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伊尹的厨艺当然是非常不错的,人聪明,做什么都出色。他做的菜跟原来那个厨子一比,简直是天上地下。有莘国君吃得高兴,嘴一抹就乐意跟厨子多交流几句自己的口味爱好,这就有了伊尹说话的机会了。两人交流的机会多了,有莘国君发现自家的厨子居然除了烧菜之外还有其他更好的水平,根据《墨子》上的记载:“伊尹为有莘氏女师仆。”于是有莘国君就把伊尹提升了一级,除了厨子之外还兼管带孩子,当家庭教师。然而伊尹的目标,并不止是当一个厨师长或者家庭教师,如果这个世界板结到不让我有任何的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么,就让我来改变这个世界吧。伊尹是第一个这么想并这么做的人,但并不是唯一的,在伊尹之后,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所以当伊尹定下这个目标以后,他有计划地接近有莘国君,并取得了他的器重,他开始想要实施自己的计划了。只可惜,再好的计划也要遇对了人,而有莘国君不管从实力上、见识上、胆量上都不是能够实现伊尹抱负的主君。伊尹很沮丧,因为那个年代人才的流通并不太方便,尤其他还是一个奴隶。找到一个好主君是如此的困难,就算找到了,怎么能够让人家见你、信你、听你的话去造反,这是一个相当艰难的路程。好在伊尹很快就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这时候,商部落的商汤,成了他的下一个考虑对象。那么商汤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22、帝王是怎么生出来的商部落在夏王朝的东部,是当时诸侯中势力最强的一支。这个部落的图腾是燕子,因为据说他们的祖先起源跟燕子有关。《诗经 商颂 玄鸟》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汉代郑玄注:“玄鸟,燕也。”玄鸟就是黑色的鸟,指的就是燕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们前面说到帝喾时就说过,因为对帝喾的精子崇拜,于是后来的王朝都喜欢拉他当祖宗。根据《史让》上的记载:五帝中帝喾的妃子简狄在洗澡的时候,看到玄鸟下了一个蛋,于是简狄吞下了蛋,结果忽然就怀孕了,十个月以后生下一个男孩,殷商部落的始祖契。这种故事是多么的令人耳熟啊,我们来往后看看后面秦王朝赢姓起源,也是《史记》中的记载:赢氏的先祖是女修,女修也就是三皇五帝中颛顼的孙女。女修在织布的时候,看到有玄鸟飞来下了一个蛋,于是女修就把这个蛋吞下去,生了秦人的先祖大业。再倒上去,周王朝的起源,也是帝喾的妃子姜原(帝喾死后若有知,看到自己莫明其妙多出莫须有的一堆妃子和儿子来,不知道会不会吓得活过来)踩了一下巨人的脚印,结果就怀孕生了周王朝的始祖弃。再往上推,夏朝的先祖……据说夏的开国祖先禹是他爹鲧自己剖开肚子跳出来的,明显违反生理常识,编过头了,不提了。这些故事告诉我们,如果你想生一个开创帝国的后代,如果你能够看到巨人脚印就使劲踩,要是踩不到巨人脚印那就捉一只黑色的燕子,天天吃它的蛋,你就能够无性繁殖,学圣母玛丽亚生下一个帝国的始祖来。这当然不是真的。这是编的。我们都知道,人类从猿变成人,首先进入的是母系社会。政治经济学告诉我们,生产资料决定生产力,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在原始社会里,男人从事渔猎活动,妇女从事采集活动。打猎危险度高,收益率低,而采集则是风险度低,收益率高。所以很显然,从事打猎的人会经常没得吃,而要从采集的人手中拿吃的,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经济地位决定家庭地位,于是掌握采集业的女人就“说了算”。所以鲁迅同志当年告诉我们,妇女要争取独立,首先要争取经济独立。嫁个有钱人,你永远都是“第二性”,做个有钱人,才是广大妇女们应该争取的目标。扯远了,拉回来,不好意思。当然,随着采集业越来越壮大,从采集活动中发现植物生长规律,于是又有了种植业,等到粮食还能够富余到养动物,又有了畜牧业。于是男人们也投身于农业,渐渐粮食多了,产业集群化了,于是男人的力量性优热显示出来,从母系社会渐渐转向父系社会。所以,从生产资料的获得,才能够决定两性地位的差异。在采集渔猎时代,女性以其细心和善于观察的性别优势,获得了比男性更多的生产资料,所以是母系时代。在农业时代和工业时代,主要生产资料的获得以劳力为主,所以进入父系时代。人类进入21世纪以后,在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情况下,社会分工越来越细,而劳力型的生产力占的比重渐渐减少,则男性的体力优势在经济生产中不再占重要份量,男女之间性别差异在逐渐减少中。回头我们再说这个巨人脚印的事。从现存的摩梭族可以参见,母系社会是群居,孩子们只知有母,不知有父,看到男的都叫舅舅。到后来父系社会呢,又特别注重父系的传承,最后父系社会稳定的时候,追溯先祖,追着追着总有一代追溯到母系社会有母无父的状态中去。所以,在为了掩饰人类社会曾经有过的母系社会父不详的日子,于是这个始祖的父亲只好变成了玄鸟蛋,巨人脚印等等……当然,还有一种就是母不详的,比如说夏王朝的先祖大禹,在上古传说中就是他爹鲧怀孕三年,然后剖开肚子生出来的。当然,男人生子,这只是一个传说。禹当然不可能是鲧生出来的,无性繁殖而且还是男生子,我们除了对古人彪悍的想象力五体投地之外,似也隐隐看出了其中不能言说之处。禹是一个母不详的孩子,因此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禹是鲧从妻子的母族里偷出来的,所以鲧干脆把禹的母亲也省略掉,直接号称是自己生出来的。而往往这些上古的王族,追溯到祖先时,不免要追到母系社会的时代去。所以那些古老的王族姓氏,都带着浓重母系社会的余迹,比如夏王朝的姒姓、周王朝的姬姓、秦王朝的赢姓、齐国的姜姓、还有姚、妫、姞、安、晏、娄、嫪、妘等,中国古代的姓和氏是分开的,姓源出于母系社会,氏才源出于父系社会。而我们看“姓”这个字,就是由“女”、“生”两字组成,从女从生谓之姓,强调人是从哪里来的。23、商部落说完了契的出生,回头我们再来说说契的成长经历。契长大以后,就离开母族,到处游历,那时候正好是大禹治水的时期,于是契就因为帮助“佐禹治水有功”,于是封在商地,赐姓子。为什么姓子呢,因为以前大家管飞禽的蛋都叫“子”,这些都是禽类的孩子啊,所以鸟蛋鸡蛋鸭蛋都叫鸟子鸡子鸭子等。契是燕生的蛋,古人叫燕“子”。所以商王朝姓子,其实就是姓蛋的意思。契死于大禹建国之前,契的孙子叫相土,这个人对商部落的部族定性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战国时的赵国史官曾经把列国诸侯大夫的氏姓、世系、居(都城)、作(制作)等写成《世本》,后来成为司马迁的写作蓝本。《世本》里有这么一句话:“相土作乘马。”也就是说,在相土的手里,畜牧业大力地发展了。原来人看到草原上的马在跑,那是可以一箭射下来吃掉的,后来则从相土的手里发现了马的另一种功能,就是它还可用来骑乘,还可以用来驮东西。在当时生产技术落后,信息不通的远古社会里,各部落都是“一招鲜,吃遍天”。这个部落有什么人发现了什么新技术,几乎就可以让整个部落上一个新台阶,并且决定这个部落将来从事的属性。这甚至在于21世纪的现代也有可能见到,比如我们经常会看到一个农村的主要经济收入是属于“养兔子”还是“种党参”之类的。在相土这一划时代发现之后,商部落就成为了一个畜牧业特别发达的部落。《管子》上说“殷人之王立皂牢,服牛马,以为民利。”皂就是马槽,牢就是马栏,殷人之王是指相土也是指相土的子孙后代们。相土发现了马可以骑乘,而相土的五世孙子亥“作服牛”,也就是把牛也驯化为人类服务了。当大家还是手提肩扛的时候,商部落就已经用牛马作工具,这个效率当然比别人强了很多。而且有了牛马,商部落就可以走到远方,交流货物,甚至是得到许多其他部落不同的信息。当然,随着时代的发展,部族的融合,骑马耕牛的技术也渐渐在其他部落里传播,可是无论如何,商部落是最早实用牛马的部落,从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掌握了核心技术和核心资源,所以当然占的优势也是最大的。《诗经》里头就有“相土烈烈,海外有截”的颂词,这说明先进技术对商部落的扩张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商部落由于是最早使用牛马的部落,他们早期也有着很强烈的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的习性,所以从第一代首领契到成汤的父亲主癸的手中,一共十五世,就迁了八次居住地。到了主癸的儿子成汤的手中,商部落已经发展成为当时夏王朝第二大部落了——第一大的当然还是夏部落。所以,伊尹的目标,当然就落到了商部落。准确地说,他瞄准是商部落的首领成汤。伊尹决定了,他就是自己的下一任老板。可是,怎么能够让你心目中的老板录用你呢?24、伊尹入商成汤,商部落现任的首领,他姓子名履,又叫子天乙。商部落的首领从第十任报甲以后就经常以天干“甲乙丙丁……”等排序,当然还有其他称呼,根据古人统计说“汤有七名”,究竟是哪七个,据说现在各家史家们还没有一个确认的,所以咱们还是以约定俗成的成汤来称呼他。作为当时第二大部落的首领,当伊尹瞄准了成汤的时候,成汤并没有瞄到他。并不象后世那些儒家信徒所虚构的那样,成汤“胸怀大志”“求贤若渴”,听说伊尹是有才干的人,于是三番五次以玉、帛、马、皮为礼前往有莘国去聘请他——在今嵩县空桑涧西南,还有一个传说中的三聘台,就是成汤三次聘请伊尹的遗迹。而成汤为了得到伊尹,只好娶了有莘氏之女,才得到了伊尹来到商部落。后世的儒家们更是美化了这种传说,于是许多人真的愿意相信,只要你有才干,一定有人哭着喊着上门来请你求你——比如说成汤三聘伊尹,刘备三请诸葛亮。后世许多书生望着空空四壁,勒紧腰带自我安慰,宁可相信世界上的人都是瞎了眼居然没有看到他的才干没上门来找他,他离成功只欠一个机会——也不愿意相信,机会,是需要自己去创造的。而事实上,伊尹与成汤的相见,与这个传说刚好相反。不是成汤去努力请到伊尹,而是伊尹努力要来到成汤身边见到他。作为第二大部落的首领,成汤有许多手下,这其中包括叫仲虺的人,他的祖上曾经是夏王朝的车正,就是管造车的人。后来因为夏王朝日益腐败,不堪压迫,于是带领全族投奔了成汤。当时投奔成汤的人不少,但是仲虺与众不同,他带来了在夏王朝为官的管理经验,以及自身的才能,很快成为成汤的第一谋士。作为一个小部落有莘氏的一个家奴,就算伊尹当时在有莘氏表现出了才干,但他在本族都不算太吃香,有莘国君也只是当他是带孩子玩的家庭教师。在当时信息不够流通的时代里,想要成汤发现伊尹,欣赏伊尹,主动来请伊尹,基本上不太可能。没关系,办法是人想的。山不来就穆罕默德,那就穆罕默德去就山。成汤不来找伊尹,那就伊尹来找成汤。于是伊尹运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有莘国君(关于伊尹的游说能力,我们在后来还会不断看到和验证),让他明白为自己的部落结一门好亲有多么的重要,而找一个强大的女婿是多么有好处。所以,他应该跟强大的商部落结亲,把女儿嫁给商部落的成汤。而伊尹,将作为有莘女庞大的陪嫁随从之一,跟着她一起来到商部落。25、被囚禁的成汤伊尹的才能,作为成汤妻子的陪嫁奴,作为一个高明的厨子,他在进入商部落以后很轻易地接近到了成汤的身边,并且适时显示了的才能和主张,很快就得到了成汤的赏识。对于一个雄心勃勃时刻想着扩张的部落首领而言,伊尹的“尧舜之道”很能够投合成汤的心意,于是很快被提拨为“小臣”,所以伊尹又被称为“伊小臣”。但是对于伊尹提出“伐夏”的理论,成汤并没有采用。就当时而言,夏王朝已经存在了六百年,就普通人而言,习惯了夏王朝的存在,就象习惯了太阳每天起落一样,根本没有可能想到自己把太阳搞掉或者由自己来取代太阳。所以成汤虽然四处扩张,欺负一下邻近的部落,但是自己却从来没有想到过当天下共主。因为造反是一种成本很高但是成功率很低的事情,作为天下第二大部族的首领,成汤现在好酒喝着美女抱着,没到绝望时,怎么可能想去造反呢?伊尹很着急,伊尹很郁闷,好不容易千辛万苦过来了,遇上一个跟有莘氏想法没两样的主儿,他还白折腾什么啊!就在伊尹郁闷的时候,有人给他帮忙了,谁呢,就是夏王朝的现任帝王姒履癸同学,也就是后来被成汤盖棺定称呼为“夏桀”的这位,虽然这称呼有点是属于成汤欺负战败者,但是按照约定俗成,我们还是称呼他为夏桀。商部落是当世第二大部落,成汤有实力可以对夏王朝造反,这一点不仅是伊尹看出来了,夏王朝也看出来了。不要以为夏桀是笨蛋,他其实比谁都聪明,据说这个人文武双全聪明非凡,尤其是武力值超高,史书记载中他赤手撕裂老虎犀牛,连刀剑都能够一掰就断,而且对于那些不听话的诸侯,他亲自出马总能把对方打扁。他当然也看到了商汤落的崛起扩张,成汤在招兵买马,拉拢人才的举动,所以他决定要先下手为强,干掉成汤。因为商部落的兵马也很强,所以夏桀算了一下,直接打不合理,于是就把成汤骗过来杀掉,这样最节省成本。夏桀以有心算无心,连成汤也上了大当。本来天子召见诸侯也是常事,所以成汤根本没提防,就来到了夏都。结果他一到,就被夏桀给抓起来了,并且要把他杀掉。运气比较好的是,姒履癸左右的大臣们觉得夏桀这样做太不地道,比较丢扔。他们劝夏桀说,成汤没做错事,而且作为诸侯也很守规矩,你一叫他就来,结果你把人骗来,没有原因就把人给杀掉。那么下次只怕没有一个诸侯会听你的话,会相信你,那么大家就不会来见你,也不会给你上贡了。咱们杀一个成汤容易,问题是这买卖太不划算了是吧!夏桀有着超乎时代的政治敏感,问题是他的臣子们没有,所以天才总是寂寞的。但是他的臣子们就当时的分析而言,也是有道理的,杀一个成汤事小,但是造成夏天子失信于天下诸侯,造成以后诸侯绝迹夏王都,那是绝对大事了。当时,大家都没想到夏王朝有一天会倾覆,这种事情,犹如开天劈地一样,是无法想象的事。连成汤自己也没想到过,连夏桀也只是带着教训领头羊的心理。别把小说当真相,没有什么王朝的文武大臣们都是被敌方首领洗脑了“感其仁德”之类的,基本上大家还是吃谁的粮替谁着想。夏桀的臣子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相信也绝对是站在夏桀这一方面去考虑的。所以虽然劝夏桀不要立刻杀了成汤,但还是帮着他想了一个损招,说我们抓成汤,是因为成汤侵占了一个叫“葛”的小落部,虽然没有到砍头的严重程度,但是应该给予惩罚,所以我们就把他关在监狱里,让他好好反省。夏朝的监狱,叫做“夏台”,也叫钧台,这是从禹时代就开始来对诸侯进行惩罚的国家机器。但是把成汤关在夏台为什么是损招呢,这一招损就损在把成汤关起来,但是不给吃的,也不给喝的——我不明面上杀你,但是我暗地里杀你,不用刀杀你,把你活活饿死,一样是个死。于是成汤陷入了他生命中最难熬的一段时光。据说成汤没有活活饿死,是伊尹买通了守卫,悄悄给他送吃的,所以他活了很多天。从成汤被关起来,到伊尹打探到消息并且买通守卫送进吃的东西,我想这其中最快三五天总是要的,可能还不止。毕竟以前部落制,一个部落对另一个部落有着很大的隔阂,语言习惯风俗什么都不一样,说白了,是你“拎着猪头也找不着庙门”的那种。而既然夏王朝的君臣一直在等着成汤死亡的消息,所以他应该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中,所以我想这个送吃的,肯定不是大鱼大肉地每天三餐来送。而且既然是悄悄的,肯定也捎不进太多东西,更不可能有太高的频率。所以这种“送吃的”,只怕仅限于“饿不死”的程度。否则的话夏王朝的君臣看着成汤红光满面胖大黑粗的样子,估计肯定猜到他有人送吃的了。所以对于成汤来说,这一段日子近于没顶似的绝望,被饿得死去活来,皮包骨头,那是肯定的了。我们来想象一下,当时情况就算伊尹买通守卫给他送点吃的,估计只能送点不太明显的东西,比如说弄一小块烤熟的肉趁人不备的时候递过来,刚好让成汤塞在衣服里面悄悄啃上一口,但是拿着一桶水进来估计不太可能,所以成汤那会儿饥渴绝望的程度,跟困在井下的矿工有得一拼。没有水喝,那就只能是运气好的话刚巧下雨能接点雨水,或者是地面上积的脏水,那会儿是土牢,弄点地面上的草根吮吸一下水份也是可能的。吃的,头几天肯定是没有,后来呢可能得到一小块肉,藏在袖子里饿得不行的时候悄悄啃一小口,不敢一下子吃完,因为不知道吃完以后下一次什么时候会有食物。更重要的是绝望,不知道这一刻还有一口脏水草根,如果短期内不下雨,他会不会渴死;再省吃俭用,手里这一点食物吃完了,不知道下一顿会不会有,什么时候有;更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夏桀改变主意直接派人把他给宰了,不知道这样的折磨还要多久——甚至有时候,他可能会在无尽饥渴的折磨下盼着夏桀直接派人把他给宰了,好过这无穷无尽的饥渴和绝望的折磨。这样的极端痛苦极端绝望之下,必须产生极端的仇恨和决心,这一刻成汤后悔自己没有听伊尹的话,这一刻成汤发誓绝对不能让自己再陷入任人宰割的处境,这一刻成汤终于约定,他跟夏桀不共戴天。一山不容二虎,你不杀死敌人,敌人就要杀你,这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是普世准则。现在的成汤,是一只闻到血腥的老虎,把他放出去,他就要吞吃天下。26、被抛弃的妹喜成汤被囚禁的时候,他的臣子们当然也没闲着,以伊尹为首的商臣子们展开各种救援行动。先是想方设法送东西进去别让成汤饿死,然后再使劲拿钱去塞进夏桀的宠臣重臣家里头。钱能通神,钱能役鬼,夏桀的官员固然拿的是夏王朝的工资,但对于外快也不会拒之门外,如果这外快比工资更有份量的话,他们的话风也会跟着转。重要的是——成汤没有被饿死。尽量他饿得皮包骨头半死不活,但他就是不死,挨了正常人都能够死过三五回的时间,他居然还不死。这样的话,那些收了钱的官员就有话说了:唉呀这成汤是饿不死的,现在外头谣言满天飞说大王您把诸侯骗到王都来,无缘无故就找个借口把他关起来要活活饿死,吓得诸侯们以后都不敢来了。我们得澄清真相啊,我们没有饿死诸侯,所以成汤现在不能死,得给他吃的让他活着啊!那时候的人迷信,认为“君权神授”,毕竟帝王上头还有一个天,成汤关了这么多天没饿死,所以当然也有人心里犯嘀咕,这么一来二去,成汤终于撑到许可食物的一天,至少他此刻不用担心被饿死了。但是成汤的命运最终还不是那些宠臣们说了算,而是夏桀说了算。靠送钱,是达不到目的地。于是伊尹离开了夏都,向着洛水进发,他要去找真正能够影响夏桀的人,那是一个女人,她的名字叫妹喜。我们现在说妲己是亡国妖姬狐狸精,其实妹喜才是妲己的前辈,她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因美丽而倾国倾城的美女。妹喜是夏桀的元妃,也就是王后,那么王后为什么不在夏都,而在洛水呢?我们说到夏桀的曾祖父时代就有不少部落隔上岔五地不上贡了,到夏桀时代更是变本加厉。夏桀为了改变这一现状,就亲自出兵打趴几个部落,总算又恢复一点威风。这其中有一个部落叫有施氏,曾经试图反抗过夏王朝的暴政,但是被夏桀的兵马气势汹汹地一打,就打趴下了,为了避免灭族之祸,赶紧献上一个叫妹喜的美女来讨好姒履癸。妹喜非常漂亮,夏桀一看就真心爱上了,立刻封了她为正室元妃。妹喜不但长得漂亮,也非常聪明和有个性,据说她最喜欢的事就是听撕丝绸的声音,夏桀为了讨好她,天天拿丝绸撕着玩。妹喜嫌原来的宫殿太旧,于是夏桀又为她修了一座新的宫殿叫倾宫,所谓的倾宫就是造得很高的宫殿,因为太高了,让人一看觉得象是这个宫殿高到要塌了,所以叫倾宫。,他在倾宫上用玉石造了一个高台叫瑶台,然后还为妺喜造了一个池塘,这个池塘不用水,倒的都是酒,叫酒池。酒池边还有一个挂满了肉的树林,叫肉林。可惜夏桀早生了几千年,搁在现代是多好的娱乐文化创意人。那是妹喜最黄金的时光,可惜好景不长,帝王总是有着太多的诱惑,和太少的约束。黄金时光一过,夏桀开始审美疲劳了,开始喜新厌旧了。也许未必就立马厌旧,但却是喜新了。根据《竹书纪年》中的记载,“后桀命扁伐山民,山民女于桀二人,曰琬,曰琰。桀爱二人,女无子焉,其名于苕华之玉,苕是琬,华是琰,而弃其元妃于洛,曰妺喜。”夏桀爱上了山民氏(或者有称为岷山氏的)献上来的两个美女叫琬和琰的,于是把妺喜给抛弃在洛地,让妺喜成了弃妇。这种故事简直是从男权社会以来到现在都惯常有的事情,但是那个得意的男人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女人的报复,是很可怕的。夏朝是中华第一王朝,夏桀曾经自比太阳,至高无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没有想到的是,仅仅一次感情上的不忠,让他从神坛跌入地狱。作为强大的君王夏桀曾经的元妃,妺喜并不是那种普通的遇上小三入侵毫无还手能力的弃妇。从史书上留下关于妺喜的记载来看,妺喜有两大爱好,一个是“女子行丈夫心,佩剑带冠”;另一个是喜欢听“裂帛之声”。前一个爱好,说明她有很强烈的掌控心理,并不安于自己作为一个女性附庸的地位,所以表现在她喜欢穿男人的衣服,同时还喜欢插手夏桀的政治。而后一个爱好是喜欢听丝绸撕裂的声音,则说明她的性格里,有毁灭性的倾向。一个喜欢掌控一切而且具有毁灭倾向的女人,而且是一个自负的美人,居然遇上背叛被弃还将她逐出家门的事情,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那就是报复,不顾一切毁灭性的报复。而这个时候,伊尹来到了她的身边。我们前面已经知道,伊尹除了是一个谋士以外,更是一个好厨子,不但能够上得朝堂,还能够下得厨房,而且非常懂得女人的心理,适时说出女人爱听的话来。如果搁现在,那就得是一代食神加情圣。公元二十一世纪,男孩子们都得过一个忠告,那就是想要找到老婆,就得先学好一手好厨艺,因为时代不同了,女人不见得再愿意为男人洗手做羹汤,她们甚至连为自己做羹汤都未必有空。所以,追求一个女孩子,与其送她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不如送她一壶自己亲手煲的爱心汤更能够打动她的芳心。所谓要抓住她的心,就先抓住她的胃。这个道理,在公元二十一世纪行得通,在公元前十七世纪也一样行得通。所以当伊尹来到洛地,来到失意的妺喜身边,以一锅热乎乎的煲汤,温暖了处于寒冬中的妺喜的胃,也温暖了她的心。有人愿意跟她一起合作,报复那个负心的男人夏桀,让他从现在的天堂跌入谷底,让他用他的终身来反思,他辜负了她,是如何的错误,是何等不可饶恕的罪恶,让他也尝一尝什么叫伤心什么叫愤怒什么叫绝望。妺喜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次合作,向伊尹提供了自己所有的资源,包括夏桀的爱好习惯、势力范围、盟友敌人等等。《竹书纪年》中记载:“末喜氏以与伊尹交遂以间夏”。能够干掉一个成功男人最大的杀手锏,就是来自跟他同床共枕多年的元配妻子所射出的报复之箭。因为只有她能够知道他强大外壳下的练门死穴,只有她能够轻易地判断出他在每一件事情上的任何反应。合作就此开始,伊尹帮助妹喜回到夏桀的身边,而妹喜则会在回去以后放了成汤以为作回报。事实上这一点并难,妹喜曾是夏桀最为喜欢的女人,哪怕有了新欢,而且是两个新欢,但妹喜在夏桀心目中仍然有着独特的地位。唯其这样,所以妹喜更加不能够容忍感情上的背叛,不能够容忍有其他的女人在夏桀的身边。所以他们争执、翻脸、吵架甚至是无法呆在同一屋檐下,所以夏桀眼不见心净,送走了妹喜。而如今,妹喜愿意低头了,妹喜驯服了,妹喜接受了他左拥右抱的现实,对于夏桀来说,坐享齐人之福,当然是更为快乐的事。于是妹喜回到了夏都。但是夏桀错了,感情是排他的,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接受自己所爱的男人还有其他的女人,如果她接受了,要么她想报复习你;要么她已经不爱你了,她爱的你这个人之外所代表的物质利益。妹喜的回归,代表着她的感情已经不再象原来那样直接而单纯。27、汤武革命而成汤的回到商汤落,却是一个改天换日划时代的开始。商之代夏,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绝对是一场头脑风暴。没有人想到过,原来天子是可以更换的,就象没有人想到过,太阳可以更换一样。甚至连成汤在刚开始时,也拒绝去相信去追求,直到他自己经历了地狱一般的痛苦以后,他才下定了决心。他在起兵征伐夏桀的誓师大会上发表了一篇演讲,这篇名叫《汤誓》的讲话中提到了一句话:“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小时候我们教科书上说,这是夏王朝的老百姓对夏桀不满而发出的诅咒,而事实上,老百姓只是让成汤“被代表”了,这句话原话出《汤誓》,出自成汤之口。这绝对是发自成汤自己的肺腑之言:夏桀这个太阳什么时候能够灭亡啊,我宁可和你一起灭亡!他再也不要再接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命运,如果夏桀不死,他和他的子孙们都有可能再接受这样的命运。那么,跟这个太阳一起同归于尽吧!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用生命去冲击太阳,本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哪晓得把这个万恶的太阳撞落了,他自己成了新的太阳。这其中当然也经过了无数残酷的杀戳、计谋与权衡,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等等将近十几年的拉距战。刚开始,成汤先灭掉了周围的小诸侯小落部,然后在消息传到夏都之前,就先派人向夏桀进贡,向他解释成汤并无不臣之心,这些是战利品,来向夏天子上贡。然后把再把珠宝献给夏朝的群臣和后宫,让夏桀的身边充满了对成汤的赞语,从而放松了对商部落的警惕。直到成汤并吞的部落越来越多,连夏王朝自己的宗族部落昆吾也被吞灭,商部落的手伸进了夏王朝的左右部落,直接吞并了将近一半的王国地盘时,并且开始停止对夏王朝的上贡。夏桀大怒,召令九夷之师要来跟商部落对决。而伊尹已经从妹喜手中摸清了夏桀的底盘,一看到夏桀还能够召集九夷之师,立马认输得比什么都快,恢复上贡,还进献了无数的珠宝。夏桀一股子怒气被伊尹弄到没脾气,你还打什么,打完了也是这个结果,以商部落目前的实力,全部毁灭已经不可能,你也就能够把他打到认输,打到上贡。现在情况是不打就已经达到目地,而打还要增加更多成本,那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罢手。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你不打的时候他就占你地盘抢你的钱,你生气了还没打他就认输认得比什么都快,一转眼还是照样,你能拿他怎么办?夏桀又很忙,忙着吃喝玩乐还要跟他的臣子们打嘴仗,不怪他没心没肺,他是真没想过他夏王朝这个太阳还有被人家撞落下去的一天,祖祖辈辈都没经历过这事儿。他以为商部落就象他太爷爷,爷爷那会儿的那些麻烦部落一样,就想着不进贡不称臣,自己占一个地盘乐去。他也努力过,但能打趴下的都趴了,打不趴的还是照样。王朝的开销庞大、机构臃肿、人人享乐,这都是从祖辈手里传下来的痼疾了,除非他也经过象成汤那样死去活来,至死地而后生的恐怖体验,否则还真没什么动力给自己找罪受。成汤在等着,一边招兵买马,一边敌进我退,一边离间收买夏王朝从上到下有用的人,顺便还让他们帮助加剧夏桀的腐化程度。于是隔三岔五,商部落不上贡了——夏桀发怒了——商部落上贡了——夏桀解散部队了——商部落又不上贡了,这一循环来回数次,终于到了夏部落再叫人,人家也不来跟他玩的时候,于是——决战的时刻到了。商部落和夏王朝的决战,被称为鸣条之仗,在战争之前,成汤进行了誓师,发出了“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的呼声,这时候他已经消灭了大部份附庸于夏王朝的部落,联合了许多不满于夏王朝的部落,然后趁夏桀不备,绕到夏都以西进行突袭(商部落在夏都以东),夏桀仓促应战,同商汤军在城西的鸣条展开决战。这一战,夏桀败了,而且败得很惨。夏桀一路南逃,先是逃到山东一带的三朡小国,再被成汤追到安徽的南巢,被成汤困在南巢。直到这时候,夏桀才后悔说:为什么我当初是为了压制商部落的崛起而想把成汤困于夏台,却反而成就了成汤啊,我应该早早杀了他!是的,政治是残酷的,不但夏桀后悔,在后面的许多王朝里,许多亡国之君也发出跟夏桀一样的悲叹之声,他们怎么也不明白,他们所做的压制,变成了敌人的动力。但是他们不明白,王朝的时间已经到了,就算他们杀死一个成汤,到头来一样会出现第二个成汤……这里我们又要提到一个曾经很重要的人物——妹喜。当夏桀被商汤流放到南巢甚至在最后的囚禁岁月的时候,跟随在他身边的女人,记入史册的不是岷山氏的琰和琬两位新欢,却是商汤的大功臣,他的旧爱妹喜。我可以跟你一起死,却不能够容忍你抛弃我——这就是妺喜的爱情,妺喜的信念,妺喜的报复,妺喜的人生。 “夏亡于妺喜”,这更象是一个女人的爱情魔咒。而鸣条之战,则是中国古代历史上划时代的一战,后世许多兵家一说到战争的例子时,都会把鸣条之战拿来举例,并且总结出这一战用了许多典型的战争速胜成功手段,比如说“伐谋”、“伐交”、“伐兵”、“用间”等。但是事实上,鸣条之战最为划时代的意义,并不是战争手段,而是思想的冲击。这一战被称为“汤武革命”,“革”的本意是指皮革,源自兽皮去其毛而变更性质,也就是变化的意思。夏王朝被称为太阳,王朝是承“天命”而存在的,在所有的人相信“君权神授”的时代,而商王朝要取而代之,那就只能宣布,他们也是有天命的,只不过现在是夏王朝自己糟踏了“天命”,所以“天命”转到了商王朝的身上。所以“革命”两字,就是“天命改变”的意思。就当时而言,这一点几乎是一种天地更换的思想冲击波,从“太阳是同一个太阳”变成“太阳不好我们可以换”,这几乎是哥白尼提出日心说似的颠覆。如果我们想一想,到十九世纪,这个地球上仍然有一些国家相信“万世一系”,君权天命不可更改,那么我们就会知道,在三千多年前,中国大地上把这个“万世一系”的打破,是一种多么划时代的意义了。曾经有一个政权首脑说过一句很明智的话:“没有永远的执政党(政权)。”从三千六百年前开始,中国人就知道,没有永远的王朝,没有永远的政权。变革之风,不在外部,而起源于自身,没有万世一系,不管哪一个执政的政府,用尽所有的手段,都不能够改变这一切。而试图压制遮掩或者闭目塞听自欺欺人,不仅仅是徒劳,更有可能恰恰相反促成加速政权终结的时间。就象夏桀对商汤所做的促进作用一样!任何政权没有永远!没有!28、在天灾面前夏桀困于南巢以后,不久就死于囚禁中。这个死的速度之快,让我们对比起夏桀囚禁成汤而成汤怎么也死不掉的情景,或者我们有理由推测一下,那个曾经怎么也死不掉的成汤,对于时移势易以后反被他所囚禁的夏桀会做什么动作呢?总之,夏桀死了,夏王朝的夕阳下山了,商王朝如同初升旭日,冉冉升起。但是新王朝的开始并不是很好很和谐,成汤建国不久,一场罕见的旱灾降临王国,河干井涸,草木焦枯,赤地千里,禾苗不生。粮食危机导致百姓的大量死亡,新政权面临危机。商王朝是得位不正,夺了夏王朝的江山是逆天受谴,这一类的言论,由夏王朝的遗民和曾经的既得利益者们悄悄的散布开来,人心的惯性如此顽固,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改朝换代如此艰难而曲折,哪怕胜利已经到手,也有可能一不小心就翻转。后羿、寒浞,都是成汤的前车之鉴。这一场令人恐怖的大旱灾持续了将近七年,这七年里的时光如此难熬,对于成汤来说,可以与他囚禁在夏台的时光相比。然而天灾并非自成汤建立王朝开始,也并非是仅仅只是成汤比较倒霉。事实上成汤是先享受过这连年天灾的福利过——早在夏桀的时代,天灾人祸早已经频频发生,也因是因为连年天灾,夏桀治下的百姓苦难连年,怨气冲天,人心分裂,这才让成汤有了可趁之机,一举而成功。刀有开锋与否的两刃,镜子有正反的两面,乌云也有金边,阳光背后有阴影,世界上每一个事物,都有它的正反两面,优点和缺点同时存在,享受福利必然要付出代价,这是世界的平衡之理。你得到它的好处,就必须要忍受它的副作用,它的反作用。天灾对于成汤如此,对于后世任何一个王朝也如此。世界万物无所谓好或者坏,看你怎么样去处理它。当旱灾持续连年,当人心开始溃散,当王朝的根基开始摇晃时,成汤开始了他的面对,他的挽救。他频频出现在大众面前,带着巫师进行祭祀和问卜,祭司占卜以后说,连年大旱,除了牛羊为祭以外,还需要活人为祭。这种以活人为祭,本来是一种传统做法,但是成汤却表示,如果要用活人祭祀的话,他自己愿意献身,而不愿意牺牲无辜者。于是——他便开始斋戒,剪去头发指甲,披上白茅草,在万众注目中,到桑林之野进行祭祀和祈祷。根据《殷本纪并纲鉴》中记载,成汤以六事而祷问上苍:“政不节与?民失职与?宫室崇与?女竭盛与?苞苴行与?馋夫昌与?”这六句话翻译成现在的意思就是说:“(老天爷你为什么降罪给这片大地,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我施政有过错吗?是我对老百姓失职了吗?是我大修宫殿劳民伤财了吗?是我沉湎酒色了吗?是我的官员贪污腐败吗?是我听信小人馋夫之言是非不分吗?”在成汤的时代,人们还是崇信天命的,尤其是在祭祀这种跟神灵沟通的时代,而且是在万众瞩目之下,在连年灾荒之下,成汤敢这么说,敢留之后世,可见他在这一方面一定是自问无愧,或者是敢大声说出来面对上天和百姓的质疑的。在成汤之后,一旦遇上天灾,就有帝王仿效成汤的措旗,自责罪已。不要以为这仅仅只是迷信,古人自有道理——平时的政治腐败于无声无息中烂下去,如果没有遇上什么事还能够蒙混得过去,可是一旦遇上大范围的自然灾害,如果不赶紧从皇帝自我检讨入手,展开上下各部门大检查清腐败查漏洞,则天灾就会因为人祸而曼延倍增危害。把这种统治者的“罪已”轻易地归类为“迷信”,一出事就闭起眼睛“天灾不可预料”而一推干净,谁也不用负责任。那么谁能够肯定,这“天灾”不会蔓延成“人祸”呢?在夏桀的统治时期,当百姓因为频频自然灾害而民不聊生的时候,夏桀依然酒池肉林,因为他很“坦然”,这是天灾,我有什么办法?他的臣子关龙逄(读páng)带着黄图(也就是王朝的地图)来给他看,国家有多少地方受灾了,他应该节衣缩食去救灾。夏桀的反应是——我干嘛要为了自然灾害影响到老百姓,而去削减我的开支,降低我的生活质量?然后他受不了关龙逄的喋喋不休,就把他给杀了。夏桀可能觉得很委屈,自然灾害不关他的事啊,可是他的臣子们因此而跑到成汤那里去了,他的百姓打开门迎成汤进来了……而成汤素衣节食,走到祭台上对上苍说:请问我做错了吗,我哪里做错了,我改正。如果真要降祸给我的人民,我先用我自己来作祭品。如果真要以活人来祭才能下雨,来,请烧了我吧,我愿意为我的人民而牺牲。他坐在草堆里,打算举火自焚。据史料记载:刹那间,大雨倾盆而下,浇湿了柴堆,灾难解除了。这一幕极具戏剧化,如果不是成汤跟上天的神仙串通好了,那么还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跟伊尹串通好了,也许以伊尹丰富的知识,能够观察到今天天气阴沉,有可能会下一场雨,于是跟成汤来了一个自焚演习。另一种是他跟某些“百姓”串通好了,等他想自焚的时候,“百姓”感动地冲上来用水把他给浇湿了。然而不管怎么样,在这一次桑林祭雨之后,帝国解决了人心的分崩离析现状,度过了重大的危机时刻,撑到了灾害结束的那一天。老百姓要的并不多,统治者收走他们劳作的大部份收入,他们能够有一点点维持生命的资料就可以,但是如果连这一点都没有的话,那么他们在快渴死饿死的时候,他希望至少给他一点假像,让他心理平衡些。不要一边在火里,一边在水里;一边是朱门酒肉臭,一边是路有冻死骨;一边是饥渴灾民找水而牺牲成“烈士”,一边腐败官员洗桑拿逼出“烈女”来。你说成汤是真心的也罢,是作秀也罢。至少他还肯作秀,至少他还觉得作秀是必要的。怕就怕有人连秀都不肯作,那才真“视百姓为虫豸”。29、伊尹放太甲成汤度过了干旱危机,帝国顺利过渡,进入稳定期。于是成汤在郑邑大兴土木修建了一个比原来夏都更庞大的都城,再把原来摆在夏王宫前面的九个饭锅子,也就是九鼎,搬到了自己的王宫里,表示从今以后,大家吃饭的事归我管了。这叫“桀有昏德,鼎迁于商”。从那以后凡是改朝换代的事,一定照这一套规则,凡是刚过期的那个皇帝,必是昏德的,于是那九个饭锅子就归着天命转到了新王朝的手里,“鼎迁”是王朝正位的一个必经程序,仿佛这饭锅子不搬一搬,这王座屁股就不能坐正。所以后来老百姓要搬家,首先要搬的也是自家的饭锅子,搬进新家,首先一件事就是先在锅子里煮点东西,这才算是正式搬家了。成汤把夏王朝的饭锅搬到自己家以后,吃了几年热乎饭以后也上天跟老朋友夏桀会师去了。据说成汤的寿命有一百岁,古人没啥数学概念,经常把寿命越报越长,所以在记载上人瑞很多,但事实上以那个年代的寿命水平来说是不太可能的,估计也是四舍五入居多。但是无论如何,成汤在当时是算长寿的。由于成汤的命太长,结果他的长子太丁等了很多年见老爹越活越精神,跟老爹拼命长拼不过,抢先上天去了,于是王位就由太丁的弟弟外丙继位。外丙那会儿年纪也不小了,接位只有三年,也跟着老爹大哥上天了。于是王位又由外丙的弟弟仲壬接任。仲壬也跟他哥哥差不多,接位只有四年,也跟着老爹和两个哥哥去了。成汤有点份量的儿子都死了,于是王位就传到了第三代,太丁的儿子太甲的手中。伊尹跟商王朝的前三位君王都相处愉快,没承想到了第四代君王太甲的手里头,就开始不顺了。太甲的爹死得早,他爷爷成汤又忙于国事,他的叔叔辈们估计也没时间理会他。但他的地位又是摆在那儿,他是成汤的长孙,将来要继承王位的人。于是一边没人管,一边又被惯坏了,于是颇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其实也不怪他,你看看现在的年轻人,小时候当惯了“小皇帝”,长大了个个超有性格,浮燥轻狂那是年轻人的正常现象,连爹妈都未必放在眼中。更何况太甲是名正言顺的“小皇帝”,更何况伊尹又不是他爹妈,而且还是他名义上的“臣子”,所以更加不用客气。年轻人有自己的主见有自己的想法当然是好事,可是他的知识水平行政能力跟伊尹相比,那当然是拍马也追不上。如果没有个伊尹衬着他还能够弄个一二三四出来,可是跟伊尹一比那就是小学生水平,如果他再存着个“我的青春我作主”的心思,一定要跟伊尹走反方向,那就处处显出毛病来。伊尹是什么人哪,他可以把不待见他的千古第一王朝夏王朝给弄完蛋,那万万人之上的夏桀因为没长眼睛不懂得赏识他,落得个身死国灭。那本来安份守已的商部落会给他挑得挑战夏王朝,那死定了的成汤能够被他从夏台捞出来按他的设计去干活的人。太甲的爷爷成汤是开国之君,够威风了,可是他的人生几乎都是按照伊尹设计的路线走了,成汤活着的时候,都得对伊尹恭恭敬敬,言听计从。更别说太甲的两个叔叔,基本上就属于伊尹说了算的程度。事实上,在成汤年老体衰的时候,王朝的事务已经基本上由伊尹说了算了,至于外丙仲壬时期,更是没君王啥事情了。太甲年轻人不懂事,伊尹可以看在他爷爷他爹他叔的份上,容忍他一次两次三次,可是总没有个永远容忍的时候。太甲不懂得看人眼色,终于越过了伊尹容忍的底线。于是伊尹干脆就宣布太甲“不明、暴虐、不遵汤法、乱德”,把太甲抓了起来,关在城郊成汤陵墓边的桐宫。照后世的俗话来说,就是打入冷宫了。然后,伊尹夺了商王朝的王位,成了商王朝至高无上的执政者。多年前,那个出生于洛水边的奴隶,当时也许所有的人都以为他的一生,只能象牛马一样被人奴役鞭打一生,可能早早因劳累而亡,甚至可能被奴隶主打死,杀死,殉葬。谁能够想到,那个小奴隶将来会推翻一个王朝,并且成为整个帝国至高无上的帝王。30、历史是怎么记录的据说在黄帝时代,“苍颉造字而鬼神惊”,这说明在黄帝时代,文字已经成系统的出现。所谓的造字,并不是所有的字都是苍颉能够造出来的。从考古记录来看,原始人从最早的手势表达,到“嗯,啊,哈”之类的单字表达,然后语言渐渐丰富,要表达的事物更多,于是出现了“堆石记事”,就是说一件事,然后放一块石头,大事用大石头,小事用小石头,以石块的大小、多少、堆放的方法和位置,分别代表不同的事物。这种堆石记事遗风至今在一些游牧民族中还有存在。比如我曾经看过一个作家写在蒙古草原上牧人用不识数,但可以用一堆石头来数他有多少只羊。在西藏,我们也看到用各种各样不同的石头垒成玛尼堆来记事。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出现了结绳记事,用树皮搓成细绳,在上边打结记事。大事打大结,小事打小结,结有先后,表示所事情的先后,绳子有各种颜色,可以把每种颜色分别代表一类事情,它比石头轻便易带,也能够记录更多的事情。但是绳子容易烂,于是石头的记录功能再度翻新,把绳子的大结和小结用符号刻在石头上,于是一颗石头承载了原本几十颗石头的记录能力。符号越刻越多,于是文字就这样出现了。苍颉造字,我觉得更多更像把原来原始人的那种象形图画汇集整理统一成体系,并且起到推广使用的效果。有了文字,许多经验可以传达,许多事情可以记载,最早动手改进记录方法的,通常是部族的长老巫师等智慧度较高的人,他们起到了记录历史的作用。历史通常具有提醒作用,最原始简单的也许是一个石壁上划一条河,人在里头挣扎,表示掉到河里会淹死人;拿一块石头跟猛兽博斗,表示遇到野兽的时候要用武器更有效等等。今天我们看历史,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们怎么样绕过历史的河流,不在前人的河里淹死,怎么样面对新的猛兽,拿起新的武器……除了实务性记载,从目前我们发现最早的文字甲骨文的一些内容来看,许多记录还具有“帝王家事”的内容。羊群中头羊起到决定性作用,一个部族里头,部落长起到对部族走向的决定性作用,这是现实状况。而在远古社会,人们对神权的崇拜,在做许多事的时候要先烧卦问卜,让巫师通告上天。所以最早的文字记录,通常是用于人和神的沟通。到后来问卜的事越来越多,开始追溯前因后果,比如说今年不下雨,是不是部落长去年没有敬神,还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巫师既然起到通达人和神的作用,那么就必然在平时的时候就把部落里发生的事尤其是部落长干了什么事记录下来,以备将来向神灵通报,于是渐渐分离出史官的作用来。尤其是在君权神授,统治者是“天命所在”的年代里,史官更是要严格地记录,在这里,史官起到监督统治者的行为。虽然史官也可能因为个性差异而导致记录并不完全准确,但是一般来说,怀着对宗教式的信仰来记录,并且不受统治者干涉记录内容的时代,所记录的内容,我认为权威性和真实性较高。所以虽然许多人很愤世嫉俗地说:“历史就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这话也对,也不对。在某个时代里,历史的确是可以任人打扮的。越往后,根据统洁者的意愿,历史被打扮扭曲更改得越多。但是我们还原历史,有一个办法就是找原始记录,越原始越有真相。把记录简单化,越简单的越有真相,把那些“一个正确”“两个理由”“三个特点”“四个意义”“代表了什么”“反抗了什么”等外加内容去掉,不看他说了什么,而看他做了什么,那么那些后天的脂粉渐渐洗去时,历史的真相就会显示出来。我在写这个系列的时候,脑海里一直会出现一个故事,那是小时候在杂志上看到的一篇小说,其中有一个片段:一名历史学的教授,供职于一个名牌大学,他有一个品学兼优的女儿,正在报考父亲所在的学校,一位名宿导师很看好她,打算做她的指导师。所有的一切都在于一场考试以后就可以各就各位了,而那个女孩子的平时成绩是绝无问题的。但是就在那场考试的前一天,那个女孩因为跳水勇救一个落水的孩子,而得了重感冒。导致考试的时候发挥失常,成绩距录取线以微毫之差。所有的人都认为那个女孩子应该被录取,包括社会、学校,那位名宿导师愿意继续收她,学校召开全部教师会议投票,赞成录用她——唯一反对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的父亲,那位历史学家。他说:“我是研究历史的,历史将记载所有的事件,历史将成为后人借鉴的模板,历史会过滤一切的原因,只剩下结果。我女儿进入校园,今天可以留下一百个理由,将来人们可以用无数个理由让那些不合格的人进入校园。但是历史最后都会精减掉所有的理由,只剩下结果。历史只会记载,某年某月某天某人成绩不合格而被违规录取,这个学校的百年声誉就此终结。”所以你看,历史也许在某一刻是“任人涂抹的小姑娘”,但在这个时代过后,一切涂抹都将被精减,“被精减以后的历史”+“第一次原始记录”+“参照前面若干次相似历史记录为样本”,被涂抹的历史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还原出来。对付涂抹的最好办法就是简减——某年某月,死了几个人,死于杀死、饿死、监狱死?某年某月,谁杀了谁,正义与否不在“客观上促进了什么”,而在于“主观上”杀人者获利多少(比如李世民同学杀兄获利多少)?仁君的标准:老百姓安居乐业了;暴君的标准:国内人口大面积死亡;明君的标准:人死得明明白白;昏君的标准:人死得不明不白。所以综上所述,中国历史上比较可信的历史在于成体系原始记录可流传开始到未被统治者涂抹之前。由此我们可以推测出,我们现在能够找到的最早记录是在春秋战国期间,到唐太宗李世民第一次以统治者身份亲手篡改历史记录为止,这一段时间的历史记录可信度较高。而之前的历史,由于年代久远,记录者和发生时代相隔太久,而具有不确定性,但是我们可以根据多方资料结合并以可信史的同类事件参照,同时结合现在的考古资料而进入合乎逻辑的推想。而那段时间之后的历史,则要去掉统治者的私心和涂抹,加上野史参照。31、太甲复位回到我们说伊尹囚禁了太甲,在传统的记录中说,太甲被关了以后,认真学习,悔过自新,善于反省,他这样做了三年以后,伊尹知道太甲改好了,于是又把他放了出来,继续让他当王,还政给他。于是太甲就效法成汤,以德服人,成了好孩子。从这个纪录上来看,太甲象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伊尹就是幼儿园阿姨,太甲小朋友不听话,打了手心不乖乖听话了。但是从《竹书纪年》中却有着完全相反的记载,《殷纪》篇中记录:“仲壬崩,伊尹放大甲于桐,乃自立也。伊尹即位,放大甲七年,大甲潜出自桐,杀伊尹,乃立其子伊陟、伊奋,命复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这里的大甲就是太甲,伊尹囚禁了太甲,自立为王,太甲的确是努力学习改进了,但是一个人要以为自己要啥有啥,是没有动力改过的。只有失去了一切,怀着要夺回一切的强烈欲望,他才知道自己过去的想法有多么的错误。于是太甲以“卧薪尝胆”式的努力,暗暗集合势力。我们前面说过,一个王朝的建立,尤其是在远古朝代一个王朝的建立,是会遇到许多反弹的,一时半会儿总有人不服气想来争一把,但是又同样有一种反弹力,有多少反对就有多少支持。比如说启建立夏朝以后,他的儿子太康就遇上后羿造反,但是后来太康的侄孙少康又重新在大家的支持下中兴夏王朝。所以,伊尹虽然夺位自立,但是毕竟整个商部落是子家传统地盘,伊尹干得再好也有人不服他。再说伊尹毕竟是太甲爷爷辈的人,人的年纪也渐渐大了,精力也有些不济了,同时对太甲防得也不太严,所以长江后浪推前浪,于是等后浪有力量了,伊尹也就成了死在了沙滩上的前浪了。但是毕竟这个年代不是后世的君权至上,一次谋反就万劫不复,这是因为当时还是以部族制为主,最大的战争通常是在部族跟部族之间,而不是同一部族内。因为一个部族内也就这么多人,经不起内耗。所以“敌我矛盾”是要赶尽杀绝,而“人民内部矛盾”通常不会太严重。这就跟猴子们争猴王一样,两只猴子相争,其他猴子各站一边围观,等争完了,失败的猴子灰溜溜地走到一边去,它这一边的猴子就跑到另一边去。失败者或者将来卷土重来,或者就此一败不起,但是绝对不必会担心被赶尽杀绝。包括后来到辽金元等少数民族建立的王朝,立国之初也经常你谋反他谋反,失败者通常一认输大家还是一桌吃饭。所以太甲虽然杀了伊尹,但是照样还是重用伊尹的儿子。由于伊尹对商王朝的建立所立下的功劳,由于商王朝的许多制度出于伊尹之后,由于原始部落对牛人崇拜的观念,后来伊尹仍然跟商汤这些先王同列,接受后世商王们的祭拜。所以这是后来那些集权思想统治下的儒生们所不明白的,他们不明白失败者为什么还能够得到供奉,得到祭拜。也许我们将来说到周王朝的时候,才能够看到这个思想的变化分界。32、祭祀和甲骨事实上伊尹的地位,是在太甲的儿子沃丁手中才确立的。据《竹书纪年》记载,沃栋八年,祀保衡”,保衡就是指的是伊尹。沃丁在位第八年的时候,重新确立伊尹的地位,并将他列入自己家的祭祀之中,此后商朝历代帝王,都有对伊尹的祭祀。许多所谓持“伊尹迎太甲还政论”的后世纪录常引东晋皇甫谧的《帝王世纪》中记载说“沃丁八年,伊尹卒,年百余岁,大雾三日。沃丁葬以天子之礼,祀以大牢,亲自临丧三年以报大德。”这段不靠谱在哪里呢,夏商那时代人的寿命,是不可能活到百岁的,伊尹是商汤时代的人,不说他是商汤的老师,就算他跟商汤平辈论,沃丁那也是曾孙一代的人了,连孙子辈的太甲都已经死了,伊尹能活这么久吗?事实上他能够夺了太甲之位,就已经是相当人瑞了。但是从《帝王世纪》和《竹书纪年》都同时证明了一点,那就是对伊尹的祭祀恢复,功劳承认,是在沃丁八年。所以太甲同学很悲催,因为他当商王的时间太短,在位才十二年,最后虽然复位,但啥事也没来得及做就也完蛋了,尤其是他没有做出超越伊尹的功绩,所以在对整个商王朝的影响上,对后世的影响上,他远不如伊尹,所以他也就不能够抹杀伊尹的强势。虽然太甲同学对此不愿意面对,但是没关系,到他儿子手里没这层心理障碍,照样恢复名份。这也是刚从原始部落出来的民族比较纯朴,尤其是对本部族作出重大贡献的人,是承认并崇敬的。争权斗利杀得再厉害,那也是内部斗争而已。对比一下清代,顺治皇帝把多尔衮死后鞭尸,抹杀他的功劳,他的孙子雍正皇帝把自己的亲兄弟贬为“阿其那”“塞思黑”这样侮辱性的名词,但是最终到雍正的儿子乾隆手中,一样样都给恢复了。所以抹黑历史这种事,你干了,你的后人一样会恢复,到头来抹黑别人的,最后自己变成了小丑角色。沃丁干的就是给他爹拾遗补缺的事。其实关于夏商王朝,真正原始流传下来的纪录,已经在数千年的变迁中经过无数人的加工而走形,一般情况大家以司马迁的史记为官方标准,但是其实到司马迁写夏商王朝,那也是相隔几千年的事,就象我们现在写司马迁时代一样。但是幸好,我们还有考古,从清朝末年开始到民国再到解放后至今,考古学家陆续从妇好墓以及其他墓葬中挖掘出殷商时期的遗物,从而为解读商王朝得到了实证。清朝光绪年间,河南安阳小屯村的农民,在种地的时候从田里翻出一些古老的龟甲、牛骨和一些古器来。由于这些龟甲牛骨已经趋向结石化,我们知道中药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能够把任何东西入药,如果光从名字上你根本不知道这是啥东西,比如五灵脂,其实就是蝙蝠屎;比如紫河车,就是婴儿的胞衣;比如百草霜,那就是厨房里烧饭锅的黑灰。所以,这些龟甲牛骨被挖出来以后,由于无人认得,统统被中药商收去,这些远古的骨头称认为是龙的骨头,磨成粉服用,专治体弱和破伤风——我忽然想到鲁迅的小说《药》里头那些个人血馒头治痨病来,所谓的传统就是这么既让你觉得很有用又让你天雷劈顶囧囧有神吧。不过,剑有双刃,镜子有两面,你不可能指望所有的事都只有正面没有反面,要真这样咱们这个不叫地球,得叫火星了,咱不能泼洗澡水把孩子也一起泼掉。话说回来,这个所谓的“龙骨”上面因为有刻文,药材商们觉得就不象是龙骨头,于是想办法把这些刻文给刮掉——不知道多少历史就这么没有掉了。还有的药材商就不收这些有刻文的骨头。因为跟着这些骨头一起挖出来的还有一些玉器铜器,这东西药材商不要,古董商们要,于是农民把这些有刻文的骨头也搭在铜器玉器中给古董商,多少能卖两个钱。于是古董商们也随便搭两个钱,顺便捎上了。辗转有几块骨头卖到北京,然后引起京津官员的收藏热。最终,一名叫刘鹗的候补官员开始对这些骨甲进行完全的收集研究。说起刘鹗我们可能不熟悉,但说起老残,大家估计就比较熟悉了,我们中学课本里头学过的《老残游记》就是他写的。但是在金石界他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号,也就是他的字“铁云”——中国第一部关于甲骨文的著作,就叫《铁云藏龟》。刘鹗终一生之力,到处游历,并不是为了给我们的中学课本写游记,他是在找这些商代的甲骨。刘鹗这一生,一共收藏了五千多片甲骨,然后把龟甲的拓片排印出版,就是著名的《铁云藏龟》,当时这些甲骨收集有多难呢?举个例子:清末大臣端方也在研究这些甲骨,他收购的市价是二两五钱银子一块骨头——这一块骨头够一般老百姓过个小半年了,五千多片得一万多白银,但连端方之势大也收不得多少片,可见刘鹗收集之艰难。但是虽然当时京津不少人都对这种甲骨感兴趣,但是无人能够识别它的内容。刘鹗《铁云藏龟》的五千多拓片,为甲骨文的研读作出重大贡献。在《铁云藏龟》付印后的第二年,吾邑先贤孙诒让破译了这甲骨天书,写成了甲骨文翻译的第一部字典《契文举例》。当然这里面因为已经译出了文字的解读,所以还有他解读出来的包插对商代的占卜、祭祀、官制、方面等方面的考证,于是商王朝的历史华丽丽地重现了……解读甲骨文有多神奇,如果我们知道许多的历史都留文字记载,但是我们仍然如瞎子摸象,就是因为这些文字都成了“死文字”,无人能读。玛雅文字上千年都被认为是外星人留下的文字,西夏的文字在明代还使用,到清代就无人解读了,是考古找到一块汉字和西夏文的双语对照碑才解读出来,元朝的八思巴字曾经是东西方通用文,但现在也成了死文字,为了研读这些死文字,无数学者穷经皓首几百年,也只译得数十字。而孙诒让从《铁云藏龟》到手只用了两个多月时间,就把它给破译出来了。天才很多都是很神奇的跨界全才,就象刘鹗就是老残一样,孙诒让之所以能够破译这甲骨文,也因为他在其他方面也是高级人才,他花了二十七年研究周礼,写成《周礼正义》,周礼的思想在被儒家学徒涂抹了几千年以后,终于还原到今天让我们可以客观解读,他写了《墨子间诂》等书,今天我们讲周礼,讲墨子,都是从他的书里来得到解读。他既古老又时髦,既解读五千头的骨头也脑子活络,活学活用周礼和墨家的实践精神,引进西方先进科技,在当时建铁路、开矿业、办船务公司都是走在时代前列,最终他把所有挣来的钱用来兴办西学、女学、幼学等三百家学堂,传播传统文化和先进科技的对接。33、甲骨文自从甲骨文被解读之后,安阳的小屯村就成了考古学们的疯狂挖掘目标。经过诸多考古学家们的多次验证以后,就确认这个地方,就是商王盘庚迁都后的所在地——殷墟。那么,为什么从甲骨文就可以看出历史来呢?这就要从甲骨是什么东西说起——在商代,祭祀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所谓国之大事,唯战与祠,也就是打战和祭祠。尤其是打战之前,都要祭祠一下的,并且卜卦问问吉凶。也就是所谓的龟甲占卜,事先用一块洗干净的乌龟背甲或者大块牛骨头之类的,总之面积要够大,然后在上面刻上你目前要干的事儿,问一问老天爷,这事儿能成吗?刻完以后钻个孔然后拿到火上烤,烤到毕毕剥剥有裂开的声音以后,看一看裂纹。然后再把那玩意儿反过来,把同一件事儿再刻上,但问的是这事儿不能成吗?然后再烤一次,看看裂纹。两边的裂纹一对比,那边裂得符合以前那些测得成功的纹路一些,就决定这事儿能不能干。如果这事儿重要,就反复多烧几次,多次采样而取得更精确的数据。基本上都是占卜打仗、种地、天气、疾并作梦这些事儿,这些事儿有了结果以后,也会记在原来占卜的甲骨上,然后把这些甲骨小心地收藏起来。你看,咱们在三千多年前,就有了这样完整的从“工作预案”、到“多次采样”到“工作总结”到“档案管理”一整套的现代管理方式了,千万不要看低古人的智慧哦!我们现在挖出来的甲骨文,其实就是那个年代跟神沟通的“历史档案”,商周时期相当重视档案保管工作,所以我们现在才能够从这些甲骨中,了解到三千多年前人们的生活方式。所谓的八卦卦象,那些长长短短的杠儿,其实就是拿最早期的裂纹当模版,后来呢与时俱进,甲骨没这么多了,于是用长长短短的干蓍草棍儿来代替。当然据说从此以后神灵认为人类太糊弄他们,于是占卜出来的卦象灵验度大减。所以其实一块甲骨文中包含的文字并不多,所以之前一般人拿到几片甲骨,根本看不出这是啥来,刘鹗收集了五千片甲骨,又遇上孙诒让这种天才,所以才有了解读甲骨的条件来。所以我们现在解读商代的历史,其实很大程度上,除了以孔子到司马迁体系的历史记载以外,还有就是靠从甲骨文的解读了。一般来说,甲骨出现的频率多,我们对这个人知道的就多,甲骨出现的频率少,我们对这个人知道得就少。这虽然有些不客观合理,但就甲骨出现的频率来说,一般活得长而且活动事件的人,他的名字出现在甲骨上的频率也就高,一个人功劳大能力强,子孙们对他就崇拜度高,在后世祭祀他——也就是有难事找祖宗,当然也就找实力强的祖宗去了。由于我们挖到甲骨的地方是殷墟,东汉的张衡,也就是发明地动仪的那位,在他的《西京赋》里说到:“殷人屡迁,前八后五”也就是说商代在成汤建国之前,有八次迁居,在建国之后,又有五次迁都。而商王朝最后一次迁都,则是在商王盘庚时代。自从盘庚迁都以后,商王朝再不迁都。所以商王朝保存最完好的资料,就是在盘庚定都的地方,也就是殷这个地方,即现在的殷墟,所以商王朝在后世又称为殷王朝。有固定的地方,资料就容易保存,而之前搬家太多次以后,盘庚之前的君王资料就流失得很厉害。同时因为从沃丁到盘庚,也可以说是商王朝王位传续上非常混乱的时代。由于商王朝不但存在着父传子的习惯,还有兄终弟及的习惯。于是在这短短的一百多年里,王位传续极其混乱。从沃丁到盘康,在血缘上来说,只有六代,可中间却经历了十四位君王。此间数次迁都,除去商王朝是一个马背上的王朝,习惯了游牧民族的迁移性生活方式,还因为王位上的你争我夺,所以导致新任君王为了避开竞争者们势力范围,于是把王朝搬来搬去。所以,这些王们就成了历史舞台的走马灯式龙套人物,让我们这些后人为他们找点东西来说道说道都不容易。所以太甲沃丁们,好歹还算是离开国较远,又跟伊尹这个有故事的人沾点边,也产生一些故事。沃丁死了以后,他的弟弟太庚继位为王,甲骨文中又将他记为大庚,从甲骨文记录来看,祭祀太庚的祭典是很隆重的,因为后面的君王们都是太庚的直系后代居多。太庚据说在位共有五年,太庚死后,王位由他的儿子小甲继承。小甲大约在位有十七年,小甲死后,王位由他的弟弟雍己继位。如果说商王朝的传继象一棵树,那么就侧重父子相传这个部份,而兄弟相传就变成了分支叉丫,后世子孙在祭祀的时候就显得马马虎虎,所以小甲的纪录不多,但是在雍已时代出现一些纪录——雍已同学别高兴得太早,那不是好纪录,拿他当反面典型呢!据说雍已在位,治国不力,于是被人看不起,一部份诸侯和方国停止了向中央的进贡和朝贺。但是怎么说呢,就象演艺圈的艺人对于新闻的态度是不管是好新闻还是坏新闻,总好过没新闻。对于雍已同学来说也是这样吧,如果不是他做事不行,那他搞不好连什么纪录也没留下来呢。雍已在位十二年,他死后由他和小甲的弟弟太戊继承。太戊是直系先王,也就是说后世的王是从他这一系发展下去的,所以太戊的纪录比较多,跟雍已同学不同的是,太戊同学的纪录很正面。据说在太戊做商王的第七年,王宫的院子里有一棵桑树下面又生了一棵谷树,变成一棵共生树。这就是史书上所记载的“桑谷共生”。当然这谷树并不是稻谷的那个谷,那个谷子想共生也生不了,古人记载的“谷树”,其实就是椿树。其实这很正常,鸟带着树种子乱撒,偶而生到一块儿去了的也有,只是不太常见,所以古人容易给这个造故事。吾邑就有一棵樟榕共生树,乡人给起了一个名字叫“樟抱榕”,并繁衍出一段类似于梁祝的爱情故事来,即樟为男,榕为女,本是一对情侣,因为种种外界阻挠演变成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大悲剧,于是死后化为树,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之类的民间传说。但是太戊那会儿,桑谷共生并不是一个感人的故事,他的臣子们由于对雍已以前的糟糕纪录没信心,怕太戊有样学样,于是就吓唬他说,桑谷共生是妖孽之事,肯定是国君有啥事干不好了,所以妖孽就出来了。所以太戊必须好好学习勤劳苦干天天向上,这样狼外婆才不会抓你去当点心吃。结果,不知道是太戊同学本人争气,还是真的被吓到了才努力的,总之在太戊统治的时期,“殷道复兴,诸侯归之”(《史记 殷本纪》)。看到这会儿我忽然明白过来了,为什么雍已时代要特地说一句“诸侯不朝”,原来是为着让太戊时代可以说一声“诸侯归之”啊,要不然,何以赞扬下面这些商王的直系祖宗太戊很有才呢,当然得使劲儿地把太戊的哥哥踩几下,才能够突出太戊的高度啊!只是这高度不管是从把雍已踩低了衬托的,还是用“桑谷共生”这种吓唬小孩子的话吓乖了,就这两方面来衬的话,太戊同学的形象也未必见得高大了。35、九世之乱(上)太戊死了以后,由他的儿子仲丁继承王位。从仲丁开始,就是商朝中期著名的九世之乱。为什么说是九世之乱呢,就是从仲丁开始数,数到盘庚迁殷,中间乱七八糟统统算上,一共是九个君王。仲丁在位的时候,迁了一次都城。为什么要迁都呢,迁都是商王朝的传统。简单地说,商王朝是游牧起家,迁移是一种本性。复杂地说,游牧为什么要迁移,因为草跟粮食不同,牧草吃完了需要时间长出来,而这个长出来的等候时间里,牛马羊照样是要吃的。牛马羊吃草消耗大,储存难。所以放牧不需要成本,但是呆在一个地方把牧草储存起来再喂给牛马羊吃的话,成本大得不得了。所以游牧为主的商王朝,留驻一个地方的时候,也不会太注意长期维护观念,因为潜意识里总觉得迟早是要走人的。这时候商王朝的都城在郑毫,也就是现在的河南郑州这地方,这个城市住着的时候,因为大家都只消耗,不保养,只排放,不环保,于是时间长了就垃圾满地,下水道堵塞。一遇到暴雨黄河发大水,很快城市就隔三岔五地出险情,车子泡在水里,人走在河里等情况也经常发生,政府首脑要召集大家开会,结果会议室里一个人也没来,一问,统统在水里跋涉着呢。这情况,几千年前是这样,几千年后科技发达的广州等啥地方,也是这样。虽然政府也拨款治理城市建设,但是因为政出多门、号令不畅、资金流失等种种原因(我是指商王朝),结果治理多次,差不多等于白扔。更重要的是,水一淹,粮食没收成了,那时候又没集装箱,也没现在这运输条件,一场大水灾,基本上接下来就是水后的瘟疫,人不是死于瘟疫就是死于断粮。最后这个城市就没法住人了,于是仲丁就带人迁都,从郑毫也就是现在的河南郑州迁到现在的山东一带,这个地方,《竹书纪年》里叫“嚣”,《史记》里记作“傲”,在古书上,那里是鲁地的敖山附近。仲丁一迁过去,结果就有麻烦上门了。盖因当时虽然说是商王朝,但是大家都是松散的联合制,你在河南一带欺负你家附近的小弟是可以的,但是你搬到山东去,那里是别人家的地盘。虽然平时也尊你为老大,但你携家带口几万人跑到这里来,吃的喝的,可都是人家原来的份额。于是仲丁就跟当时的夷族,那时候叫蓝夷的打了一架,商王朝略占上风,于是住了下来。但是自仲丁死后,情况又不一样了。仲丁死后,他的弟弟外壬抢先宣布自己继位为新商王。仲丁有许多弟弟,人人都想当商王,外壬登位,其实大家都不太服气。但是他们也不好明着打内战,于是就指使手底下的小弟们捣乱。照理说新任老大上位,小弟们都要来朝见上贡,但是这时候就有两个诸侯,不肯来朝见新商王外壬了。是哪两个国家呢,这两个国家一个叫姺(音险),一个叫邳(音痞)。“姺”是有莘氏的后代,商汤曾娶了有莘氏之女为妃,就是那个大名丰鼎鼎的伊尹,原来就是有莘氏的嫁妆。而“邳”是仲虺的后代,也就是当时跟伊尹为商汤时代左右二相的那一位。照说他们跟商王朝的关系是非常亲密的,为什么要跟老大过不去呢,自己拆自己人的台呢。我们来看看,“姺”的地盘,就是在今天山东的荷泽一带,“邳”的地盘呢,则是在今天山东济宁一带。明白了吧,你占了人家的地盘,人家当然不高兴了。我的地盘,现在听谁的?就算是再亲密,亲兄弟还吃两个锅里的饭呢,你到人家锅里捞饭吃,就算是老大也不应该啊。原来呢仲丁刚搬过来,毕竟人家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姺国和邳国不好意思自己直接出头,就煽忽野人蓝夷来出头赶人,蓝夷被仲丁扁了一顿,姺和邳也就不敢出头了。等仲丁一死,外壬继位,连他们自己内部都搞不定,于是现在轮到外壬的弟弟们煽忽姺和邳出头,来给外壬扯后腿。说白了,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所谓的外忧,其实都是自己家的内患给煽忽起来的。外壬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宣布姺和邳叛乱,要讨伐他们,可是叫不动人。当初他为了上位,免得兄弟们闹意见,把商王的一部份权力分给了弟兄们,现在大家各拥势力跟他捣蛋。随着姺和邳的叛乱以后,其他诸侯看着他们闹腾也没事,于是各自也闹腾起来了,纷纷停止了上贡。牛人诸侯说,我有钱,但是我就是不甩你。不够牛人的诸侯则说,老大啊我不牛,但我没钱,你能杀了我吗,杀了我也没钱。于是外壬左右为难,疲于奔命,撑了十几年也跟着哥哥仲丁去了。36、九世之乱(中)外壬一死,他的弟弟河亶甲抢到了王位。河亶甲一直瞅着商王的位置,他比外壬有心计也有手段,也许是跟姺和邳有协议,也许是看着山东这地方的人太彪悍,于是他想想还是老家安稳,干脆还是往老家搬吧。河亶甲收拾收拾东西,把商王都又搬回了离原来的王朝郑毫不远的相邑,也就是现在山东的安阳附近。这里又离老地盘近,周围的小弟们都听招呼,又没有原来王都的垃圾遍地,还离黄河有一段距离,不怕被水淹,好地方啊!如果说仲丁迁都山东是因为避天灾,但是河亶甲迁回河东就纯粹是避人祸了。所以河亶甲觉得很丢脸,等到他回到老家喘定了气,把周围的小弟们训练训练,觉得可以找回场子了,于是就联合了另外一个关系良好的部族,叫彭国,一起来对付蓝夷、姺国和邳国这三个混蛋。彭国的首领叫彭祖,对,就是那个传说中活了八百年的彭祖——事实上真正的原因是,彭国文化水平偏低,所以他们的首领不管换多少人都叫一个称呼,就是“彭祖”。以前记史料的人不动脑子,一看帝尧时代这个彭祖给尧烧过野鸡汤,夏朝这个地方的首领还叫彭祖,商朝武丁还叫彭祖,于是把这时间一加——哦耶,这个彭祖活了八百年。彭祖的兵马和商王朝的军队联兵,先是收拾了姺国和邳国,然后又把蓝夷和班方给收拾了,后者因为收容了逃亡的姺国首脑而被联军捎带上了。当然彭祖也不白干,抢来的财产和奴隶,河亶甲跟他按比例分成,于是彭祖的势力又膨胀了。这叫按下葫芦起了瓢,当然这瓢起的时候有一个延后性,现在还轮不到河亶甲操心。但是总算这个时期算是稍安定了一些,于是河亶甲放心地上天去跟两个哥哥喝茶去了。河亶甲一死,王位就由仲丁的儿子祖乙抢到手了。其实祖乙一直认为,这个王位迟到了二十多年,问题是二十多年前他爹死的时候他还小还弱,所以叔叔们一屁股挤开他说,这是大人们玩的东西,我们不带你玩。于是祖乙只好等啊等,等到叔叔们统统上天了,祖乙憋足了气,现在终于我的地盘我作主了。好,你们不带我玩,我也不跟你们玩。相邑是河亶甲造的地盘,城里头都是河亶甲功绩,我不爱呆着,我要改地方住。于是祖乙又迁都,这次迁到了一个新都城,这个地方《竹书纪年》里叫“庇”,《史记》里叫“邢”,也有记作“耿”的,据各方面考古及古书考证,也就是今天河北邢台附近的地方。祖乙在后世记载中的名声不错,当然除去他自己努力争气以外,最大的原因就是他是商王朝的直系先王,也就是说后世的商王都是他的直系血统,像他的叔叔外壬和河亶甲就比较杯具,做事再努力功劳再大,都有可能被祖乙的后世子孙们划来算成自己祖宗的成绩。37、九世之乱(下)祖乙死后由他的儿子祖辛继位,甲骨文上又记作“旦辛”。祖辛也是直系先王,后世祭祀他的青铜器也不少。祖辛大约在位十六年左右,死了,王位传给他的弟弟沃甲。沃甲因为不是直系王,所以他在位的时间也搞不清楚,有的说是五年,有的说是五个五年也就是二十五年。因为他留下的记录太少,所以我觉得,他在位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沃甲死后,由祖辛的儿子祖丁继位,这话听起来轻描淡写,但是其实经过很血腥,因为沃甲也有儿子,但最后被祖丁抢过来了,沃甲的儿子当然不服气。于是祖丁在位九年就死了,据说死得有点不清不楚。祖丁死后,沃甲的儿子南庚在一片血海中夺得了王位。这一次的内斗和杀戳过大了,所以南庚手上兄弟叔伯们的血不少,就觉得自己屁股下的宝座不稳。而且因为现在的都城邢邑是由祖辛父子长期经营过的,所以南庚坐在这里,就觉得四面冷嗖嗖的象是随时哪里要射出飞箭来,所以南庚就想换个地方住。换哪里呢,他看来看去,河南那地面容易被水淹,河北这地方是祖辛父子的地盘,所以他又往山东迁去了。南庚迁都于奄,也就是现在山东的曲阜一带。如果说一个人不小心踩雷了,这叫倒霉。如果一个人在前一次踩雷的地方再踩雷了,那叫什么?那叫缺心眼。南庚但凡有点记性,就得记得当初他太爷爷仲丁那会儿迁到山东,结果换了三个王都安不住,给姺国和邳国还有蓝夷赶出山东的事儿来。结果他再往那雷区去踩,当然不得好。他本指望迁都可以削弱祖辛一支的势力,可这地界邪性,它有自己的主人,所以通常不旺商王,人家嫌你来抢地盘,所以更愿意跟反对他的人好。结果南庚迁都,更加陷入困境。史书上说,在南庚时期,王朝更加衰落了。在内忧外患中,南庚死了,由祖辛的孙子、祖丁的儿子阳甲继位。阳甲在位时,王族内部矛盾更加失控,大家每天只干一件事,就是我杀了你,再你杀了我。阳甲已经完全无法控制局面,只能只之任之,混吃等死。阳甲死后,由弟弟盘庚继位。《史记》上说:“自仲丁以来,废适而更立诸弟子,弟子或争相代立,比九世乱,于是诸侯莫朝。”从仲丁开始,到外壬、河亶甲、祖乙、祖辛、沃甲、祖丁、南庚、阳甲为止,一共九王,也就是商王朝最混乱的九世之乱。38、当信用破产时盘庚继位以后,其实王朝的情况已经很糟糕。后来的一个哲人老子曾经说过一句名言,叫“治大国若烹小鲜”,就是治理一个国家,就象煎小鱼一样,不能老是翻来翻去,因为煎小鱼翻来翻去,鱼肉就碎了。而一个国家也一样,不能老是折腾过来折腾过去,折腾多了,国家也会碎掉。而在盘庚之前的九世之乱,其实也就是这个原因——折腾太多了。一个王上台一个主意,好好的国都,就这么一百多年时间五易国都,从河南的郑毫迁到山东的嚣邑,再从山东的嚣邑迁到河南的相邑,又从河南的相邑迁到河北的邢邑,再从河北的邢邑又迁回山东的奄邑,这真不是普通的折腾。老百姓刚安下家,又被赶出搬家;老百姓春天辛苦种下粮食,等收获的时候人已经不在这里了。古人搬家又不象现在,坐个车叫个搬家公司就行。现代人无法体验到那个年代搬迁的艰难,那时候交通基本靠走——只有贵族才有马车,路上没有餐馆提供伙食,只有老虎狮子等准备把你当伙食的猛兽,没有消毒过的水,吃了拉肚子没人管,日晒雨淋那是绝对没有地方遮避的……他们跋涉于高山峻岭、荒漠激流中,饥饿、劳累、疾病、风雨、猛兽时时侵扰着他们,每一次的迁移都伴随着大量的死亡,国力越来越衰弱,以致于人民对迁都充满了恐惧和怨恨。王朝频频迁都,另一个后果就是“诸侯不朝”,以前通讯基本靠吼,就算是原来跟商王朝关系颇好的诸侯,也架不住这商王朝频频搬家,你说我今天有诚意上你家去还拎着礼物呢,结果一上门——搬家了。再赶过去,又搬家了。这关系再好,可一可二不可三,我也懒得再跑了。更别说原来就有些自己小想法小算盘的诸侯了,干脆不来了,问起来的时候就回答:“我去过了,你搬家了。”多现成的借口啊!还有一些原住民部族,本来住得好好的,结果忽然间,自己家的房子自己家的地,被宣布成了商王朝的国都,有能耐的直接反抗,没能耐的只好间接反抗了。而山东这地界,本地部族们更是对跑来抢吃的商王朝充满了排斥。好不容易赶走一次,但却招来强大的报复,好不容易消停了,你们又搬过来了——我打不过你,给你捣捣乱总行了吧。所以商王朝在奄邑住着总不消停,以前阳甲在时就头痛万分,只是又没有魄力去改变,只能够混到自己上天。而盘庚作为阳甲的弟弟和继承人,早就看到了这问题,也早就在研究怎么解决这些问题。很明显,继续留在山东,是不智之举,只能是迁都。迁到哪里好呢,盘庚在吸取了以前九世君王迁都的经过以后,决定迁回原来商王朝的故地“殷”。于是盘庚在继位以后,就下达了迁都的命令。但是,很显然,反对的声音很大很大。并不是我们看到的钦定历史上说的,所谓旧贵族因为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反对迁都。事实上在这百多年里,王朝已经迁都五次,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要反对早就反对了,也就不会迁都五次了。事实上,反对迁都的是整个部族的子民们。五次迁都,劳民伤财,哪家哪户都可能有死于迁都跋涉中或者因迁都和当地部族发生的战争中。人们厌倦了一次又一次付出自家的生命财产来为统治者的心血来潮而为买单,每次迁都,统治者都告诉他们,这是为了将来的幸福生活,大家要牺牲小我,成全大我。每次上头都是这么告诉他们,这次会是最后一次的搬迁,下一站会是永久的安定居所。老百姓是听话的,顺从的,信任政府的。但是,如果他们的听话换来的是践踏,他们的顺从换来的不是安定,如果把他们的信任没完没了地折腾挥霍了。那么,他们将不再信任,不再听从,不再合作,不再牺牲。人是有底线的,一旦把老百姓的信任度挥霍过了底线之后,结果统治者发现,因为他们自己的言而无信,把原来的一群“顺民”“良民”变成了现在的“刁民”“暴民”。这时候如果你要他们从听你的,将会格外困难信任是双方面的,承诺也是双方面的,不管位高与位低。盘庚被他的前任前前任们,提前把老百姓的信任度都折腾完了。等盘庚发布迁都令的时候,信用破产了,没有人理他了。老百姓不愿意迁都,那是因为他们受够了折腾,而贵族们也不愿意迁都,那是从仲丁开始,迁都就不仅仅是一件民事工程,而是一种权力格局的大整顿。就象我前面在讲到大禹治水的时候说过的那样,发动一项全国大工程,就可以得到集中大量人力和财力的支配权,就能够借此排除异已、提拨心腹、收买人心、拉拢势力,最后达到把权力集中在自己的手心里。所以前几次迁都,很大一部份原因新王上位,为了清除旧势力的行为。而这些旧势力作为既得利益者,当然是不愿意放弃自己已经占有的土地、牛羊、奴隶跟着君王迁都,最后都迁完了,土地牛羊奴隶也没了或者被重新分配了。前人曾把九世之乱和盘庚迁殷作为两个不同的事例,来证明九世之乱有多么错误,和盘庚迁殷有多么正确,但却始终无法说明,为什么会有九世之乱,又为什么会有盘庚之迁就永远稳固下来的事实。任何事情,都不能够武断地把前因后果割裂开来,只是片面地去判断对与错。事实上,对于历史,我们真正需要的不是判断,而是推理。当推理历史的时候,其实结果并不重要,因为结果已经摆在那里了,更重要的是过程,只有重新去经历这些过程,我们才会惊异地发现,有些过程,其实到现在我们都可以在我们身边发现。就象看电影,我们需要的是享受其中两个小时的过程,而不是给你看个开头,看个结尾。就象我们大部份的历史书一样,为什么让我们觉得索然无味,就是因为他们只给我们看开头和结尾。事实上,如果我们去重演这些过程,就发现趣味无穷。如果我们把九世之乱和盘庚迁殷连起来结合前因后果的话,我们就会发现,所谓的九世之乱之混乱,和盘庚迁殷之大治,其实并不是两个事件,而是一个事件。商王朝作为以牛马起家的游牧部落,是有着长远的迁徙习惯的。前面就说过,“殷人屡迁,前八后五。”他们在建立王朝之前,就有八次迁徙,但是在建立王朝之后,一直到仲丁的时候,就没有再迁徙了。但是从仲丁开始,又在频频迁徙,而到了盘庚时代,大家又不愿意迁徙了。这是为什么呢,在王朝未建立之前,商只是一个游牧部落,逐水草而居,屡次迁徙并不奇怪。在王朝建立之后,他们就有了庞大的上层建筑,他们要享受高质量和安逸的生活,他们就要兴建城市,兴建宫室,兴建许多建筑物。而他们的部落民们,也因为成了王朝的中心部落而迁入城市,享受高等民族待遇。说白了,就象一个公司,未上市之前是商部落,上市以后是商王朝,而在公司草创期间的元老员工,也就是商部落的原住民,在商王朝上市后,就成了持有员工股的股东,可以坐享股息,而不用拼命挣工资了。所以,象那种逐水草而迁徙的日子,从贵族到平民都不愿意干了,他们需要稳定下来,享受成果。所以在成汤开国之后,在原来的夏都附近,先是建立了西毫,但是建都不久发生了天灾,成汤以为不吉利,然后又在夏都的另一个方向,建立了一个更大的城市郑毫。可以看出,原来建都的时候,选择的地方根据一是在原来夏都的附近,二是根据巫师占卜的方位。说白了,并没有经过很严格的考证,当然那时候的人们也不研究这个。但是成汤建国时,人不够,经济也不太发达,所以根据成汤时代所建立的城市,在经过了两百多年以后,显得陈旧落伍,不堪负荷。再加上黄河改道,结果郑毫又处于黄河泛滥的必经之路,这个都城隔三岔五地被水淹没,牛羊走失,粮食白种。王朝的发展,进入了瓶颈期。继续在这个地方呆下去,就是慢性自杀,而搬迁呢,带着一个已经享受了两百多年变得腐败而堕落的民族去寻找新的方向,去脱胎换骨重生,更象是一种开大手术的风险。这一刀不割不行,可是这一刀割下去,失败死亡的风险更大。是慢慢等死,还是来个大手术呢?放在后世,或许需要权衡一下,然而在远古,人们并没有想这么多,他们更从听直觉做事。于是从仲丁开始,就带着大家找新的地方。因为黄河的泛滥,所以一开始就打算放弃河南一带,转而迁移到山东一带去。但是没想到,山东是块硬骨头,啃不下来,九代商王两进两退五次迁徙,最终不但没办法把它啃下来,反而因为频频迁移,而导致经济倒退,国力衰败,内斗加剧。九代君王,五次迁徙,最后把整个王国走进了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