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李逊为浙东观察使。逊抑士族,右编人,至横恣不检,及简,一反之,农估兼受其弊,时谓两失之。以工部侍郎召还。初,使府得代,诏至,署留后即行。李翛观察浙西,始请留故使交政。及简还半道堂牒还之,如例,乃听解。 进户部,加御史中丞。户部有二员,判使按者居别一署,谓之“左户”,元和后,选委华重,宰相多由此进。崔群既相,而简代之,故简意且柄任。及出山南东道节度使,内不乐。政颇严峭。时有诏置临汉监以牧马,命简兼使职。简以亲吏陆翰主奏邸,关通阉侍,翰持之,数傲很,简怒,追还,以土囊毙之。家上变,发简奸赃,御史劾验,得遗吐突承璀赀七百万。左授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再贬吉州司马。以赦令进睦州刺史,复徙常州,仍太子宾客分司,卒。 简尤工诗,闻江、淮间。尚节义,与之交者,虽殁,视恤其孤不少衰。晚路殊躁急,佞佛过甚,为时所诮。尝与刘伯刍、归登、萧俯译次梵言者。 刘伯刍,字素芝,兵部侍郎乃之子。行修谨。淮南杜佑奏署节度府判官。府罢,召拜右补阙,迁主客员外郎。数过友家饮噱,为韦执谊阴劾,贬虔州参军。久乃除考功员外郎。裴垍待之善,擢累给事中。李吉甫当国而垍卒,不加赠,伯刍为申理,乃赠太子少傅。或言其妻垍从母也,吉甫欲按之,求补虢州刺史。稍迁刑部侍郎、左散骑常侍。卒,赠工部尚书。伯刍风度高严,善谈谑,而动与时适,论者少之。 子宽夫,宝历中为监察御史。奏言:“以王府官摄祠,位轻,非严恭意,请以尚书省、东宫三品若左右丞、侍郎通摄。”俄转左补阙。陈岵注浮屠书,因供奉僧以闻,除濠州刺史。宽夫劾状,敬宗怒谓宰相曰:“岵不繇僧得州,谏臣安受此言?”宽夫曰:“众劾岵,独臣草状,应伏诛。推言所从,恐累国体。”帝谠其言,释之。 子允章,字蕴吕,咸通中为礼部侍郎。请诸生及进士第并谒先师,衣青衿,介帻,以还古制。改国子祭酒。又建言:“群臣输光学钱治庠序,宰相五万,节度使四万,刺史万。”诏可。后为东都留守。黄巢至,分司李磎挈尚书印走河阳,允章寄治河清。巢僭号,辄受伪官,文书尽用金统。遣取印磎所,磎不与,更悔愧,移檄近镇起兵扞贼,磎持印还之。后废于家。 杨凭,字虚受,一字嗣仁,虢州弘农人。少孤,其母训道有方。长善文辞,与弟凝、凌皆有名。大历中,踵擢进士第,时号“三杨”。凭重交游,尚气节然诺,与穆质、许孟容、李庸阝相友善,一时歆慕,号“杨穆许李”。 历事节度府,召为监察御史,不乐,辄免去。累迁太常少卿、湖南江西观察使。性简傲,接下脱略,人多怨之。在二镇尤侈忲。入拜京兆尹。与御史中丞李夷简素有隙,因劾凭江西奸赃及它不法,诏刑部尚书李庸阝、大理卿赵昌即台参讯。于时凭治第永宁里,功役丛烦,又幽妓妾于永乐别舍,谤议颇讠雚,故夷简藉之痛擿发,欲抵以死。既置对,未得状,即逮捕故官属推蹑,簿凭家赀。翰林学士李绛奏言:“凭所坐赃,不当同逆人法。”乃止。宪宗以凭治京兆有绩,但贬临贺尉。始,德宗时,假借方镇,习为僭儗事,夷简首按凭,时以为宜,而缘私怨,论者亦不与。俄徙杭州长史。以太子詹事卒。 凭所善客徐晦者,字大章,第进士、贤良方正,擢栎阳尉。凭得罪,姻友惮累,无往候者,独晦至蓝田慰饯。宰相权德舆谓曰:“君送临贺诚厚,无乃为累乎?”晦曰:“方布衣时,临贺知我,今忍遽弃邪?有如公异时为奸邪谮斥,又可尔乎?”德舆叹其直,称之朝。李夷简遽表为监察御史,晦过谢,问所以举之之由。夷简曰:“君不负杨临贺,肯负国乎?”后历中书舍人,强直守正,不沈浮于时。嗜酒丧明,以礼部尚书致仕,卒。 凝,字懋功。由协律郎三迁侍御史,为司封员外郎。坐厘正嫡媵封邑,为权幸所忌,徙吏部,稍迁右司郎中。宣武董晋表为判官,亳州刺史缺,晋以凝行州事。增垦田,决污堰,筑堤防,水患讫息。时孟叔度横纵挠军治,而凝亦荒湎,晋卒,乱作。凝走还京师,阖门三年。拜兵部郎中,以痼疾卒。 凌,字恭履,最善文,终侍御史。子敬之。 敬之,字茂孝。元和初,擢进士第,平判入等,迁右卫胄曹参军。累迁屯田、户部二郎中。坐李宗闵党,贬连州刺史。文宗尚儒术,以宰相郑覃兼国子祭酒,俄以敬之代。未几,兼太常少卿。是日,二子戎、戴登科,时号“杨家三喜”。转大理卿,检校工部尚书,兼祭酒,卒。 敬之尝为《华山赋》示韩愈,愈称之,士林一时传布,李德裕尤咨赏。敬之爱士类,得其文章,孜孜玩讽,人以为癖。雅爱项斯为诗,所至称之,繇是擢上第。斯,字子迁,江东人。敬之祖客灞上,见闽人濮阳愿,阅其文,大推挹,遍语公卿间。会愿死,敬之为敛葬。 潘孟阳,史亡何所人。父炎,大历末官右庶子,为元载所恶,久不迁。载诛,进礼部侍郎,以病免。方刘晏任权,炎乃其婿,虽书疏报答,未尝辄开,时称有古人节。晏得罪,坐贬澧州司马,时舆疾上道,不自言。于邵高其介,申救,不见听。 孟阳少以廕,俄登博学宏辞科,补渭南尉,再迁殿中侍御史。公卿多父行及外家宾客,故被慰荐,擢累兵部郎中。贞元末,王绍以恩幸进,数称孟阳才,权知户部侍郎。杜佑判度支,奏以自副。时宪宗新立,诏孟阳驰驿江淮视财赋,加盐铁转运副使,并察诸使治否。孟阳恃奥主,又气豪倨,从者数百人,所至会宾客,留连倡乐,招金钱,多补吏,誉望大丧。使还,罢为大理卿。其后左司郎中郑敬宣慰江淮,帝诫曰:“朕宫中用尺寸物皆有籍,唯赈民无所计。卿是行,宜谕朕意,毋若潘孟阳殚财费酣饮游山寺而已。” 元和三年,出为华州刺史,迁剑南东川节度使。宰相武元衡与孟阳旧,复以户部侍郎召判度支,又兼京北五城营田使。太府王遂为西北供军使,持营田不可,至私忿恨,更请间论列。帝怒,罢孟阳左散骑常侍。明年,复旧官。盛葺第舍,帝微行至乐游原,望见之,以问左右,孟阳惧,辍不敢治。而伎媵用度过侈汰,人多指怒之。病风痹,改左散骑常侍。卒,赠兵部尚书,谥曰康。 初,孟阳为侍郎,年未四十,其母谓曰:“以尔之材而位丞郎,使吾忧之。” 崔元略,博州人。父敬,贞元时终尚书左丞。元略第进士,更辟诸府,迁累殿中侍御史,以刑部郎中知御史杂事,进拜中丞。时李夷简召为大夫,故诏元略留司东台。改京兆少尹,行府事,数月,迁为尹。徙左散骑常侍。 初,中丞缺,议者属崔植,而元略谬谓植入阁不如仪,使御史弹治。及宰相以二人进,元略果得之,植恨怅。既当国,以元略为宣抚党项使,辞疾不行。植奏:“不少责,无以示群臣。”乃出为黔南观察使,徙鄂岳。久乃拜大理卿。 敬宗初,还京兆尹,兼御史大夫。收贷钱万七千缗,为御史劾奏,诏刑部郎中赵元亮、大理正元从质、侍御史温造以三司杂治。元略素事宦人崔潭峻,颇左右之,狱具,削兼秩而已。俄授户部侍郎,讥谤大兴,谏官斥元略方劾而迁,有助力,元略自解辨,乃止。京兆刘栖楚又劾元略前造东渭桥,纵吏增估物不偿直,取工徒赃二万缗。诏夺一月俸。于是栖楚规相位,疑元略妨己路,故举疑似衊染之。太和三年,以户部尚书判度支,出为东都留守,改义成节度使。卒,赠尚书左仆射。子铉。 铉,字台硕,擢进士第,从李石荆南为宾佐,入拜司勋员外郎、翰林学士,迁中书舍人、学士承旨。武宗好蹴踘、角抵,铉切谏,帝褒纳之。会昌三年,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铉入朝,凡三岁至宰相,而石犹在江陵。泽潞平,兼户部尚书。与李德裕不叶,罢为陕虢观察使。宣宗初,擢河中节度使,以御史大夫召,用会昌故官辅政,进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封博陵郡公。铉所善者郑鲁、杨绍复、段瑰、薛蒙,颇参议论。时语曰:“郑、杨、段、薛,炙手可热;欲得命通,鲁、绍、瑰、蒙。”帝闻之,题于扆。是时,鲁为刑部侍郎,铉欲引以相,帝不许,用为河南尹。它日,帝语铉曰:“鲁去矣,事由卿否?”铉惶惧谢罪。 久之,出为淮南节度使,帝饯太液亭,赐诗宠之。因宣州军乱,逐观察使郑薰,铉出兵讨击,诏兼宣歙池观察使。既平,加检校司空,罢兼使。居九年,条教一下无复改,民以顺赖。咸通初,徙山南东道、荆南二镇,封魏国公。庞勋叛,自桂管北还,所过剽略。铉闻,大募兵屯江、湘,邀贼归路。贼惧,更逾岭,自淮而北。朝廷壮其忠。卒官下。 子沆,字内融,累迁中书舍人。韦保衡逐于琮,沆亦贬循州司户参军。僖宗立,召为永州刺史,复拜舍人,进礼部、吏部二侍郎。乾符五年,以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昕旦告麻,大雾塞廷中,百僚就班修庆,大风雨雹,时谓不祥。俄改中书侍郎,兼工部尚书。时王景崇进兼中书令,让其兄景儒,求易定节度。沆谓魏博、卢龙且相援,执不可。卢携专政,而黄巢势浸盛,沆每建裁遏,多为携沮抑。贼陷京师,匿张直方第,遇害。 元略弟元受、元式、元儒,皆举进士第。 元受以高陵尉直史馆。元和时,于皋谟为河北行营粮料使,元受从之,督供馈。皋谟得罪,元受逐死岭表。 元式始署帅府僚佐,累官湖南观察使。会昌中,泽潞用兵,迁河中,拜河东、义成节度使。宣宗初,以刑部尚书判度支,拜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进兼户部尚书。以疾罢。卒,赠司空,谥曰庄。 大中时,又有宰相崔龟从,字玄告。初举进士,复以贤良方正、拔萃,三中其科,拜右拾遗。太和初,迁太常博士。最明礼家沿革,问不虚酬。定敬宗庙室祝辞,皇帝不可云孝弟。九宫皆列星,不容为大祠。大臣薨,不于讣日辍朝,乃在数日外。因引贞观时,任瑰卒,有司对仗奏,太宗责其不知礼;岑文本殁,是夕罢警严;张公谨亡,哭不避辰日;故闵悼之切,不宜过时。又言三品以上官,非经任将相密近,不宜辍朝。诏皆可其议,九宫遂为中祠。再迁至司勋郎中,知制诰,真拜中书舍人,历户部侍郎。大中四年,以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再岁,罢为宣武军节度使,数徙镇,卒。 韦绶,字子章,京兆万年人。有至性,然好不经,丧父,镵臂血写浮屠书。建中末,为长安尉。硃泚乱,羸服走奉天,拜华阴令。佐襄阳于頔府,数讥谑刺頔横恣,頔不能容,荐诸朝。三迁职方郎中。 穆宗为太子,绶入侍读,迁谏议大夫。太子书“依”字辄去“人”,曰:“上以此可天下事,乌得全书耶?”绶白之,帝喜,即赐绶锦彩。方太子幼,绶数为俚言以悦太子,它日侍,太子为帝道之。帝怒曰:“绶当以经义辅导太子,而反语此,朕何赖焉?”外迁虔州刺史。 穆宗立,召为尚书右丞、集贤院学士,出入禁中,怙宠甚。建白:“帝诞日,百官先诣光顺门贺皇太后,然后上皇帝千万岁寿。”诏可。久之,宰相奏古无生日称贺者,绶议格。时大臣论启或未决,绶居中助可否。九月九日宴群臣曲江,绶请集贤学士得别会,帝一顺听。进位礼部尚书。帝问所以振灾邀福者,对曰:“宋景公以善言退法星三舍,汉文除秘祝,敕有司祭而不祈,此二君皆受自至之福,书美前史。如失德以却灾,媚神以丐助,神而有知,且因以谴也。”时帝不德,故托讽焉。 俄以检校户部尚书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入辞,请门戟十二以行,又乞赐钱二百万,官子元弼太常丞,帝以旧恩许之。绶耄而贪,不能事军政,纲维乱弛。卒,赠尚书右仆射,帝遣中人吊其家。有司谥通丑,故吏以为言,改谬丑,不报,罢。 列传第八十六 张赵李郑徐王冯庾 张荐,字孝举,深州陆泽人。祖鷟,字文成,早惠绝伦。为儿时 ,梦紫文大鸟,五色成文,止其廷。大父曰:“吾闻五色赤文,凤也;紫文,鸑鷟也。若壮,殆以文章瑞朝廷乎?”遂命以名。调露初,登进士第。考功员外郎骞味道见所对,称天下无双。授岐王府参军。八以制举皆甲科,再调长安尉,迁鸿胪丞。四参选,判策为铨府最。员外郎员半千数为公卿称“鷟文辞犹青铜钱,万选万中”,时号鷟“青钱学士”。证圣中,天官侍郎刘奇以鷟及司马锽为御史。性躁卞,傥荡无检,罕为正人所遇,姚崇尤恶之。开元初,御史李全交劾鷟多口语讪短时政,贬岭南;刑部尚书李日知讼斥太重,得内徙。鷟属文下笔辄成,浮艳少理致,其论著率诋诮芜猥,然大行一时,晚进莫不传记。武后时,中人马仙童陷默啜,问:“文成在否?”答曰:“近自御史贬官。”曰:“国有此人不用,无能为也。”新罗、日本使至,必出金宝购其文。终司门员外郎。 荐敏锐有文辞,能为《周官》、《左氏春秋》。初,为颜真卿叹赏。大历中,浙西观察使李涵表荐才任史官,诏授左司御率府兵曹参军,以母老辞不就。丧除,礼部侍郎于邵以闻,召充史馆修撰,兼阳翟尉。真卿为李希烈所拘,遣兄子岘及家仆奏事,五辈皆留内客省,不得出。荐上疏曰: 去正月中,真卿奉使淮西,期不先戒,行无素备。受命之后,不宿于家,亲党不遑告别,介副不及陈请,孱僮单骑,即日载驰。冒奸锋于临汝,折元恶于许下,捐躯杖义,威诟群凶,遂令胁制者回虑,忠勇者肆情。周曾奋发于外,韦清伺应于内,希烈苍黄窘迫,奔固旧穴,盖真卿义风所激也。真卿逮事四朝,为国元老,忠直孝友,羽仪王室。行年八十,被羸老之疾,拘囚环堵之间,顾眄钩戟之下,呼嗟愤恚,失寝忘食,不知悲翁何以堪此! 伏闻希烈之母,钟念幼子,目不绝泣,求责希烈;又希烈妻祖母郭及妻妹封并逮捕京师。此三人留之无益,请寘境上以赎真卿,先降诏书,分明谕告。且希烈知真卿人望,不敢加害,既无嫌隙,但因循未遣耳。若归其亲爱,贼亦何吝还一使哉? 臣又闻真卿所遣兄子岘及家僮从官奉表来者五辈,皆留中,其子頵等拳拳实希一见,望许休澣,告以安否。 疏奏,卢杞持之,不报。 硃泚反,诡姓名伏匿城中,著《史遁先生传》。京师平,擢左拾遗。诏复用杞为刺史,荐与陈京、赵需等论杞奸恶倾覆不当用,入对挺确,德宗纳之。 贞元元年,帝亲郊。时更兵乱,礼物残替,用荐为太常博士,参缀典仪,略如旧章。刑部尚书关播持节送咸安公主于回纥,以荐为判官。还,迁工部员外郎。久之,擢谏议大夫,复为史馆修撰。 方裴延龄用事,中伤俊良,建白无不当帝意。荐将疏其恶,延龄知之,因言于帝曰:“谏议论朝政得失,史官书人君善恶,二者不可兼。”荐改秘书少监。延龄必欲以罪斥废之。会遣使册回鹘毘伽怀信可汗,使荐至回鹘。还为监。吐蕃赞普死,擢荐工部侍郎,为吊祭使。荐占对详辩,三使绝域,始兼侍御史、中丞,后大夫。次赤岭,被病卒,年六十一,吐蕃传其柩以归。顺宗立,问至,赠礼部尚书,谥曰宪。 荐自拾遗至侍郎,凡二十年,常兼史馆修撰。初,贞元时,京师旱,帝避正殿,减膳,荐白限日以应古制。及定昭德皇后庙乐,迁献、懿二祖,定太仪位号、大臣祔庙鼓吹法,莫不参裁,诸儒谓博而详。所著书百余篇。子又新,别有传。 孙读,字圣用,幼颖解。大中时第进士,郑薰辟署宣州幕府。累迁礼部侍郎。中和初为吏部,选牒精允。调官丐留二年,诏可,榜其事曹门。后兼弘文馆学士,判院事,卒。 赵涓,冀州人。幼有文,天宝时第进士,补郾城尉,稍历台省。河南王缙引署副元帅府判官。德宗初,为衢州刺史。始,永泰时,禁中火,近东宫,代宗疑之。涓以监察御史为巡使,验治明谛,迹火所来,乃宦人直舍。帝在东宫颇德之。及治衢,不为观察使韩滉所容,奏免官。帝见其名,问宰相曰:“是岂永泰时御史乎?”对曰:“然。”诏拜尚书左丞。既至,劳之曰:“卿正直,朕所自知,乃以罪闻,不信也。”命典吏部选。从狩梁。兴元元年卒,赠户部尚书。 子博宣,亦擢进士第。藻翰豪迈,沈于酒,傲忽少检。陈许曲环辟署于府,久不能堪,乃诬“受吴少诚金为反间,数言休咎惑众”。有诏杖四十,流康州,时人冤之。 李纾,字仲舒。始仕为校书郎,大历初,李季卿荐为左补阙,迁累中书舍人。德宗居奉天,繇礼部侍郎选为同州刺史。帝次梁,纾委城趋行在,擢兵部侍郎、高邑伯。建言享武成王庙不宜与文宣王等,制从之。纾性乐易,喜接后进。其自奉养颇华裕,不为龊龊崖检。官虽贵,而游纵自如。奉诏为《兴元纪功述》及它郊庙乐章,论撰甚多。进吏部侍郎。年六十二卒,赠礼部尚书。 郑云达,系本荥阳。父昈,为郾城尉,州刺史移职,民之暴謷者遮道留,昈诛杀六七人。采访使奇之,言状,擢北海尉。安禄山反,县民孙俊驱市人以应,昈率众击杀之。改登州司马。李光弼表为武宁府判官,迁沂州刺史,谕降贼李浩五千人。终滁州刺史。 云达为人诞谲敢言,已登进士第,去客燕朔,硃泚善之,表为掌书记,妻以滔女。泚将朝,使云达先入奏,同府蔡廷玉谮于泚,奏贬为平州参军。滔代泚将,复辟云达为判官。廷玉与要藉官硃体微它日与泚从容言:“滔非长者,不可付以兵。”云达数漏其语以怒滔,故滔论廷玉等,皆得罪死。滔助田悦,云达谏,不从,遂弃室自归。德宗悦,擢谏议大夫。帝在梁,云达依李晟,晟表以礼部侍郎为军司马,时时咨逮戎略。元和初,为京兆尹,卒。 弟方达,悖悍,结徒剽劫,父欲杀之,不克。云达自劾“不能教,恐赤臣家”。诏锢死黔州。 徐岱,字处仁,苏州嘉兴人,世农家子。于学无所不通,辩论明锐,座人常屈。大历中,刘晏表为校书郎。观察使李栖筠钦其贤,署所居为“复礼乡”。名达于朝,擢偃师尉。礼仪使蒋镇荐为太常博士,专掌礼事。从德宗出奉天,以膳部员外郎兼博士。 贞元初,为太子、诸王侍读,迁给事中、史馆修撰。帝以诞日岁岁诏佛老者大论麟德殿,并召岱及赵需、许孟容、韦渠牟讲说。始三家若矛楯然,卒而同归于善。帝大悦,赉予有差。两宫恩遇无比。性笃慎,至宫殿中语未尝近之,不谈人短,宗族孤孺者皆为婚嫁。然吝啬,自持家管钥,世所讥云。卒,赠礼部尚书。 王仲舒,字弘中,并州祁人。少客江南,与梁肃、杨凭游,有文称。贞元中,贤良方正高第,拜左拾遗。德宗欲相裴延龄,与阳城交章言不可。后入阁,帝顾宰相指曰:“是岂王仲舒邪?”俄改右补阙,迁礼部考功员外郎。奏议详雅,省中伏其能。坐累为连州司户参军,再徙荆南节度参谋。 元和初,召为吏部员外郎,未几,知制诰。杨凭得罪斥去,无敢过其家,仲舒屡存之。将直凭冤,贬峡州刺史,母丧解。服除,为婺州刺史。州疫旱,人徙死几空;居五年,里闾增完,就加金紫服。徙苏州。堤松江为路,变屋瓦,绝火灾,赋调尝与民为期,不扰自办。 穆宗立,每言仲舒之文可思,最宜为诰,有古风。召为中书舍人。既至,视同列率新进少年,居不乐,曰:“岂可复治笔研于其间哉!吾久弃外,周知俗病利,得治之,不自愧。”宰相闻之,除江西观察使。初,江西榷酒利多佗州十八,民私酿,岁抵死不绝,谷数斛易斗酒。仲舒罢酤钱九十万。吏坐失官息钱五十万,悉产不能偿,仲舒焚簿书,脱械不问。水旱,民赋不入,叹曰:“我当减燕乐他用可乎!”为出钱二千万代之。有为佛老法、兴浮屠祠屋者,皆驱出境。卒于官,年六十二,赠左散骑常侍,谥曰成。 仲舒尚义概,所居急民废置,自为科条,初若烦密,久皆称其便。 冯伉,魏州元城人,徙贯京兆。第五经、宏辞,调长安尉。三迁膳部员外郎,为睦王等侍读。李抱真卒,伉持节临吊,归之帛,不受,又致京师,伉上表固拒。于是醴泉令缺,宰相高选,德宗曰:“前使泽潞不受币者,其人清,可用也。”遂以授伉。县多嚚猾,数犯法,伉为著《谕蒙书》十四篇,大抵劝之务农、进学而教以忠孝。乡乡授之,使转相教督。居七年,韦渠牟荐为给事中、皇太子诸王侍读。对殿中,赐金紫服。进兵部侍郎,出为同州刺史。以散骑常侍召,领国子祭酒者再。卒,年六十六,赠礼部尚书。 庾敬休,字顺之,邓州新野人。祖光烈,与弟光先不受安禄山伪官,遁去。光烈终大理少卿,光先吏部侍郎。父何,当硃泚反,又与弟倬逃山谷,不臣贼。官兵部郎中。 敬休擢进士第,又中宏辞,辟宣州幕府。入拜右补阙、起居舍人,建言:“天子视朝,宰相群臣以次对,言可传后者,承旨宰相示左右起居,则载录,季送史官,如故事。”诏可。既而执政以几密有不可露,罢之。召为翰林学士。文宗将立鲁王为太子,慎选师傅,敬休以户部侍郎兼鲁王傅。 初,剑南西川、山南道岁征茶,户部自遣巡院主之,募贾人入钱京师。太和初,崔元略奏责本道主当岁以四万缗上度支。久之,逗留多不至。敬休始请置院秭归,收度支钱,乃无逋没。又言:“蜀道米价腾踊,百姓流亡,请以本道阙官职田赈贫民。”诏可。再为尚书左丞。卒,赠吏部尚书。 敬休夷澹,多容可,不饮酒食肉,不迩声色。弟简休,亦至工部侍郎。 列传第八十七 姚独孤顾韦段吕许薛李 姚南仲,华州下邽人。乾元初,擢制科,授太子校书。迁累右补阙。大历十年,独孤皇后崩 ,代宗悼痛,诏近城为陵,以朝夕临望。南仲上疏曰:“臣闻人臣宅于家,帝王宅于国。长安乃祖宗所宅,其可兴凿建陵其侧乎?夫葬者,藏也,欲人之不得见也。今西近宫阙,南迫大道。使近而可视,殁而复生,虽宫以待之可也。如令骨肉归土,魂无不之,虽欲自近,了复何益?且王者必据高明,烛幽隐,先皇所以因龙首而建望春也。今起陵目前,心一感伤,累日不能平。且匹夫向隅,满堂不乐,况万乘乎,天下谓何?陛下谥后以贞懿,而终以亵近,臣窃惑焉。今国人皆曰后陵在迩,陛下将日省而时望焉,斯有损圣德,无益先后,欲宠反辱,惟陛下孰计。”疏奏,帝嘉纳,进五品阶以酬谠言。 坐善宰相常衮,出为海盐令。浙西观察使韩滉表为推官,擢殿中侍御史内供奉。召还,四迁为御史中丞,改给事中、陕虢观察使。拜义成节度使。监军薛盈珍恃权桡政,不能逞,因毁南仲于朝,德宗惑之。俄遣小使程务盈诬表以罪。会南仲裨将曹文洽入奏,知其语,则晨夜追至长乐驿,及之,与同舍,夜杀务盈,投其诬于厕。为二书,一抵南仲,一治南仲冤,且自言杀务盈状,乃自杀。驿吏以闻,帝骇异。南仲不自安,固请入朝。帝劳曰:“盈珍桡卿政邪?”曰:“不桡臣政,臣隳陛下法耳。如盈珍辈,所在有之,虽使羊、杜复生,抚百姓,御三军,必不能成恺悌之化而正师律也。”帝默然。乃授尚书右仆射。贞元十九年卒,年七十五,赠太子太保,谥曰贞。 初,崔位、马少微者,俱在南仲幕府。盈珍之谮也,出位为遂州别驾。东川观察使王叔邕希旨奏位,杀之。复出少微补外,使宦官护送,度江,投之水云。 独孤及,字至之,河南洛阳人。为儿时,读《孝经》,父试之曰:“儿志何语?”对曰:“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宗党奇之。天宝末,以道举高第补华阴尉,辟江淮都统李峘府,掌书记。 代宗以左拾遗召,既至,上疏陈政曰: 陛下屡发德音,使左右侍臣得直言极谏。壬辰诏书,召裴冕等十有三人集贤殿待制,以备询问。此五帝盛德也。然顷者陛下虽容其直,而不录其言,所上封皆寝不报。有容下之名,无听谏之实,遂使谏者稍稍自钳口,饱食相招为禄仕,此忠鲠之人所以窃叹,而臣亦耻之。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况朝廷之大,卿大夫之众,陛下选授之精欤!假令不能如文王之多士,其中岂不有温故知新,可懋陈政要而亿则屡中者?陛下议政之际,曾不采其一说,尧之畴咨,禹之昌言,岂若是邪?昔尧设谤木于五达之衢,孔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然则多闻阙疑,不耻下问,圣人之心也。愿陛下以尧、孔心为心,日降清问,其不可者罢之,可者议于朝,与执事者共之。使知之必言,言之必行,行之必公,则君臣无私论,朝廷无私政,陛下以此辨可否于献替,而建太平之阶可也。 师兴不息十年矣,人之生产,空于杼轴。拥兵者第馆亘街陌,奴婢厌酒肉,而贫人羸饿就役,剥肤及髓。长安城中,白昼椎剽,吏不敢诘。官乱职废,将堕卒暴,百揆隳剌,如沸粥纷麻。民不敢诉于有司,有司不敢闻陛下,茹毒饮痛,穷而无告。今其心颙颙,独恃于麦,麦不登,则易子咬骨矣。陛下不以此时厉精更始,思所以救之之术,忍令宗庙有累卵之危,万姓悼心失图,臣实惧焉。去年十一月丁巳夜,星陨如雨,昨清明降霜,三月苦热,错缪颠倒,沴莫大焉。此下陵上替,怨讟之气取之也。天意丁宁谴戒,以警陛下,宜反躬罪己,旁求贤良者而师友之,黜贪佞不肖者,下哀痛之诏,去天下疾苦,废无用之官,罢不急之费,禁止暴兵,节用爱人,兢兢乾乾,以徼福于上下,必能使天感神应,反妖灾为和气矣。 又言: 减江淮、山南诸道兵以赡国用,陛下初不以臣言为愚,然许即施行,及今未有沛然之诏,臣窃迟之。今天下唯朔方、陇西有吐蕃、仆固之虞,邠、泾、凤翔兵足以当之矣。自此而往,东洎海,南至番禺,西尽巴蜀,无鼠窃之盗,而兵不为解。倾天下之货,竭天下之谷,以给不用之军,为无端之费,臣不知其故。假令居安思危,以备不虞,自可厄害之地,俾置屯御,悉休其余,以粮储扉屦之资充疲人贡赋,岁可以减国租半。陛下岂迟疑于改作,逡巡于旧贯,使大议有所壅,而率土之患日甚一日?是益其弊而厚其疾也。夫疗痈者,必决之使溃。今兵之为患,犹痈也,不以渐戢之,其害滋大,大而图之,必力倍而功寡,岂《易》“不俟终日”之义邪? 俄改太常博士。或言景皇帝不宜为太祖,及据礼条上。谥吕諲、卢弈、郭知运等无浮美,无隐恶,得褒贬之正。迁礼部员外郎,历濠、舒二州刺史。岁饥旱,邻郡庸亡什四以上,舒人独安。以治课加检校司封郎中,赐金紫。徙常州,甘露降其廷。卒,年五十三,谥曰宪。 及喜鉴拔后进,如梁肃、高参、崔元翰、陈京、唐次、齐抗皆师事之。性孝友。其为文彰明善恶,长于论议。晚嗜琴,有眼疾,不肯治,欲听之专也。子朗、郁。 朗,字用晦,由处士辟署江西、宣歙、浙东三府。元和中,擢右拾遗。建言:“宜用观察使领本道盐铁,罢场监管榷吏,除百姓之患。”不听。盗杀武元衡,朗请贬京兆尹,诛捕贼吏。因劝罢兵,忤宪宗意,贬兴元户曹参军。久乃拜殿中侍御史,兼史馆修撰。坐与李景俭饮,景俭使酒慢宰相,出为韶州刺史。召还,再迁谏议大夫。 敬宗初,宦官殴鄠令崔发鸡干下,朗请诛首恶以正常法。王播赂权近,还判盐铁,朗连疏论执。迁御史中丞。故事,选御史皆中丞自请。是时,崔晁、郑居中繇宰相力得监察御史,朗拒不纳,晁、居中卒改他官。侍御史李道枢醉谒朗,朗劾不虔,下除司议郎。会殿中王源植贬官,朗直其枉,书五上不报,即自劾执法不称,愿罢去。帝遣中人尉谕不许。文宗初,迁工部侍郎,出为福建观察使,创发背卒,赠右散骑常侍。 郁,字古风,始生而孤,与朗育于伯父汜。擢进士第,最为权德舆所称,以女妻之。元和初,举制科高等,拜右拾遗,俄兼史馆修撰,进右补阙。吐突承璀讨王承宗,郁执不可,挺议鲠固,号称职。擢翰林学士。德舆辅政,以嫌去内职,拜考功员外郎,仍兼修撰。宪宗叹德舆乃有佳婿,诏宰相高选世族,故杜悰尚岐阳公主,然帝犹谓不如德舆之得郁也。俄知制诰。德舆去位,还为学士。九年,以疾辞禁近,徙秘书少监,屏居鄠,卒,年四十,赠绛州刺史。郁有雅名,帝遇之厚,议者亦谓当宰相,共以早世惜之。 子庠,字贤府,丧父始十岁,有至性,闻呼父官及吊客来,辄号恸几绝。后举进士,仕至尚书丞。 顾少连,字夷仲,苏州吴人。举进士,尤为礼部侍郎薛邕所器,擢上第,以拔萃补登封主簿。邑有虎孽,民患之,少连命塞陷阱,独移文岳神,虎不为害。御史大夫于颀荐为监察御史。德宗幸奉天,徒步诣谒,授水部员外郎、翰林学士。再迁中书舍人,阅十年,以谨密称。尝请徙先兆于洛,帝重远去,诏遣其子往,且命中人护蕆葬役。 历吏部侍郎。裴延龄方横,无敢忤者。尝与少连会田镐第,酒酣,少连挺笏曰:“段秀实笏击贼臣,今吾笏将击奸臣!”奋且前,元友直在坐,欢解之。改京兆尹。政尚宽简,不为灼灼名。先是,京畿租赋薄厚不能一,少连以法均之。迁吏部尚书,封本县男,徙兵部。为东都留守,表禁苑及汝闲田募耕以便民,阅武力,利铠仗,号良吏。卒,年六十二,赠尚书右仆射,谥曰敬。 始,少连携少子师闵奔行在,有诏同止翰林院,车驾还,授同州参军。 韦夏卿,字云客,京兆万年人。少邃于学,善文辞。大历中,与弟正卿同举贤良方正,皆策高等。授高陵主簿,累迁刑部员外郎。时仍岁旱蝗,诏以郎官宰畿甸,授奉天令,课第一,改长安令。转吏部员外郎、郎中,擢给事中,出为常、苏二州刺史。徐州节度使张建封疾甚,诏夏卿为徐泗行军司马,且代之。未至,而建封卒,徐军立其子愔为留后,召夏卿为吏部侍郎。 时从弟执谊在翰林,尝受人金,有所干请,密以金内夏卿怀中,夏卿毁怀不受,曰:“吾与尔赖先人遗德,致位及此,顾当是哉?”执谊大惭。转京兆尹、太子宾客,检校工部尚书,为东都留守,辞疾,改太子少保。卒,年六十四,赠尚书左仆射,谥曰献。 夏卿性通简,好古有远韵,谈说多闻。晚岁将罢归,署其居曰“大隐洞”。与齐映、穆赞、赞弟员友善,虽同游,终年不见其喜愠。抚孤侄恩逾己子。为政务通理,不甚作条教。所辟士如路隋、张贾、李景俭等,至宰相达官,故世称知人。 正卿子瓘,字茂弘,及进士第,仕累中书舍人。与李德裕善,德裕任宰相,罕接士,唯瓘往请无间也。李宗闵恶之,德裕罢,贬为明州长史。会昌末,累迁楚州刺史,终桂管观察使。 段平仲,字秉庸,本武威人,隋民部尚书达六世孙。擢进士第。杜佑、李复之节度淮南,连表掌书记。擢监察御史。磊落有气节,嗜酒敢言。是时,德宗春秋高,躬自听断,天下事有所壅隔,群臣畏帝苛察,无敢言。平仲常曰:“上聪明神武,但臣下畏怯,自为循默尔。使我一日得召见,宜大有开纳。”会京师旱,诏择御史、郎官开仓振恤。平仲与考功员外郎陈归被选,同得对,粗陈振恤事,帝察其意有所畜,以归在侧未言。事讫,平仲方独进,帝乃并留归,正色问之,杂以它语,平仲错牾不得言,乃谬称名,帝怒,叱去之。苍黄向幄后,归趋降招之,乃得去。由是坐废七年,然名由此显。 元和初,为谏议大夫,宪宗使吐突承璀讨镇州,亟疏争,不可。及还,无功,又请斩之。再迁尚书右丞。朝廷有得失,未尝不论奏,世推其敢直云。终太子左庶子。 赞曰:君有常尊,臣有定卑,自然之势也。然臣不自通于上,君不降而逮诸下,则治不得成而功不彰。返是而天下之务粲焉几矣。德宗察察,欲折伏臣下,自为聪明,而治愈疏。段平仲一忤上,苍惶失对,而犹以取名,何哉?下知所职,而上丧其所以为上也。故圣王屈己从谏,君臣两得其美,知道之本欤! 吕元膺,字景夫,郓州东平人。姿仪瑰秀,有器识。始游京师,谒故宰相齐映,映叹曰:“吾不及识娄、郝,殆斯人类乎!”策贤良高第,调安邑尉,辟长春宫判官。李怀光乱河中,辄解去。论惟明节度渭北,表佐其府。惟明卒,王栖曜代之,德宗敕栖曜留元膺自佐,入拜殿中侍御史。历右司员外郎。出为蕲州刺史,尝录囚,囚或白:“父母在,明日岁旦不得省,为恨。”因泣,元膺恻然,悉释械归之,而戒还期。吏白“不可”,答曰:“吾以信待人,人岂我违?”如期而至。自是群盗感愧,悉避境去。 元和中,累擢给事中。俄为同州刺史。既谢,帝逮问政事,所对详诣。明日,谓宰相曰:“元膺直气谠言,宜留左右,奈何出之?”李籓、裴垍谢,因言:“陛下及此,乃宗社无疆之休。臣等昧死请留元膺给事左右。”未几,兼皇太子侍读,进御史中丞。拜鄂岳观察使。尝夜登城,守者不许。左右曰:“中丞也。”对曰:“夜不可辨。”乃还。明日,擢守者为大将。入拜尚书左丞。度支使潘孟阳、太府卿王遂交相恶,乃除孟阳散骑常侍,遂邓州刺史,诏辞无所轻重。元膺上其诏,请明枉直,以显褒惩。 江西裴堪按虔州刺史李将顺受赇,不覆讯而贬。元膺曰:“观察使奏部刺史,不加覆,虽当诛,犹不可为天下法。”请遣御史按问,宰相不能夺。 选拜东都留守。故事,留守赐旗甲,至元膺不给。或上言:“用兵讨淮西,东都近贼,损其仪,沮威望,请比华、汝、寿三州。”帝不听,并三州罢之。留守不赐旗甲,自此始。都有李师道留邸,邸兵与山棚谋窃发,事觉,元膺禽破之。始,盗发,都人震恐,守兵弱不足恃,元膺坐城门指纵部分,意气闲舒,人赖以安。东畿西南通邓、虢,川谷旷深,多麋鹿,人业射猎而不事农,迁徙无常,皆趫悍善斗,号曰“山棚”。权德舆居守,将羁縻之,未克。至是,元膺募为山河子弟,使卫宫城,诏可。 改河中节度使。时方镇多姑息,独元膺秉正自将,监军及中人往来者,无不严惮。入拜吏部侍郎。正色立朝,有台宰望,处事裁宜,人服其有礼。以疾改太子宾客。居官始终无訾缺。卒,年七十二,赠吏部尚书。 许孟容,字公范,京兆长安人。擢进士异等,又第明经,调校书郎。辟武宁张建封府。李纳以兵拒境,建封遣使谕止,前后三辈往,皆不听。乃使孟容见纳,敷引逆顺,纳即悔谢,为罢兵。表为濠州刺史。 德宗知其能,召拜礼部员外郎。公主子求补崇文生者,孟容固谓不可,主诉之,帝问状,以著令对。帝嘉其守,擢郎中。累迁给事中。京兆上言“好畤风雹害稼”,帝遣宦人覆视,不实,夺尹以下俸。孟容曰:“府县上事不实,罪应罚。然陛下遣宦者覆视,紊纲纪。宜更择御史一人参验,乃可。”不听。 浙东观察使裴肃诿判官齐总暴敛以厚献,厌天子所欲。会肃卒,帝擢总自大理评事兼监察御史为衢州刺史。衢,大州也。孟容还制曰:“方用兵处,有不待次而擢者。今衢不他虞,总无功越进超授,群议谓何?且总本判官,今诏书乃言‘权知留后,摄都团练副使’,初无制授,尤不见其可。假令总有可录,宜暴课最,解中外之惑。”会补阙王武陵等亦执争,于是诏中停。帝召谓曰:“使百执事皆如卿,朕何忧邪?”自袁高争卢杞后,凡十八年,门下无议可否者。至孟容数论驳,四方知天子开纳多士,浩然想见其风。 贞元十九年夏,大旱,上疏言:“陛下斋居损膳,具牲玉,走群望,而天意未答,岂丰歉有定,阴阳适然乎?窃惟天人交感之际,系教令顺民与否。今户部钱非度支岁计,本备缓急,若取一百万缗代京兆一岁赋,则京圻无流亡,振灾为福。又应省察流移征防当还未还,役作禁锢当释未释;负逋馈送,当免免之;沈滞郁抑,当伸伸之;以顺人奉天。若是而神弗祐、岁弗稔,未之闻也。”先是,为裴延龄、李齐运流斥者,虽十年弗内移,故孟容因旱及之。帝始不悦,改太常少卿。 元和初,再迁尚书右丞、京兆尹。神策军自兴元后,日骄恣,府县不能制。军吏李昱贷富人钱八百万,三岁不肯归。孟容遣吏捕诘,与之期使偿,曰:“不如期,且死!”一军尽惊,诉于朝。宪宗诏以昱付军治之,再遣使,皆不听,奏曰:“不奉诏,臣当诛。然臣职司辇毂,当为陛下抑豪强。钱未尽输,昱不可得。”帝嘉其守正,许之。京师豪右大震。 累迁吏部侍郎。盗杀武元衡,孟容白宰相曰:“汉有一汲黯,奸臣寝谋。今朝廷无有过失,而狂贼敢尔,尚谓国有人乎?愿白天子,起裴中丞辅政,使主兵柄,索贼党,罪人得矣。”后数日,果相度。俄以尚书左丞宣慰汴宋陈许河阳行营,拜东都留守。卒,年七十六,赠太子少保,谥曰宪。 孟容方劲有礼学,每所折衷,咸得其正。好提腋士,天下清议上之。 弟季同,始署西川韦皋府判官。刘辟反,弃妻子归,拜监察御史。历长安令,再迁兵部郎中。孟容为礼部侍郎,徙季同京兆少尹。时京兆尹元义方出为鄜坊观察使,奏劾宰相李绛与季同举进士为同年,才数月辄徙。帝以问绛,绛曰:“进士、明经,岁大抵百人,吏部得官至千人,私谓为同年,本非亲与旧也。今季同以兄嫌徙少尹,岂臣所助邪?且忠臣事君,不以私害公,设有才,虽亲旧当白用。避嫌不用,乃臣下身谋,非天子用人意。”帝然之。终宣歙观察使。 薛存诚,字资明,河中宝鼎人。中进士第。擢累监察御史。元和初,讨刘辟,邮传事丛,诏以中人为馆驿使,存诚以为害体甚,奏罢之。转殿中侍御史,累迁给事中。琼林库广籍工徒,存诚曰:“此奸人羼名以避征役,不可许。”又神策军与咸阳尉袁儋不平,诬奏之,儋被罚。二敕皆执不下。宪宗悦,遣使劳之,拜御史中丞。浮屠鉴虚者,自贞元中关通赂遗,倚宦竖为奸,会坐于頔、杜黄裳家事,逮捕下狱。存诚穷劾之,得赃数十万,当以大辟。权近更保救于帝,有诏释之,存诚不听。明日,诏使诣台谕曰:“朕须此囚面诘,非赦也。”存诚奏曰:“狱已具,陛下必欲召赦之,请先杀臣乃可。不然,臣不敢奉诏。”鉴虚卒抵死。江西监军高重昌妄劾信州刺史李位谋反,追付仗内诘状。存诚一日三表,请付位御史台。及按,果无实。 未几,复为给事中。会御史中丞阙,帝谓宰相曰:“持宪无易存诚者。”乃复命之。会暴卒,帝悼惜,赠刑部侍郎。存诚性和易,于人无所不容,及当官,毅然不可夺。子廷老。 廷老,字商叟,及进士第,谠正有父风。宝历中,为右拾遗。敬宗政日僻,尝与舒元褒、李汉入阁论奏曰:“比除拜不由宰司拟进,恐纲纪浸坏,奸邪放肆。”帝厉语曰:“更论何事?”元褒曰:“宫中兴作太甚。”帝色变,曰:“兴作何所?”元褒不能对。廷老曰:“臣等以谏为职,有闻即应论奏。然见外辇材瓦绝多,知有所营。”帝曰:“已谕。”时造清思院,殿中用铜鉴三千,薄金十万饼,故廷老等恳言之。寻加史馆脩撰。 郑注用事,岭南节度使郑权附之,悉盗公库宝货输注家为谢。廷老表按权罪,由是中人切齿。又论李逢吉党张权舆、程昔范不宜居谏争官,逢吉怒。会廷老告满百日,出为临晋令。文宗立,召为殿中侍御史。李让夷数荐之,拜翰林学士。日酣饮,不持检操,帝不悦,并让夷罢之。开成三年,迁给事中。在公卿间,侃侃不干虚誉,推为正人。卒,赠刑部侍郎。 子保逊,第进士,擢累给事中。 保逊子昭纬,乾宁中,至礼部侍郎。性轻率,坐事贬磎州刺史。 李逊,字友道,魏申公发之后,赵郡所谓申公房者,客居荆州。始署山南东道掌书记,累迁濠州刺史。初,濠州兵谋杀其将杨腾,腾走扬州,因灭腾家,曹亡剽劫。逊至,镌谕利害,众释铠自归。观察使旨限外浮敛,逊一不应。入为虞部郎中。由衢州刺史以政最擢浙东观察使。当贞元初,福建军乱,前观察使奏益兵三千屯于境,以折闽冲,遂为长戍,几二十年。逊署事,即停其兵。 入为给事中。故事,天子以畸日听政,对群臣。逊奏:“陛下求治,而下有所陈,当不时上,岂宜限以日?如是,毕岁得望天子者几何?”宪宗悦,从之。迁户部侍郎。 代严绶为山南东道节度使。时方讨蔡,析山南东道为两节度:以唐、邓、隋三州授高霞寓,得专攻讨,而逊督襄、复、郢、均、房五州赋馈之。初,襄阳兵隶霞寓者多逃还,后霞寓战贼不胜,言为逊所桡。帝欲按状,宰相请置不问,下迁太子宾客。中人诬之,更贬恩王傅。久乃历京兆尹、国子祭酒。以检校礼部尚书为忠武节度使。时吴元济始平,治条疏颣,逊召会大众,申严约束,明谕赏罚,上下皆感畏,众遂安。逊于为政,抑强植弱,贫富均一,所至有绩可纪。 长庆初,幽、镇继乱,逊首建诛讨计,不听。诏以兵万人会行营,即日上道,先诸军至,由是进检校吏部尚书。未几,徙节凤翔,过京师,以疾求解为刑部尚书。卒,年六十三,赠尚书右仆射,谥曰贞。 子方玄,字景业,第进士。裴谊奏署江西府判官。有大狱,论死者十余囚,方玄刺审其冤,悉平贷之。累为池州刺史。钩检户籍,所以差量徭赋者,皆有科品程章,吏不得私。常曰:“沈约年八十,手写簿书,盖为此云。”终处州刺史。 逊弟建,字杓直,与兄俱客荆州。乡人争斗,不诣府而诣建,平决无颇。母怜其孝,每字之曰:“犭委子劝吾食,吾辄饱;进药,吾意其瘳。”贞元中,补校书郎。德宗思得文学者,或以建闻,帝问左右,宰相郑珣瑜曰:“臣为吏部时,当补校书者八人,它皆藉贵势以请,建独无有。”帝喜,擢左拾遗、翰林学士。 顺宗立,李师古以兵侵曹州,建作诏谕还之,词不假借。王叔文欲更之,建不可。左除太子詹事,改殿中侍御史。以兵部郎中知制诰。宰相有窜定诏稿者,亟请解职,除京兆少尹。会逊被谗,建申治之,出为澧州刺史。召拜刑部侍郎。卒,赠工部尚书。 初,建为学时,家苦贫。兄造知其贤,为营丐,使成就之。故逊、建皆举进士。后虽通显,未尝治垣屋,以清俭称。 建子讷,字敦止,及进士第。迁累中书舍人,为浙东观察使。性疏卞,遇士不以礼,为下所逐,贬朗州刺史。召为河南尹。时久雨,洛暴涨,讷行水魏王堤,惧漂泊,疾驰去,水遂大毁民庐。议者薄其材。初,讷居与宰相杨收接,收欲市讷冗舍以广第,讷叱曰:“先人旧庐,为权贵优笑地邪?”凡三为华州刺史,历兵部尚书,以太子太傅卒。遗命葬不请卤簿,避赠谥,诏听。 列传第八十八 孔穆崔柳杨马 孔巢父,字弱翁,孔子三十七世孙。少力学,隐徂来山。永王璘称兵江淮,辟署幕府 ,不应,铲迹民伍。璘败,知名。广德中,李季卿宣抚江淮,荐为左卫兵曹参军。三迁库部员外郎。出为泾原行军司马。累拜湖南观察使,未行,会普王为荆襄副元帅,署行军司马。俄而德宗狩奉天,行在擢给事中,为河中、陕、华招讨使,累上破贼方略,帝嘉纳。 未几,兼御史大夫,为魏博宣慰使。巢父辩而才,及见田悦,与言君臣大义,利害逆顺,开晓其众。是时,悦久不臣,下皆厌乱,杂然喜曰:“不图今日还为王人!”酒中,悦起,自陈骑射工,曰:“陛下见用,何敌不摧!”巢父曰:“若尔,不蚤自归,乃一剧贼耳。”悦曰:“能为剧贼,岂不能为功臣乎?”巢父曰:“国方多虞,待子而息。”悦谢焉。数日,田绪杀悦,与大将邢曹俊等听命,巢父即以绪权知军务,纾其难。 李怀光据河中,帝复令巢父宣慰,罢其兵,以太子太保授之。怀光素服待命,巢父不止。众忿曰:“太尉无官矣!”方宣诏,乃噪而合,害巢父,并杀中人啖守盈。初,巢父至,怀光以其使魏博而田悦死,疑其谋出巢父,故军乱不肯救。帝闻震悼,赠尚书左仆射,谥曰忠。诏具礼收葬,赐其家粟帛,存恤之。 从子戣、戡、戢。 戣,字君严,擢进士第。郑滑卢群辟为判官,群卒,摄扌怱留务。监军杨志谦雅自肆,众皆恐。戣邀志谦至府,与对榻卧起,示不疑,志谦严惮不敢动。入为侍御史,累擢谏议大夫。条上四事:一、多冗官,二、吏不奉法,三、百姓田不尽垦,四、山泽榷酤为州县弊。宪宗异其言。中人刘希光受赇二十万缗,抵死,吐突承璀坐厚善,逐为淮南监军。太子舍人李涉知帝意,投匦上言承璀有功不可弃。戣得副章,不肯受,面质让之。涉更因左右以闻,戣劾奏涉结近幸,营罔上听。有诏斥涉峡州司马,宦宠侧目,人为危之,戣自以适所志,轩轩甚得。 俄兼太子侍读,改给事中。江西观察使李少和坐赃,狱寝不下;博陵崔易简杀从父兄,鞫状具。京兆尹左右之,翻其情。戣慷慨论正,贬少和,杀易简,夺尹三月俸。再迁尚书左丞。信州刺史李位好黄老道,数祠祷,部将韦岳告位集方士图不轨,监军高重谦上急变,捕位劾禁中。戣奏:“刺史有罪,不容系仗内,请付有司。”诏还御史台。戣与三司杂治,无反状。岳坐诬罔诛,贬位建州司马。中人愈怒,故出为华州刺史。明州岁贡淡菜蚶蛤之属,戣以为自海抵京师,道路役凡四十三万人,奏罢之。历大理卿、国子祭酒。 会岭南节度使崔咏死,帝谓裴度曰:“尝论罢蚶菜者,谁欤?今安在?是可往,为朕求之。”度以戣对,即拜岭南节度使。既至,免属州逋负十八万缗、米八万斛、黄金税岁八百两。先是,属刺史俸率三万,又不时给,皆取部中自衣食。戣乃倍其俸,约不得为贪暴,稍以法绳之。南方鬻口为货,掠人为奴婢,戣峻为之禁。亲吏得婴儿于道,收育之,戣论以死,由是闾里相约不敢犯。士之斥南不能北归与有罪之后百余族,才可用,用之,禀无告者,女子为嫁遣之。蕃舶泊步有下碇税,始至有阅货宴,所饷犀琲,下及仆隶,戣禁绝,无所求索。旧制,海商死者,官籍其赀,满三月无妻子诣府,则没入。戣以海道岁一往复,苟有验者不为限,悉推与。 自贞元中,黄洞诸蛮叛,久不平。容、桂二管利虏掠,幸有功,乃请合兵讨之。戣固言不可,帝不听,大发江、湖兵,会二管入讨。士被瘴毒死者不胜计,安南乘之,杀都护李象古,而桂管裴行立、容管阳旻皆无功,忧死;独戣不邀一旦功,交、广晏然大治。 穆宗立,以吏部侍郎召,改右散骑常侍,还为左丞,以老自乞。雅善韩愈,谓曰:“公尚壮,上三留,何去之果?”戣曰:“吾岂要君者?吾年,一宜去;吾为左丞,不能进退郎官,二宜去。”愈曰:“公无留资,何恃而归?”曰:“吾负二宜去,尚奚顾子言?”愈嗟叹,即上疏言:“臣与戣同在南省,数与戣相见,其为人守节清苦,论议正平。年七十,筋力耳目未衰,忧国忘家,用意至到。如戣辈,在朝不过三数人,陛下不宜苟顺其求,不留自助也。《礼》:大夫七十致仕,若不得谢,则赐之几杖安车,不必七十尽许致仕。今戣据礼求退,陛下若不听许,亦无伤义,而有贪贤之美。”不报。以礼部尚书致仕,岁致羊酒如汉征士礼。卒,年七十三。赠兵部尚书,谥曰贞。 子遵孺,温裕,仕为天平节度使。遵孺子纬。 纬,字化文,少孤,依诸父。多与有名者游,才誉蚤成。擢进士第,东川崔慎由表置幕府。从崔铉淮南,复从慎由守河中,再迁观察判官。宰相杨收荐以长安尉直弘文馆。迁监察御史,进礼部员外郎、兼集贤直学士。母丧解。还为右司员外郎。赵隐言其才,拜翰林学士,俄知制诰。频迁户部侍郎,擢御史中丞。纬方雅,疾恶若仇,中外闻风,未绳辄肃。三迁吏部侍郎。权要私谒至盈几,一不省,当路不悦,改太常卿。 从僖宗西到蜀,以刑部尚书判户部。萧遘雅不喜,坐调度不给,改太子少保。及帝避硃玫,次陈仓,惟黄门卫士数百扈乘舆。诏拜纬御史大夫,令趣百官至行在。时群臣露次盩厔,为盗剽胁,衣囊略尽。纬谒宰相,欲有所论,遘与裴澈怨田令孜,不欲行,辞不见。纬召御史曰:“吾等身被恩,谊不辞难,今诏群臣皆不至,夫与人布衣游,犹缓急相恤,况于君乎?”且泣下。御史亦辞方寇夺,丐衣食,请办一日费而行。纬曰:“吾妻疾,旦暮尽,丈夫岂以家事后国事乎?公善自谋,吾行决矣。”往见李昌符曰:“诏书再至,而群臣顾未行。仆,大夫也,不敢后。愿假兵护送天子所。”昌符具资装送之。既及行在,纬策玫必反,建言关邑厄狭,不足驻六师,请幸梁州。即日去陈仓而玫兵至,微纬言几不脱。进拜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玫平,从帝还,领诸道盐铁转运使,累迁尚书左仆射,赐号“持危启运保乂功臣”。铁券恕十死,又赐天兴良田、善和里第各一区,兼京畿营田使。 昭宗即位,进司空。以太学焚残,乃兼国子祭酒,完治之。加司徒,封鲁国公。帝将郊见,中尉枢密使索宰相朝服,有司白中人无衣冠助祭事,中尉怒,责礼官必得。纬言:“中人不朝服,国典也。陛下欲假借之,则请以所兼官为之服。”谏官固执,帝召谓曰:“方举大礼,为我容之。”进兼太保。时天武都头李顺节,疏暴人也,以浙西节度使兼平章事。台史白:“已谢,当班见百官。”纬判止之。明日,顺节盛服至,则无班,怏怏去。他日见纬,以为言,纬曰:“固疑公见望也。且百辟卿士,天子廷臣,班见宰相,以宰相为之长。公提天武健儿,据堂受礼,安乎?必欲用之,去都头乃可。”顺节惭缩不敢言。 张濬将伐太原,帝不决,以问纬,纬助濬请。既濬败,坐傅会,出为荆南节度使,俄贬均州刺史。二人皆密结硃全忠,全忠为请,诏听所便,乃屏居华阴。李茂贞入杀韦昭度,帝恶大臣朋比,与籓臣交,更召纬入朝,再擢吏部尚书,以司空、门下侍郎复辅政。使者敦劝,力疾到京师,见帝呜咽流涕,自陈衰疾不任事,乞归田里。帝动容,诏使者送纬至堂视事。会天子出次石门,从至莎城,以病还都。家人召医视,纬曰:“天下方乱,何久求生?”不肯服药,卒,赠太尉。 戡,字胜始,进士及第,补修武尉,以大理评事佐昭义李长荣节度府。长荣死,卢从史自别将代之,留署掌书记。从史稍得志,益骄,与王承宗、田绪阴相结,欲久连兵以固其位。戡始阴争不从,则于会肆言以折之,从史始若受其言,后偃蹇不轨,戡遂以疾归洛阳。未几,李吉甫镇扬州,表置幕府,戡未应。从史曰:“是欲舍我而从人邪?”即诬以事,奏三上,诏以卫尉丞分司东都。自贞元后,帅镇劾奏僚佐,不验辄斥。至是,给事中吕元膺执不可。宪宗遣使谕曰:“朕非不知戡,行用之矣。”未几,卒,年五十七。从史败,追赠司勋员外郎。 戢,字方举。初,父死难,诏与一子官,补修武尉,不受,以让其兄戡。擢明经,书判高等,为校书郎、阳翟尉,累迁殿中侍御史,分司东都。昭义判官徐玫,故尝助卢从史为跋扈者,从史败,孟元阳代,欲复用之。戢移书昭义前系玫,乃上列其状。帝怒,流玫播州。转侍御史、库部员外郎。始,硃泚以彭偃为中书舍人,偃子充符得不死,辟鄜坊府。或荐其能,召还京师。戢谓京兆尹裴武曰:“泚所下诏令皆偃为之,悖逆子不鸟窜兽伏,乃干誉求进乎?子盍效季孙行父逐莒仆以勉事君者?”武即逐出充符。拜京兆少尹,再迁为湖南观察使,召授右散骑常侍、京兆尹。岁旱,文宗忧甚,戢躬祠曲江池,一夕大澍,帝悦,诏兼御史大夫。卒,赠工部尚书。 子温业,字逊志,擢进士第。大中时,为吏部侍郎。求外迁,宰相白敏中顾同列曰:“吾等可少警,孔吏部不乐居朝矣。”后为太子宾客。 穆宁,怀州河内人。父元休,有名开元间,献书天子,擢偃师丞,世以儒闻。宁刚正,气节自任。以明经调盐山尉。安禄山反,署刘道玄为景城守,宁募兵斩之,檄州县并力捍贼。史思明略境,郡守召宁摄东光令御之。贼遣使诱宁,宁斩以徇,郡守恐怒贼令致死,即夺其兵,罢所摄。始,宁过平原,见颜真卿,尝商贼必反。及是,闻真卿拒禄山,即遗真卿书曰:“夫子为卫君乎?”真卿喜,署宁河北采访支使。宁以息属其母弟曰:“苟不乏嗣,足矣!”即驰谒真卿曰:“先人有嗣矣,我可从公死。”既而贼攻平原,宁劝固守,真卿不从,夜亡过河,见肃宗行在。帝问状,真卿对:“不用穆宁言,故至此。”帝异之,驰驿召宁,将以谏议大夫任之。会真卿以直忤旨,宁亦罢。 上元初,为殿中侍御史,佐盐铁转运,住埇桥。李光弼屯徐州,饷不至,檄取资粮,宁不与。光弼怒,召宁欲杀之。或劝宁去,宁曰:“避之失守,乱自我始,何所逃罪乎?”即往见光弼。光弼曰:“吾师众数万,为天子讨贼,食乏则人散,君闭廪不救,欲溃吾兵耶?”答曰:“命宁主粮者,敕也,公可以檄取乎?今公求粮,而宁专馈;宁有求兵,而公亦专与乎?”光弼执其手谢曰:“吾固知不可,聊与君议耳。”时重其能守官。累迁鄂岳沔都团练及租庸盐铁转运使。当是时,河漕不通,自汉、沔径商山以入京师。淮西节度使李忠臣不奉法,设戍逻以征商贾,又纵兵剽行人,道路几绝。与宁夹淮为治,惮宁威,掠劫为衰,漕贾得通。坐杖死沔州别驾,贬平集尉。 大历初,起为监察御史,三迁检校秘书少监,兼和州刺史,治有状。后刺史疾之,以天宝旧版校见户,妄劾宁多逋亡,贬泉州司户参军事。子质诉其枉,三年始得通。诏御史覆视,实增户数倍。召入拜太子右谕德。宁性不能事权右,毅然寡合,执政者恶之,虽直其诬,犹置散位。宁默不乐,唶曰:“时不我容,我不时徇,又可以进乎!”遂移疾,满百日屡矣,亲友强之,辄复一朝。德宗在奉天,奔诣行在,擢秘书少监,改太子右庶子。帝还京师,乃曰:“可以行吾志矣!”即罢归东都。以秘书监致仕,卒。 宁居家严,事寡姊恭甚。尝撰家令训诸子,人一通。又戒曰:“君子之事亲,养志为大,吾志直道而已。苟枉而道,三牲五鼎非吾养也。”疾病不尝药,时称知命。 四子:赞、质、员、赏。宁之老,赞为御史中丞,质右补阙,员侍御史,赏监察御史,皆以守道行谊显。先是,韩休家训子侄至严。贞元间,言家法者,尚韩、穆二门云。 赞,字相明,擢累侍御史,分司东都。陕虢观察使卢岳妻分赀不及妾子,妾诉之。中丞卢佋欲重妾罪,赞不听。佋与宰相窦参共诬赞受金,捕送狱。弟赏上冤状,诏三司覆治,无之,犹出为郴州刺史。参败,召为刑部郎中,对延英,擢御史中丞。裴延龄判度支,属吏受赇,具狱,欲曲贷吏,赞执不可。延龄白赞深文,贬饶州别驾。久之,拜州刺史。宪宗立,进宣歙观察使,卒于官。赠工部尚书。 质,性强直,举贤良方正,条对详切,频擢至给事中,政事得失,未尝不尽言。元和时,盐铁、转运诸院擅系囚,笞掠严楚,人多死。质奏请与州县吏参决,自是不冤。后论吐突承璀不宜为将,宪宗不悦,改太子左庶子。坐与杨凭善,出为开州刺史,卒。 员,字与直,工为文章。杜亚留守东都,置佐其府,蚤卒。 兄弟皆和粹,世以珍味目之:赞少俗,然有格,为“酪”;质美而多入,为“酥”;员为“醍醐”;赏为“乳腐”云。 崔邠,字处仁,贝州武城人。父倕,三世一爨,当时言治家者推其法。至德初,献赋行在,肃宗异其文,位吏部侍郎。 邠第进士,复擢贤良方正,授渭南尉,迁补阙。上疏论裴延龄奸,以鲠亮知名。由中书舍人再迁吏部侍郎。性温裕深密,行己又简俭,宪宗器之,裴垍亦荐邠材可宰相。会病,遂不拜。久乃为太常卿,知吏部尚书铨。故事,太常始视事,大阅四部乐,都人纵观。邠自第去帽,亲导母舆,公卿见者皆避道,都人荣之。以母忧解,卒于丧,年六十。赠吏部尚书,谥曰文简。 弟酆、郾、郇、鄯、郸。 郾,字广略,姿仪伟秀,人望而慕之,然不可狎也。中进士第,补集贤校书郎。累迁吏部员外郎,下不敢欺,每拟吏,亲挟格,褒黜必当,寒远无留才。三迁谏议大夫。穆宗立,荒于游畋,内酣荡,昕曙不能朝。郾进曰:“十一圣之功德,四海之大,万国之众,其治其乱,系于陛下。自山以东百城,地千里,昨日得之,今日失之。西望戎垒,距宗庙十舍,百姓憔悴,畜积无有。愿陛下亲政事以幸天下。”帝动容慰谢,迁给事中。 敬宗嗣位,拜翰林侍讲学士,旋进中书舍人,谢曰:“陛下使臣侍讲,历半岁不一问经义。臣无功,不足副厚恩。”帝惭曰:“朕少间当请益。”高釴适在旁,因言:“陛下乐善而无所咨询,天下之人不知有响儒意。”帝重咎谢,咸赐锦、币。郾与高重类《六经》要言为十篇,上之,以便观省。 迁礼部侍郎,出为虢州观察使。先是,上供财乏,则夺吏奉助输,岁率八十万。郾曰:“吏不能赡私,安暇恤民?吾不能独治,安得自封?”即以府常费代之。又诏赋粟输太仓者,岁数万石,民困于输,则又辇而致之河。郾乃旁流为大敖受粟,窦而注诸艚。民悦,忘输之劳。改鄂、岳等州观察使。自蔡人叛,鄂、岳常苦兵,江湖盗贼显行。郾修治铠仗,造蒙冲,驶追穷蹑,上下千里,岁中悉捕平。又观察浙西,迁检校礼部尚书,卒于官。赠吏部尚书,谥曰德。 郾不藏赀,有辄周给亲旧,为治其昏丧。居家怡然,不训子弟,子弟自化。室处庳漏,无步庑,至霖淖,则客盖而屐以就外位。治虢以宽,经月不笞一人。及涖鄂,则严法峻诛,一不贷。或问其故,曰:“陕土瘠而民劳,吾抚之不暇,犹恐其扰;鄂土沃民剽,杂以夷俗,非用威莫能治。政所以贵知变者也。”闻者服焉。 五子:瑶、瑰、瑾、珮、璆。瑶任礼部侍郎、浙西鄂岳观察使。瑾礼部侍郎、湖南观察使。瑰、珮俱达官。 鄯,擢进士,累迁至左金吾卫大将军,暴卒,以韩约代之。不阅旬,李训乱,约死于难。世谓鄯之亡,崔氏积善报也。赠礼部尚书。 郸及进士第,补渭南尉。累除刑部郎中,出副杜元颖西川节度府。召入为工部侍郎、集贤殿学士。再迁吏部侍郎,由宣歙观察使入为太常卿。文宗末,擢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改中书侍郎,罢为剑南西川节度使。宣宗初,以检校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节度淮南,卒于军。 崔氏四世缌麻同爨,兄弟六人至三品,邠、郾、郸凡为礼部五,吏部再,唐兴无有也。居光德里,构便斋,宣宗闻而叹曰:“郸一门孝友,可为士族法。”因题曰“德星堂”。后京兆民即其里为“德星社”云。 柳公绰,字宽,京兆华原人。始生三日,伯父子华曰:“兴吾门者,此儿也。”因小字起之。幼孝友,性质严重,起居皆有礼法。属文典正,不读非圣书。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补校书郎。间一年,再登其科,授渭南尉。岁歉馑,其家虽给,而每饭不过一器,岁丰乃复。或问之,答曰:“四方病饥,独能饱乎?”累迁开州刺史,地接夷落,寇常逼其城,吏曰:“兵力不能制,愿以右职署渠帅。”公绰曰:“若同恶邪?何可挠法!”立诛之,寇亦引去。迁侍御史、吏部员外郎。时武元衡节度剑南,与裴度俱为判官,尤相引重。召为吏部郎中。 宪宗喜武功,且数出游畋,公绰奏《太医箴》以讽曰:“天布寒暑,不私于人。品类既一,高卑以均。人谨好爱,能保其身。清静无瑕,辉光以新。寒暑满天地,浃肌肤于外;好爱在耳目,诱心知于内。端洁为堤,奔射犹败。气行无间,隙不在大。谓天高矣,氛蒙晦之;谓地厚矣,横流溃之。饮食资身,过则生患;衣服称德,侈则生慢。唯过与侈,心必随之。气与心流,疾乃伺之。畋游恣乐,流情荡志。驰骋劳形,叱吒伤气。不养其外,前脩所忌。人乘气生,嗜欲以萌。气离有患,气完则成。巧必丧真,智实诱情。医之上者,理于未然。患居虑后,防处事先。心静乐行,体和道全。克施万物,以享亿年。圣人在上,各有攸处。臣司太医,敢告诸御。”天子高其才,遣使谓曰:“卿言‘气行无间,隙不在大’,爱朕深者,当置之坐隅。”逾月,拜御史中丞。 公绰本与裴垍善,李吉甫复当国,出为湖南观察使。以地卑湿,不可迎养,求分司东都,不听。后徙鄂岳观察使。时方讨吴元济,诏发鄂岳卒五千,隶安州刺史李听。公绰曰:“朝廷谓吾儒生不知兵邪!”即请自行,许之。引兵度江,抵安州,听以军礼迎谒。公绰谓曰:“公所以属鞬负弩,岂非兵事邪?若褫戎容,则两郡守耳,何所统壹哉?以公世将晓兵,吾且欲署职,以兵法从事。”听曰:“唯命。”即以都知兵马使、中军先锋、行营都虞候三牒授之,选兵六千属焉,戒诸校曰:“行营事一决都将。”听被用畏威,遂尽力,当时服其知权。军出,公绰数省问其家,疾病生死厚给之,妇人敖荡者,沉之江。军中感服曰:“中丞为我知家事,敢不死战!”故鄂军每战辄克。 元和十一年,为李道古代还,除给事中。李师道平,遣宣谕郓州,复命,拜京兆尹。方赴府,有神策校乘马不避者,即时搒死。帝怒其专杀,公绰曰:“此非独试臣,乃轻陛下法。”帝曰:“既死,不以闻,可乎?”公绰曰:“臣不当奏。在市死,职金吾;在坊死,职左右巡使。”帝乃解。以母丧去官。服除,为刑部侍郎,领盐铁转运使,转兵部,兼御史大夫。 长庆元年,复为京兆尹。时幽、镇用兵,补置诸将,使驿系道。公绰奏曰:“比馆递匮乏,驿置多阙。敕使衣绯紫者,所乘至三四十骑;黄绿者,不下十数。吏不得视券,随口辄供。驿马尽,乃掠夺民马。怨嗟惊扰,行李殆绝。请著定限,以息其弊。”有诏中书条检定数,由是吏得纾罪。宦官共恶疾之。改吏部侍郎,迁御史大夫。韩弘病,自河中还,诏百官问疾,弘遣子辞不能见,公绰谓曰:“上使百司省候,是谓异礼,宜力疾以见公卿,安可卧令子姓传言耶?”弘惧,挟扶以出。 改礼部尚书,以祖讳换左丞。俄检校户部尚书、山南东道节度使。行部至邓,县吏有纳贿、舞文二人同系狱,县令以公绰素持法,谓必杀贪者,公绰判曰:“赃吏犯法,法在;奸吏坏法,法亡。”诛舞文者。其厩马害圉人,公绰杀之。或言良马可爱,曰:“安有良马而害人乎?” 宝历元年,就迁检校左仆射。牛僧孺罢政事,为武昌节度使,公绰具军容伏谒,左右谏止之,答曰:“奇章始去台宰,方镇重宰相,所以尊朝廷也。”有道士献丹药,问所从来,曰:“自蓟门。”时硃克融方叛,遽曰:“惜哉,药自贼境来,虽验何益!”即弃药而逐道士。入为刑部尚书,俄拜邠宁节度使。先是神策诸镇列屯部中,不听本道节制,故虏得窥间。公绰论所宜,因诏屯营缓急悉受节度。复为刑部尚书。京兆狱有姑鞭妇至死者,府欲杀之。公绰曰:“尊殴卑,非斗也;且子在,以妻而戮其母,不顺。”遂减论。 太和四年,为河东节度。遭岁恶,撙节用度,辍宴饮,衣食与士卒钧。北虏遣梅禄将军李畅以马万匹来市,所过皆厚劳,饬兵以防袭夺。至太原,公绰独使牙将单骑劳问,待以至意,辟牙门,令译官引谒,宴不加常。畅德之,出涕,徐驱道中,不妄驰猎。陉北有沙陀部,勇武喜斗,为九姓、六州所畏。公绰召其酋硃邪执宜,治废栅十一,募兵三千留屯塞上,其妻、母来太原者,令夫人饮食问遗之。沙陀感恩,故悉力保鄣。 以病乞代,授兵部尚书,不任朝请。忽顾左右召故吏韦长,众谓属诿以家事。及长至,乃曰:“为我白宰相,徐州专杀李听亲吏,非用高瑀不能安。”因瞑目不复语,后二日卒,年六十八。赠太子太保,谥曰元。 公绰居丧毁慕,三年不澡沐。事后母薛谨甚,虽姻属不知非薛所生。外兄薛宫早卒,为育其女嫁之。尝曰:“吾莅官未尝以私喜怒加于人,子孙其昌乎!”与钱徽、蒋乂、杜元颖、薛存诚善,取士如许康佐、郑朗、卢简辞、崔玙、夏侯孜、李拭、韦长,皆知名显贵云。 子仲郢,字谕蒙。母韩,即皋女也,善训子,故仲郢幼嗜学,尝和熊胆丸,使夜咀咽以助勤。长工文,著《尚书二十四司箴》,为韩愈咨赏。元和末,及进士第,为校书郎。牛僧孺辟武昌幕府,有父风矩,僧孺叹曰:“非积习名教,安及此邪?”入为监察御史,迁侍御史。有禁卒诬里人斫父墓柏,射杀之,吏以专杀论,而中尉护免其死,右补阙蒋系争,不省。仲郢监罚,执曰:“贼不死,是乱典刑。”有诏御史萧杰监之,杰复争。遂独诏京兆杖之,不监。朝廷嘉其守。 会昌初,累转吏部郎中。时诏减官冗长者,仲郢条简浃日,损千二百五十员,议者厌伏。迁左谏议大夫。武宗延方士,筑望仙台,累谏谆切,帝遣中人愧谕。御史崔元藻以覆按吴湘狱得罪,仲郢切谏,宰相李德裕不为嫌,奏拜京兆尹。置权量于东西市,使贸易用之,禁私制者。北司吏入粟违约,仲郢杀而尸之,自是人无敢犯,政号严明。会废浮屠法,尽坏铜象为钱。仲郢为铸钱使,吏请以字识钱者,不答。既,淮南铸会昌字,久之,僧反取为钟钹云。中书舍人纥干柷诉甥刘诩殴其母,诩为禁军校,仲郢不待奏,即捕取之,死杖下,宦官以为言,改右散骑常侍,知吏部铨。德裕颇抑进士科,仲郢无所徇。是时,以进士选,无受恶官者。又当调者,持阙簿令自阅,即拟唱,吏无能为奸。 宣宗初,德裕罢政事,坐所厚善,出为郑州刺史。周墀镇滑,而郑为属郡,高其绩;及入相,荐授河南尹,召拜户部侍郎。墀罢,它宰相恶仲郢,左迁秘书监。数月,复出河南尹,以宽惠为政。或言不类京兆时,答曰:“辇毂之下,先弹压;郡邑之治,本惠养。乌可类乎?”擢剑南东川节度使。大吏边章简挟势肆贪,前帅不能制,仲郢因事杀之,官下肃然。居五年,召为吏部侍郎,俄改兵部,领盐铁转运使。有刘习者,以药术进,诏署盐官。仲郢以为医有本色官,若委钱谷,名分不正。帝悟,乃赐缣遣还。 大中十二年,辞疾,以刑部尚书罢使,转户部,封河东县男,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南郑令权弈以罪,仲郢杖之,六日死,贬雷州刺史。顷之,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起为虢州刺史,以检校尚书左仆射东都留守。会盗发父墓,弃官归华原。徙华州刺史,不拜。咸通五年,为天平节度使。初,仲郢为谏议大夫,后每迁,必乌集升平第,庭树戟架皆满,五日乃散。及是不复集。卒于镇。 仲郢方严,尚气义,事亲甚谨。李德裕贬死,家无禄,不自振;及领盐铁,遂取其兄子从质为推官,知苏州院。宰相令狐綯持不可,乃移书开谕綯,綯感悟,从之。每私居内斋,束带正色,服用简素。父子更九镇,五为京兆,再为河南,皆不奏瑞,不度浮屠。急于摘贪吏,济单弱。每旱潦,必贷匮蠲负,里无逋家。衣冠孤女不能自归者,斥禀为婚嫁。在朝,非庆吊不至宰相第。其迹略相同。 家有书万卷,所藏必三本:上者贮库,其副常所阅,下者幼学焉。仲郢尝手钞《六经》,司马迁、班固、范晔史皆一钞,魏晋及南北朝史再,又类所钞它书凡三十篇,号《柳氏自备》;旁录仙佛书甚众,皆楷小精真,无行字。 子璞、珪、璧、玭。 璞,字韬玉,学不营仕。著《春秋三氏异同义》,又述《天祚长历》,断自汉武帝纪元,为编年,以大政、大祥异、侵叛战伐随著之,闰位者附见其左,常谓“杜征南《春秋后序》述纪甲历为得实,自余史家皆差”,蒋系以为然。终著作郎。 珪,字交玄。大中中,与璧继擢进士,皆秀整而文,杜牧、李商隐称之。杜悰镇西川,表在幕府,久乃至。会悰徙淮南,归其积俸,珪不纳,悰举故事为言,卒辞之。以蓝田尉直弘文馆,迁右拾遗,而给事中萧仿、郑裔绰谓珪不能事父,封还其诏。仲郢诉其子“冒处谏职为不可,谓不孝则诬。请勒就养”,诏可。始,公绰治家埒韩滉,及珪被废,士人愧怅。终卫尉少卿。 璧,字宾玉。马植镇汴州,辟管书记。又从李瓚桂州,规止其不法,瓚不听,乃拂衣去。未几,军乱。擢右补阙,再转屯田员外郎。僖宗幸蜀,授翰林学士,累迁右谏议大夫。 玭以明经补秘书正字,由书判拔萃,累转左补阙。高湜再镇昭义,皆表为副,擢刑部员外郎。湜贬高要尉,玭三疏申理。湜后得稿嗟叹,以为其言虽自辨不加也。出为岭南节度副使。廨中橘熟,既食,乃纳直于官。黄巢陷交、广,逃还,除起居郎。巢入京师,奔行在,再迁中书舍人、御史中丞。文德元年,以吏部侍郎脩国史,拜御史大夫。直清有父风,昭宗欲倚以相,中官谮玭烦碎,非廊庙器,乃止。坐事贬泸州刺史,卒。光化初,帝自华还,诏复官爵。 玭尝述家训以戒子孙曰: 夫门地高者,一事坠先训,则异它人,虽生可以苟爵位,死不可见祖先地下。门高则自骄,族盛则人窥嫉。实蓺懿行,人未必信;纤瑕微累,十手争指矣。所以修己不得不至,为学不得不坚。夫士君子生于世,己无能而望它人用,己无善而望它人爱,犹农夫卤莽种之而怨天泽不润,虽欲弗馁,可乎?余幼闻先公仆射言:立己以孝悌为基,恭默为本,畏怯为务,勤俭为法。肥家以忍顺,保交以简恭,广记如不及,求名如傥来。莅官则絜己省事,而后可以言家法;家法备,然后可以言养人。直不近祸,廉不沽名。忧与祸不偕,絜与富不并。董生有云:“吊者在门,贺者在闾。”言忧则恐惧,恐惧则福至。又曰:“贺者在门,吊者在闾。”言受福则骄奢,骄奢则祸至。故世族远长与命位丰约,不假问龟蓍星数,在处心行事而已。 昭国里崔山南琯子孙之盛,仕族罕比。山南曾祖母长孙夫人年高无齿,祖母唐夫人事姑孝,每旦,栉縰笄拜阶下,升堂乳姑,长孙不粒食者数年。一日病,言无以报吾妇,冀子孙皆得如妇孝。然则崔之门安得不大乎?东都仁和里裴尚书宽子孙众盛,实为名阀。天后时,宰相魏玄同选尚书之先为婿,未成婚而魏陷罗织狱,家徙岭表。及北还,女已逾笄。其家议无以为衣食资,愿下发为尼。有一尼自外至,曰:“女福厚丰,必有令匹,子孙将遍天下,宜北归。”家人遂不敢议。及荆门,则裴赍装以迎矣。今势利之徒,舍信誓如返掌,则裴之蕃衍,乃天之报施也。余旧府高公先君兄弟三人,俱居清列,非速客不二羹胾,夕食,龁{艹匐}瓠而已,皆保重名于世。 永宁王相国涯居位,窦氏女归,请曰:“玉工货钗直七十万钱。”王曰:“七十万钱,岂于女惜?但钗直若此,乃妖物也,祸必随之。”女不复敢言。后钗为冯球外郎妻首饰,涯曰:“为郎吏妻,首饰有七十万钱,其可久乎!”冯为贾相国餗门人,贾有奴颇横,冯爱贾,召奴责之,奴泣谢。未几,冯晨谒贾,贾未出,有二青衣赍银罂出,曰:“公恐君寒,奉地黄酒三杯。”冯悦,尽举之。俄病渴且咽,因暴卒。贾为叹息出涕,卒不知其由。明年,王、贾皆遘祸。噫,王以珍玩为物之妖,信知言矣,而不知恩权隆赫之妖甚于物邪?冯以卑位贪货,不能正其家,忠于所事,不能保其身,不足言矣。贾之奴害客于墙庑间而不知,欲始终富贵,其得乎?舒相国元舆与李繁有隙,为御史,鞫谯狱,穷致繁罪,后舒亦及祸。今世人盛言宿业报应,曾不思视履考祥事欤?夫名门右族,莫不由祖考忠孝勤俭以成立之,莫不由子孙顽率奢傲以覆坠之。成立之难如升天,覆坠之易如燎毛。 余家本以学识礼法称于士林,比见诸家于吉凶礼制有疑者,多取正焉。丧乱以来,门祚衰落,基构之重,属于后生。夫行道之人,德行文学为根株,正直刚毅为柯叶。有根无叶,或可俟时;有叶无根,膏雨所不能活也。至于孝慈、友悌、忠信、笃行,乃食之醢酱,可一日无哉? 其大概如此。 公权,字诚悬,公绰弟也。年十二,工辞赋。元和初,擢进士第。李听镇夏州,表为掌书记。因入奏,穆宗曰:“朕尝于佛庙见卿笔迹,思之久矣。”即拜右拾遗、侍书学士,再迁司封员外郎。帝问公权用笔法,对曰:“心正则笔正,笔正乃可法矣。”时帝荒纵,故公权及之。帝改容,悟其以笔谏也。公绰尝寓书宰相李宗闵,言家弟本志儒学,先朝以侍书见用,颇类工祝,愿徙散秩。乃改右司郎中、弘文馆学士。 文宗复召侍书,迁中书舍人,充翰林书诏学士。尝夜召对子亭,烛穷而语未尽,宫人以蜡液濡纸继之。从幸未央宫,帝驻辇,曰:“朕有一喜,边戍赐衣久不时,今中春而衣已给。”公权为数十言称贺,帝曰:“当贺我以诗。”宫人迫之,公权应声成,文婉切而丽。诏令再赋,复无停思,天子甚悦,曰:“子建七步,尔乃三焉。”常与六学士对便殿,帝称汉文帝恭俭,因举袂曰:“此三澣矣!”学士皆贺,独公权无言。帝问之,对曰:“人主当进贤退不肖,纳谏诤,明赏罚。服澣濯之衣,此小节耳,非有益治道者。”异日,与周墀同对,论事不阿,墀为惴恐,公权益不夺,帝徐曰:“卿有诤臣风,可屈居谏议大夫。”乃自舍人下迁,仍为学士知制诰。 开成三年,转工部侍郎。召问得失,因言:“郭旼领邠宁,而议者颇有臧否。”帝曰:“旼,尚父从子,太皇太后季父,官无玷邮,自大金吾位方镇,何所更议?”答曰:“旼诚勋旧,然人谓献二女乃有是除,信乎?”帝曰:“女自参承太后,岂献哉?”公权曰:“疑嫌间不可户晓。”因引王珪谏庐江王妃事。是日,帝命中官自南内送女还旼家。其忠益多类此。迁学士承旨。 武宗立,罢为右散骑常侍。宰相崔珙引为集贤院学士,知院事。李德裕不悦,左授太子詹事,改宾客。累封河东郡公,复为常侍,进至太子少师。大中十三年,天子元会,公权稍耄忘,先群臣称贺,占奏忽谬,御史劾之,夺一季俸,议者恨其不归事。咸通初,乃以太子太保致仕。卒,年八十八。赠太子太师。 公权博贯经术,于《诗》、《书》、《左氏春秋》、《国语》、庄周书尤邃,每解一义,必数十百言。通音律,而不喜奏乐,曰:“闻之令人骄怠。”其书法结体劲媚,自目一家。文宗尝召与联句,帝曰:“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公权属曰:“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它学士亦属继,帝独讽公权者,以为词情皆足,命题于殿壁,字率径五寸,帝叹曰:“钟、王无以尚也!”其迁少师,宣宗召至御座前,书纸三番,作真、行、草三体,奇秘,赐以器币,且诏自书谢章,无限真、行。当时大臣家碑志,非其笔,人以子孙为不孝。外夷入贡者,皆别署货贝曰:“此购柳书。”尝书京兆西明寺《金刚经》,有钟、王、欧、虞、褚、陆诸家法,自为得意。凡公卿以书贶遗,盖钜禹,而主藏奴或盗用。尝贮杯盂一笥,縢识如故而器皆亡,奴妄言叵测者,公权笑曰:“银杯羽化矣!”不复诘。唯研、笔、图籍,自鐍秘之。 子华,公绰诸父也。始辟严武剑南府,累迁池州刺史。代宗将幸华清宫,先命完葺,欲以子华为京兆少尹,尹恶其刚方,沮解之,遂为昭应令、检校金部郎中、修宫使。设棘围于市,徇邑中曰:“民有得华清瓦石材用,投围中,逾三日不还者死。”不终日,已山积矣,营办略足。宰相元载有别墅,以奴主务,自称郎将,怙势纵暴,租赋未尝入官。子华因奴入谒,收付狱,劾发宿罪,杖杀之,一邑震伏。载不敢怨,遣吏厚谢。预知其终,自为墓铭。 子公器、公度。公度善摄生,年八十余,有强力。常云:“吾初无术,但未尝以气海暖冷物,熟生物,不以元气佐喜怒耳。”位光禄少卿。公器生遵,遵生灿,别有传。 杨于陵,字达夫,本汉太尉震之裔。父太清,倦宦,客河朔,死安禄山之乱。于陵始六岁,间关至江左,逮长,有奇志。十八擢进士,调句容主簿。节度使韩滉刚严少许可,独奇于陵,谓妻柳曰:“吾求佳婿,无如于陵贤。”因以妻之。辟鄂岳、江西使府。滉居宰相,领财赋,权震中外。于陵随府罢,避亲不肯调,退庐建昌,以文书自娱乐。滉卒,乃入为膳部员外郎。以吏部判南曹,选者恃与宰相亲,文书不如式,于陵驳其违,宰相怒,以南曹郎出使吊宣武军。未几,迁右司郎中,换吏部,出为绛州刺史。德宗雅闻其名,留拜中书舍人。时京兆李实恃恩暴横,于陵与所善许孟容不离附,为所谮短,徙秘书少监。帝崩,宣遗诏于太原、幽州,节府献遗无所纳。拜华州刺史,迁浙东观察使。越人饥,请出米三十万石抍赡贫民,政声流闻。 入为京兆尹。先是,编民多窜北军籍中,倚以横闾里。于陵请限丁制,减三丁者不得著籍,奸人无所影赖,京师豪右大震。迁户部侍郎。元和初,牛僧孺等以贤良方正对策,于陵被诏程其文,居第一,宰相恶其言,出为岭南节度使。辟韦词、李翱等在幕府,咨访得失,教民陶瓦易蒲屋,以绝火患。监军许遂振者,悍戾贪肆,惮于陵,不敢挠以私,则为飞语闻京师,宪宗不能无惑,有诏罢归。遂振领留事,笞吏剔抉其赃,吏呼曰:“杨公尚拒他方赂遗,肯私官钱邪?”宰相裴垍亦为帝别白言之,乃授吏部侍郎,而遂振终得罪。 初,吏部程判,别诏官参考,齐抗当国,罢之。至是,尚书郑余庆移疾,乃循旧制。于陵建言:“他官但第判能否,不知限员,有司计员为留遣之格,事不相谋,莫如勿置。”于是有诏三考官止较科目选,至常调悉还吏部。又请修甲历,南曹置别簿相检实,吏不能为奸。始奏选者纳直给符告,居四年,凡调三千员,时谓为适。 以兵部兼御史大夫,判度支。王师讨淮西,于陵用所亲为供军使,主唐、邓,而高霞寓腾牒度支,以饷道乏。及战败,诏责之,指以为言。帝怒,贬于陵郴州刺史。徙原王傅,复以户部侍郎知吏部选。李师道平,诏宣慰淄青。朝廷始议分其地,而刘悟节度滑州,未出郓,于陵趣使上道。还奏,帝悦其能。会浙西观察使李阉死,皇甫镈素忌于陵,荐以代翛,帝不之可。穆宗立,迁户部尚书,为东都留守。数上疏乞身,不许。授太子少傅,封弘农郡公。俄以尚书左仆射致仕,诏赐实俸,让不受。于陵器量方峻,进止有常度,节操坚明,始终不失其正,时人尊仰之。太和四年卒,年七十八。册赠司空,谥曰贞孝。 四子:景复仕至同州刺史,绍复中书舍人,师复大理卿,中子嗣复位宰相,自有传。 马总,字会元,系出扶风。少孤窭,不妄交游。贞元中,辟署滑州姚南仲幕府,监军薛盈珍诬南仲不法,总坐贬泉州别驾。盈珍入用事,福建观察使柳冕希旨欲诛之,会刺史穆赞保护,乃免。徙恩王傅。 元和中,以虔州刺史迁安南都护,廉清不挠,用儒术教其俗,政事嘉美,獠夷安之。建二铜柱于汉故处,镵著唐德,以明伏波之裔。徙桂管经略观察使,入为刑部侍郎。十二年,兼御史大夫,副裴度宣慰淮西。吴元济禽,为彰义节度留后。蔡人习伪恶,相掉讦,犷戾有夷貊风。总为设教令,明赏罚,磨治洗汰,其俗一变。始奏改彰义为淮西,寻擢拜淮西节度使,徙忠武,改华州防御、镇国军使。李师道平,析郓、曹、濮等为一道,除总节度,赐号天平军。 长庆初,刘总上幽、镇地,诏总徙天平,而召扌怱还,将大用之。会总卒,穆宗以郓人附赖总,复诏还镇。二年,检校尚书左仆射,入为户部尚书。总笃学,虽吏事倥偬,书不去前,论著颇多。卒,赠右仆射,谥曰懿。 赞曰:巢父恃正义,触群不肖,谋不以权,遂丧其身。宁、邠皆所谓邦之司直者,后世卒蕃衍。公绰仁而勇,于陵方重,总沈懿,皆有大臣风,才堪宰相而用不至,果时有不幸邪?穆、崔、柳代为孝友闻家,君子之泽远哉! 列传第八十九 归奚三崔卢二薛卫胡丁二王殷 归崇敬,字正礼,苏州吴人。治礼家学,多识容典,擢明经。遭父丧 ,孝闻乡里。调国子直讲。天宝中,举博通坟典科,对策第一,迁四门博士。有诏举才可宰百里者,复策高等,授左拾遗。肃宗次灵武,再迁起居郎、赞善大夫、史馆修撰、兼集贤殿校理,修国史、仪注。以贫求解。历同州长史、润州别驾。未几,有事桥陵、建陵,召还参掌仪典。改主客员外郎,复兼修撰。 代宗幸陕,召问得失,崇敬极陈:“生人疲敝,当以俭化天下,则国富而兵可用。”时百官朝朔望,皆服袴褶,崇敬非之,建言:“三代逮汉无其制,隋以来,始有服者,事不稽古,宜停。”诏可。又言:“东都太庙不当置木主,按《礼》:‘虞主用桑,练主用栗’,作栗主则瘗桑主,犹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也。东都太庙,本武后所建,以祀诸武,中宗去主存庙,以备行幸迁都之置。且商迁都前八后五,不必每都别立神主也。若曰神主已经奉祀,不得一日而废,则桑主以虞,至练祭而埋之,明是不然。”时有方士巨彭祖建言:“唐家土德,请以四季月郊祀天地。”诏礼官儒者杂议。崇敬议:“《礼》以先立秋十八日迎黄灵,祀黄帝,黄帝于五行为土,而火为母,故火用事之末而祭之,三季月则否。彭祖牵纬候说,事诡不经,不可用。”又议:“五人帝于国家为前后,无君臣义,天子祭宜毋称臣,祭而称臣,于天帝无异。”又:“春秋释奠孔子,祝版皇帝署,北面揖,以为太重。宜准武王受丹书于师尚父,行东面之礼。”事皆施行。 大历初,授仓部郎中,充吊祭册立新罗使。海道风涛,舟几坏,众惊,谋以单舸载而免,答曰:“今共舟数十百人,我何忍独济哉?”少选,风息。先是,使外国多赍金帛,贸举所无,崇敬囊橐惟衾衣,东夷传其清德。还,授国子司业、兼集贤学士。八年,遣祀衡山,未至,而哥舒晃乱广州,监察御史惮之,请望祀而还,崇敬正色曰:“君命岂有畏邪?”遂往。 皇太子欲临国学行齿胄礼,崇敬以学与官名皆不正,乃建议: 古天子学曰辟雍。以制言之,壅水环缭如璧然;以谊言之,以礼乐明和天下云尔。在《礼》为泽宫,故前世或曰璧池,或曰璧沼,亦言学省。汉光武立明堂、辟雍、灵台,号“三雍宫”。晋武帝临辟雍,行乡饮酒礼,别立国子学,以殊士庶。永嘉南迁,唯有国子学。隋大业中,更名国子监。今声明之盛,辟雍独阙,请以国子监为辟雍省。祭酒、司业之名,非学官所宜。业者,栒虡大版,今学不教乐,于义无当。请以祭酒为太师氏,位三品;司业为左师、右师,位四品。 近世明经,不课其义,先取帖经,颛门废业,传受义绝。请以《礼记》、《左氏春秋》为大经,《周官》、《仪礼》、《毛诗》为中经,《尚书》、《周易》为小经,各置博士一员。《公羊》、《谷梁春秋》共准一中经,通置博士一员。博士兼通《孝经》、《论语》,依章疏讲解。德行纯絜、文词雅正、形容庄重可为师表者,委四品以上各举所知,在外给传,七十者安车蒲轮敦遣。国子、太学、四门三馆,各立五经博士,品秩、生徒有差。旧博士、助教、直讲、经直、律馆、算馆助教,请皆罢。 教授法。学生谒师,贽用暇脩一束、酒一壶、衫布一裁,色如师所服。师出中门,延入与坐,割脩酒,三爵止。乃发箧出经,抠衣前请,师为说经大略,然后就室,朝晡请益。师二时堂上训授道义,示以文行忠信、孝悌睦友。旬省、月试、时考、岁贡,眡生徒及第多少为博士考课上下。有不率教者,槚楚之,国子移礼部,为太学生;太学又不变,徙之四门;四门不变,徙本州之学;复不变,繇役如初,终身不齿。虽率教,九年学不成者,亦归之本州。 礼部考试法。请罢帖经,于所习经问大义二十而得十八,《论语》、《孝经》十得八,为通;策三道,以本经对,通二为及第。其孝行闻乡里者,举解具言,试日义阙一二,许兼收焉。天下乡贡如之。习业考试,并以明经为名,得第授官,与进士同。 有诏尚书省集百官议。皆以习俗久,制度难分明,省禁非外司所宜名,《周官》世职者称氏,国学非世官,不得名辟雍省、太师氏。大抵惮改作,故无施行者。 坐史给禀钱不实,贬饶州司马。德宗立,召还,复拜国子司业,稍迁翰林学士、左散骑常侍,充皇太子侍读,又兼晋王元帅参谋,封余姚郡公。田悦、李纳禀命,持节宣慰,称旨。表归上冢,宠赐缯帛,儒生以为荣。迁工部尚书,仍前职。年老,以兵部尚书致仕。卒,年八十八,赠尚书左仆射,谥曰宣。论撰数十篇。子登。 登,字冲之,事继母笃孝。大历中,举孝廉高第。贞元初,策贤良,为右拾遗。裴延龄得幸,德宗欲遂以相,右补阙熊执易疏论之,以示登,登动容曰:“愿窜吾名,雷霆之下,君难独处。”故同列有所谏正,辄联署无所回讳。转右补阙、起居舍人,凡十五年,僚类有出其下而进趋,自喜得显官,惟登与右拾遗蒋武退然远权势,终不以淹晚概怀。迁兵部员外郎。 顺宗为皇太子,登父子侍读,及即位,以东宫恩超拜给事中,迁工部侍郎,复为皇太子、诸王侍读,献《龙楼箴》以讽。徙左散骑常侍,入谢。宪宗问政所先,登知帝睿而果于断,劝顺纳谏争,内外传为谠言。后判国子祭酒事,进工部尚书,累封长洲县男。卒,年六十七,赠太子少师,谥曰宪。 登性温恕,家僮为马所是,笞折马足,登知,不加责。有遗金石不死药者,绐曰已尝,及登服几死,讯之,乃未之尝,人皆为怒,而登不为愠。常慕陆象先为人,世亦许其类云。子融。 融,字章之,元和中,及进士第,累迁左拾遗。事文宗为翰林学士,进至户部侍郎。开成初,拜御史中丞。湖南观察使卢周仁以南方屡火,取羡钱亿万进京师。融劾奏:“天下一家,中外之财皆陛下府库。周仁陈小利,假异端,公违诏书,徇私希恩。恐海内效之,因缘渔刻,生人受弊,罪始周仁。请重责,还所进,代贫民租入。”诏不从,置钱河阴院以虞水旱。初,户部员外郎卢元中、左司员外郎判户部案姚康受平籴官秦季元绢六千匹,贷乾没钱八千万,俱贬岭南尉。数年,金部员外郎韩益判度支,子弟受赇三百万,未入者半。帝问融:“益所犯与卢元中、姚康孰甚?”对曰:“元中等枉失库钱,益所坐子弟受贿,事异法轻。”故益止贬梧州参军。融迁京兆尹,李固言为相,恶之,徙秘书监。固言罢,擢权知兵部侍郎。岁间,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徙东川。还,历兵部尚书,累封晋陵郡公。 会昌后,儒臣少,朝廷礼典多本融议。辞疾,以太子少傅分司东都。大中七年,卒,赠尚书左仆射。 奚陟,字殷卿,其先自谯亳西徙,故为京兆人。少笃志,通群书。大历末,擢进士、文辞清丽科,授弘文馆校书郎。德宗立,谏议大夫崔河图持节使吐蕃,表陟自副,以亲老辞不拜。杨炎辅政,召授左拾遗。居亲丧,毁瘠过礼。硃泚反,走间道及车驾于兴元,拜起居郎、翰林学士,不就职。贼平,改太子司议郎,历金部、吏部员外。会左右丞缺,转左司郎中。 贞元八年,迁中书舍人。于是江南、淮西皆大水,诏陟劳问循慰,所至人人便安。中书吏倚宰相势,常姑息,独陟遇之无假借。先是,右省杂给眡职田禀,主事与拾遗等,陟以奉稍为率,由是吏官有差。中书令李晟有纸笔猥料积于省,它日以遗舍人,而杂事舍人常私有之,陟均舍寮无厚薄。虽细务,皆身亲其劳,久益强力,人以为难。 迁刑部侍郎。京兆尹李充有美政,裴延龄恶之,诬劾充比陆贽,数遗金帛,当抵罪,又乾没京兆钱六十八万缗,请付比部钩校。时郎中崔元翰怨贽,揣延龄指,逮系搒掠甚急,内以险文。陟持平无所上下,具狱上,且言:“京兆钱给县馆传,余以度支符用度略尽。”充既免,元翰不得意,以恚死。 陟寻知吏部选事,迁侍郎。铨综平允,时谓与李朝隐略等,不能擿发清明如裴行俭、卢从愿也。十五年,病痈,帝遣医疗视,敕曰:“陟,贤臣,为我善治之。”卒,年五十五,赠礼部尚书。 陟少自底厉,著名节。常荐权德舆为起居舍人知制诰,杨于陵为郎中,其后皆有名。 子敬玄,位左补阙。 崔衍,字著,深州安平人。父伦,字叙,居父丧,跣护柩行千里,道路为流涕,庐冢弥年。服除,及进士第,历吏部员外郎。安禄山反,陷于贼,不污伪官,使子弟间表贼事。贼平,下迁晋州长史。李齐物讼其忠,授长安令,封武邑县男。宝应二年,以右庶子使吐蕃,虏背约,留二岁,执伦至泾州,逼为书约城中降,伦不从,更囚逻娑城,阅六岁,终不屈,乃许还。代宗见之,为感动呜咽。即具陈虏情伪、山川险易,指画帝前,人服其详。迁尚书左丞,以疾改太子宾客。卒,年七十一,赠工部尚书,谥曰敬。 衍,天宝末擢明经,调富平尉。继母李不慈,伦自吐蕃归,李敝衣以见,问故,曰:“衍不吾给。”伦怒,召衍,将袒而鞭之,衍涕泣无所陈。伦弟殷趋白:“衍所禀举送夫人所,尚何云!”伦悟,繇是谮无入。调清源令,劝民力田,怀附流亡,观察使马燧表其能,徙美原。父卒,事李益谨,岁为李子郃偿负不胜计,故官刺史,妻子仅免饥寒。 历苏、虢二州。虢居陕、华间,而赋数倍入,衍白太重。裴延龄领度支,方聚敛,私谓衍:“前刺史无发明,公当止。”衍不听,复奏:“州部多岩田,又邮传剧道,属岁无秋,民举流亡,不蠲减租额,人无生理。臣见长吏之患,在因循不以闻。不患陛下不忧恤也,患申请不实,不患朝廷不矜贷也。陛下拔臣大州,宁欲视民困而顾望不言哉?”德宗公其言,为诏度支减赋。迁宣歙池观察使,简静为百姓所怀。幕府奏聘皆有名士,后多显于时。卒,年六十九,赠工部尚书。衍俭约畏法,室无妾媵,禄稍周于亲族,葬埋嫁娶,倚以济者数十家。及卒,不能蕆丧,表诸朝,赐赙帛三百段,米粟称之。 先是,天下以进奉结主恩,州藏耗竭,韦皋、刘赞、裴肃为之倡。赞死,衍代之。旧贡金锡凡十八品,皆倍直市于州,民匮,多逃去,衍至,蠲革之。居十年,啬用度,府库充衍。及穆赞代州,以钱四十万缗假民赋,故虽旱,人不流捐,由衍蓄积有素也。路应为观察使,以衍有惠在民,言状。元和元年,诏书褒美,赐一子官云。谥曰懿。 卢景亮,字长晦,幽州范阳人。少孤,学无不览。第进士、宏辞,授秘书郎。张延赏节度荆南,表为枝江尉,掌书记。入迁右补阙。硃泚反,景亮劝德宗曰:“陛下罪己不至,则感人不深。”帝然之。景亮志义崒然,多激发,与穆质同在谏争地,书数上,鲠毅无所回。宰相李泌劾景亮等尝众会,漏所上语言,引善在己,即有恶归之君。帝怒,贬为朗州司马,质亦斥去,废抑二十年。至宪宗时,由和州别驾召还,再迁中书舍人。 景亮善属文,根于忠仁,有经国志。尝谓:“人君足食足兵而又得士,天下可为也。”乃兴轩、顼以来至唐,叕刂治道之要,著书上下篇,号《三足记》。又作《答问》,言輓运大较及陈西戎利害,切指当世。公卿伏其达古今云。元和初卒,赠礼部侍郎。宪宗时,以直谏知名者,又有王源中。源中,字正蒙。擢进士、宏辞,累迁左补阙。是时,中官领禁兵,数乱法,捕台府吏属系军中。源中上言:“台宪者,纪纲地;府县,责成之所。设吏有罪,宜归有司,无令北军乱南衙,麾下重于仗内。”帝纳之。累转户部郎中、侍郎,擢翰林学士,进承旨学士。 源中嗜酒,帝召之,醉不能见。及寤,忧其慢,不悔不得进也。他日,又如之,遂失帝意。以疾自言,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入拜刑部侍郎。未几,领天平节度使。开成三年卒,赠尚书右仆射。 源中澹名利,率身治人,约而简,当时咨美。 薛苹,河中宝鼎人。七世祖道实,为隋礼部尚书。父顺为奉天尉,与杨国忠有旧,及用事,将引之,辄谢绝。 苹以吏最拜长安令,历虢州刺史。宪宗时,奏最,擢湖南观察使,徙浙东,以治行迁浙西,加御史大夫,累封河东郡公。所居守法度,务在安人。治身觳薄,所衣绿袍更十年,至绯衣乃易。居三镇,声乐不闻于家,所得禄,即分散亲属故人,而无余藏。除左散骑常侍,年七十致仕。是时有年过苹不肯去,故论者高苹。居四年,卒,赠工部尚书,谥曰宣。苹于文章中长于诗。 兄芳,有器干。莱与莘,其母代宗从母也。以外戚奉朝请,皆赞善大夫。 莘子膺,太和初,为右补阙内供奉。其弟齐,佐兴元李绛幕府,绛遇害,齐死于难。膺闻,不及请,驰赴之,哀甚,闻者垂泣。后历工部员外郎。 卫次公,字从周,河中河东人。举进士,礼部侍郎潘炎异之,曰:“国器也。”高其第。调渭南尉。严震在兴元,辟佐其府。累迁殿中侍御史。贞元中,擢左补阙、翰林学士。德宗崩,与郑絪皆召至金銮殿。时皇太子久疾,禁中或传更议所立,众失色。次公曰:“太子虽久疾,冢嫡也,内外系心久矣。必不得已,宜立广陵王。”絪随赞之,议乃定。 顺宗立,王叔文等用事,轻弄威柄,次公与絪多所持正。知礼部贡举,斥华取实,不为权力侵桡。由中书舍人充史馆修撰,改兵部侍郎。絪以宰相罢,坐与善,下除太子宾客。久乃为陕、虢州观察使,蠲横租钱岁三百万。复入为兵部侍郎。故英公李勣、大理卿徐有功之孙,皆以负不得调,次公召见曰:“子之祖,勋在王府,宁限常格乎?”即优补而遣。进尚书左丞。时方讨蔡,数建请罢兵,帝将相之,制稿具而蔡捷书至,乃追止。以检校工部尚书为淮南节度使。久之,召还,道病卒,年六十六,赠太子少傅,谥曰敬。 次公本善琴,方未显时,京兆尹李齐运使子与游,请授之法,次公拒绝,因终身不复鼓。其节尚终始完絜。 子洙,举进士,尚临真公主,检校秘书少监、驸马都尉。文宗曰:“洙起名家,以文进,宜谏官宠之。”乃为左拾遗,历义成节度使。咸通中卒。 薛戎,字元夫,河中宝鼎人。客毘陵阳羡山,年四十余不仕。江西观察使李衡辟署幕府,三返乃肯应。故宰相齐映代衡,奏留之。府罢,复归阳羡。福建观察使柳冕辟佐其府。先是,马总佐郑滑府,监军宦人诬劾之,贬泉州别驾。冕欲除总以附幸家,即使戎摄刺史,按置其罪。戎曰:“以是待我耶?我始不愿仕,正谓此尔!”不肯从,还白其状。冕怒,据案引戎入,戎叱引者曰:“见宾客乃尔乎?”由东厢进。冕度未可屈,揖而去,囚之它馆,环兵胁辱之,累月,戎终不为屈。淮南节度使杜佑闻之,书责冕,会冕亦病死,得解,自放江湖间。 复为籓府交奏,稍迁河南令。吐突承璀讨镇州,所过吏迎廷畏不及,治道前驱,惟戎境内按故无所治迓。留府卒犯令者,缚置狱,留守怒,遣将略出之,不与。累迁浙东观察使,所部州触酒禁者罪当死,橘未贡先鬻者死,戎弛其禁。卒治下,年七十五,赠左散骑常侍。 戎为吏,不尚约束诡名誉,其有善,归之所部。故居官时无灼灼可惊者,已罢则怀之。悉奉禀赒济内外亲,无疏远皆归之。既病,以所有分遗之曰:“吾死矣,可持为归资!”众皆哭而去。 弟放,端厚寡言。第进士,擢累兵部郎中。穆宗为太子,拜侍读,及即位,参赞机命。帝谓曰:“小子新立,惧不克荷,先生宜相,以辅不逮。”放叩头曰:“臣庸浅,不足尘大任,自有贤能处之。”帝美其诚,进工部侍郎、集贤学士,宠待尤至。改刑部侍郎。 帝尝问:“朕欲学经与史,何先?”放曰:“《六经》者,圣人之言,孔子所发明,天人之极也。《史记》道成败得失,亦足以鉴,然谬于是非,非《六经》比。”帝曰:“吾闻学者白首不能通一经,安得其要乎?”对曰:“《论语》,《六经》之菁华也;《孝经》,人伦之本也。汉时《论语》首立于学官。光武令虎贲士皆习《孝经》,玄宗为注训,盖人知孝慈,则气感和乐也。”帝曰:“圣人以孝为至德要道,信然。”终江西观察使,谥曰简。 胡证,字启中,河中河东人。举进士第,浑瑊美其才,又以乡府奏寘幕下。繇殿中侍御史为韶州刺史,以母老辞,为太子舍人。更从襄阳于頔,署掌书记。入为户部郎中。田弘正以魏博内属,请使自副,诏兼御史中丞,为弘正副使。入迁谏议大夫。 元和九年,党项屡扰边,而单于都护府累更武将,职事废,证以儒而勇选拜振武军节度使。道河中,时赵宗儒为帅,以州民入谒,里人荣之。居四年,召任金吾大将军,又充京西、京北巡边使。 太和公主降回鹘,以检校工部尚书为和亲使。旧制,行人有私觌礼,县官不能具,召富人子纳赀于使而命之官。证请俭受省费,以绝鬻官之滥。次漠南,虏人欲屈胁之,且言使者必易胡服,又欲主便道疾驱者,证固不从,以唐官仪自将,讫不辱命。还,拜工部侍郎,改京兆尹、左散骑常侍。宝历初,以户部尚书判度支,固辞,拜岭南节度使。卒,年七十一,赠尚书右仆射。 广有舶贝奇宝,证厚殖财自奉,养奴数百人,营第脩行里,弥亘闾陌,车服器用珍侈,遂号京师高訾。素与贾餗善。李训败,卫军利其财,声言餗匿其家,争入剽劫,执其子溵内左军,至斩以徇。 证旅力绝人。晋公裴度未显时,羸服私饮,为武士所窘。证闻,突入坐客上,引觥三釂,客皆失色。因取铁灯檠,摘枝叶,擽合其跗,横膝上,谓客曰:“我欲为酒令,饮不釂者,以此击之!”众唯唯。证一饮辄数升,次授客,客流离盘杓不能尽,证欲击之,诸恶少叩头请去,证悉驱出。故时人称其侠。 丁公著,字平子,苏州吴人。三岁丧母。甫七岁,见邻媪抱子,哀感不肯食,请于父绪,愿绝粒学老子道,父听之。稍长,父勉敕就学。举明经高第,授集贤校书郎,不满秩辄去,侍养于家。父丧,负土作冢,貌力癯忄叕,见者忧其死孝。观察使薛苹表上至行,诏刺史吊问,赐粟帛,旌阙其闾。淮南节度使李吉甫表授太子文学,兼集贤校理。会入辅政,擢为右补阙,迁直学士,充皇太子、诸王侍读,因著《太子诸王训》十篇。 穆宗立,未听政,召居禁中,条询治理,且许以相。公著陈让牢切,乃擢给事中,迁工部侍郎,知吏部选事。公著内知帝欲进用,故辞疾求外,迁授浙西观察使,徙为河南尹,治以清静闻。四迁礼部尚书、翰林侍讲学士。长庆中,浙东灾疠,拜观察使,诏赐米七万斛,使赈饥捐。久之,入为太常卿。太和中,以病丐身还乡里,卒,年六十四,赠尚书右仆射。 公著清约守道,每进一官,辄忧见颜间。四十丧妻,终身不畜妾。及卒,天下惜之。 崔弘礼,字从周,系出博陵,北齐左仆射怀远六世孙。磊磊有大志,通兵略。过宣武,从刘玄佐猎夷门,玄佐酒酣,顾曰:“崔生独不知此乐邪?”弘礼笑曰:“我固喜武,请为公欢。”玄佐臂鹰与弘礼驰逐,急缓在手,一军惊曰:“安得此奇客?”玄佐大悦,欲留之,固辞,厚为资饷。至京师,所善李观病且死,弘礼殚褚为治丧,葬毕乃去。 及进士第,平判异等。灵武李栾表为判官,以亲老不应,更署东都留守吕元膺参谋。时天子讨蔡,李师道谋袭洛,胁沮朝廷以释蔡危。弘礼为箝揣贼情,部分设张,东都卒无患。迁留守判官,擢忻、汾二州刺史。田弘正请朝,表弘礼徙卫州,兼魏博节度副使。伐李师道,弘正多所咨逮。还魏博,又表为相州刺史。 长庆初,张弘静镇幽州,诏弘礼往副。未及行,军乱,改绛州刺史。李朅反于汴,诏徙河南尹,倚以捍贼。迁河阳节度使,治河内秦渠,溉田千顷,岁收八万斛。徙华州刺史,改天平节度使。 李同捷叛,与李听合师讨之。至濮州,大将李万瑀、刘寀拥兵自固,弘礼表万瑀守沂州,寀守黄州,夺其兵,击贼禹城,破之,获铠装数十万。时徐泗节度使王智兴檄兗、海、郓、曹、淄、青当徐道者,出车五千乘,转粟馈军,弘礼度道远,乃自兗开盲山故渠,自黄队抵青丘,师人大济。李祐以郑滑兵三千入齐而溃,弘礼悉斩之,为出郓兵二千,祐遂大破贼,尸藉十余里,祐望郓拜曰:“活我者崔公也!”加检校尚书左仆射,徙东都留守。召还,以病自乞,改刑部尚书,复为留守。卒,年六十五,赠司空。 弘礼短于治民,少爱利,晚颇务多积,素议訿之。 崔玄亮,字晦叔,磁州昭义人。贞元初,擢进士第,累署诸镇幕府。父丧,客高邮,卧苫终制,地下湿,因得痹病,不乐进取。元和初,召为监察御史,累转驾部员外郎。清慎介特,澹如也。稍迁密歙二州刺史。歙人马牛生驹犊,官籍蹄噭,故吏得为奸,玄亮焚其籍,一不问。民山处,输租者苦之,下令许计斛输钱,民赖其利。历湖、曹二州,辞曹不拜。太和四年,繇太常少卿改谏议大夫,朝廷推为宿望,拜右散骑常侍。每迁官,辄让形于色。 郑注构宋申锡,捕逮仓卒,内外震骇。玄亮率谏官叩延英苦诤,反复数百言,文宗未谕,玄亮置笏在陛曰:“孟轲有言:‘众人皆曰杀之,未可也;卿大夫皆曰杀之,未可也;天下皆曰杀之,然后察之,乃寘于法。’今杀一凡庶,当稽典律,况欲诛宰相乎?臣为陛下惜天下法,不为申锡言也。”俯伏流涕,帝感悟,众亦服其不桡,由此名重朝廷。顷之,移疾归东都,召为虢州刺史。卒,年六十六,赠礼部尚书。 玄亮晚好黄老清静术,故所居官未久辄去。遗言:“山东士人利便近,皆葬两都,吾族未尝迁,当归葬滏阳,正首丘之义。”诸子如命。 王质,字华卿。五世祖通为隋大儒。质少孤,客寿春,力耕以养母。讲学不倦,诸生从授业者甚众。年逾四十,偃蹇无进取意,姻友苦劝以仕,乃举进士,中甲科。繇秘书省正字累佐帅府,五迁侍御史,繇山南西道节度副使再转谏议大夫。宋申锡之得罪,质与谏官伏阁,文宗开延英召见,泣涕陈谏,帝稍寤,申锡得不死。为宦竖所恶,出虢州刺史。李德裕素器之,擢给事中、河南尹,徙宣歙观察使。卒,年六十八,赠左散骑常侍,谥曰定。 质清白畏慎,为政必先究风俗,所至有惠爱。虽与德裕厚善,而中立自将,不为党。奏署幕府者,若河东裴夷直、天水赵皙、陇西李行方、梁国刘蕡,皆一时选云。 殷侑,陈州人。幼有志于学,不治赀产。长通经术,以讲道为娱。贞元末,及五经第,其学长于《礼》,擢太常博士。元和八年,回鹘请和亲,朝廷以仰费广剧,欲纾以期。诏侑、宗正少卿李孝诚使回鹘,可汗骄甚,盛陈甲兵,欲臣使者,侑不为屈。已传命,虏责其倨,宣言欲留不遣,众色怖,侑徐曰:“可汗,唐婿,欲坐屈使者拜,乃可汗无礼,非使臣倨也。”虏惮其言,不敢逼。还,迁虞部员外郎。 王承宗叛,遣侑招谕,承宗听命。进谏议大夫。侑论朝廷治乱得失,前后凡八十四通,以语切,出为桂管观察使。宝历元年,徙江西。所至以洁廉称。入为卫尉卿。 文宗即位,李同捷叛,而王廷凑阴为脣齿,兵久不解,诏五品以上官议尚书省。帝锐欲讨贼,群臣无敢异论者,独侑请舍廷凑而专事同捷,且言:“愿以宗社安危为计,善师攻心为武,含垢安人为远图,网漏吞舟为至诫。”帝不纳,然内嘉尚。 同捷平,以侑尝为沧州行军司马,遂拜义昌军节度使。于时痍荒之余,骸骨蔽野,墟里生荆棘,侑单身之官,安足粗淡,与下共劳苦,以仁惠为治。岁中,流户襁属而还,遂为营田,丐耕牛三万,诏度支赐帛四万匹佐其市。初,州兵三万,仰禀度支,侑始至一岁,自以赋入赡其半,二岁则周用,乃奏罢度支所赐。户口滋饶,廥储盈腐,上下便安,请立石纪政。以劳加检校吏部尚书。 六年,徙天平节度。自李师道乱,朝廷虽析三镇,然务安反侧,赋入尽为军赀,无输王府者。侑以饷军有赢,当上送官,乃裁制经费,岁以钱十五万缗、粟五万石归有司。加检校尚书右仆射。御史大夫温造劾侑违制,擅赋敛民为无名之献,诏以庾承宣代还。会濮州掾崔元武受吏赇,又率属邑奉钱,增私马估售官,叠三罪计绢百二十匹。大理以入私马一重,削三官,刑部覆讯当流,未决。侑奏:“三犯不同,坐所重。律,频赃者累论。元武犯皆枉法,当死。”诏用覆讯,流元武贺州。帝嘉侑守法,进刑部尚书,以造所奏不直,复用为天平节度。 开成元年,再召为刑部尚书。时李训、郑注已诛,帝问侑治安术,侑言:“朝廷宜任耆德,毋轻用新进。”帝善之,赐彩三百匹。初,盐铁度支使属官悉得以罪人系在所狱,或私置牢院,而州县不闻知,岁千百数,不时决。侑奏许州县纠列所系,申本道观察使,并具狱上闻。许之,赐黄金十斤,以酬直言。 泾原节度使硃叔夜坐侵牟士卒,赃数万,家畜兵器,罢为左武卫大将军。侑薄其罪,天子由是疏之,赐叔夜死,出侑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坐减兵不先论启,左迁太子宾客,分司东都。俄领忠武节度。卒,年七十二,赠司空。 侑以经术进,临事锐敏,有强直名。晚节内冀台辅,稍务交结,而素望少衰云。孙盈孙。 盈孙,广明初,为成都诸曹参军。僖宗至蜀,闻有礼学,擢太常博士。光启三年,帝将还京,而七庙焚残,告享无所。盈孙白宰相:“始乘舆西,有司尽载神主以行,至鄠,悉为盗夺。今天子还宫,宜前具其礼。”宰相建言,脩复宗庙,功费广,请与礼官议。时佗博士不在,独盈孙从,议曰:“故庙十一室,二十三楹,楹十一梁,垣墉广袤称之。今朝廷多难,宜少变礼。按至德时作神主长安殿,飨告如宗庙,庙成乃祔。今正衙外无它殿,伏闻诏旨以少府监寓太庙,请因增完为十一室,其三太后庙,权舍西南夹庑,须庙成议迁。”诏可。自是神主、乐县,皆所创定,旧学礼家当其议。 龙纪元年,昭宗郊祠,两中尉及枢密皆以宰相服侍上。盈孙奏言:“先世典令,无内官朝服侍祠。必欲之,当随所摄资品,虽无授据,犹免僭逼。”诏可。时丧乱后,制度凋紊,追补容典,皆盈孙折衷焉。终大理卿,赠吏部尚书。 王彦威,其先出太原。少孤,家无赀,自力于学。举明经甲科。淹识古今典礼,未得调,求为太常散吏,卿知其经生,补检讨官。彦威采获隋以来下讫唐凡礼沿革,皆条次汇分,号《元和新礼》上之。有诏拜博士。 宪宗以正月崩,有司议葬用十二月下宿,彦威建言:“天子之葬七月,《春秋》之义。志崩不志葬,必其时也。举天下葬一人,故过期不葬则讥之。高祖、中宗葬皆六月,太宗四月,高宗九月,睿、代二宗皆五月,德宗十月,顺宗七月,惟玄、肃二宗皆十二月,有为为之,非常典也。且葬毕而虞,虞而卒哭,卒哭而祔,皆卜日。今葬卜岁暮,则毕祔在明年正月,是改元庆赐皆废矣。”有诏更用五月。 淮南李夷简上言:“大行皇帝功高,宜称祖。”穆宗下其议,彦威奏:“古者始封为太祖,由太祖而降,则又祖有功,宗有德。故夏人祖颛顼而宗禹,商人祖契而宗汤,周人祖文王而宗武王。魏晋而下,务欲推美,自始祖外并建列祖之议,叔世乱象,不可以为训。唐本周礼,以景皇帝为太祖,祖神尧而宗太宗,自高宗后咸称宗,以为成法。不然,太宗致升平,玄宗清内难,肃宗收复两都,皆拨乱反正,犹不称祖。今当本三代之制,黜魏晋乱法,大行庙号宜称宗。”制可。又旧事,祔庙必告于太极殿,然后奉主入庙,既事则已,而有司祔主毕,又还告太极殿。彦威以为不可,执政怒,坐祝辞误,夺二季俸,削一阶。彦威终不回屈。后累擢司封郎中、弘文馆学士、谏议大夫。 李师道既平,其十二州赋法未均,诏彦威为勘定两税使,差量纤悉,人不为烦。还,兼史馆修撰。 兴平民上官兴杀人亡命,吏囚其父。兴闻,自首请罪。京兆尹杜悰、御史中丞宇文鼎以自归死免父之囚,可劝风俗,议减死。彦威上言:“杀人者死,百王共守。原而不杀,是教杀人。”有诏贷死,彦威诣宰相据法争论,下迁河南少尹。俄改司农卿。 李宗闵执政,雅善之,进拜平卢节度使。开成初,召为户部侍郎,判度支。彦威于儒学固该邃,亦善吏事,但经总财用,出入米盐,非所长也。而性刚讦自恃,尝见文宗,显奏曰:“百口家知有岁计,而军用一切不可谨邪?臣按见财,量入以为出,随色占费,终岁用之,无毫厘差。假令臣一旦迷愚,欲自欺没,亦不可得。”因上《占頟图》。又言:“至德迄元和,天下观察者十,节度者二十有九,防御者四,经略者三,大都通邑皆有兵,最凡八十余万。长庆籍户三百五十万,而兵乃九十九万,率三户资一兵。今举天下之入,岁三千五百万,上供者三之一,又三之二则衣赐仰给焉。自留州留使外,余四十万众,皆仰度支。”又为《供军图》上之。彦威虽自谓楗柅奸冒,著定其费,于利害无益也。 始,神策军多以禀缣于度支取直,吏私增贾厚给之,经用益耗。开成初,有诏禁止。时宦者仇士良、鱼弘志方用事,彦威乃奏复与直,悦媚士良等。又效王播贡羡赢以冀速进。会边兵诉所赐不时,缣皆敝恶,摄吏送台狱,而彦威视事自如,及诏停务,始惶恐就第。贬卫尉卿。 俄检校礼部尚书,为忠武节度使,毁山房三千余所,盗无所容。徙节宣武,封北海县子。性强敏,善著书,颇行于时。卒,赠尚书右仆射,谥曰靖。 赞曰:韩愈称:“郡邑通得祀社稷、孔子。独孔子用王者事,以门人为配,天子以下,北面拜跪荐祭,礼如亲弟子者。句龙、弃以功,孔子则以德,固自有次第。”崇敬乃请东揖,以杀太重。方是时,公卿无韩愈之贤,无有折其非是者。道州刺史薛伯高尝谓:“夫子称颜回为庶几,其从于陈、蔡者,亦各有号,出于一时,后世坐祀十人以为哲,岂夫子志哉?”观七十子之贤,未有加于十人,坐而祀之,始于开元,非特牵于一时之称号。《记》曰:“祭,有其举之,莫敢废也。”如崇敬诚不知礼,尊君以媚世,历朝循而不改矣。伯高之语,柳宗元志之于其书,必有辨其妄者。 列传第九十 三郑高权崔 郑余庆,字居业,郑州荥阳人,三世皆显宦。余庆少善属文,擢进士第。严震帅山南西道 ,奏置幕府。贞元初,还朝,擢库部郎中,为翰林学士,以工部侍郎知吏部选。浮屠法凑以罪为民诉阙下,诏御史中丞宇文邈、刑部侍郎张彧、大理卿郑云达为三司,与功德判官诸葛述参按。述,故史也,余庆劾述猥贱,不宜与三司杂治,时韪其言。 贞元十四年,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每奏对,多傅经义。素善度支使于,凡所陈,必左右之,坐事贬;又岁旱饥,朝廷议赈禁卫十军,为中书史漏言。叠二忤,故贬郴州司马。 顺宗以尚书左丞召,会宪宗立,即其官复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时主书滑涣与宦人刘光琦相倚为奸,每宰相议,为光琦沮变者,令涣往请必得,由是四方赀饷奔委之,弟泳至官刺史。杜佑、郑絪执政,颇姑息,而佑常行辈待,不名也。至余庆议事,涣傲然指画诸宰相前,余庆叱去。未几,罢为太子宾客。后涣以赃败,帝浸闻叱去事,善之。改国子祭酒,累迁吏部尚书。 医工崔环者,自淮南小将除黄州司马,余庆执奏:“诸道散将无功受五品正员,开徼幸路,不可。”权者不悦,改太子少傅,兼判太常卿事。自硃泚乱,都辇数惊,太常肄乐禁用鼓,余庆以时久平,奏复旧制。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入拜太子少师,请老,不许。 时数赦,官多泛阶;又帝亲郊,陪祠者授三品、五品,不计考;使府宾吏,以军功借赐硃紫率十八;近臣谢、郎官出使,多所赐与;每朝会,硃紫满廷而少衣绿者。品服太滥,人不以为贵,帝亦恶之,始诏余庆条奏惩革。迁尚书左仆射。仆射比非其人,及余庆以宿德进,公论浩然归重。帝患典制不伦,谓余庆淹该前载,乃诏为详定使,俾参裁订正。余庆引韩愈、李程为副,崔郾、陈佩、杨嗣复、庾敬休为判官,凡损增仪矩,号称详衷。 俄拜凤翔尹,节度凤翔。复为太子少师,封荥阳郡公,兼判国子祭酒事。建言:“兵兴以来,学校废,诸生离散。今天下承平,臣愿率文吏月俸百取一,以资完葺。”诏可。穆宗立,加检校司徒。卒,年七十五,赠太保,谥曰贞。帝以其贫,特给一月奉料为赗禭。 余庆少砥砺,行己完洁。仕四朝,其禄悉赒所亲,或济人急,而自奉粗狭。至官府,乃开肆广大,常语人曰:“禄不及亲友而侈仆妾者,吾鄙之。”大抵中外姻嫁,其礼献皆亲阅之。后生内谒,必引见,谆谆教以经义,务成就儒学。自至德后,方镇除拜,必遣内使持幢节就第,至则多馈金帛,且以媚天子,唯恐不厚,故一使者纳至数百万缗。宪宗每命余庆,必诫使曰:“是家贫,不可妄求取。”议者或诋其沽激,余庆不屑也。奏议类用古言,如“仰给县官”、“马万蹄”,有司不晓何等语,人訾其不适时。与从父絪家昭国坊,絪第在南,余庆第在北,世谓“南郑相”、“北郑相”云。子澣。澣本名涵,避文宗故名,改焉。第进士,累迁右补阙。敢言,无所讳,宪宗谓余庆曰:“涵,卿令子而朕直臣也,可更相贺。”迁起居舍人、考功员外郎。时刺史或迫吏下纪功爱,涵请责观察使以杜其欺。余庆为仆射,避除国子博士、史馆脩撰。 文宗立,入翰林为侍讲学士。帝使稡撷经史为《要录》,爱其博而精,试举诸条擿问之,随即酬析,无留答,因赐金紫服。累进尚书左丞,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始,余庆在兴元创学庐,澣嗣完之,养生徒,风化大行。以户部尚书召,未拜,卒。年六十四,赠尚书右仆射,谥曰宣。 四子,处诲、从谠尤知名。 处诲,字廷美,文辞秀拔。仕历刑部侍郎、浙东观察、宣武节度使,卒。先是,李德裕《次柳氏旧闻》,处诲谓未详,更撰《明皇杂录》,为时盛传。 从谠,字正求。及进士第,补校书郎,迁累左补阙。令狐綯、魏扶皆澣门生,数进誉之,迁中书舍人。咸通中,为吏部侍郎,铨次明允。出为河东节度使,徙宣武,以善最闻。改岭南东道节度。先是,林邑蛮内侵,召天下兵进援,会庞勋乱,不复遣,而北兵寡弱。从谠募土豪,署其酋右职,为约束,使相捍御,交、广晏然。 僖宗立,召为刑部尚书。久之,擢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进门下侍郎。沙陀都督李国昌间边多虞,入据振武、云朔等州,南略太谷。河东节度使康传圭遣大将伊钊、张彦球、苏弘轸引兵拒之,战数负,传圭斩轸以徇。彦球所部反,攻传圭,杀之,劫府库为乱。朝廷以为忧,帝欲大臣临制,乃拜从谠检校司徒,以宰相秩复为河东节度,兼行营招讨使,诏自择参佐。从谠即表长安令王调自副,兵部员外郎刘崇龟、司勋员外郎赵崇为节度观察府判官,前进士刘崇鲁推官,左拾遗李渥掌书记,长安尉崔泽支使,皆一时选。京师士人比太原为小朝廷,言得才多也。时承军乱,剽夺日旁午。从谠既视事,奸无庾情,乃推捕反贼,诛其首恶。以彦球本善意,且才可任,释不问,而付以兵,旷无余猜,故得其死力。渠凶宿狡不敢发,发又辄得,士皆寒毛惕伏。 会黄巢犯京师,帝驻梁、汉,诏从谠发部兵属北面招讨副使诸葛爽入讨。从谠团士五千,遣将论安从爽。而李克用谓太原可乘,以沙陀兵奄入其地,壁汾东,释言讨贼,须索繁仍。从谠以饩醪犒军,克用隃谓曰:“我且引而南,欲与公面约。”从谠登城,开勉感概,使立功报天子厚恩,克用辞穷,再拜去。然阴纵其下肆掠,以撼人心。从谠追安,使与将王蟾、高弁等踵击,亦会振武契苾通至,与沙陀战,沙陀大败引还。即遣安等屯北百井,安擅还,从谠合诸将,命持安出,斩之鞠场。中和二年,朝廷赦沙陀,使击贼自赎,兵不敢道太原,繇岚、石并河而南,独克用从数百骑过辞城下,从谠以名马器币归之。明年,贼平,诏克用代领河东。克用使来曰:“方省亲雁门,愿公徐行。”从谠即日以监军周从寓知兵马留后,掌书记刘崇鲁知观察留后,敕克用至,按籍效之,乃行。 黄头军以粮少劫其赀,从谠间走绛州,方道梗不通,数月,召拜司空,复秉政,进太傅兼侍中。从帝至兴元,以疾乞骸骨,拜太子太保,还第,卒。谥文忠。 从谠进止有礼法,性不矜满,沈毅有谋。在汴时,以处晦殁于镇,讫代,不奏乐牙中。识陆扆于后生,数称誉之,扆后位宰相。张彦球者,拳挚善断,累破虏有功,奏为行军司马,后署金吾将军。初,盗流中原,沙陀强悍,而卒收其用者,盖从谠为太原重也。时郑畋以宰相镇凤翔,移檄讨贼,两人以忠义相提衡,贼尤惮之,号“二郑”云。 郑珣瑜,字元伯,郑州荥泽人。少孤,值天宝乱,退耕陆浑山,以养母,不干州里。转运使刘晏奏补宁陵、宋城尉,山南节度使张献诚表南郑丞,皆谢不应。大历中,以讽谏主文科高第,授大理评事,调阳翟丞,以拔萃为万年尉。崔祐甫为相,擢左补阙,出为泾原帅府判官。入拜侍御史、刑部员外郎,以母丧解。讫丧,迁吏部。贞元初,诏择十省郎治畿、赤,珣瑜检校本官兼奉先令。明年,进饶州刺史。入为谏议大夫,四迁吏部侍郎。 为河南尹。未入境,会德宗生日,尹当献马,吏欲前取印,白珣瑜视事,且内贽。珣瑜徐曰:“未到官而遽事献,礼欤?”不听。性严重少言,未尝以私托人,而人亦不敢谒以私。既至河南,清静惠下,贱敛贵发以便民。方是时,韩全义将兵伐蔡,河南主馈运,珣瑜密储之阳翟,以给官军,百姓不知僦运劳。凡迎送敕使,皆在常处,吏密识其马,进退不数步差也。全义与监军别檄有所取,非诏约者,珣瑜辄挂壁不酬。至军罢,凡数百封。有谏者曰:“军须期会为急,公可不报?”珣瑜曰:“武士统戎,多恃以取求。苟以为罪,尹宜坐之,终不为万人产沴也。”故下无怨讟。时谓治河南比张延赏,而重厚坚正过之。 复以吏部侍郎召,进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实为京兆尹,剥下务进奉,珣瑜显诘曰:“留府缗帛入有素,余者应内度支。今进奉乃出何色邪?”具以对。实方幸,依违以免。 顺宗立,即迁吏部尚书。王叔文起州吏为翰林学士、盐铁副使,内交奄人,攘挠政机。韦执谊为宰相,居外奉行。叔文一日至中书见执谊,直吏曰:“方宰相会食,百官无见者。”叔文恚,叱吏,吏走入白,执谊起,就阁与叔文语。珣瑜与杜佑、高郢辍饔以待。顷之,吏白:“二公同饭矣。”珣瑜喟曰:“吾可复居此乎!”命左右取马归,卧家不出七日,罢为吏部尚书。亦会有疾,数月卒,年六十八,赠尚书左仆射。太常博士徐复谥文献,兵部侍郎李巽言:“文者,经纬天地。用二谥,非《春秋》之正,请更议。”复谓:“二谥,周、汉以来有之。威烈、慎静,周也;文终、文成,汉也。况珣瑜名臣,二谥不嫌。”巽曰:“谥一,正也,尧、舜是也。二谥,非古也,法所不载。”诏从复议。子覃。 覃以父廕补弘文校书郎,擢累谏议大夫。宪宗取五中官为和籴使,覃奏罢之。 穆宗立,不恤国事,数荒昵。吐蕃方强。覃与崔郾等廷对曰:“陛下新即位,宜侧身勤政,而内耽宴嬉,外盘游畋。今吐蕃在边,狙候中国,假令缓急,臣下乃不知陛下所在,不败事乎?夫金缯所出,固民膏血,可使倡优无功滥被赐与?愿节用之,以所余备边,毋令有司重取百姓,天下之幸也。”帝不怿,顾宰相萧俛曰:“是皆何人?”俛曰:“谏官也。”帝意解,乃曰:“朕之阙,下能尽规,忠也。”因诏覃曰:“阁中殊不款款,后有为我言者,当见卿延英。”时阁中奏久废,至是,士相庆。 王承元徙郑滑节度使,镇人固留不出。承元请以重臣劳安其军,诏覃为宣谕使,起居舍人王璠副之。始,镇人慢甚,及覃传诏,开勖大义,军遂安,承元乃得去。 宝历初,擢京兆尹。文宗召为翰林侍讲学士,进工部侍郎。覃于经术该深,谆笃守正,帝尤重之。李宗闵、牛僧孺知政,以覃与李德裕厚,忌其亲近为助力,阳迁工部尚书,罢侍讲,欲推远之。帝雅向学,颇思覃,复召为侍讲学士。德裕既相,以为御史大夫。帝尝谓殷侑善言经,其为人郑覃比也。宗闵猥曰:“二人诚通经,然其议论不足取。”德裕曰:“覃、侑之言,它人不欲闻,惟陛下宜闻之。”俄德裕罢,宗闵复用,覃繇户部尚书下除秘书监。宗闵得罪,迁刑部尚书,进尚书右仆射,判国子祭酒。李训诛,帝召覃视诏禁中,遂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荥阳郡公。 不喜文辞,病进士浮夸,建废其科,曰:“南北朝所以不治,文采胜质厚也。士惟用才,何必文辞。”又言:“文人多佻薄。”帝曰:“纯薄似赋性之异,奚特进士耶?且设是科二百年,渠可易?”乃止。帝尝谓百司不可使一日弛惰,因指香案炉曰:“此始华好,用久则晦,不治饰,何由复新?”覃曰:“救世之敝,在先责实。比皆不摄职事,至慕王夷甫,以不及为靳。此本于治平,人人无事,安逸致然。”帝曰:“要在谨法度而已。”进门下侍郎、弘文馆大学士。 帝坐延英论诗工否,覃曰:“孔子所删,三百篇是已,其非雅正者,乌足为天子道哉?夫《风》、大小《雅》,皆下刺上之变,非上化下为之。故王者采诗,以考风俗得失。若陈后主、隋炀帝特能诗之章解,而不知王术,故卒归于乱。章什諓諓,愿陛下不取也。” 帝每言:“顺宗事不详实,史臣韩愈岂当时屈人邪?昔汉司马迁《与任安书》,辞多怨怼,故《武帝本纪》多失实。”覃曰:“武帝中年大发兵事边,生人耗瘁,府库殚竭,迁所述非过言。”李石曰:“覃所陈,因武帝以谏,欲陛下终究盛德。”帝曰:“诚然。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覃曰:“陛下乐观书,然要义不过一二,陛下所道是矣。宜寝馈以之。” 覃既名儒,故以宰相领祭酒,请太学《五经》,经置博士,禄廪比王府官。再迁太子太师。开成三年,旱,帝多出宫人,李珏入贺曰:“汉制,八月选人;晋武帝平吴,多采择;仲尼所谓未见好德者。陛下以为无益,放之,盛德也。”覃又推赞曰:“晋以采择之失,举天下为左衽,宜陛下以为殷鉴。”帝善其将美。以病乞去位,有诏解太子太师,许五日一入中书,商量政事。俄罢为尚书左仆射。武宗初,李德裕复用,欲援覃共政,固辞,乃授司空,致仕,卒。 覃清正退约,与人未尝串狎。位相国,所居第不加饰,内无妾媵。女孙适崔皋,官裁九品卫佐,帝重其不昏权家。覃之侍讲,每以厚风俗、黜朋比再三为天子言,故终为相。然疾恶多所不容,世以为太过,惮之。始,覃以经籍刓缪,博士陋浅不能正,建言:“愿与钜学鸿生共力雠刊,准汉旧事,镂石太学,示万世法。”诏可。覃乃表周墀、崔球、张次宗、孔温业等是正其文,刻于石。子裔绰。 裔绰峭立有父风,以门廕进,为李德裕所知,擢渭南尉。直弘文馆,累迁谏议大夫。宣宗初,刘潼繇郑州刺史授桂管观察使,裔绰固争:“潼被责未久,不宜付廉察。”帝已遣使者颁诏,追罢之。迁给事中。杨汉公为荆南节度使,坐贪沓,贬秘书监,寻拜同州刺史,裔绰与郑公舆封还制书。帝自即位,谏臣规正无不纳。至是,有为汉公地者,遂终不易。会赐宴禁中,天子击球,至门下官,谓二人曰:“近论汉公事,类朋党者。”裔绰曰:“同州,太宗兴王地,陛下为人子孙,当慎所付。且汉公墨没败官,奈何以重地私之?”帝变色。翌日,贬商州刺史。时犹衣绿,因诏赐绯鱼。后繇秘书监迁浙东观察使,终太子少保。覃弟朗。 朗,字有融,始辟柳公绰山南幕府,入迁右拾遗。开成中,擢起居郎。文宗与宰相议政,适见朗执笔螭头下,谓曰:“向所论事,亦记之乎?朕将观之。”朗曰:“臣执笔所书者,史也。故事,天子不观史,昔太宗欲观之,硃子奢曰:‘史不隐善,不讳恶。自中主而下,或饰非护失,见之,则史官无以自免,且不敢直笔。’褚遂良亦称:‘史记天子言动,虽非法必书,庶几自饬。’”帝悦,谓宰相曰:“朗援故事,不畀朕见起居注,可谓善守职者。然人君之为,善恶必记,朕恐平日言之不协治体,为将来羞,庶一见,得以自改。”朗遂上之。 累迁谏议大夫,为侍讲学士。由华州刺史入拜御史中丞、户部侍郎。为鄂岳、浙西观察使,进义武、宣武二节度。历工部尚书判度支、御史大夫,复为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中人李敬寔排朗驺导驰去,朗以闻。宣宗诘敬寔,自言供奉官不避道,帝曰:“传我命则绝道行可也,而私出,不避宰相邪?”即斥敬寔。右拾遗郑言者,故在幕府,朗以谏臣与辅相争得失,不论则废职,奏徙它官。久之,以疾自陈,罢为太子少师。卒,赠司空。 始,朗举进士,有相者言:“君当贵,然不可以科第进。”俄而有司擢朗第一,既又覆实被放,相者贺曰:“安之。”已而果相。 高郢,字公楚,其先自渤海徙卫州,遂为卫州人。九岁通《春秋》,工属文,著《语默赋》,诸儒称之。父伯祥为好畤尉,安禄山陷京师,将诛之,郢尚幼,解衣请代,贼义,并贷之。 宝应初,及进士第。代宗为太后营章敬寺,郢以白衣上书谏曰: 陛下大孝因心,与天罔极,烝烝之思,要无以加。臣谓悉力追孝,诚为有益,妨时剿人,不得无损。舍人就寺,何福之为?昔鲁庄公、丹桓公庙楹而刻其桷,《春秋》书之为非礼。汉孝惠、孝景、孝宣令郡国诸侯立高祖、文、武庙,至元帝,与博士、议郎斟酌古礼,一罢之。夫庙犹不越礼而立,况寺非宗祏所安、神灵所宅乎?殚万人之力,邀一切之报,其为不可亦明矣。 间者昆吾孔炽,荐食生人,百姓懔懔,无日不惕。遣将攘却,亡尺寸功,陇外壤地,委诸豺狼。太宗敔难之业,传之陛下,一夫不获,尺土见侵,告成之时,犹恐有阙。况用武以来十三年,伤者不救,死者不收,缮卒补乘,于今未已。夫兴师十万,日费千金,计十三年,举百万之众,资粮{尸非}屦,取足于人,劳罢宛转,十不一在。父子兄弟,相视无聊,延颈嗷嗷,以役王命。纵未能出禁财,赡鳏寡,犹当稍息劳敝,以噢休之。奈何戎虏未平,侵地未复,金革未戢,疲人未抚,太仓无终岁之储,大农有榷酤之敝,欲以此时兴力役哉?比八月雨不润下,菽麦失时,黔首狼顾,忧在艰食,若遂不给,将何以救之?无寺犹可,无人其可乎?然土木之勤,功用之费,不虚府库,将焉取之?府库既竭,则又诛求,若人不堪命,盗贼相挺而兴,戎狄乘间,以为风尘,得不为陛下深忧乎? 臣闻圣人受命于天,以人为主,苟功济于天,天人同和,则宗庙受福,子孙蒙庆。《传》曰:“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天子之孝也。”又曰:“无念尔祖,聿脩厥德,”“既受帝祉,施于孙子。”是知王者之孝,在于承顺天地,严配宗考,恭慎德教,以临兆民。俾四海之内,欢心助祭,延福流祚,永永无穷。未闻崇树梵宫,雕琢金玉之为孝者。夏禹卑宫室,尽力沟洫,人到于今称之。梁武帝穷土木,饰塔庙,人无称焉。陛下若节用爱人,当与夏后齐美,何必劳人动众,踵梁武遗风乎?及制作之初,支费尚浅,人贵量力,不贵必成,事贵相时,不贵必遂。陛下若回思虑,从人心,则圣德孝思,格于天地,千福万禄,先后受之,曾是一寺较功德邪? 书奏,未报。复上言: 王者将有为也,将有行也,必稽于众而顺于人,则自然之福,不求而至,未然之祸,不除而绝。臣闻神人无功者,不为有功之功;圣人无名者,不为有名之名。不为有功之功,故功莫大;不为有名之名,故名莫厚。古之明王积善以致福,不费财以求福;脩德以销祸,不劳人以攘祸。陛下之营作,臣窃惑之。若以为功,则天覆地载,阴施阳化,未曾有为也;若以为名,则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未曾有待也;若以致福,则通于神明,光于四海,不在费财;若以攘祸,则方务厥德,罔有天灾,不在劳人。今兴造趣急,人徒竭作,土木并起,日课万工,不遑食息,搒笞愁痛,盈于道路。以此望福,臣恐不然。陛下戢定多难,励精思治,务行宽仁,以幸天下。今固违群情,徇左右过计,臣窃为陛下惜之。 不纳。 以茂才异行高第,累擢咸阳尉。郭子仪取为朔方掌书记。子仪怒判官张昙,奏抵死,郢引捄甚力,忤子仪意,下徙猗氏丞。李怀光引佐邠宁府。怀光将还河中,郢劝不如西迎乘舆,怀光反方锐,不听。既又欲悉兵鼓而西。时浑瑊提孤军抗贼,群将未集,郢恐为怀光所乘,与李庸阝固止之。会怀光子琟候郢,郢因胁说曰:“君视天宝以来称兵者,今尚谁在?且国家固有天命,人力不豫焉。今若恃众而动,自绝于天。十室之小,必得忠信,安知三军不有奔溃而助顺者乎?”琟大惧,流汗不能语。郢因与其将吕鸣岳、张延英谋间道归国,事泄,怀光先斩二将,然后引郢诘诮,郢抗词无所愧隐,观者为泣下。怀光惭,赦之。孔巢父遇害,郢抚尸而哭。怀光已诛,李晟表其忠,马燧奏管书记。召拜主客员外郎,迁中书舍人。久之,进礼部侍郎。时四方士务朋比,更相誉荐,以动有司,徇名亡实。郢疾之,乃谢绝请谒,颛行艺。司贡部凡三岁,甄幽独,抑浮华,流竞之俗为衰。迁太常卿。 贞元末,擢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顺宗立,病不能事,王叔文党根据朝廷,帝始诏皇太子监国,而郢以刑部尚书罢。明年,为华州刺史,政尚仁静。初,骆元光自华引军戍良原。元光卒,军入神策,而州仍岁饷其粮,民困输入,累刺史惮不敢白,郢奏罢之。复召为太常卿,除御史大夫。数月,改兵部尚书,固乞骸骨,以尚书右仆射致仕。卒,年七十二,赠太子太保,谥曰贞。 郢恭慎不与人交。常掌制诰,家无留橐,或劝盍如前人传制集者,答曰:“王言不可藏私家。”生平不治产,有劝营之者,答曰:“禄禀虽薄,在我则有余,田庄何所取乎?”郢之相也,与郑珣瑜同拜。既叔文用事,珣瑜忧甚,争不能得,乃称疾不出,郢未有所建白,俄与珣瑜免,故议者贤珣瑜而咎郢。子定。 赞曰:王叔文虽内连姏尹,外倚奸回,以攘天权。然是时太子已长,朝无嫌罅,若珣瑜、郢与杜佑等毅然引东宫监国,执退叔文辈,其力不难。顾循嘿苟安,所谓焉用彼相者矣。珣瑜一忿卧第,与郢、佑固位,二者亦不足相轻重云。 定,辩惠,七岁读《尚书》,至《汤誓》,跪问郢曰:“奈何以臣伐君?”郢曰:“应天顺人,何云伐邪?”对曰:“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是顺人乎?”郢异之。小字董二,世重其早惠,以字显。长通王氏《易》,为图合八出,上圆下方,合则重,转则演,七转而六十四卦,六甲、八节备焉。仕至京兆府参军。 郑絪,字文明,余庆从父行也。幼有奇志,善属文,所交皆天下有名士。擢进士、宏辞高第。张延赏帅剑南,奏署掌书记。入为起居郎、翰林学士,累迁中书舍人。 德宗自兴元还,置六军统军视六尚书,以处功臣,除制用白麻付外。又废宣武军,益左右神策,以监军为中尉。窦文场恃功,阴讽宰相进拟如统军比。絪当作制,奏言:“天子封建,或用宰相,以白麻署制,付中书、门下。今以命中尉,不识陛下特以宠文场邪?遂著为令也?”帝悟,谓文场曰:“武德、贞观时,中人止内侍,诸卫将军同正赐绯者无几。自鱼朝恩以来,无复旧制。朕今用尔不谓无私,若麻制宣告,天下谓尔胁我为之。”文场叩头谢。更命中书作诏,并罢统军用麻矣。明日,帝见絪曰:“宰相不能拒中人,得卿言乃悟。” 顺宗病,不得语,王叔文与牛美人用事,权震中外,惮广陵王雄睿,欲危之。帝召絪草立太子诏,絪不请辄书曰:“立嫡以长。”跪白之,帝颔乃定。 宪宗即位,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迁门下侍郎。始,卢从史阴与王承宗连和,有诏归潞,从史辞潞乏粮,请留军山东。李吉甫密谮絪漏言于从史,帝怒,坐浴堂殿,召学士李绛语其故,且曰:“若何而处?”绛曰:“诚如是,罪当族。然谁以闻陛下者?”曰:“吉甫为我言。”绛曰:“絪任宰相,识名节,不当如犬彘枭獍与奸臣外通。恐吉甫势轧内忌,造为丑辞以怒陛下。”帝良久曰:“几误我!” 先是,杜黄裳方为帝夷削节度,强王室,建议裁可,不关决于絪,絪常默默。居位四年,罢为太子宾客。久乃检校礼部尚书,出为岭南节度使,后累迁河中节度。入为御史大夫,检校尚书左仆射,兼太子少保。文宗太和中,年老乞骸骨,以太子太傅致仕。卒,年七十八,赠司空,谥曰宣。 絪本以儒术进,守道寡欲,所居不为烜赫事,以笃实称。善名理学,世以耆德推之。 孙颢,举进士,以起居郎尚万寿公主,拜驸马都尉。有器识。宣宗时,恩宠无比。终检校礼部尚书、河南尹。 权德舆,字载之。父皋,见《卓行传》。德舆七岁居父丧,哭踊如成人。未冠,以文章称诸儒间。韩洄黜陟河南,辟置幕府。复从江西观察使李兼府为判官。杜佑、裴胄交辟之。德宗闻其材,召为太常博士,改左补阙。 贞元八年,关东、淮南、浙西州县大水,坏庐舍,漂杀人。德舆建言:“江、淮田一善熟,则旁资数道,故天下大计,仰于东南。今霪雨二时,农田不开,逋亡日众。宜择群臣明识通方者,持节劳徠,问人所疾苦,蠲其租入,与连帅守长讲求所宜。赋取于人,不若藏于人之固也。”帝乃遣奚陟等四人循行慰抚。裴延龄以巧幸进,判度支,德舆上疏斥言:“延龄以常赋正额用度未尽者为羡利,以夸己功;用官钱售常平杂物,还取其直,号别贮羡钱,因以罔上;边军乏,不禀粮,召祸疆场,其事不细。陛下疑为流言,胡不以新利召延龄,质核本末,择中朝臣按覆边资。如言者不谬,则邦国之务,不宜委非其人。”疏奏,不省。 迁起居舍人。岁中,兼知制诰,进中书舍人。当是时,帝亲揽庶政,重除拜,凡命诸朝,皆手制中下。始,德舆知制诰,而徐岱给事中,高郢为舍人。居数岁,岱卒,郢知礼部,德舆独直两省,数旬一还舍,乃上书言:“左右掖垣,承天子诰命,奉行详覆,各有攸司。旧制,分曹十员,以相防检。大抵事有所壅,则吏得为非。四方闻者,或以朝廷为乏士,要重之司,不宜久废。”帝曰:“非不知卿之劳,但择如卿者未得其人耳。”久之,知礼部贡举,真拜侍郎。凡三岁,甄品详谛,所得士相继为公卿、宰相。取明经初不限员。 十九年,大旱,德舆因是上陈阙政曰:“陛下斋心减膳,闵恻元元,告于宗庙,祷诸天地,一物可祈,必致其礼,一士有请,必听其言,忧人之心可谓至已。臣闻销天灾者脩政术,感人心者流惠泽,和气洽,则祥应至矣。畿甸之内,大率赤地而无所望,转徙之人,毙踣道路,虑种麦时,种不得下。宜诏在所裁留经用,以种贷民。今兹租赋及宿逋远贷,一切蠲除。设不蠲除,亦无可敛之理,不如先事图之,则恩归于上矣。十四年夏旱,吏趣常赋,至县令为民殴辱者,不可不察。”又言:“漕运本济关中,若转东都以西缘道仓廪,悉入京师,督江、淮所输以备常数,然后约太仓一岁计,斥其余者以粜于民,则时价不踊而蓄藏者出矣。”又言:“大历中,一缣直钱四千,今止八百,税入如旧,则出于民者五倍其初。四方锐于上献,为国掊怨,广军实之求,而兵有虚籍,剥取多方,虽有心计巧历,能商功利,其于割股啖口,困人均也。”又言:“比经绌放者,自谓抆拭无期,坐为匪人,以动和气。而冬荐官逾三年未受命,衣食既空,溘然就毙,此亦穷人之一端也。近陛下洗宥绌放者,或起为二千石,其徒更相勉,知牵复可望。惟因而弘之,使人人自效。”帝颇采用之。 宪宗元和初,历兵部侍郎,坐累,徙太子宾客,俄还前官。时泽潞卢从史诈傲,浸不制,其父虔卒京师,而成德王承宗父死求袭,德舆谏,以为:“欲变山东,先择昭义之帅。从史拔自军校,偃蹇不法,今可因其丧,选守臣代之。成德习俗既久,当制以渐,许成德之请则可,许昭义则不可。”帝不听。及王承宗叛,从史乃诡计以挠王师,兵老无功。德舆复请赦承宗,徙从史。后皆略如所料。 会裴垍病,德舆自太常卿拜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锷繇河中入朝,求兼宰相,李籓以为不可,德舆亦奏:“平章事非序进宜得,比方镇带宰相,必有大忠若勋,否则强不制者,不得已与之。今锷无功,又非姑息时,一假此名,以开后人,不可。”帝乃止。 董溪、于皋谟以运粮使盗军兴,流岭南,帝悔其轻,诏中使半道杀之。德舆谏:“溪等方山东用兵,乾没库财,死不偿责。陛下以流斥太轻,当责臣等缪误,审正其罪,明下诏书,与众同弃,则人人惧法。臣知已事不诤,然异时或有此比,要须有司论报,罚一劝百,孰不甘心。”帝深然之。尝问政之宽猛孰先,对曰:“唐家承隋苛虐,以仁厚为先。太宗皇帝见《明堂图》,始禁鞭背,列圣所循,皆尚德教。故天宝大盗窃发,俄而夷灭,盖本朝之化,感人心之深也。”帝曰:“诚如公言。” 德舆善辨论,开陈古今本末,以觉悟人主。为辅相,宽和不为察察名。李吉甫再秉政,帝又自用李绛参赞大机。是时,帝切于治,事钜细悉责宰相。吉甫、绛议论不能无持异,至帝前遽言亟辩,德舆从容不敢有所轻重,坐是罢为本官。以检校吏部尚书留守东都,进扶风郡公。于頔以子杀人,自囚,亲戚莫敢过门,朝廷无为请者。德舆将行,言于帝曰:“頔之罪既贷不竟,宜因赐宽诏。”帝曰:“然,卿为吾过谕之。”复拜太常卿,徙刑部尚书。 先是,诏许孟容、蒋乂刊汇格敕,既成,上之,留禁中;德舆请出其书,与侍郎刘伯刍参复研考,定三十篇奏上。复检校吏部尚书,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后二年,以病乞还,卒于道。年六十,赠尚书左仆射,谥曰文。 德舆生三岁,知变四声,四岁能赋诗,积思经术,无不贯综。自始学至老,未曾一日去书不观。尝著论,辨汉所以亡,西京以张禹,东京以胡广,大指有补于世。其文雅正赡缛,当时公卿侯王功德卓异者,皆所铭纪,十常七八。虽动止无外饰,其酝藉风流,自然可慕。贞元、元和间,为搢绅羽仪云。 子璩,字大圭,元和初,擢进士。历监察御史,有美称。宰相李宗闵乃父门生,故荐为中书舍人。时李训挟宠,以《周易》博士在翰林,璩与舍人高元裕、给事中郑肃、韩佽等连章劾训倾覆阴巧,且乱国,不宜出入禁中。不听。及宗闵贬,璩屡表辨解,贬阆州刺史。文宗怜其母病,徙郑州。训诛,时人多璩明祸福大体,能世其家。 崔群,字敦诗,贝州武城人。未冠,举进士,陆贽主贡举,梁肃荐其有公辅才,擢甲科,举贤良方正,授秘书省校书郎。累迁右补阙、翰林学士、中书舍人。数陈谠言,宪宗嘉纳,因诏学士:“凡奏议,待群署乃得上。”群以“禁密之言,人人当自陈,一为故事,后或有恶直丑正,则它学士不得上书矣”,固让,见听。惠昭太子薨,是时,遂王嫡,而澧王长,多内助。帝将建东宫,诏群为澧王作让。群奏:“大凡己当得则让,不当得之,乌用让?今遂王嫡,宜为太子。”帝从其议。魏博田季安以五千缣助营开业佛祠,群以为无名之献,不当受。有诏却之。进户部侍郎。 元和十二年,以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师道既诛,师古等妻子没入掖廷,帝疑,以问群,群请释之,并还其奴婢赀产。盐铁院官权长孺坐罪抵死,其母耄,丐子以养。帝奭然欲赦之,以问宰相,群对:“陛下幸怜其老,宜即遣使谕旨,若须出敕,无及矣。”于是免死。群凡启奏,平恕如此。帝尝语宰相:“听受之际,不亦难乎!比诏学士集前世事,为《辨谤略》,以自儆鉴。其要云何?”群对:“无情,曲直辨之至易;有情,则欺为难审也。故孔子有众好众恶、浸润肤受之说,以其难辨也。若陛下择贤而任,待之以诚,纠之以法,则人自归正,而不敢以欺。”帝韪其言。 处州刺史苗积进羡钱七百万,群以受之失信天下,请还赐其州,以纾下户之赋。是时,皇甫镈言利幸于帝,阴藉左右求宰相,群数言其佞邪不可用。既入对,及开元、天宝事,群因推言其极曰:“安危在出令,存亡系所任。昔玄宗少历屯险,更民间疾苦,故初得姚崇、宋璟、卢怀慎辅以道德,苏颋、李元纮孜孜守正,则开元为治。其后安于逸乐,远正士,昵小人,故宇文融以言利进,李林甫、杨国忠怙宠朋邪,则天宝为乱。愿陛下以开元为法,以天宝为戒,社稷之福也。”又言:“世谓禄山反,为治乱分明。臣谓罢张九龄,相林甫,则治乱固已分矣。”左右为感动。群以是讽帝,故镈衔之。帝卒自相镈。会群臣上帝号,镈欲兼用“孝德”为号,群独以为有“睿圣”,则“孝德”并见。帝闻不乐。会度支禀赐边士不时,物多弊恶,李光颜忧甚,至欲引佩刀自决,中外皆恐。镈奏:“边鄙无事,乃群鼓动,欲以买直,归怨天子。”于是罢为湖南观察使。 穆宗立,以吏部侍郎召之,劳曰:“我为太子,卿力也。”群曰:“此先帝意,臣何力焉?且陛下向为淮西节度使,臣起制草,其言有‘能辨南阳之牍,允符东海之贵’,先帝然之,则传付久矣。”俄拜御史大夫。未几,检校兵部尚书,充武宁节度使。群以其副王智兴得士心,不若假以节度,不报。智兴讨幽、镇还,藉兵逐群,群失守,左迁秘书监,分司东都。改华州刺史,历宣歙池观察使,进兵部尚书,出为荆南节度使,召拜吏部尚书。卒,年六十一,赠司空。 赞曰:圣人不畏多难,畏无难。何哉?多难之世,人人长虑而深谋,日惕于中,犹以为未也,曰:“吾覆亡不暇,又何以安?”故能举天下付之兴,畏之也。祸难已平,上恬下嬉,施施自如曰:“贤难得,虽无贤,尚可治也;佞可去,虽存佞,不遽乱也。”视漏弗填,忽倾弗支,偃然自慰曰:“我曷以丧?”故能举天下付之亡,不畏也。常人所畏,圣人易之;所不畏,圣人难之。观孝明皇帝,本中主,遭变可与谋始,持成不可与共终。崔群以为相李林甫则治乱已分,其言信哉!是扁鹊所以诮桓侯也。 列传第九十一 贾杜令狐 贾耽,字敦诗,沧州南皮人。天宝中,举明经,补临清尉。上书论事 ,徙太平。河东节度使王思礼署为度支判官。累进汾州刺史,治凡七年,政有异绩。召授鸿胪卿,兼左右威远营使。俄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梁崇义反东道,耽进屯谷城,取均州。建中三年,徙东道。德宗在梁,耽使司马樊泽奏事。泽还,耽大置酒会诸将。俄有急诏至,以泽代耽,召为工部尚书。耽纳诏于怀,饮如故。既罢,召泽曰:“诏以公见代,吾且治行。”敕将吏谒泽。大将张献甫曰:“天子播越,而行军以公命问行在,乃规旄钺,利公土地,可谓事人不忠矣。军中不平,请为公杀之。”耽曰:“是何谓邪?朝廷有命,即为帅矣。吾今趋觐,得以君俱。”乃行,军中遂安。 俄为东都留守。故事,居守不出城,以耽善射,优诏许猎近郊。迁义成节度使。淄青李纳虽削伪号,而阴蓄奸谋,冀有以逞。其兵数千自行营还,道出滑,或谓馆于外。耽曰:“与我邻道,奈何疑之,使暴于野?”命馆城中,宴庑下,纳士皆心服。耽每畋,从数百骑,往往入纳境。纳大喜,然畏其德,不敢谋。 贞元九年,以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俄封魏国公。常以方镇帅缺,当自天子命之,若谋之军中,则下有背向,人固不安。帝然之,不用也。顺宗立,进检校司空、左仆射。时王叔文等干政,耽病之,屡移疾乞骸骨,不许。卒,年七十六,赠太傅,谥曰元靖。 耽嗜观书,老益勤,尤悉地理。四方之人与使夷狄者见之,必从询索风俗,故天下地土区产、山川夷岨,必究知之。方吐蕃盛强,盗有陇西,异时州县远近,有司不复传。耽乃绘布陇右、山南九州,且载河所经受为图,又以洮湟甘凉屯镇頟籍、道里广狭、山险水原为《别录》六篇、《河西戎之录》四篇,上之。诏赐币马珍器。又图《海内华夷》,广三丈,从三丈三尺,以寸为百里。并撰《古今郡国县道四夷述》,其中国本之《禹贡》,外夷本班固《汉书》,古郡国题以墨,今州县以硃,刊落疏舛,多所厘正。帝善之,赐予加等。或指图问其邦人,咸得其真。又著《贞元十道录》,以贞观分天下隶十道,在景云为按察,开元为采访,废置升降备焉。至阴阳杂数罔不通。 其器恢然,盖长者也,不喜臧否人物。为相十三年,虽安危大事亡所发明,而检身厉行,自其所长。每归第,对宾客无少倦,家人近习,不见其喜愠。世谓淳德有常者。 杜佑,字君卿,京兆万年人。父希望,重然诺,所交游皆一时俊杰。为安陵令,都督宋庆礼表其异政。坐小累去官。开元中,交河公主嫁突骑施,诏希望为和亲判官。信安郡王漪表署灵州别驾、关内道度支判官。自代州都督召还京师,对边事,玄宗才之。属吐蕃攻勃律,勃律乞归,右相李林甫方领陇西节度,故拜希望鄯州都督,知留后。驰传度陇,破乌莽众,斩千余级,进拔新城,振旅而还。擢鸿胪卿。于是置镇西军,希望引师部分塞下,吐蕃惧,遗书求和。希望报曰:“受和非臣下所得专。”虏悉众争坛泉,希望大小战数十,俘其大酋,至莫门,焚积蓄,卒城而还。授二子官。时军屡兴,府库虚寡,希望居数岁,刍粟金帛丰余。宦者牛仙童行边,或劝希望结其驩,答曰:“以货籓身,吾不忍。”仙童还奏希望不职,下迁恒州刺史,徙西河。而仙童受诸将金事泄,抵死,畀金者皆得罪。希望爱重文学,门下所引如崔颢等皆名重当时。 佑以廕补济南参军事、剡县丞。尝过润州刺史韦元甫,元甫以故人子待之,不加礼。它日,元甫有疑狱不能决,试讯佑,佑为辨处,契要无不尽。元甫奇之,署司法参军,府徙浙西、淮南,表置幕府。入为工部郎中,充江淮青苗使,再迁容管经略使。杨炎辅政,历金部郎中,为水陆转运使,改度支兼和籴使。于是军兴馈漕,佑得剸决。以户部侍郎判度支。建中初,河朔兵挐战,民困,赋无所出。佑以为救敝莫若省用,省用则省官,乃上议曰: 汉光武建武中废县四百,吏率十署一;魏太和时分遣使者省吏员,正始时并郡县;晋太元省官七百;隋开皇废郡五百;贞观初省内官六百员。设官之本,以治众庶,故古者计人置吏,不肯虚设。自汉至唐,因征战艰难以省吏员,诚救弊之切也。 昔咎繇作士,今刑部尚书、大理卿,则二咎繇也。垂作共工,今工部尚书、将作监,则二垂也。契作司徒,今司徒、户部尚书,则二契也。伯夷为秩宗,今礼部尚书、礼仪使,则二伯夷也。伯益为虞,今虞部郎中、都水使司,则二伯益也。伯冏为太仆,今太仆卿、驾部郎中、尚辇奉御、闲厩使,则四伯冏也。古天子有六军,汉前后左右将军四人,今十二卫、神策八军,凡将军六十员。旧名不废,新资日加。且汉置别驾,随刺史巡察,犹今观察使之有副也。参军者,参其府军事,犹今节度判官也。官名职务,直迁易不同尔,讵有事实哉?诚宜斟酌繁省。欲致治者先正名。神龙中,官纪荡然,有司大集选者,既无阙员,则置员外官二千人,自是以为常。当开元、天宝中,四方无虞,编户九百余万,帑藏丰溢,虽有浮费,不足为忧。今黎苗凋瘵,天下户百三十万,陛下诏使者按比,才得三百万,比天宝三分之一,就中浮寄又五之二,出赋者已耗,而食之者如旧,安可不革? 议者以天下尚有跋扈不廷,一省官吏,被罢者皆往托焉。此常情之说,类非至论。且才者荐用,不才者何患其亡,又况顾姻戚家产哉!建武时公孙述、隗嚣未灭,太和、正始、太元时吴、蜀鼎立,开皇时陈尚割据,皆罗取俊乂,犹不虑失人以资敌。今田悦辈繁刑暴赋,惟军是恤,遇士人如奴,固无范睢业秦、贾季强狄之患。若以习久不可以遽改,且应权省别驾、参军、司马,州县额内官,约户置尉。当罢者,有行义,在所以闻;不如状,举者当坐;不为人举者,任参常调。亦何患哉?如魏置柱国,当时宿德盛业者居之,贵宠第一;周、隋间授受已多,国家以为勋级,才得地三十顷耳。又开府仪同三司、光禄大夫,亦官名,以其太多,回作阶级。随时立制,遇弊则变,何必因循惮改作耶? 议入,不省。 卢杞当国,恶之,出为苏州刺史。前刺史母丧解,佑母在,辞不行,改饶州。俄迁岭南节度使。佑为开大衢,疏析廛闬,以息火灾。硃厓黎民三世保险不宾,佑讨平之。召拜尚书右丞。俄出为淮南节度使,以母丧解,诏不许。 徐州节度使张建封卒,军乱,立其子愔,请于朝,帝不许,乃诏佑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节度徐泗讨定之。佑具舠舰,遣属将孟准度淮击徐,不克,引还。佑于出师应变非所长,因固境不敢进,乃招授愔徐州节度使,析濠、泗二州隶淮南。初,佑决雷陂以广灌溉,斥海濒弃地为田,积米至五十万斛,列营三十区,士马整饬,四邻畏之;然宽假僚佐,故南宫僔、李亚、郑元均至争权乱政,帝为佑斥去之。 十九年,拜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德宗崩,诏摄冢宰。进检校司徒,兼度支盐铁使。于是王叔文为副,佑既以宰相不亲事,叔文遂专权。后叔文以母丧还第,佑有所按决,郎中陈谏请须叔文,佑曰:“使不可专耶?”乃出谏为河中少尹。叔文欲摇东宫,冀佑为助,佑不应,乃谋逐之,未决而败。佑更荐李巽以自副。宪宗在谅暗,复摄冢宰,尽让度支盐铁于巽。始,度支啬,用度多,署吏权摄百司,繁而不纲;佑以营缮还将作,木炭归司农,湅染还少府,职务简修。明年,拜司徒,封岐国公。 党项阴导吐蕃为乱,诸将邀功,请讨之。佑以为无良边臣,有为而叛,即上疏曰: 昔周宣中兴,猃狁为害,追之太原,及境而止,不欲弊中国,怒远夷也。秦恃兵力,北拒匈奴,西逐诸羌,结怨阶乱,实生谪戍。盖圣王之治天下,惟欲绥静生人,西至于流沙,东渐于海,在北与南,止存声教,岂疲内而事外耶?昔冯奉世矫诏斩莎车王,传首京师,威震西域,宣帝议加爵土,萧望之独谓矫制违命,虽有功不可为法,恐后奉使者为国家生事夷狄。比突厥默啜寇害中国,开元初,郝灵佺捕斩之,自谓功莫与二,宋璟虑边臣由此邀功,但授郎将而已,繇是讫开元之盛,不复议边,中国遂安。此成败鉴戒之不远也。 党项小蕃,与中国杂处,间者边将侵刻,利其善马子女,敛求繇役,遂致叛亡,与北狄西戎相诱盗边。《传》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管仲有言:“国家无使勇猛者为边境。”此诚圣哲识微知著之略也。今戎丑方强,边备未实,诚宜慎择良将,使之完辑,禁绝诛求,示以信诚,来则惩御,去则谨备。彼当怀柔,革其奸谋。何必亟兴师役,坐取劳费哉? 帝嘉纳之。 岁余,乞致仕,不听,诏三五日一入中书,平章政事。佑每进见,天子尊礼之,官而不名。后数年,固乞骸骨,帝不得已,许之。仍拜光禄大夫、守太保致仕,俾朝朔望,遣中人锡予备厚。元和七年卒,年七十八,册赠太傅,谥曰安简。 佑资嗜学,虽贵犹夜分读书。先是,刘秩摭百家,侔周六官法,为《政典》三十五篇,房琯称才过刘向。佑以为未尽,因广其阙,参益新礼,为二百篇,自号《通典》,奏之,优诏嘉美,儒者服其书约而详。 为人平易逊顺,与物不违忤,人皆爱重之,方汉胡广,然练达文采不及也。硃坡樊川,颇治亭观林苾,凿山股泉,与宾客置酒为乐。子弟皆奉朝请,贵盛为一时冠。天性精于吏职,为治不皦察,数斡计赋,相民利病而上下之,议者称佑治行无缺。惟晚年以妾为夫人,有所蔽云。 子式方,字考元,以廕授扬州参军事。再迁太常寺主簿,考定音律,卿高郢称之。佑既相,出为昭应令,迁太仆卿。子悰,尚公主。式方以右戚,辄病不视事。穆宗立,授桂管观察使。弟从郁痼疾,躬为营方药羞膳,及死,期而泣,世称其笃行。卒,赠礼部尚书。 从郁,元和初为左补阙,崔群等以宰相子为嫌,再徙秘书丞。终驾部员外郎。子牧。 悰,字永裕,以门廕三迁太子司议郎。权德舆为相,其婿翰林学士独孤郁以嫌自白。宪宗见郁文雅,叹曰:“德舆有婿乃尔!”时岐阳公主,帝爱女。旧制,选多戚里将家,帝始诏宰相李吉甫择大臣子,皆辞疾,唯悰以选召见麟德殿。礼成,授殿中少监、驸马都尉。太和初,由澧州刺史召为京兆尹,迁凤翔忠武节度使。入为工部尚书,判度支。会公主薨,悰久不谢,文宗怪之。户部侍郎李珏曰:“比驸马都尉皆为公主服斩衰三年,故悰不得谢。”帝矍然,始诏杖而期,著于令。 会昌初,为淮南节度使。武宗诏扬州监军取倡家女十七人进禁中,监军请悰同选,又欲阅良家有姿相者,悰曰:“吾不奉诏而辄与,罪也。”监军怒,表于帝。帝以悰有大臣体,乃诏罢所进伎,有意倚悰为相矣。逾年,召拜检校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仍判度支。刘稹平,进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未几,以本官罢,出为剑南东川节度使,徙西川,复镇淮南。时方旱,道路流亡藉藉,民至漉漕渠遗米自给,呼为“圣米”,取陂泽茭蒲实皆尽,悰更表以为祥。狱囚积数百千人,而荒湎宴适不能事。罢,兼太子太傅,分司东都。逾岁,起为留守,复节度剑南西川。召为右仆射,判度支,进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始,宣宗世,夔王以下五王处大明宫内院,而郓王居十六宅。帝大渐,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等以遗诏立夔王,而左军中尉王宗实等入殿中,以为归长等矫诏,乃迎郓王立之,是为懿宗。久之,遣枢密使杨庆诣中书,独揖悰,它宰相毕諴、杜审权、蒋伸不敢进,乃授悰中人请帝监国奏,因谕悰劾大臣名不在者抵罪。悰遽封授使者复命,谓庆曰:“上践祚未久,君等秉权,以爱憎杀大臣,公属祸无日矣。”庆色沮去,帝怒亦释,大臣遂安。未几,册拜司空,封邠国公,以检校司徒为凤翔、荆南节度使,加兼太傅。会黔南观察使秦匡谋讨蛮,兵败,奔于悰,悰囚之,劾不能伏节,有诏斩之。悰不意其死,骇愕得疾卒,年八十,赠太师。葬日,诏宰相百官临奠。 悰于大议论往往有所合,然才不周用。虽出入将相,而厚自奉养,未尝荐进幽隐,佑之素风衰焉,故时号“秃角犀”。 子裔休,懿宗时历翰林学士、给事中,坐事贬端州司马。弟孺休,字休之。累擢给事中。大顺初,钱镠遣弟銶率兵击徐约于苏州,破之,以海昌都将沈粲行刺史事,而昭宗更命孺休为之,以粲为制置指挥使。镠不悦,密遣粲害焉。始,孺休见攻也,曰:“勿杀我,当与尔金。”粲曰:“杀尔,金焉往?”与兄述休同死。 悰弟慆。慆,咸通中为泗州刺史。会庞勋反,围城,处士辛谠自广陵来见慆,劝出家属,独以身守。慆曰:“吾出百口求生,众心摇矣,不如与将士生死共之。”众闻皆泣下。慆之闻难,完濬城隍,阅器械无不具。 贼将李圆易慆,驰勇士百人欲入封府库,慆为好言厚礼迎劳,贼不虞忄舀之谋也。明日,伏甲士三百,宴球场,贼皆歼焉。圆怒,傅城战,慆杀数百人,圆退壁城西。勋闻,益其兵,而以书射城中促降。会夜,慆击鼓乘城大呼,圆气夺,奔还徐州。未几,贼焚淮口,昼夜战不息,谠乃请救于戍将郭厚本,贼解去。浙西节度使杜审权遣将以兵千人来援,反为圆军所包,一军尽没。慆使人间道走京师,诏戴可师以沙陀、吐浑兵二万招讨。淮南节度使令狐綯遣牙将李湘屯淮口,与郭厚本合,为圆所败,湘等并没,于是援绝。贼乃以铁锁绝淮流,梯冲乘城。粮尽,为薄饘以给。懿宗遣使加慆检校右散骑常侍,勉以坚守。勋遣圆入城见慆约降,慆怒杀之。勋复遗之书,答书言安禄山、硃泚等终底覆灭者,以阴携其党。勋累攻不得志,会招讨使马举率兵至,遂解去。围凡十月,慆拊循士,皆殊死奋,而辛谠冒围出入,纠辑援师,卒完一州,时称为难。贼平,慆迁义成军节度使,检校兵部尚书,卒。 牧,字牧之,善属文。第进士,复举贤良方正。沈传师表为江西团练府巡官,又为牛僧孺淮南节度府掌书记。擢监察御史,移疾分司东都,以弟顗病弃官。复为宣州团练判官,拜殿中侍御史内供奉。 是时,刘从谏守泽潞,何进滔据魏博,颇骄蹇不循法度。牧追咎长庆以来朝廷措置亡术,复失山东,钜封剧镇,所以系天下轻重,不得承袭轻授,皆国家大事,嫌不当位而言,实有罪,故作《罪言》。其辞曰: 生人常病兵,兵祖于山东,羡于天下。不得山东,兵不可去。山东之地,禹画九土曰冀州;舜以其分太大,离为幽州,为并州。程其水土,与河南等,常重十三,故其人沈鸷多材力,重许可,能辛苦。魏晋以下,工机纤杂,意态百出,俗益卑弊,人益脆弱,唯山东敦五种,本兵矢,他不能荡而自若也。产健马,下者日驰二百里,所以兵常当天下。冀州,以其恃强不循理,冀其必破弱;虽已破,冀其复强大也。并州,力足以并吞也。幽州,幽阴惨杀也。圣人因以为名。 黄帝时,蚩尤为兵阶,自后帝王多居其地。周劣齐霸,不一世,晋大,常佣役诸侯。至秦萃锐三晋,经六世乃能得韩,遂折天下脊;复得赵,因拾取诸国。韩信联齐有之,故蒯通知汉、楚轻重在信。光武始于上谷,成于鄗。魏武举官渡,三分天下有其二。晋乱胡作,至宋武号英雄,得蜀,得关中,尽有河南地,十分天下之八,然不能使一人度河以窥胡。至高齐荒荡,宇文取之,隋文因以灭陈,五百年间,天下乃一家。隋文非宋武敌也,是宋不得山东,隋得山东,故隋为王,宋为霸。由此言之,山东,王者不得不为王,霸者不得不为霸,猾贼得之,足以致天下不安。 天宝末,燕盗起,出入成皋、函、潼间,若涉无人地。郭、李辈兵五十万,不能过鄴。自尔百余城,天下力尽,不得尺寸,人望之若回鹘、吐蕃,义无敢窥者。国家因之畦河修障戍,塞其街蹊。齐、鲁、梁、蔡被其风流,因以为寇。以里拓表,以表撑里,混澒回转,颠倒横邪,未常五年间不战。生人日顿委,四夷日日炽,天子因之幸陕,幸汉中,焦焦然七十余年。运遭孝武,澣衣一肉,不畋不乐,自卑冗中拔取将相,凡十三年,乃能尽得河南、山西地,洗削更革,罔不能适。唯山东不服,亦再攻之,皆不利。岂天使生人未至于怗泰邪?岂人谋未至邪?何其艰哉! 今日天子圣明,超出古昔,志于平治。若欲悉使生人无事,其要先去兵。不得山东,兵不可去。今者,上策莫如自治。何者?当贞元时,山东有燕、赵、魏叛,河南有齐、蔡叛,梁、徐、陈、汝、白马津、盟津、襄、邓、安、黄、寿春皆戍厚兵十余所,才足自护治所,实不辍一人以他使,遂使我力解势弛,熟视不轨者无可奈何。阶此,蜀亦叛,吴亦叛,其他未叛者,迎时上下,不可保信。自元和初至今二十九年间,得蜀,得吴,得蔡,得齐,收郡县二百余城,所未能得,唯山东百城耳。土地人户,财物甲兵,较之往年,岂不绰绰乎?亦足自以为治也。法令制度,品式条章,果自治乎?贤才奸恶,搜选置舍,果自治乎?障戍镇守,干戈车马,果自治乎?井闾阡陌,仓廪财赋,果自治乎?如不果自治,是助虏为虏。环土三千里,植根七十年,复有天下阴为之助,则安可以取?故曰:上策莫如自治。中策莫如取魏。魏于山东最重,于河南亦最重。魏在山东,以其能遮赵也。既不可越魏以取赵,固不可越赵以取燕。是燕、赵常取重于魏,魏常操燕、赵之命。故魏在山东最重。黎阳距白马津三十里,新乡距盟津一百五十里,陴垒相望,朝驾暮战,是二津,虏能溃一,则驰入成皋,不数日间。故魏于河南亦最重。元和中,举天下兵诛蔡,诛齐,顿之五年,无山东忧者,以能得魏也。昨日诛沧,顿之三年,无山东忧,亦以能得魏也。长庆初诛赵,一日五诸侯兵四出溃解,以失魏也。昨日诛赵,罢如长庆时,亦以失魏也。故河南、山东之轻重在魏。非魏强大,地形使然也。故曰:取魏为中策。最下策为浪战,不计地势,不审攻守是也。兵多粟多,驱人使战者,便于守;兵少粟少,人不驱自战者,便于战。故我常失于战,虏常困于守。山东叛且三五世,后生所见言语举止,无非叛也,以为事理正当如此,沉酣入骨髓,无以为非者,至有围急食尽,啖尸以战。以此为俗,岂可与决一胜一负哉?自十余年凡三收赵,食尽且下。郗士美败,赵复振;杜叔良败,赵复振;李听败,赵复振。故曰:不计地势,不审攻守,为浪战,最下策也。 累迁左补阙、史馆修撰,改膳部员外郎。宰相李德裕素奇其才。会昌中,黠戛斯破回鹘,回鹘种落溃入漠南,牧说德裕不如遂取之,以为:“两汉伐虏,常以秋冬,当匈奴劲弓折胶,重马免乳,与之相校,故败多胜少。今若以仲夏发幽、并突骑及酒泉兵,出其意外,一举无类矣。”德裕善之。会刘稹拒命,诏诸镇兵讨之,牧复移书于德裕,以“河阳西北去天井关强百里,用万人为垒,窒其口,深壁勿与战。成德军世与昭义为敌,王元达思一雪以自奋,然不能长驱径捣上党,其必取者在西面。今若以忠武、武宁两军益青州精甲五千、宣润弩手二千,道绛而入,不数月必覆贼巢。昭义之食,尽仰山东,常日节度使率留食邢州,山西兵单少,可乘虚袭取。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俄而泽潞平,略如牧策。历黄、池、睦三州刺史,入为司勋员外郎,常兼史职。改吏部,复乞为湖州刺史。逾年,以考功郎中知制诰,迁中书舍人。 牧刚直有奇节,不为龊龊小谨,敢论列大事,指陈病利尤切至。少与李甘、李中敏、宋邧善,其通古今,善处成败,甘等不及也。牧亦以疏直,时无右援者。从兄悰更历将相,而牧困踬不自振,颇怏怏不平。卒,年五十。初,牧梦人告曰:“尔应名毕。”复梦书“皎皎白驹”字,或曰“过隙也”。俄而炊甑裂,牧曰:“不祥也。”乃自为墓志,悉取所为文章焚之。 牧于诗,情致豪迈,人号为“小杜”,以别杜甫云。 顗,字胜之,幼病目,母禁其为学。举进士,礼部侍郎贾餗语人曰:“得杜顗足敌数百人。”授秘书省正字。李德裕奏为浙西府宾佐。德裕贵盛,宾客无敢忤,惟顗数谏正之。及谪袁州,叹曰:“门下爱我皆如顗,吾无今日。”太和末,召为咸阳尉,直史馆。常语人曰:“李训、郑注必败。”行未及都,闻难作,疏辞疾归。顗亦善属文,与牧相上下。竟以丧明卒。 令狐楚,字壳士,德棻之裔也。生五岁,能为辞章。逮冠,贡进士,京兆尹将荐为第一,时许正伦轻薄士,有名长安间,能作蜚语,楚嫌其争,让而下之。既及第,桂管观察使王拱爱其材,将辟楚,惧不至,乃先奏而后聘。虽在拱所,以父官并州不得奉养,未尝豫宴乐。满岁谢归。李说、严绶、郑儋继领太原,高其行,引在幕府,由掌书记至判官。德宗喜文,每省太原奏,必能辨楚所为,数称之。儋暴死,不及占后事,军大喧,将为乱。夜十数骑挺刃邀取楚,使草遗奏,诸将圜视,楚色不变,秉笔辄就,以遍示,士皆感泣,一军乃安。由是名益重。以亲丧解,既除,召授右拾遗。 宪宗时,累擢职方员外郎,知制诰。其为文,于笺奏制令尤善,每一篇成,人皆传讽。皇甫镈以言利幸,与楚、萧俛皆厚善,故荐于帝。帝亦自闻其名,召为翰林学士,进中书舍人。方伐蔡,久未下,议者多欲罢兵,帝独与裴度不肯赦。元和十二年,度以宰相领彰义节度使,楚草制,其辞有所不合,度得其情。时宰相李逢吉与楚善,皆不助度,故帝罢逢吉,停楚学士,但为中书舍人。俄出为华州刺史。后它学士比比宣事不切旨,帝抵其草,思楚之才。 镈既相,擢楚河阳怀节度使,代乌重胤。始,重胤徙沧州,以河阳士三千从,士不乐,半道溃归,保北城,将转掠旁州。楚至中氵单,以数骑自往劳之。众甲而出,见楚不疑,乃皆降。楚斩其首恶,众遂定。度出太原,镈荐楚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穆宗即位,进门下侍郎。镈得罪,时谓楚缘镈以进,且尝逐裴度,天下所共疾,会萧俛辅政,乃不敢言。方营景陵,诏楚为使,而亲吏韦正牧、奉天令于翚等不偿佣钱十五万缗,楚献以为羡余,怨诉系路。诏捕翚等下狱诛,出楚为宣歙观察使。俄贬衡州刺史,再徙,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长庆二年,擢陕虢观察使,谏官论执不置,楚至陕一日,复罢,还东都。 会逢吉复相,力起楚,以李绅在翰林沮之,不克。敬宗立,逐出绅,即拜楚为河南尹。迁宣武节度使。汴军以骄故,而韩弘弟兄务以峻法绳治,士偷于安,无革心。楚至,解去酷烈,以仁惠镌谕,人人悦喜,遂为善俗。入为户部尚书,俄拜东都留守,徙天平节度使。始,汴、郓帅每至,以州钱二百万入私藏,楚独辞不取。又毁李师古园槛僭制者。久之,徙节河东。召为吏部尚书,检校尚书右仆射。故事,检校官重,则从其班;楚以吏部自有品,固辞,有诏嘉允。俄兼太常卿,进拜左仆射、彭阳郡公。 会李训乱,将相皆系神策军。文宗夜召楚与郑覃入禁中,楚建言:“外有三司御史,不则大臣杂治,内仗非宰相系所也。”帝颔之。既草诏,以王涯、贾饣束冤,指其罪不切,仇士良等怨之。始,帝许相楚,乃不果,更用李石,而以楚为盐铁转运使。先是,郑注奏建榷茶使,王涯又议官自治园植茶,人不便,楚请废使,如旧法,从之。元和中,出禁兵畀左右街使卫宰相入朝,至建福门。及是乱,乃罢。楚即奏:“镇帅初拜,必戎服属仗诣省谒辞,本于郑注,实为乱兆,故王璠、郭行余驱将吏蹀血京师,所宜停止。”诏可。开成元年上巳,赐群臣宴曲江。楚以新诛大臣,暴骸未收,怨沴感结,称疾不出,乃请给衣衾槥椟,以敛刑骨,顺阳气。是时,政在宦竖,数上疏辞位,拜山南西道节度使。卒,年七十二,赠司空,谥曰文。 楚外严重不可犯,而中宽厚,待士有礼。客以星步鬼神进者,一不接。为政善抚御,治有绩,人人得所宜。疾甚,诸子进药,不肯御,曰:“士固有命,何事此物邪?”自力为奏谢天子,召门人李商隐曰:“吾气魄且尽,可助我成之。”其大要以甘露事诛谴者众,请霁威,普见昭洗。辞致曲尽,无所谬脱。书已,敕诸子曰:“吾生无益于时,无请谥,勿求鼓吹,以布车一乘葬,铭志无择高位。”是夕,有大星陨寝上,其光烛廷。坐与家人诀,乃终。有诏停卤簿以申其志。 子绪、綯,显于时。 绪以廕仕,历隋、寿、汝三州刺史,有佳政。汝人请刻石颂德,绪以綯当国,固让。宣宗嘉其意,乃止。 綯,字子直,举进士,擢累左补阙、右司郎中。出为湖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