此。但是女人们只能和自己的丈夫亲热,否则她的孩子就是个野种。”“是的。”男孩回答,然后又陷入了沉思。托勒密感到很不愉快,他小时候,菲利普还只是王室的次子和送出去的人质时,他就因此而受罪。后来他不再被当作耻辱,如果他母亲没结婚,他会被认下来,也就不会感到遗憾,这事关乎体面,他感到因为没法把这事说清楚,他伤害了那孩子。亚历山大直视前方,他脏兮兮的小手握着缰绳,不再胡思乱想,他的天分比他的肉体成熟的快得多,因此带来不少不便,虽然他的脸蛋还是喷红溜圆,已经看得出来精致如宝石般的轮廓,托勒密心想,“他像他母亲,一点也不像菲利普。“一个想法像霹雳般击到他头上,自从他开始和成人同桌用餐,他就听说不少奥林匹娅王后的事,她古怪,反常,野性的像个色雷斯的酒神狂女。她看你一眼都叫人胆寒。传说国王最初是在摩萨色雷斯的秘仪上,在山洞的火光中第一次与她相遇,在知道她的出身之前就被她迷住了,后来通过跟她的家族结盟娶她回来。在埃皮罗斯,据说不久之前妇女们还在统治男人。有时你能听见她在松林里敲锣打鼓,彻夜不息,她的房里传来奇怪的笛声,人们说她能控制蛇,这也许是个老掉牙的故事,但是谁知道她在那些松林里干什么?这男孩子跟他如此亲密,她可曾把这魔法施在他身上?就像松开了地下洞穴洞口的石块,放出一群嚎叫着的蝙蝠般,一串可怕的古老故事掠过托勒密的心头,为争夺王位发生的血腥争斗,为了最高王权发生的血族之战,亲人们互相残杀,战争,屠杀,下毒,猎场上飞过的致命的长矛,黑夜里,爱人床上藏匿着的刀子,他不是没有野心,但是被卷入这样的暗流会让他脊背发冷。这只不过是无根无据的胡思乱想,现在是这男孩子陷入不快,现忘掉其他事吧。“听着,“他说,”你能保守秘密么?“亚历山大举起手,发了个死誓,“这是最高的誓约,是赛拉诺斯教我的。““这个太过了,我解除你的誓言束缚,你发誓的时候不要随便用这样的誓约。事实上,你父亲确实让我母亲怀了我,但是那时候他还是个男孩,在他被送到第比斯之前”“第比斯?”他应声问道“他经历的事让他比实际的年龄老成,别操心这个了,男人不可能一直等到结婚,我也一样。但是我母亲之前已经跟父亲结婚了,因此谈论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是个侮辱,是必须用鲜血偿还的。不管你明不明白,事情就是这样。”“我不会再谈论这件事。”他那远比同龄人深邃的眼睛凝视着远方。托勒密抖动缰绳,满心不快地想,我能怎么办?总会有人告诉他。“我们可以歃血为盟,结为兄弟,我们就不怕任何人谈论了,但是你知道我们该怎么做么?”“我当然知道,”他用右手揽过缰绳,在下一个路口处勒住马,他的手腕青筋毕露,来吧,我们现在就做托勒密从腰间抽出那把锋利的匕首,看那男孩子充满骄傲和决心,他说,“先等等,亚历山大,我们在做的事情是件神圣的事。从此以后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我的敌人就是你的,直到我们死去。我们永远不互相争斗,就算是战场上有我们的亲人。如果我死在陌生的土地上,你要给我举行葬礼,如果是你的话我也要这么做。你能做到么?”“我能,你可以开始了。”“我们不需要这么多血,”他避开伸给他的那条血管,男孩微笑着刺伤了自己的手腕,托勒密把两个伤口对到一起,“成了,”他说,他想,“是天神启示我这么做的,现在那些人不敢再对我说,亚历山大是王后的私生子,而你是国王的,我有权利教训他们了。”“来吧,哥哥,”男孩说,“上马来,我们该回去了。”王室的马厩建在一块宽阔的空地上,由抹了泥灰的红砖砌成,由石头圆柱支撑着,现在马厩半空,因为国王要举行一次演习,每有一个战术上的新想法他都会这么搞一次。亚历山大在去看演习的路上停下,来看一匹带着驹子的母马,这时候没人会告诉他最好别去招惹它们,他溜到她身边,好言哄骗着她,在她温暖的鼻息喷在他的头发上的时候抚摸着小马,过了一会它拱了拱他。在散发着马尿和干草,皮革,腊和油膏气味的马厩里,有三匹新来的马,它们被穿着裤子的外国马夫刷的全身光洁,一个马厩奴隶正整理着它们华丽古怪的笼头,它们的鞍鞯金光闪闪,头上飘扬着红色鸟羽,肚带上装饰着有翼的公牛,都是些高大的骏马,骨骼出色,没怎么被骑过。王室管家告诉训马师说,国王回来之前,那些野蛮人有的好等呢。“布里松方阵,要始终保持着纵队,需要很长时间来训练。”男孩子说,他自己勉强能抬起那些巨大的长矛的一头。“那些马是哪儿来的?”“从波斯大王那里来的使者要求送还阿特巴扎斯和麦纳皮斯。”这些总督在一场失败的反叛后逃到马其顿避难,国王菲利浦觉得他们很有用,这男孩觉得他们很有趣。“但是他们是我们的客人,父亲是不会把他们送回去让大王杀了他们的,应该告诉那些人用不着等下去。”“不,大王宽恕了他们,他们回去后可以获得自由。但是不管使节带来何种消息,都该受到礼遇,这才是体面的做法。”“父亲在中午前不会回来的,我想可能更晚些,因为步兵团还没熟悉开合的口令,要我把他们两个找来么?“不,不,使节们要先觐见。让这些野蛮人知道我们懂得处理这些事。阿托斯,让他们的马单独待着,这些外国人总是带来传染病。”男孩把那些马和它们的马具看了个够,然后站在哪儿想了想。过了一会儿,他在水管那儿洗了洗脚,低头看了看他的衬衣,进屋换上了件上干净的,他曾听人提起过波斯总督门的豪华气派,他们御座厅装饰着金葡萄藤和金树,楼梯宽到骑兵能飞驰而过,还有他们奇怪的礼仪。波斯人是很讲繁文缛节的。在没人帮忙的情况下,有点弄疼了自己,他梳了梳头发。装饰着朱克斯画的壁画的珀尔修斯房间是接待有身份客人的地方,一个总管正监督着两个纹着蓝色文身的色雷斯奴隶安放摆满点心和酒的小桌子。后面的墙上画着正从海怪嘴里解救安德罗默达的珀尔修斯。他是他们的祖先之一,据说也是波斯的建立者之一。现在看上去他们可不大一样,他除了飞鞋什么也没穿,使节们穿着全套米甸服装,每一寸都绣着花,圆锥形的黑帽上缝满亮片。连他们的胡须都整理成蜗牛壳状的波纹。他们的流苏外衣有袖子,腿上穿着野蛮人恶名昭彰的标志裤子虽然有三把椅子,但是只有两个留胡须的男人坐着,那个跟他们同来的年轻副官站在最高使节的椅子后面。他有着长长的丝绸般的黑发,象牙般的皮肤,既傲慢又美丽,他的长官在聊天,他是第一个看到门口站着的孩子的,向他送去一个迷人的微笑.“愿你们长寿,”他边说边走了进来,“我是菲利浦的儿子亚历山大。”两个年长者都转过头来,然后站起身来,祝愿他得到太阳神的恩宠。总管保持着克制,介绍着他们的名字。“请坐,休息一下,经过长途旅行你们一定累极了。”他经常听到人们这么说客套话。但是他发现他们在等他先坐下来。这对他来说倒新鲜。他爬到那张为国王准备的椅子上,他穿了凉鞋的脚还够不到地板,总管叫一个奴隶给他拿了个脚凳。“我来招待你们是因为我父亲出去检阅军队了,我们希望他中午就能回来,但是这取决与步兵团能否学会开合口令。他们今天做的好多了,因为他们很努力。”使节们选择了他们能流利使用的希腊语。他们对马其顿方言都不太在行,对它多里安式的元音和生硬的辅音很是头疼。但是这孩子的声音很清晰,“他是你儿子么?“他问。最高使节庄重地回答,他是一位朋友的儿子,然后引见给他。那个年轻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辞谢了让他坐下的邀请,但是微笑起来。有那么一会他们彼此心意相投。使节们交换着优雅的眼神,一切都很有趣,这个漂亮的灰眼睛的王子,这个小王国和他们的乡土气,国王竟然自己训练军队。简直就像从这孩子这听说,国王自己烧晚餐一样。“为什么不吃点心,我自己要吃一点儿。”他咬了一小口点心,不想他的嘴被塞满。他了解的礼节不包括吃东西的时候要聊轻松话题,他直接切入正题。“阿特巴扎斯和麦纳皮斯知道他们被宽恕了会非常高兴,他们经常谈论家乡,我想他们不会再造反了,你可以告诉奥克斯大王。”虽然被那粗野的口音困扰,年长的使节还是听懂了大部分他的话,他在他的黑胡须后面微笑着,说他恐怕不能这么办。“那么门农将军呢?他也被赦免了么?我们觉得他哥哥蒙特在埃及赢得胜利后他应该被赦免。”使节的眼睛闪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回答,罗德斯岛的蒙特是个出色的雇佣兵,大王对他很满意“蒙特娶了阿特巴泽斯妹妹,你知道现在他们又多少个孩子么?21个,而且全都活下来了。他们不停地生双胞胎,11个男孩,10个女孩。我自己只有个妹妹,但是也足够了”两个使节都欠了欠身,他们都听说过国王家室不和“门农会说马其顿语,他告诉我他是怎么输掉了一场战争”“我的王子,”年长的使节微笑着,“你应该向胜利者学习战争。”亚历山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父亲总是不厌其烦地去找失败者为何犯错,门农甚至为了一匹马欺骗过他的朋友,他不在乎大谈他是怎么打败仗的。但是他总是趾高气昂,要是年轻人去问他,他的态度就很不一样。总管打发走了奴隶,自己在一边磨蹭不走,等着过会儿去解围,男孩子小口咬着他的点心,脑子里浮现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时间可能不够问完全部的问题。“大王的军队有多少人?”使节听懂了这句,笑了起来。“就像海边的沙粒般无法计数,”年长的使节说,“就像夜空里的星星。”他们给他讲那些米泰和波斯的弓箭手,骑着尼西亚骏马的骑兵团,帝国边境上的军团,凯西安人和大夏人,亚速人戴着铁尖的青铜头盔,帕提亚人身背长弓,手持弯刀,穿着兽皮的埃塞俄比亚人在战斗的时候把脸涂成白色,投掷着石弹,阿拉伯人骑着骆驼作战,他的疆土远至印度和大夏。他听得双眼圆睁,像任何听到故事的孩子一扬“他们在受到大王召唤的时候都得来为他战斗么。”“每一个人都将战斗到死。”“他们要多久时间集合起来。”使节愣住了,薛西斯的远征已经过去一世纪了,他们也不知道答案,他们说大王统治者广袤的土地和众多的种族,远至印度,沿着大海要走一年的时间。但是他需要的时候就会有足够的士兵。“请再喝点酒,有通往印度的路么”要回答这个得花点时间,门口也聚着侧耳倾听的人,消息在宫里传开了。“奥克斯国王在战场上是什么样地?他勇敢么?”像狮子般勇猛,两个使节异口同声地说“他带领骑兵的哪一翼?”感到吃惊的使节避开了这个话题,男孩咬了一大口点心,他知道人们不能对客人无礼。所以他换了话题。“那些从印度,阿拉伯和大夏来的士兵又不会说波斯语,他怎么跟他们交谈呢跟他们交谈?大王?真好笑。这个小战略家在他们眼里又变成了个小孩子。“他们的总督会挑选会说士兵语言的军官。”亚历山大抬起头,皱了皱眉毛。“但是士兵们喜欢在作战前有人跟他们说话,他们喜欢别人知道他们的名字”“的确,”使节愉快地回答,“他们喜欢你记得他们,但是大王只记得他朋友的名字。”“我父亲在晚餐时跟他们聊天。”使节们嘟囔了几句,忍着没交换眼色。马其顿宫廷的粗野远近闻名,他们的御前会议活像山里的土匪的分赃大会。一个希腊人发誓他亲眼见过菲利普国王自己领头跳舞,有一次在满屋子都能听见的大吵大闹后,他用石榴砸一个将军的头。那希腊人以他们的撒谎精种族特有的厚颜无耻,继续说,那将军竟用一条面包还击,而且国王也没处死他,还让他做他的将军。但是不管你信不信这些瞎话,都少提及为妙。亚历山大却在为是否要打听一件他不太相信的传闻犹豫着,他很想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是麦纳皮斯说的,流亡者羞辱了大王,因此一旦他们回去,就会被钉在十字架上。背叛做客的朋友是件缺德事。“一个男孩告诉我,”于是他说,“人们觐见大王的时候,要脸朝下趴在地上,我告诉他那样很傻。”“流亡者们也许曾对你解释过这种致敬方式的意义。我的王子。我们的大王不仅统治着众多人民,他也统治着很多君王。虽然我们叫这些人总督,他们中有些生来就是国王,他们的祖先在被帝国征服前都是不受任何人管辖的君主。所以他受到的致敬必须比任何国王受到的都要隆重,附属国的国王在对他致意的时候要向对神一样,否则他的统治就会瓦解。”男孩倾听着并报以理解,他礼貌地回答,“我们这儿人们只向神跪拜,你不用对我父亲行那种礼,他根本不在乎。”使节们的神情严厉起来,对这个祖先不过是薛西斯的奴仆的野蛮人的国王跪拜的想法对他们来说太荒谬了。总管觉得是时候了,他走上前来,对那孩子欠欠身,提醒他他还有别的事。从椅子上爬下来,亚历山大向使节们告别,他记得每个人的名字。“很遗憾不能再陪你们了,我要去看演习,有些步兵军官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们不用等太久。需要什么请别客气。”走出门口的时候,他看见那个年轻副官美丽的眼睛盯着他,用目光跟他告别,两个正用波斯话激烈地交谈着的使节没看到他们彼此间的微笑。那天晚些时候,他在王宫花园里训练他的狗,雕花陶罐里的珍稀花朵即便在室内也抵御不了马其顿的严冬,已经枯死了。他父亲正从彩绘长廊里向他走过来他叫他的狗过去,他们俩肩并肩地等着。他父亲在一张大理石长凳上坐了下来,用那只完好的眼睛示意他过来,那只瞎眼已经愈合,只有虹膜上的伤痕提醒着那一箭。“过来,过来。”他说,一面咧嘴笑着,“告诉我他们都跟你说什么了。我听说你净问他们刁钻的问题。你来告诉我,奥克斯需要的时候,他会有多少军队。”他现在是用马其顿语说话。平时为了儿子的教育,他只和他说希腊语。男孩子开始回答,有一万不死军,弓箭手和标枪手,刀斧手,散发着恶臭的骆驼部队,从印度来的国王骑在一种黑色的巨大的无毛怪兽身上,说到这儿他偷眼瞧了瞧父亲,菲利普点点头,“那是大象,这牲畜有时倒比人可靠,继续说,这很有用。”“他们说人们朝大王下跪,脸伏在地上,我告诉他们不用朝你下跪,我怕大家会笑话他们。”他父亲侧过头大笑起来,用手拍着大腿。他们没那么做吧,男孩问。不,但是他们很感谢你的招待。你对他们,比跟你的同名者对待薛西斯的使节要好多了。他懒散地坐在那里,男孩子不停地动着,那狗老是打扰他,它不停地用鼻子擦他的脚背。“当薛西斯架桥渡过达达尼尔海峡入侵希腊的时候,他派来使节要他们献上水和土,这是臣服的表示。我们的国土在他们必经之路的南边,他们前进的时候我们可以从背后进攻,所以他派来七个使节,那时的国王是阿米纳塔斯。”亚历山大很想问,阿米纳塔斯国王是不是他的曾祖父什么的,但是人们不会像谈论诸神和英雄那样直接谈论祖先。他知道他父亲的哥哥,先王派第歌拉死在战场上,留下一个还是婴孩的儿子,但是马其顿人需要一个能带兵抵抗伊里利亚入侵的人当国王,所以他们选了菲利普。除了这些,关于先代的事情他每每提问总是会被告知要等他长大才能告诉他。“那时候派拉还没有宫殿,只有一座城堡在埃盖。我们一贫如洗,西方的首领们,奥里斯提德人和林科斯觉得他们才算国王。伊里利亚人,色雷斯人经常入侵我们的边境抢掠牲畜和奴隶。但是他们在波斯大王面前不过是些小孩。阿米纳塔斯国王根本没想抵抗,使节刚到,唯一可能的盟友帕尼昂人就入侵了边境,所以他直接就投降了,纳贡称臣。你知道什么是总督么?”那条狗恶狠狠地直视前方,男孩拍了拍它让它坐下。阿米纳塔斯国王的儿子亚历山大,他那时大概十四五岁,已经有自己的卫队了,阿米纳塔斯国王在大厅里招待使节的时候,他也在场。“他已经杀死一头野猪么?”“我怎么知道?那是场国宴,所以他在那儿。”孩子对埃盖就像派拉一样熟悉。那里是古代诸神的圣地,大型的节庆都在埃盖举行。那里还有王室祖先的陵墓,古老的坟堆被树林环绕,有着山洞般的入口,入口处镶着厚重的青铜大门。传说如果马其顿的国王们不在埃盖下葬,王统就会断绝。酷暑降临派拉的时候他们就去那里避暑。那里的溪流在长满蕨类的山谷里成年流淌,带来山顶积雪的凉意,溪水流过宫殿,穿过要塞的庭院,最后汇入神圣山洞外面的瀑布。城堡古老破旧,不像这里的有圆柱的漂亮宫殿,大厅中央有个圆形的火塘,屋顶凿出一个巨大的圆洞好让烟放出去。过节的时候人们在大厅里叫喊,可以听到回音。他想象着胡须卷曲,戴着圆锥形帽子的波斯人走在那粗糙的石板上的样子。“他们在喝酒,使节们大概不习惯烈酒,再不就是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其中一个使节问妇女们在哪里,说在波斯节日的时候她们理应出现。”“波斯的贵妇人们在饮酒的时候也在场么。”“这是个无耻谎言,连欺骗都算不上,纯粹是傲慢。波斯女人被看管的严多了。”“我们的人生气了么。”“不,阿米纳塔斯国王派人去叫妇女们,爱奥尼亚人在亚洲本来就是奴隶,因为曾反抗过薛西斯。我不认为他能做的更好。他没有军队,他自己土地上的领主们自行其是,他还没拥有潘盖俄斯山的金矿,那是我弄来的。黄金,孩子,黄金是军队的亲娘。我可以整年发饷,不管有没有战争。所以士兵们服从我的指挥为我战斗。在南方,光景不好就要遣散军队,雇佣兵只要付钱就替任何人打仗,只服从自己来去不定的指挥官,他们有时表现不错,但是毕竟也是雇佣来的。在马其顿,我自己领兵作战,这就是大王不会找我要水和土的原因。”孩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胡须卷曲的使节们彬彬有礼是因为他们必须这样,但那个年轻人不一样。“那些夫人真的去了么?”“她们去了,展露在使节面前,没梳头发,没带首饰,她们以为露个面就可以退下。”亚历山大想象着他母亲接到这样的召唤会怎样。他怀疑她会不会从命,哪怕是在一个被奴役的国家。。如果她出现,她会梳好头发,戴上全部珠宝。“当她们发现她们得留下,”菲利普接着说,“她们在墙边远远地坐下。”“对了,有个老头从他祖父那儿听到这个故事,曾指给我看那个地方。她们裹着面纱,沉默地坐在那里。他们大声说着恭维话,让她们摘下面纱。如果他们自己的女人在生人前抛头露面,他们会砍掉她们的鼻子。在这种令人蒙羞的时刻,年轻的亚历山大看到他的母亲和妹妹,全体的王室妇女。他打好主意,走近他父亲,波斯人没看见他,看见了也不会在乎,当大狗们不吭声时谁害怕幼兽的叫声。一个使节对国王说,“我的马其顿朋友,那些夫人还不如不来,看她们那样坐着简直是一种折磨。请遵守波斯的习俗,我们的妇女要招待客人,别忘了,你已经向大王宣誓效忠。”这简直是白刃出鞘了,人们以为国王会保持沉默,结果国王让妇女们去陪伴波斯人,和吹笛女,南方来的舞女们坐在一起,王子看到波斯人摸索着她们,他的朋友们好容易才拦住他没冲上去。然后他安静下来,他在卫队里挑选了七个还没长胡须的少年,他低声吩咐他们,然后让他们走开,接着走向他那如果不感到羞愧起码也很难过的父亲。他说“陛下,你累了,别再硬撑着了,我来招待客人,他们会什么都不缺的。我保证。”国王找到了台阶下,他告诉儿子小心待客,自己退场了。使节们继续为所欲为,王子没表示出任何愤怒,他微笑着站起来,说道,“亲爱的客人们,我的母亲和妹妹很荣幸与你们相伴,但是她们来的时候太匆忙,没来的及打扮,请让她们先退下沐浴打扮,等她们回来的时候,你们会发现,你们将得到你们应得的款待。”亚历山大双眼闪亮,笔直地坐着,他猜到了王子的计划。波斯人喝多了酒,对眼前的长夜心满意足。这时七位蒙着面纱,衣着华贵的夫人走进大厅,分别走向一个使节的座位。虽然因为他们的傲慢无礼,他们丧失了做为客人的权力,但是他想看看这些人如何表现。他们丑态百出的时候,他发出信号,穿着女人衣服的小伙子们抽出匕首,波斯人的尸体被撂倒在狼藉的杯盘间,他们甚至来不及叫出来。哦,太棒了,男孩说,他们确实得到了他们应得的款待他们在大厅里还有一批随员。门被关上了,没人能跑出去通风报信。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路过色雷斯的时候遇到了强盗的伏击。事情完事的时候,尸体被埋在树林里。那个老头告诉我,年轻的亚历山大说,“你们要土和水,就满足于土吧。”父亲停了下来,享受着孩子喝彩的目光,男孩从小就听到很多复仇的故事,在马其顿连农夫们都能讲这样的故事,这些故事像戏剧一样有趣。“薛西斯来的时候,亚历山大和他战斗了么?”菲利普摇摇头,那时他已经是国王了,他知道他什么也作不了。他投降了薛西斯的一个总督。但是在普拉提亚大战开始前他连夜骑马去希腊人那通风报信,他也许很有帮助。(国王亚历山大去见雅典的指挥官,公正的阿里斯提德,见普鲁塔克)孩子的脸沉了下来,他不高兴地皱着眉,过了一会儿他说,““他很聪明,但我更喜欢战斗。”“你喜欢战斗?”菲利普咧嘴笑着,“我也是,要是我活的足够长,谁知道呢。”他从长凳上站起来,掸了掸他带着紫色宽边的白长袍,“在我祖父还活着的时候,斯巴达人为了维持他们在南方的势力,和大王结下盟约,付出的代价是亚洲的所有希腊自由市,还没有人为这个羞辱复过仇,没人能同时反抗斯巴达和阿塔薛西斯。我告诉你,在希腊团结在一个战士领袖下之前,那些城市是不会获得自由的。锡拉库萨的迪奥尼修斯国王也许能做到,但是他忙于对付迦太基人,他的儿子是个蠢货,失去了他到手的一切。但是那个时候会来的,如果我活的够长的话。他点点头,笑着说,“除了这丑家伙你就不能找条别的狗么?我会叫猎人们给你条血统更纯的好狗。”挡在那脖子上鬃毛竖起的狗身前,男孩喊道,“我喜欢它,”这声音没有一丝柔和,而是包含不畏死亡的勇气。因为失望而不快的菲利普回答说,“好吧,好吧,别冲我嚷,留着这畜牲吧。谁说要伤害它了,我是要给你件礼物。”一阵短暂的沉默,男孩说,“谢谢你父亲,但是它会嫉妒并杀死别的狗的,它很强壮。”那狗把鼻子藏进他的腋窝,他们站在一起,像个坚强的联盟,菲利普耸耸肩膀,回屋里去了亚历山大和他的狗在院子里玩,那条狗往他身上跳着又跑开,活像条小狗崽。他们互相拥抱着,懒洋洋地躺在阳光里。他想象着阿戈斯的大厅,一片杯盘狼藉,满地散乱的坐垫,波斯人在血泊里打滚,就像他母亲房里壁画上的特洛伊人。人们包围着那个年轻的副官,他是唯一活着的人,他已经身处绝境。“住手,”王子喊道,“不许伤害他,他是我的朋友。”狗伸了个懒腰把他弄醒了。在梦里他们正骑着马头装饰着鸟羽的骏马,驰向波斯波利斯。盛夏的黄昏来临了,派拉湖里倒映着城堡的阴影,一个家奴举着火把,去点燃王宫门前的狮子形的信号灯,平原上回响着召唤牲口回栏的喊声。男孩坐在王宫的屋顶上,俯瞰着城市,泻湖,和湖面上准备入港的小渔船。他该上床睡觉了,他想躲开保姆去找他母亲,她也许会让他多待一会儿。修缮屋顶的工匠已经回家了,忘了收走梯子。这样机会可不能浪费。他啃着一条不新鲜的面包代替晚餐,晚餐会有牛乳酒和蜂蜜,引人心动,但是去吃晚餐保姆会抓到他,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下面传来一阵尖叫声,他们抓住那黑山羊了,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最好别先打招呼,只要他在那儿了,她就不会赶他走。他爬下梯子,唱着一只胜利颂歌。底层的屋顶和地面之间,除了一些疲惫闲散的奴隶什么人都没有。他母亲有次说她真是受够他了。大厅里亮着灯,厨房的奴隶们一面收拾桌子一面用色雷斯话聊天,前头有个哨兵,是红胡子的美尼斯,男孩子笑了起来,朝他行了个军礼。“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是赫拉妮克。就在他刚跑过的那个拐角她出现了。她会看到他的。他边跑边琢磨着。“快点,把我藏在盾牌后面。”他对美尼斯低声说。不等他把他抱起来,他爬到士兵的腰上,胳膊腿都缠在他身上。大胡子士兵笑着嘟囔着,“小猴子。”他用盾牌挡住他,站到墙边上。赫拉妮克怒气冲冲地边喊边走,不屑去理那士兵,“你跑哪去了?我可没空……”男孩子从他脖子上滑下来,一溜烟跑开了。为了避开使女们,他挑背道走,最后安全地到达他母亲卧室的后门。那里已经聚集起一群手持火炬的妇女。他躲在桃金娘树丛后面避开她们。她们进入树林之前他不想被看到,他知道她们要去哪儿。不远处是他们家的始祖神海格力斯的带廊柱的小神庙,夜色中蓝色的墙壁幽暗难辨,但是青铜神像却能看的清清楚楚,他的玛瑙眼睛反射着最后一丝斜晖。菲利普继位的时候奉献了这尊神像,他那时24岁,很会讨好主顾们的工匠把神像也作成了那个年龄,他的头发和身上披的狮皮镀了金,狮子的头像兜帽般挡在他的前额上,狮身像斗篷一样从肩膀上垂下来。面容活像菲利普在钱币上的脸。篱墙那边传来铙钹的敲击声,伴着低柔的手鼓声,门洞里能看到火把的闪光。黄昏渐渐融化在夜色里。差不多所有妇女都来了,她们穿着闪亮轻薄的衣裙,要在神前跳舞。在埃盖的酒神节上,妇女们进入山林的时候,会穿得像个真的酒神狂女,手持顶端装饰着松果的芦苇杖,头上带着常春藤花冠,穿过的长袍不能再让人看见,染着血迹被丢在身后。但是现在她们穿的是轻柔的衣裙,手杖精巧地镀了金。狄奥尼索斯的祭司已经来了,一个男孩牵着山羊,他们都在等他的母亲。她来了,欢笑着从门洞里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从埃皮罗斯带来的赫尔米纳,她穿着深红色的长袍,镀金凉鞋上系着石榴色的鞋带。头戴黄金花冠,随着她的头的摆动在火光中耀耀生辉。她的手杖上绞缠者一条珐琅的蛇。一个使女捧着篮子,里面趴着格劳克斯,酒神祭的时候它总是在场。女孩子们传递着手中的火炬,火光照亮了她们的眼睛。红色,绿色,蓝色,黄色,她们的衣服在夜色中像珠宝般闪亮,阴影中站着那只黑山羊,它瞪着黄眼珠,它的脸好像一张写满智慧和悲伤的面具,它的角镀了金,脖子上挂着葡萄藤花环。祭司和他的仆人牵着它走向树林,女人们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手鼓随着佩戴者的走动发出柔和的叮当声,喷泉里的青蛙呱呱叫着。他们走上花园外面的山丘,这里是王室领地,蜿蜒的道路藏在桃金娘,撑柳和野橄榄的树丛里。男孩跟随着火把的光亮偷偷跟在后面。松林高大阴森的身影出现在面前。他离开小路,小心地穿过树丛,现在被看见就麻烦了平躺在落下的松针上,他从树林的空隙里窥看着。舞蹈场地已经准备好了,祭坛用花朵装饰着,粗糙的木头架子上摆着酒杯,盛着牛奶的大碗和祭祀用的扇子。大理石的狄奥尼索斯被洗净擦亮,青春焕发地立在基座上。神像是奥林匹娅斯从克林斯湾买来的,他是在那里应她的要求雕刻的。神像真人大小,像个十几岁的少年,有着美丽的头发,舞蹈家般柔韧的腰身,他脚穿华丽的凉鞋,身上系着一张豹皮,向前伸的左手拿着蛇杖,右手拿着金杯,他的微笑里藏着的不是阿波罗那样的,“人啊,认识你自己”的告诫,这是召唤的微笑,充满分享的秘密。妇女们手拉手站成一圈,在献祭那只山羊前唱着祈祷歌。鲜血喷涌出来,他爬起来观看,一点也不害怕。刀子戳进去的时山羊候发出一声尖叫。它的血被一只碗接着,里面混上酒准备献给神。他见过无数次献祭,不管是公开场合还是在这树林里,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他曾被带到树林里,躺在松针上,听着狂热的鼓声做着梦。音乐开始了,带着手鼓和笛子的女孩们在原地轻柔地扭动着身躯,格劳克斯也从篮子里探出头摆动着,女人们手拉着手,跺着脚,身体前后摇摆,头发披散,为了给狄奥尼索斯献舞她们喝下醇酒,献祭的时候她们和神一起痛饮。他应该出去了,现在没人会送他回去。他向前潜行着直到他差不多进入那片火光,女人们呼吸急促,吟唱着酒神的胜利。他能听懂大部分唱词,那旋律在他记忆中响起,他曾在这里听过,每段结束的时候锣声都尖利地响起,她们的音调越来越高:“乌拉,巴克斯。乌拉,巴克斯。”他母亲开始了一只颂歌,赞美着塞墨勒的在雷霆中降生的儿子,她的金冠闪闪发光,袍子反射着火光,仿佛整个人都沐浴在雷电的光芒中埃皮罗斯的赫尔米纳晃着头吟唱着年幼的神如何被藏在那科索斯岛以躲避嫉妒的赫拉,会唱歌的水仙们看护着他。男孩爬得更近些,他头顶上就是酒桌,他向上瞥了一眼,桌上的酒器都是古老之物,上面画着图画。他伸手抓过一只杯子想看个仔细,杯子里还有酒,他舔了几滴以向酒神致意。这些事上他受过训练。没掺水的纯酒的甜蜜味道让他高兴起来,神接受了他的致意,因为火把的光显得更加明亮了,音乐变得魔力十足。他过一会儿也要去跳舞了女人们吟唱着宙斯的儿子被送往山林中老塞勒纳斯的洞穴,他教给他智慧直到他长大,他发现了紫葡萄中的力量,人们为他掌握的欢乐和狂怒的力量崇拜他。歌声重叠着,女人们像车轮般旋转,一个人站在树林里,男孩开始陷入这迷狂,兴奋地拍起手来。酒神长大成了一位年轻的神,有着少女般美丽的面孔,身边闪耀着雷霆的光芒,那是他的助产士。他走向人间,赐予虔信者种种恩惠,对于不信者却像狂怒的狮子般可怕。嫉妒的赫拉知道他的光荣和强大,诅咒他发狂。音乐变得高亢急促,好似午夜的树林里被猎杀的幼兽的尖叫。因为这舞蹈而又饥又渴的男孩伸手去够另一只杯子。这酒不再使他窒息,而是好像这旋律中的天堂之火在胸中燃烧狂乱的酒神在大地上游荡,穿越色雷斯和赫列斯旁陀,翻过弗里吉亚的群山,分享了他欢乐的信徒没有抛弃他,在他的疯狂中也跟随着他。却得到喜悦的迷狂,因为酒神的疯狂也是神圣的。他沿着亚洲的海岸到达埃及,那里智慧的种族欢迎他,他留在那儿学习他们的智慧并教授他们知识。然后在神圣的迷狂中穿越漫无尽头的亚洲大陆,他舞动着,像点燃火种般召集着信徒,他在幼发拉底河上架起常春藤的桥梁,骑着猛虎跨越底格里斯河,他一路狂舞前行,越过平原和河流,翻越高加索山,直到世界尽头的大海环绕的印度。赫拉的诅咒解除了。印度人敬奉他,他用黑豹和雄狮拉他的战车,当他满载荣耀回答希腊的土地上,大母神净化了他疯狂的时候流的血,从此他带给人们快乐。她们高唱着颂歌,男孩也随着笛声尖叫起来,他扔开他的衬衣,因舞蹈,火光和醇酒而全身发热。仿佛站在那狮子拉的金轮战车上,大地山河响起一片颂歌,印度和亚洲的人民在歌声中狂舞,酒神狂女在召唤他,他跳下战车和她们共舞,她们的轮舞散开来,冲他大叫大笑,又合成圆圈把他围在中央,他可以围着祭坛盘旋,他踩着夜间的露水和着她们的歌声狂舞,直到松林在他周围旋转,他已经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这时大母神降临了,她头上带着黄金的花冠,用双臂抱住他,吻着他,他看到自己血污的脚印弄脏了她的金袍,他刚刚踩在献祭的血泊中,双脚就像那神像一样血红。他被裹在斗篷里,躺在松针上,他又得到一个吻,被温柔地告知,即便是神在小时候也要睡觉。他只要好好待着,不久就可以回家了。睡在松针上很暖和,裹在深红色的羊毛中,眩晕过去了,火炬停止了传递,在烛台上安静地燃烧着。火光依旧温暖可亲,从斗篷的缝隙里他看到拉着手走进松林的女人们。很久以后他曾努力回忆,他是否听到一阵低低的声音,在树林深处回响着,但是记忆是会骗人的,每次想起来的时候这声音说的都是不同的语言,他并不孤独,也不害怕,不远传来低语声和欢笑声。他最后看到的是一片舞动着的火焰。2他已经七岁了,这个年纪的男孩该离开妇女们的照料了。是时候让他成为一个希腊人了。菲利普国王在东北边的查克迪安海岸作战,保卫他的边境,也就是说,扩张它们。他的婚姻状况没有丝毫改进。他娶的好像不是妻子,而是个不能靠战争打败的大人物。她从女孩长成美丽的女人的时候,她的青春激起了他的欲望,一开始他很满意,后来他按习俗娶了个出身良好的妾,奥林匹娅的愤怒几乎把宫殿的地皮都掀翻了。人们看见她在埃盖,在夜里手持火把前往王室墓地,这是种古老的巫术,是唤醒幽灵施加诅咒。据说她带了个孩子,他仔细看着他儿子,他的灰眼睛回视着他,坚定,沉默,他走开的时候觉得那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他。查克迪安的战事不能耽搁,这孩子的教育也一样。虽然个头不算大,他在各个方面都很出色。赫拉妮克教他字母和算术,营房里的士兵们教他家乡的方言,他还学了些什么只有天知道,至于他母亲都教了他什么,还是少想为妙。马其顿国王出征的时候,守护后方是件大事。伊利里亚人在他继位的第一年发动了入侵,他还要提防东方,还有那些危险的古老部落,国内的各种密谋,血仇。如果在离家前他把孩子从奥林匹娅斯那儿带走,交给指定的某个人,一切就会好多了。菲利普考虑着解决之道,他带着麻烦上了床,醒来的时候想起了利昂尼德。他是奥林匹娅斯的叔叔,比起菲利普更像希腊人。他年轻的时候出于对希腊精神的热爱到南方旅行,去过雅典,在那儿学会一口标准的阿提卡方言,他还学习过演说术和修辞学,他在哲学家的学校里呆了很长时间,足够认定他们除了破坏传统,瓦解常识外别无所长。由于他高贵的出身,他在贵族中交了些朋友。那些寡头世家们怀念着旧时光,抱怨着现状,像战争前的那些先人那样整日夸赞斯巴达。因此他决定去那儿看看。习惯了雅典的高雅的娱乐活动,戏剧节,音乐会,化妆游行,充满高雅谈话的晚宴,他发现拉希地梦又刻板又乡土气。身为埃皮洛斯的领主,他跟他的属民血肉相连,斯巴达人对希洛人的种族压迫让他很不舒服,直率的斯巴达式交谈让他感到粗野。雅典的伟大时代也已过去,就像被只年轻的狗排挤的老狗,只敢远远地露出牙齿。自从底比斯人的围困*后斯巴达再没能恢复旧观,以物易物的时代过去了,他们开始使用货币,富人兼并大量田地,穷人们连参加公民大会的费用都出不起,他们的勇敢和骄傲都已远去。只有一样保持着旧观,他们严格训练男孩子们。严厉,毫无溺爱,孩子们听到命令就会照做而不会追问原因,年长者进屋的时候他们会起立,没被问起的时候不会主动开口。阿提卡文化和斯巴达礼节的结合,他在回家的路上想,能培养出世界上最完美的青年。他回到埃皮罗斯后,因为曾经远行而身价大增。人们尊重他的意见,在希腊的各大城市都有代理人的菲利普国王比他们知道的多,但是跟列昂尼达交谈的时候他发现他自己的希腊语太土气,他说阿提卡方言的时候引用大量的希腊谚语。这是个绝妙的折中之道。奥林匹娅斯的亲戚会觉得很光荣,列昂尼达一向主持正义,会告诫她高贵妇女们该怎么做。她会发现他比菲利普还不好对付。通过他南方的朋友,他能在国王没空的情况下安排好所需的家庭教师。并确保他们既可靠又高尚。信发出了,菲利普出发的时候留下命令要欢迎列昂尼达。在他到达的那天,赫拉妮克给亚历山大穿上他最好的衣服,让她的奴隶们给他洗澡,她给他洗澡的时候克里欧佩特拉闯了进来。她是个矮胖的小丫头,有奥林匹娅斯的红头发和菲利普的大骨架,因为知道她母亲更爱亚历山大而心情不佳,暴饮暴食。“你现在要去上学了,”她说,“你不能再进妇女们的房间了。”她有麻烦的时候他总是哄她,逗她玩,给她东西。她用女人的世界威胁他的时候他又很讨厌她。“我想进来就进来,谁会拦着我?”“你的老师会。”她喋喋不休,上窜下跳,他跳起来,浑身湿透地冲到地板上,把她扑倒在地。赫拉妮克抓住他横放在膝盖上,用凉鞋抽打他,克里欧佩特拉嘲笑他,也被打了一顿,大哭起来,使女们替她擦着眼泪。亚历山大没哭,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没必要特意告诉他如果不听这个新来的人的话,就是让他母亲蒙受失败,也会让他自己蒙受失败。这样的失败曾让他深受伤害,现在在双重的威胁下,旧时的伤害像雨天的伤口般隐隐作痛。赫拉妮克梳理他纠结的头发,让他刷了牙。一只伴随着低沉笛声的描述同伴们一同战死的老歌曾让他哭了半天,他的狗病死的时候他哭的伤心极了,但是因为自己的伤痛哭泣会让海格力斯唾弃他。长久以来他对此心有默契。沐浴完毕,梳洗妥当,他被叫去珀尔休斯房间,奥林匹娅斯和客人都在那儿。男孩以为会见到一个上年纪的学者,结果他见到一个身材笔挺的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看上去像个离职的将军。男孩知道很多军官们的事情,多数是下级军官,他和他的朋友们互相保守秘密。列昂尼达很温和,亲了亲他的脸颊,把双手放在他肩膀上,希望他能为祖先争光。亚历山大礼貌地回答着,他像个检阅中的士兵般站着,。列昂尼达不能料到更好的斯巴达式教育的开端了。这男孩虽然过于漂亮,却健康敏捷,毫无疑问是可造之材。“你生了个好儿子,奥林匹娅斯,这些婴儿的漂亮衣装说明你的用心教养,现在我们得给他换上男孩的衣服了。”他看看母亲,她正为他绣一件柔软的羊毛外套。笔直地坐在椅子里,她对他点点头,目光移开了。列昂尼达回到他的住所,决定适合的教师会很费时间,最出名的那些不能离开自己的学校,另一些背景需要考察。他要先开始自己的工作,不能再拖了。他严厉的目光仿佛被迷惑了,这男孩做到了全部要求,鸡鸣时分就起床,和其他男孩还有成人们跑步,虽然被惯坏了,但是他肯定不是懦夫。只是他的口音糟透了,不仅因为他几乎算不上希腊人,他从哪学来这样的马其顿口音。教育的时间总不够用,他必须掌握这孩子整天的时间。每天早餐天亮前他就已经在运动了,绕操场两周,负重前进,跳跃,吃早饭的时候他总觉得不够,他说他还饿,却被告知一个希腊人应该这样。清淡的早餐对健康又好处。他的衣服换成了土布的,粗硬而未加修饰。对斯巴达国王的儿子来说这够好的了。秋天来了,天气越来越冷,他不穿斗篷在室外活动增加耐寒能力。跑步取暖让他更加饥饿,但是食物不能增加。列昂尼达发觉他满怀不加掩饰的怨恨,从不抱怨地严格服从着。他觉得这教育只是件令人痛苦的考验,他是为了他母亲和自己的骄傲才忍受的。他很不安,却不能说什么。他是那种作了父亲就完全忘了自己也有童年的人,他自己的儿子们如果敢的话,大概会这么告诉他。他要对这个男孩尽责,他不知道还有谁做的更好。他开始教希腊语,不久就发现亚历山大可以说的很流利,他就是不喜欢它,因为他的教师老说他父亲的希腊语说的非常好。他学的很快,不久开始学读写,但是一出教室他就又开始讲马其顿语和军营里的土话。当他被告知要整天说希腊语的时候,他简直无法相信,连奴隶都可以用自己的方言交谈。他有时休息。对奥林匹娅斯来说,北方的口音是英雄祖先们的遗产,希腊话是一种腐化的方言。她只对仆人讲希腊语,列昂尼达尽量不参加公共活动,但有时也去兵营,分享士兵们的麦粥。骑马他还是很喜欢的,但是他失去了最喜欢的随从,一个军团里的年轻军官,他抱他下马的时候他会吻他一下。列昂尼达在操场上看到这一幕,大喊着阻止,他的朋友满脸通红。男孩觉得这已经超出他忍耐的限度,他走了回去,站在那里。“是我先吻他的,而且他从来没叫我这么做过。”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沉默地走开了。在教室里他也一言不发,列昂尼德打了他。他对自己的儿子比这还严厉。他的身份和奥林匹娅斯的求情是一回事,对一个男孩的管教是另一回事,他不是一个小家伙了。列昂尼达不能说没等这样一个机会。男孩不出声,只是发出喘息声,他叫那孩子转过来对着他,他想看看他是表现出斯巴达式的坚毅还是自怜自怨。迎着他的是一双没一滴眼泪的圆睁的眼睛,张大的瞳孔,紧闭着的苍白的嘴唇,沉默的怒火像熔炉里的火焰,有一瞬间列昂尼达甚至有点害怕他。在所有这些派拉人中,他只见过奥林匹娅斯的童年。她会直接用指甲招呼别人,她的保姆的脸上就留着这样的伤痕。他第一个反应是扯着男孩的后领,鞭打他直到他听话为止。但是虽然头脑狭隘,他却是个公正的人。而且他是来这里培养一个将统治马其顿的战士国王的,不是教育一个奴隶。这男孩好歹很有自制力。“士兵式沉默。我赞许能自己忍受痛苦的人,今天可以了。”男孩走出去的时候,他看到他背上有一道血痕。这斯巴达这算不了什么,但是他却希望自己刚才没打这么狠孩子什么也没告诉母亲,但是她发现了鞭痕。在度过那么多亲密无间的时光的房间里,她搂着他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们都哭了。他先停了下来,走向壁炉边那块松动的石头,拿出她放在那儿的一只蜡像,让她对列昂尼达施咒。她马上把它拿开了,告诉他不许碰这些,而且这些也不是干这个的。蜡人胸口上扎着一根长针。她尝试过多次,但是没对菲利普生效,她不知道她做这事的时候孩子看到了。对他来说,那些安慰和眼泪变的虚情假意,他感觉到背叛,当他在花园里的海格力斯铜像前哭泣时,不是为了疼痛,而是为了失去的欢乐,如果她没安慰他他还不会这么难受,下次他不会再告诉她了。他们分享着密谋。她一直不能接受斯巴达式的衣服,她喜欢打扮他。生长在妇女们都像荷马史诗中的王后那样,聚在大厅里听诗人吟唱的宫廷里,她瞧不起斯巴达人,认为他们是没有廉耻的种族,像婴儿般顺从,女人们半是士兵半是母马,想到她儿子要被教养成这些卑微的平民一样的人她暴跳如雷。连这种想法都让她受不了。她给男孩一件新的红蓝相间的外套,她把衣服放进孩子的衣柜的时候说,在她叔叔看不见的时候穿的合乎体面并不是件坏事。过后她又送来一双克林斯凉鞋,一件羊毛斗篷,和一枚黄金胸饰。华贵的衣服让他又作回自己了,也让他变的不够小心。列昂尼德知道这是谁干的,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从衣柜里把新衣服拿走,顺手拿走一条多出来的毯子。他冒犯了天神,亚历山大想,一定会完蛋的。但是她只是笑着,问他怎么被发现了。“不能违抗列昂尼达,如果他觉得被冒犯了回家去,亲爱的,我们的麻烦就大了。”游戏是游戏,权利是权力,没付出就没回报。不久她偷偷送来其他礼物,他加了小心,但是列昂尼达更警觉,经常搜他的箱子。有些东西他可以保留,一个朋友给他做了个风笛,是个精致的微缩品,还带着条肩带。发现肩带有点长,他坐在宫殿的院子吹着,声音难听极了,皮革硬邦邦的。他想去找个钻头在上面钻个洞。这时一个比他大些的男孩走了过来站在阳光里。他漂亮又健壮,淡金色的头发,黑眼睛。他向他伸出手,“让我试试,”他用学校里的那种希腊语自信满满地说道。“它太新了,所以硬梆梆的。”他已经在学校讲了一天的希腊语,所以用马其顿语回答着。陌生人在他身边蹲下来,“看上去是件好乐器,像大人做的,是你父亲做的么?”“当然不是,是克里特的达瑞俄斯做的。他没法给我做克里特长弓,那是牛角做的,只有男人们能拉动。克里阿斯会给我做一个。”“你干吗想弄坏它?”“它太长了。”“对我来说正好,但是你要矮一点,来,让我试试。”“我刚才量过了,它还需要再钻两个眼。”“你可以等你长高些再用。我能搞定它。我父亲见国王去了。”“他想要什么?”“不知道,他让我在这儿等他。”“他也整天让你说希腊语么?”“他在家里说这个,我父亲是国王的朋友,我长大后要去宫廷。”“你不想去么?”“不是很想。我喜欢待在家里。看我家就在那边的山上,不是第一座,后面那座,那边的土地都是我们的。你不会说希腊语么”“如果我想我就能说。但是我烦透希腊语了。”“为什么?你说的差不多跟我一样好。为什么要说马其顿语呢,人们会以为你是农夫的儿子呢。”“我的教师让我穿成这样的,好像个斯巴达人。我有其他的衣服,我在节日里会穿它们。”“在斯巴达男孩子们老是挨打。”“哦,有一次他打得我出血,但是我没哭。”“他不应该打你,他去告诉你父亲就足够了。你们花多少钱买的他?”“他是我母亲的叔叔。”“嗯,我的教师是我父亲买的,只给我一个人用。”“这些经历会在你上战场的时候帮你忍受伤痛。”“战争?但是你才六七岁。”“我才不是呢,我狮子月就满八岁了。你会看到的。”“我也快八岁了。但是你看上去不像,你看上去也就六岁。”“哦,让我们试试,你反应真慢。”他抢走了风笛,皮带上的搭扣滑开了,陌生人生气地抓着它,“大傻瓜,我本来可以吹的很好。”亚历山大用粗野的马其顿语咒骂着他,另一个男孩张大眼睛和嘴,一动不动地听着。亚历山大继续了一会儿,开始有点佩服他,他们之间的好感在空气中波动,却保持着刚才吵架时的姿势。“赫菲斯提昂。”柱廊上传来一声喊声。男孩们像被兜头被浇了一桶水的小狗般跌坐在了地上。爱默特领主全都看到了,他儿子没有听话地呆在门廊里,而是跑进王子的操场,抢走了他的玩具。这个年纪的孩子漏看一眼都会惹麻烦。爱默特领主责备着自己的虚荣心,他喜欢展示他儿子,但是带他来这是无疑是个蠢主意。亚历山大跳了起来,他已经忘了他为什么生气了。“别打他,我并不介意,他是想帮我的忙。”“你这么说真好,亚历山大,但是他太不听话了。”有那么一会儿两个男孩交换着眼神,显示着人性的善变,直到那小罪犯被拖走。还要六年他们才会再见。“他缺乏实践性和纪律。”文法教师提曼西斯说大多数列昂尼达请来的教师都受不了大厅里的豪饮,找些会让马其顿人哄笑的理由早早退席,上床睡觉,或是在彼此的房间里聊天。“也许吧,”音乐家埃皮克里特说,“但是本质比细节重要。”“他喜欢的时候才努力。”数学教师尼克拉斯说,“一开始他学的不多,他能根据日影计算出宫殿的高度,但是你要问他十五列方阵里有多少人,他就会说个不停。但是我从没能使他理解数字的美妙,你呢,埃皮克里特?”音乐教师是个又黑又瘦的以弗所人,他摇摇头笑着说,“你教他实用的东西,我训练他的感情。音乐会影响品德,我要教一个国王,不是训练一个艺术家。”“我没法多教给他什么了。”数学教师说,“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呆到现在,明知道不被信任。”大厅里响起一阵粗野的笑声,某个家伙改进了传统祝酒歌。他们第七次吼其了合唱。“我们的报酬不错。”埃皮克里特说,“但是在以弗所我能挣到同样多的钱,教教学生,演奏音乐,像个真正的音乐家。在这儿我成了变戏法的,这可不是我来的目的。虽然我很感兴趣,你呢?”泰门抽了抽鼻子,他认为埃皮克里特的音乐太新潮,太多愁善感。他自己是个雅典人,在他自己的领域很是杰出。他曾是列昂尼达自己的老师。他年纪太大不能胜任教学,就关了学校来这里,准备度过余生。他读过所有值得一读的书,“真希望那孩子能明白诗歌是什么。”“我认为,”他说,“马其顿人只有激情。我不是说宫廷里的人都没教养,但是整体看我们简直是在荒野里。你们可知道,这里的年轻人成年的时候要杀一头野猪和一个人。人们会以为他是在特洛伊时代呢。”“那倒是让你的差事变轻松了,”埃皮克里特说,“你就不用讲授荷马了。”“我们需要系统和应用。那男孩想记住什么就能记住什么,一开始他总是学的很好。但是他的思维缺乏系统,他能搞清楚事情的结构,举恰当的例子,但是应用呢?‘他们为什么把普罗米修斯锁在岩石上?’‘赫卡伯在哀悼什么人?’”“你告诉他作为一个国王应该怜悯赫卡伯么?”“国王们应当学会自制。今天早上课上不下去了。为了练习句法,我从《七将攻底比斯》里找了几行诗给他,‘真的有七个将军带领着骑兵和方队,还有穿铠甲的步兵么?’我告诉他那不重要,别操心这个,用心学语法。他用马其顿话傲慢地回答我,我不得不打他手板。”大厅里的歌声被一阵醉酒的争吵声打断,杯盘稀里哗啦地砸碎在地,国王大喊大叫,嘈杂声平息下去,另一首歌开始了“纪律,”泰门慢慢说,“谦虚,克制,尊重法律,如果我们不能教他这些,谁会呢,他母亲?”他们停了下来。尼克拉斯紧张地从门口探出头往外张望,这是他的房间。埃批克里特说,“我们要胜过她的坏影响的话,你要把药变甜,就像我这样。”“他必须回应我们的努力,这是教育成功的基础。”“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体操教师德克勒斯说,其他人都以为他睡着了。他靠在尼可拉斯床上,他信仰一张一弛之道。才三十出头,有着令雕刻家喜爱的一头卷发,和小心保持的优美身材,可以做学生们的榜样。但是心怀嫉妒的校长觉得他爱慕虚荣,他教出一长串冠军,对知识没有任何兴趣。泰门屈尊降贵地回答:“我们只是希望这个男孩能有所进步。”“我听到你说的了,”运动员支着双肘坐了起来,看上去像尊要发动攻击的雕像“你说的话是个坏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