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初,迁考功员外郎。考功异时多请托,进者滥冒,岁数百人。丘务核实材,登科才满百,议者谓自武后至是数十年,采录精明无丘比。其后席豫、严挺之亦有称,然出丘下。迁紫微舍人、吏部侍郎,典选,复号平允。其奖用如山阴尉孙逖、桃林尉张镜微、湖城尉张晋明、进士王泠然,皆一时茂秀。久之,为黄门侍郎。 会山东旱饥,议以中朝臣为刺史,制诏:“皋陶称:‘在知人,在安民。’皆念存邦本,朝乾夕惕,无忘一日。今长吏或未称,苍生谓何?深思循良,以革颓敝,宜重刺史之选,自朝廷始。”乃以丘与中书付郎崔沔等并为山东刺史。而丘守怀州,尤清严,为下畏慕。入知吏部选,改尚书左丞,以父丧解。服除,为右散骑常侍,仍知制诰。裴光庭卒,萧嵩与丘善,将引与当国,丘固辞,盛推韩休行能。及休秉政,荐为御史大夫。丘讷于言,所白奏帝多不喜,改太子宾客,袭父封。以疾徙礼部尚书,致仕。 丘更履华剧,而所守清约,未尝通馈遗,室宅童骑敝陋,既老,药饵不自给。帝叹之,以谓有古人节,下制给全禄以旌絜吏。天宝二年卒,赠荆州大都督,谥曰文。 严挺之,名浚,以字行,华州华阴人。少好学,姿质轩秀。举进士,并擢制科,调义兴尉,号材吏。姚崇为州刺史,异之。崇执政,引为右拾遗。 睿宗好音律,每听忘倦。先天二年正月望夜,胡人婆陀请然百千灯,因弛门禁,又追赐元年酺,帝御延喜、安福门纵观,昼夜不息,阅月未止。挺之上疏谏,以为:“酺者因人所利,合醵为欢也,不使靡敝。今暴衣冠,罗伎乐,杂郑、卫之音,纵倡优之玩,不深戒慎,使有司跛倚,下人罢剧,府县里阎课赋苛严,呼嗟道路,贸坏家产,营百戏,扰方春之业,欲同其乐而反遗之患。”乃陈“五不可”,诚意忠到,帝纳焉。 侍御史任正名恃风宪,至廷中责詈衣冠,挺之让其不敬,反为所劾,贬万州员外参军事。开元中,为考功员外郎,累进给事中,典贡举,时号平允。会杜暹、李元纮为相,不相中。暹善挺之,而元纮善宋遥,用为中书舍人。遥校吏部判,取舍与挺之异,言于元纮,元纮屡诘谯,挺之厉言曰:“公位相国,而爱憎反任小人乎?”元纮曰:“小人为谁?”曰:“宋遥也。”由是出为登州刺史,改太原少尹。 初,殿中监王毛仲持节抵太原朔方籍兵马,后累年,仍移太原取兵仗,挺之不肯应,且以毛仲宠幸,久恐有变,密启于帝。俄改濮、汴二州刺史,所治皆严威,吏至重足胁息。会毛仲败死,帝以挺之言忠,召为刑部侍郎,迁太府卿。 宰相张九龄雅知之,用为尚书左丞,知吏部选。李林甫与九龄同辅政,以九龄方得君,谄事之,内实不善也。户部侍郎萧炅,林甫所引,不知书,尝与挺之言,称蒸尝伏腊,乃为“伏猎”。挺之白九龄:“省中而有伏猎侍郎乎!”乃出炅岐州刺史,林甫恨之。九龄欲引以辅政,使往谒林甫,挺之负正,陋其为人,凡三年,非公事不造也,林甫益怨。会挺之有所诿于蔚州刺史王元琰,林甫使人暴其语禁中,下除洛州刺史,徙绛州。 天宝初,帝顾林甫曰:“严挺之安在?此其材可用。”林甫退召其弟损之与道旧,谆谆款曲,且许美官,因曰:“天子视绛州厚,要当以事自解归,得见上,且大用。”因绐挺之使称疾,愿就医京师。林甫已得奏,即言挺之春秋高,有疾,幸闲官得自养。帝恨吒久之,乃以为员外詹事,诏归东都。挺之郁郁成疾,乃自为文志墓,遗令薄葬,敛以时服。 挺之重交游,许与生死不易,嫁故人孤女数十人,当时重之。然溺志于佛,与浮屠惠义善,义卒,衰服送其丧,已乃自葬于其塔左,君子以为偏。子武。 武,字季鹰。幼豪爽。母裴不为挺之所答,独厚其妾英。武始八岁,怪问其母,母语之故。武奋然以铁鎚就英寝,碎其首。左右惊白挺之曰:“郎戏杀英。”武辞曰:“安有大臣厚妾而薄妻者,儿故杀之,非戏也。”父奇之,曰:“真严挺之子!”然数禁敕。武读书不甚究其义,以廕调太原府参军事,累迁殿中侍御史。从玄宗入蜀,擢谏议大夫。至德初,赴肃宗行在,房琯以其名臣子,荐为给事中。已收长安,拜京兆少尹。坐琯事贬巴州刺史。久之,迁东川节度使。上皇合剑南为一道,擢武成都尹、剑南节度使。还,拜京兆尹,为二圣山陵桥道使,封郑国公。迁黄门侍郎。与元载厚相结,求宰相不遂,复节度剑南。破吐籓七万众于当狗城,遂收盐川。加检校吏部尚书。 武在蜀颇放肆,用度无艺,或一言之悦,赏至百万。蜀虽号富饶,而峻掊亟敛,闾里为空,然虏亦不敢近境。梓州刺史章彝始为武判官,因小忿杀之。琯以故宰相为巡内刺史,武慢倨不为礼。最厚杜甫,然欲杀甫数矣。李白为《蜀道难》者,乃为房与杜危之也。永泰初卒,母哭,且曰:“而今而后,吾知免为官婢矣。”年四十,赠尚书左仆射。 挺之从孙绶。绶父丹,尝为剑南盐铁、青苗、租庸使,以武在蜀,辞不拜。绶擢进士第,以侍御史副刘赞为宣歙团练使。赞卒,绶总留事,悉库物以献,召为刑部员外郎。宾佐进奉由绶始。 河东节度使李说病,军司马郑儋总其政,说卒,代为节度。时德宗务姑息,方镇若帅死,不它命,即用军司马代之,以和厌众情。至是,帝颇忆绶所献,故擢为河东司马。明年,儋卒,即检校工部尚书,代其使。宪宗立,杨惠琳反夏州,刘辟反蜀,绶建言:“天子始即位,不可失威,请必诛。”选锐兵,遣大将李光颜助讨贼。二贼平,检校尚书左仆射,封扶风郡公,进司空。在镇九年,尚宽惠,治称流闻,士马孳息。尝大阅,旗帜周七十里,回鹘梅录将军在会,闻金鼓震伏。入为尚书右仆射。 绶既名胄,于吏事有方略,然锐进趣,素议薄之。始就廊下食,在百官上,帝使中人赐含桃,绶见拜之,为御史劾奏,绶惭惧待罪,诏释绶而贬中人。出为荆南节度使,封郑国公。 溆州蛮张伯靖杀吏,据辰、锦州,连九洞自固,诏绶进讨。绶勒兵出次,遣将赍檄开晓,群蛮悉降。吴元济反,佥以绶明恕可大事,乃徙山南东道节度使,加淮西招抚使。绶引师压贼境,多出金帛赏士,以厚赂谢中人,招声援,既未有以制贼,闭屯弥年不战。宰相裴度谓绶非将才,以太子少保召还,检校司徒,判光禄卿事,进少傅。卒,年七十七,赠太保。 绶才不逾中人,然历三镇,所奏辟及绶时位将相者九人。初,绶未显,过于■乡尉李达,达不礼,方饭它客,不召绶。后达罢彭城令,过并州,晨入谒,不知绶也。绶方大宴宾客,召达至,戒客勿起,让曰:“吾昔羁旅■乡,君方召客食而不顾我,今我召客亦不敢留君。”达惭,不得去,左右引出,悸而瘖,卧馆数月,其佐令狐楚为请,乃免。 河东李进贤者,善畜牧,家高赀,得幸于绶,署牙门将。元和中,进贤累为振武节度使,辟绶子澈为判官。澈年少,治苛刻,军中苦之。回鹘入辟鹈泉,进贤发兵讨之,吏廪粮不实,次鸣砂,焚杀其将杨遵宪而还。进贤大怒,众惧,因燔城门,攻进贤,左右拒战不胜,缒而去,奔靖边军。乃杀澈而屠进贤家。诏以夏绥银节度使张煦代之,诛乱首数百人乃定。 列传第五十五 裴阳宋杨崔李解 裴漼,绛州闻喜著姓。父琰之,永徽中为同州司户参军,年甚少,不主曹务 ,刺史李崇义内轻之,镌谕曰:“同,三辅,吏事繁,子盍求便官?毋留此!”琰之唯唯。吏白积案数百,崇义让使趣断,琰之曰:“何至逼人?”乃命吏连纸进笔为省决,一日毕,既与夺当理,而笔词劲妙。崇义惊曰:“子何自晦,成吾过耶?”由是名动一州,号“霹雳手”。后为永年令,有惠政,吏刻石颂美。以仓部郎中病废。漼侍疾十余年,不肯仕。琰之没,始擢明经,调陈留主簿,迁监察御史。 时崔湜、郑愔典吏部,坐奸赃,为李尚隐所劾,诏漼按讯,而安乐公主、上官昭容为阿右,漼执正其罪,天下称之。累进中书舍人。睿宗造金仙、玉真二观,时旱甚,役不止,漼上言:“春夏毋聚大众,起大役,不可兴土功,妨农事。若役使乖度,则有疾疫水旱之灾,此天人常应也。今自冬徂春,雨不时降,人心憔然,莫知所出,而土木方兴,时之孽,职为此发。今东作云始,丁壮就功,妨多益少,饥寒有渐。《春秋》庄公三十一年冬,不雨,是时岁三筑台;僖公二十一年夏,大旱,是时作南门。陛下以四方为念,宜下明制,令二京营作、和市木石,一切停止。有如农桑失时,户口流散,虽寺观营立,能救饥寒敝哉!”不报。迁兵部侍郎。以铨总劳,特授一子官。开元五年,为吏部侍郎,甄拔士为多。拜御史大夫。 漼雅与张说善,说方宰相,数荐之,漼长于敷奏,天子亦自重焉,擢吏部尚书。世俭素,而晚节稍畜伎妾,为奢侈事,议者以为缺。改太子宾客。卒,赠礼部尚书,谥曰懿。从祖弟宽。 宽,性通敏,工骑射、弹棋、投壶,略通书记。景云中,为润州参军事。刺史韦诜有女,择所宜归,会休日登楼,见人于后圃有所瘗藏者,访诸吏,曰:“参军裴宽居也。”与偕来,诜问状,答曰:“宽义不以包苴汙家,适有人以鹿为饷,致而去,不敢自欺,故瘗之。”诜嗟异,乃引为按察判官,许妻以女。归语妻曰:“常求佳婿,今得矣。”明日,帏其族使观之。宽时衣碧,瘠而长,既入,族人皆笑,呼为“碧鹳雀”。诜曰:“爱其女,必以为贤公侯妻也,何可以貌求人?”卒妻宽。 举拔萃,为河南丞,迁长安尉。宇文融为侍御史,括天下田,奏为江东覆田判官。改太常博士。礼部建言忌日享庙应用乐,宽自以情立议曰:“庙尊忌卑则作乐,庙卑忌尊则备而不奏。”中书令张说善之,请如宽议。迁刑部员外郎。万骑将军马崇白日杀人,而王毛仲方以贵幸,将鬻其狱,宽固执不肯从。河西节度使萧嵩表为判官,历兵部侍郎。宰相裴耀卿领江淮运,列仓河阴,奏宽为户部侍郎自副。迁吏部。出为蒲州刺史,州久旱,宽入境辄雨。徙河南尹,不屈附权贵,河南大治。由金吾大将军授太原尹,玄宗赋诗褒饯。天宝初,由陈留太守拜范阳节度使。时北平军使乌承恩,虏酋也,与中人通,数冒贿,宽以法绳治。檀州刺史何僧献生口数十,宽悉归之,故夷夏感附。 三载,用安禄山守范阳,召宽为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裴敦复平海贼还,广张功簿,宽密白其妄。会河北部将入朝,盛誉宽政,且言华虏犹思之,帝嗟赏,眷倚加厚。李林甫恐其遂相,又恶宽善李适之,乃漏宽语以激敦复,敦复任气而疏,以林甫为诚。先是,宽以所善请于敦复,即欲白发其言,林甫趣之。敦复未及闻,扈幸温泉宫。而其下裨将程藏曜、曹鉴自以他事系台,宽捕按之,敦复谓宽求致其罪,遽以金五百两赂贵妃姊,因得事闻于帝,由是贬宽睢阳太守。及韦坚狱起,宽复坐亲,贬安陆别驾。林甫任罗希奭杀李适之也,亦使过安陆,将怖杀宽,宽叩头祈哀,希奭乃去。宽惧终见杀,丐为浮屠,不许。稍迁东海太守,徙冯翊,入为礼部尚书。卒,年七十五,赠太子太傅。 宽兄弟八人,皆擢明经,任台、省、州刺史。雅性友爱,于东都治第,八院相对,甥侄亦有名称,常击鼓会饭。其为政务清简,所莅人爱之,世皆冀其得宰相。天宝间称旧德,以宽为首。然惑于佛,喜与桑门游,习诵其书,老弥笃云。子谞。 谞,字士明,擢明经,调河南参军事。性通绰,举止不烦。累迁京兆仓曹参军。虢王巨表署襄、邓营田判官。母丧,居东都。会史思明乱,逃山谷间。思明故为宽将,德宽旧恩,且闻谞名,遣捕骑迹获之,喜甚,呼为“郎君”,伪授御史中丞。贼残杀宗室,谞阴缓之。全活者数百人。又尝疏贼虚实于朝,事泄,思明恨骂,危死而免。贼平,除太子中允,迁考功郎中,数燕见奏事。 代宗幸陕,谞徒步挟考功南曹印赴行在,帝曰:“疾风知劲草,果可信。”将用为御史中丞,为元载沮却,故拜河东租庸、盐铁使。时关辅旱,谞入计,帝召至便殿,问榷酤利岁出内几何,谞久不对。帝复问,曰:“臣有所思。”帝曰:“何邪?”谞曰:“臣自河东来,涉三百里,而农人愁叹,谷菽未种。诚谓陛下轸念元元,先访疾苦,而乃责臣以利。孟子曰:‘治国者,仁义而已,何以利为?’故未敢即对。”帝曰:“微公言,朕不闻此。”拜左司郎中,数访政事。载忌之,出为虔州刺史,历饶、卢、亳三州,除右金吾将军。 德宗新即位,以刑名治天下,百吏震服。时大行将蕆陵事,禁屠杀,尚父郭子仪家奴宰羊,谞列奏,帝谓不畏强御,善之,或曰:“尚父有社稷功,岂不为庇之?”谞笑曰:“非君所知。尚父方贵盛,上新即位,必谓党附者众。今发其细过,以明不恃权耳。吾上以尽事君之道,下以安大臣,不亦可乎?” 时朝堂别置三司决庶狱,辨争者辄击登闻鼓。谞上疏曰:“谏鼓、谤木之设,所以达幽枉,延直言。今诡猾之人,轻动天听,争纤微,若然者,安用吏治乎?”帝然之,于是悉归有司。谞恶法吏舞文,或挟宿怨为重轻,因献《狱官箴》以讽。坐所善诛,贬阆州司马。俄召为太子右庶子,进兵部侍郎,至河南尹、东都副留守。凡五世为河南,谞视事未尝敢当正处。以宽厚和易为治,不鞫人以赃。卒,年七十五,赠礼部尚书。 宽弟子胄,字胤叔,擢明经,佐李抱玉凤翔幕府。不得意,谢归,更从宣歙观察使陈少游,抱玉怒,劾贬桐庐尉。时李栖筠观察浙西,幕府皆一时高选。判官许鸣谦名知人,见崔造及胄,器之,白栖筠取胄为支使。 代宗恶宰相元载怙权,召栖筠为御史大夫,欲以相,栖筠引胄殿中侍御史,尤为载所恶。会栖筠卒,胄护丧归洛阳,人为危之,胄屹然不沮惴。少游复表为淮南观察判官。载诛,始拜刑部员外郎,迁宣州刺史。杨炎当国,为载复仇,穷摭所恶。会胄部人积胄杂奉为赃,炎遣员寓蔓劾峭诋,贬汀州司马。稍迁京兆少尹,以父名不拜,换国子司业。迁江西观察使。初,李兼尝罢南昌卒千余人,收资禀为月进,胄白罢之。樊泽徙襄州,宰相议所代,德宗雅记胄才,遂拜荆南节度使。 是时,方镇争剥下希恩,制重锦异绫,名贡奉,有中使者,即悉公帑市欢。胄待之有节,献饷直不数金,宴劳止三爵。是时武臣多粗暴庸人,待宾介不以礼,少失意,则以罪中伤之,胄亦劾斥其管记,世恨胄之流于俗。卒,年七十五,赠尚书右仆射,谥曰成。 阳峤,其先北平人,世徙洛阳,北齐尚书右仆射休之四世孙。举八科皆中,调将陵尉,累迁詹事司直。长安中,左右御史中丞桓彦范、袁恕己争取为御史。杨再思素与峤善,知其意不乐弹抨事,为语彦范,彦范曰:“为官择人,岂待情乐乎?唯不乐者固与之,以伸难进、抑躁求也。”遂为右台侍御史。久乃迁国子司业。峤资谨饬好学,喜诱劝后生、修讲舍,人以为善职。 睿宗立,进尚书右丞。时议建都督府,择最吏,故峤为泾州都督。议罢,历魏州刺史、荆州长史、本道按察使,率以清白闻。魏州人嫠耳阙下,请峤为刺史,故再治魏。入为国子祭酒,封北平县伯。引尹知章、范行恭、赵玄默为学官,皆名儒冠云。生徒游惰者至督以鞭楚,人怨之,乘夜殴峤道中,事闻,诏捕殴者杀之。峤抚孤侄与子均,常语人曰:“吾备位方伯,而心亦昔时一尉耳。”以老致仕。卒,谥曰敬。 宋庆礼,洺州永年人。擢明经,补卫尉。武后诏侍御史桓彦范行河北,鄣断居庸、五回等路,以支突厥,召庆礼与议,见其方略,器之。俄迁大理评事,为岭南采访使。时崖、振五州首领更相掠,民苦于兵,使者至,辄苦瘴疠,莫敢往。庆礼身到其境,谕首领大谊,皆释仇相亲,州土以安,罢戍卒五千。历监察、殿中侍御史。以习识边事,拜河东、河北营田使。善骑,日能驰数百里。性甘于劳苦,然好兴作,滨塞掘阱植兵,以邀虏径,议者蚩其不切事。稍迁贝州刺史,复为河北支度营田使。 初,营州都督府治柳城,扼制奚、契丹。武后时,赵文翙失两籓情,攻残其府,更治东渔阳城。玄宗时,奚、契丹款附,帝欲复治故城,宋璟固争不可,独庆礼执处其利,乃诏与太子詹事姜师度、左骁卫将军邵宏等为使,筑裁三旬毕。俄兼营州都督,开屯田八十余所,追拔渔阳、淄青没户还旧田宅,又集商胡立邸肆。不数年,仓廥充,居人籓辑。卒,赠工部尚书。 庆礼为政严,少私,吏畏威不敢犯。太常博士张星以好巧自是,谥曰“专”。礼部员外郎张九龄申驳曰:“庆礼国劳臣,在边垂三十年。往城营州,士才数千,无甲兵强卫,指期而往,不失所虑,遂罢海运,收岁储,边亭晏然。其功可推,不当丑谥。”庆礼兄子辞玉亦自诣阙诉。改谥曰敬。 杨瑒,字瑶光,华州华阴人。五世祖缙,为陈中书舍人,名属义,终交、爱九州都督、武康郡公。子林甫代领都督,隋灭陈,逾三年乃降,徙长安。林甫字卫卿,为柳城太守,高祖军兴,遣其子琮招之,挈郡以来,授检校总管,足疾不能造朝。帝以绛州寒凉,拜刺史,累封宜春郡公。琮字孝璋,为上津令。会天下乱,去官,与秦王同里居。武德初,为王府参军,兼库直。隐太子事平,诏亲王、宰相一人入宴,而琮独预,太宗赐《怀昔赋》,申以恩意。历沔、绥二州刺史。姆馈孺子以饼,妻伪受而弃之垣外,人咨其廉。 瑒始为麟游令,时窦怀贞大营金仙、玉直二观,檄取畿内尝负逆人赀者,暴敛之以佐费,瑒拒不应。怀贞怒曰:“县令而拒大夫命乎?”瑒曰:“所论者民冤抑也,位高下乎何取?”怀贞壮其对,为止。初,韦后表民二十二为丁限,及败,有司追趣其课,瑒执不可,曰:“韦氏当国,擅擢士大夫,赦罪人,皆不改,奚独取已宽之人重敛其租?非所以保下之宜。”遂止不课,由是名显当世。 擢累侍御史。京兆尹崔日知贪沓不法,瑒与大夫李杰谋劾举之,反为日知先构。瑒廷奏曰:“肃绳之司,一为恐胁所屈,开奸人谋,则御史府可废。”玄宗直之,令杰还视事,而逐日知。 瑒进历御史中丞、户部侍郎。帝尝召宰相大臣议天下户版延英殿,瑒言利病尤详,帝咨赏。于是宇文融建检脱户余口,瑒执不便。融方贵,公卿唵默唯唯,独瑒抗议,故出为华州刺史。帝封太山,集乐工山下,居丧者亦在行。瑒谓起苴绖使和钟律,非人情所堪,帝许,乃免。 入为国子祭酒,表大儒王迥质、尹子路、白履忠等三人教授国子。有诏迥质谏议大夫、皇太子侍读;履忠老不任职,拜朝散大夫罢归;子路直弘文馆。皆有名。瑒奏:“有司帖试明经,不质大义,乃取年头、月尾、孤经、绝句,且今习《春秋》三家、《仪礼》者才十二,恐诸家废无日,请帖平文以存学家,其能通者稍加优宦,奖孤学。”从之,因诏以三家《传》、《仪礼》出身者不任散官,遂著令。生徒为瑒立颂太学门。 又言:“古者卿大夫子弟及诸侯岁贡小学之异者入太学,渐渍礼乐,知朝廷君臣之序,班以品类,分以师长,三德四教,学成然后爵之。唐兴,二监举者千百数,当选者十之二,考功覆校以第,谓经明行修,故无多少之限。今考功限天下明经、进士岁百人,二监之得无几,然则学徒费官禀,而博士滥天禄者也。且以流外及诸色仕者岁二千,过明经、进士十倍,胥史浮虚之徒,眊先王礼义,非得与服勤道业者挈长短、绝轻重也。国家启庠序,广化导,将有以用而劝进之。有司为限约以黜退之,欲望俊乂在朝,难矣。”帝然其言。再迁大理卿,以疾辞,改左散骑常侍。卒,年六十八,赠户部尚书,谥曰贞。 瑒常叹士大夫不能用古礼,因其家冠、婚、丧、祭,乃据旧典为之节文,揖让威仪,哭踊衰杀,无有违者。在官清白,吏请立石纪德,瑒曰:“事益于人,书名史氏足矣。若碑颂者,徒遣后人作碇石耳。” 瑒伯父志操,颇刚简,未遇时,著《闲居赋》自托,常曰:“得田十顷、僮婢十人,下有兄弟布粟之资,上可供先公伏腊足矣。”位终司属卿、安平县男。瑒从父兄晏,精《孝经》学,常手写数十篇,可教者辄遗之。 崔隐甫,贝州武城人。隋散骑侍郎亻麃曾孙。解褐左玉钤卫兵曹参军,迁殿侍御史内供奉。浮屠惠范倚太平公主胁人子女,隐甫劾状,反为所挤,贬邛州司马。玄宗立,擢汾州长史,兼河东道支度营田使,迁洛阳令。梨园弟子胡雏善笛,有宠,尝负罪匿禁中。帝以他事召隐甫,从容指曰:“就卿丐此人。”对曰:“陛下轻臣而重乐工,请解官。”再拜出,帝遽谢,与胡雏,隐甫杀之,有诏贳死,不及矣。赐隐甫百缣。 孙佺败绩于奚,擢隐甫并州司马护边,会兄逸甫疾甚,未及行,诏责逗留,下除河南令。累拜华州刺史、太原尹,入为河南尹。居三岁,进拜御史大夫。初,台无狱,凡有囚则系大理。贞观时,李乾祐为大夫,始置狱,由是中丞、侍御史皆得系人。隐甫执故事,废掘诸狱。其后患囚往来或漏泄,复系之厨院云。台中自监察御史而下,旧皆得颛事,无所承谘。隐甫始一切令归禀乃得行,有忤意辄劾正,多贬绌者,台吏侧目,威名赫然。帝尝诏校外官岁考。异时必委曲参审,竟春未定。隐甫一日会朝集使,询逮检实,其暮皆讫,议者服其敏。帝尝谓曰:“卿为大夫,天下以为称职。” 张说当国,隐甫素恶之,乃与中丞宇文融、李林甫暴其过,不宜处位,说赐罢;然帝嫉朋党,免其官,使侍母。岁余,复为大夫。迁刑部尚书,兼河南尹。帝还京师,即拜东都留守。累封清河郡公。卒,赠益州大都督,谥曰忠。 始,帝欲相隐甫也,谓曰:“牛仙客可与语,卿常见否?”对曰:“未也。”帝曰:“可见之。”隐甫终不诣。他日又问,对如初。帝乃不用。子弟或问故,答曰:“吾不以其人微易之也,其材不逮中人,可与之对耶?”隐甫所至絜介自守,明吏治,在职以强正称云。 赞曰:严挺之拒宰相不肯见李林甫,崔隐甫违诏不屈牛仙客,信刚者乎!二人坐是皆不得相,彼亦各申其志也。管夷吾以编栈谕之,信曲与直不相函哉! 李尚隐,其先出赵郡,徙贯万年。年二十,举明经,再调下邽主簿,州刺史姚班说其能,器之。神龙中,左台中丞侯令德为关内黜陟使,尚隐佐之,以最擢左台监察御史。于是,崔湜、郑愔典吏部选,附势幸,铨拟不平,至逆用三年员阙,材廉者轧不进,俄而相踵知政事,尚隐与御史李怀让显劾其罪,湜等皆斥去。睦州刺史冯昭泰性鸷刻,人惮其强,尝诬系桐庐令李师旦二百余家为妖蛊,有诏御史覆验,皆称病不肯往。尚隐曰:“善良方蒙枉,不为申明,可乎?”因请行,果推雪其冤。湜、愔复当路,乃出尚隐为伊阙令,怀让魏令。湜等伏诛,玄宗知尚隐方严,由定州司马擢吏部员外郎,怀让自河阳令拜兵部员外郎。怀让,蓚人,后历给事中。 尚隐以将作少监营桥陵,封高邑县男。未几,进御史中丞。御史王旭招权,稍不制,仇家告其罪,尚隐穷治,具得奸赃,无假借,遂抵罪。进兵部侍郎。俄出为蒲州刺史。浮屠怀照者,自言母梦日入怀生己,镂石著验,闻人冯待徵等助实其言。尚隐劾处妖妄,诏流怀照播州。再迁河南尹。 尚隐性刚亮,论议皆披心示诚,处事分明,御下不苛密。尤详练故实,前后制令,诵记略无遗。妖贼刘定高夜犯通洛门,尚隐坐不素觉,左迁桂州都督。帝遣使劳曰:“知卿忠公,然国法须尔。”因赐杂彩百匹遣之。迁广州都督、五府经略使。及还,人或袖金以赠,尚隐曰:“吾自性分不可易,非畏人知也。” 代王丘为御史大夫。时司农卿陈思问引属吏多小人,乾隐钱谷,尚隐按其违,赃累钜万,思问流死岭南。改尚隐太子詹事。不阅旬,进户部尚书。前后更扬、益二州长史、东都留守,爵高邑伯。开元二十八年,以太子宾客卒,年七十五,谥曰贞。 尚隐三入御史府,辄绳恶吏,不以残挚失名,所发当也,素议归重。仕官未尝以过谪,惟劾诋幸臣及坐小法左迁,复见用,以循吏终始云。 自开元二十二年置京畿采访处置等使,用中丞卢奂为之,尚隐以大夫不充使。永泰以后,大夫王翊、崔涣、李涵、崔宁、卢杞乃为之。 解琬,魏州元城人。举幽素科,中之,调新政尉。后自成都丞奏事称旨,躐除监察御史,以丧免。武后顾琬习边事,迫追西抚羌夷,琬因乞终丧,后嘉许之,诏服除赴屯。迁侍御史,安抚乌质勒及十姓部落,以功擢御史中丞,兼北庭都护、西域安抚使。琬与郭元振善,宗楚客恶之,左授沧州刺史。为政引大体,部人顺附。 景龙中,迁御史大夫,兼朔方行军大总管。前后乘边积二十年,大抵务农习战,多为长利,华虏安之。景云二年,复为朔方军大总管,分遣随军要籍官河阳丞张冠宗、肥乡令韦景骏、普安令于处忠料三城兵,省其戍十万人。改右武卫大将军,兼检校晋州刺史、济南县男。以老丐骸骨,不待报辄去,优诏以金紫光禄大夫听致仕,准品给全禄,玺书劳问。会吐番骚边,复召授左散骑常侍,诏与虏定经界,因谐辑十姓降户。琬建言吐蕃不可以信约,请调兵十万屯秦、渭间,防遏其奸。是冬,吐蕃果入寇,为秦渭兵击走之。俄复请老,不许,迁太子宾客。年八十余,开元五年,终同州刺史。 列传第五十六 宗室宰相 李适之,恒山愍王孙也,始名昌。神龙初,擢左卫郎将。开元中,迁累通州刺史 ,以办治闻。按察使韩朝宗言诸朝,擢秦州都督。徙陕州刺史、河南尹。其政不苛细,为下所便。玄宗患谷、洛岁暴耗徭力,诏适之以禁钱作三大防,曰上阳、积翠、月陂,自是水不能患。刻石著功,诏永王璘书,皇太子瑛署额。进御史大夫。二十七年,兼幽州长史,知节度事。适之以祖被废,而父象见逐武后时,葬有阙,至是丐陪瘗昭陵阙中,诏可。褒册典物,焜照都邑,行道为咨叹。迁刑部尚书。适之喜宾客,饮酒至斗余不乱。夜宴娱,昼决事,案无留辞。 天宝元年,代牛仙客为左相,累封清和县公。尝与李林甫争权不协,林甫阴贼,即好谓适之曰:“华山生金,采之可以富国,顾上未之知。”适之性疏,信其言,他日从容为帝道之。帝喜以问林甫,对曰:“臣知之旧矣,顾华山陛下本命,王气之舍,不可以穿治,故不敢闻。”帝以林甫为爱己,而薄适之不亲。于是,皇甫惟明、韦坚、裴宽、韩朝宗皆适之厚善,悉为林甫所构得罪。适之惧不自安,乃上宰政求散职,以太子少保罢,欣然自以为免祸。俄坐韦坚累,贬宜春太守。会御史罗希奭阴被诏杀坚等贬所,州且震恐,及过宜春,适之惧,仰药自杀。 李岘,吴王恪孙也。折节下士,长吏治。天宝时,累迁京兆尹。玄宗岁幸温汤,甸内巧供亿以媚上,岘独无所献,帝异之。杨国忠使客骞昂、何盈擿安禄山阴事,讽京兆捕其第,得安岱、李方来等与禄山反状,缢杀之。禄山怒,上书自言,帝惧变,出岘为零陵太守。岘为政得人心,时京师米翔贵,百姓乃相与谣曰:“欲粟贱,追李岘。”寻徙长沙。永王为江陵大都督,假岘为长史。至德初,肃宗召之,拜扶风太守,兼御史大夫。明年,擢京兆尹,封梁国公。 乾元二年,以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于是吕諲、李揆、第五琦同辅政,而岘位望最旧,事多独决,諲等不平。李辅国用权,制诏或不出中书,百司莫敢覆。岘顿首帝前,极言其恶,帝悟,稍加检制,辅国由是让行军司马,然深衔岘。凤翔七马坊押官盗掠人,天兴令谢夷甫杀之。辅国讽其妻使诉枉,诏监察御史孙蓥鞫之,直夷甫。其妻又诉,诏御史中丞崔伯阳、刑部侍郎李晔、大理卿权献为三司讯之,无异辞。妻不承,辅国助之,乃令侍御史毛若虚覆按。若虚委罪夷甫,言御史用法不端,伯阳怒,欲质让,若虚驰入自归帝,帝留若虚帘中,顷,伯阳等至,劾若虚傅中人失有罪,帝怒叱之,贬伯阳高要尉、权献杜阳尉,逐李晔岭南,流蓥播州。岘谓责太重,入言于帝曰:“若虚希旨用刑,乱国法。陛下信为重轻,示无御史台。”帝怒,李揆不敢争,乃出岘为蜀州刺史。时右散骑常侍韩择木入对,帝曰:“岘欲专权耶?乃云任毛若虚示无御史台。朕今出之,尚恨法太宽。”择木曰:“岘言直,不敢专权。陛下宽之,祗益盛德耳。” 代宗立,改荆南节度,知江淮选补使。入为礼部尚书兼宗正卿。乘舆在陕,由商山走帝所。还京,拜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故事,政事堂不接客。自元载为相,中人传诏者引升堂,置榻待之。岘至,即敕吏撤榻。又奏常参官举才任谏官、宪官者,无限员。不逾月,为要近谮短,遂失恩,罢为太子詹事。迁吏部尚书,复知江淮选,改检校兵部尚书兼衢州刺史。卒,年五十八。 初,东京平,陈希烈等数百人待罪,议者将悉抵死,帝意亦欲惩天下,故崔器等附致深文。岘时为三司,独曰:“法有首有从,情有重有轻,若一切论死,非陛下与天下惟新意。且羯胡乱常,谁不凌污,衣冠奔亡,各顾其生,可尽责邪?陛下之新戚勋旧子若孙,一日皆血铁砧,尚为仁恕哉?《书》称‘歼厥渠魁,胁从罔治’。况河北残孽劫服官吏,其人尚多,今不开自新之路而尽诛之,是坚叛者心,使为贼致死。困兽犹斗,况数万人乎?”于是,器与吕諲皆龊龊文吏,操常议,不及大体,尚腾颊固争,数日乃见听。衣冠蒙更生,贼亦不能使人归怨天子,岘力也。 岘兄峘、峄。峘从上皇,岘翊戴肃宗,以勋力相高,同时为御史大夫,俱判台事,又合制封公,而峄为户部侍郎、银青光禄大夫,同居长兴里第,门列三戟。 李勉,字玄卿,郑惠王元懿曾孙。父择言,累为州刺史,封安德郡公,以吏治称。张嘉贞为益州都督,性简贵,接部刺史倨甚,择言守汉州,独引同榻坐,讲绎政事,名重当时。 勉少喜学,内沉雅,外清整。始调开封尉,汴州水陆一都会,俗厖错,号难治,勉摧奸决隐为有名。从肃宗于灵武,擢监察御史。时武臣崛兴,无法度,大将管崇嗣背阙坐,笑语哗纵,勉劾不恭,帝叹曰:“吾有勉,乃知朝廷之尊!”迁司膳员外郎。关东献俘百,将即死,有叹者,勉过问,曰:“被胁而官,非敢反。”勉入见帝曰:“寇乱之汙半天下,其欲澡心自归无繇。如尽杀之,是驱以助贼也。”帝驰骑完宥,后归者日至。 累为河东王思礼、朔方河东都统李国贞行军司马,进梁州刺史。勉假王晬南郑令,晬为权幸所诬,诏诛之。勉曰:“方藉牧宰为人父母,岂以谗杀郎吏乎?”即拘晬,为请得免。晬后以推择为龙门令,果有名。 羌、浑、奴剌寇州,勉不能守,召为大理少卿。然天子素重其正,擢太常少卿,欲遂柄用。而李辅国讽使下己,勉不肯,乃出为汾州刺史。历河南尹,徙江西观察使。厉兵睦邻,平贼屯。部人父病,为蛊求厌者,以木偶署勉名埋之,掘治验服,勉曰:“是为其父,则孝也。”纵不诛。入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鱼朝恩领国子监,威宠震赫,前尹黎干谄事之,须其入,敕吏治数百人具以饷。至是吏请,勉不从,曰:“吾候太学,彼当见享,军容幸过府,则脩具。”朝恩衔之,亦不复至太学。 寻拜岭南节度使。番禺贼冯崇道、桂叛将硃济时等负险为乱,残十余州,勉遣将李观率容州刺史王翃讨斩之,五岭平。西南夷舶岁至才四五,讥视苛谨。勉既廉洁,又不暴征,明年至者乃四十余柁。居官久,未尝抆饰器用车服。后召归,至石门,尽搜家人所蓄犀珍投江中。时人谓可继宋璟、卢奂、李朝隐;部人叩阙请立碑颂德,代宗许之。进工部尚书,封汧国公。 滑亳节度使令狐彰且死,表勉为代,从之。勉居镇且八年,以旧德方重,不威而治,东诸帅暴桀者皆尊惮之。田神玉死,诏勉节度汴宋,未行,汴将李灵耀反,魏将田悦以兵来,叩汴而屯,勉与李忠臣、马燧合讨之。淮西军据汴北,河阳军壁其东,大将杜如江、尹伯良与悦战匡城,不胜。徙垒与灵耀合,忠臣将军李重倩夜攻其营,与河阳军合讠喿,贼不阵溃,悦走河北,灵耀奔韦城,为如江所禽,勉缚以献,斩阙下。既而忠臣专汴,故勉还滑台。明年,忠臣为麾下所逐,复诏勉移治汴。德宗立,就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俄为汴宋、滑亳、河阳等道都统。 建中四年,李希烈围襄城,诏勉出兵救之,帝又遣神策将刘德信以兵三千援接。勉奏言:“贼以精兵攻襄城,而许必虚,令兵直捣许,则襄围解。”不待报,使其将唐汉臣与德信袭许,未至数十里,有诏诘让,二将惧而还,次扈涧,不设备,为贼所乘,杀伤什五,辎械尽亡。汉臣走汴,德信走汝。勉惧东都危,复遣兵四千往戍,贼断其后不得归。于是希烈自将攻勉,勉气索,婴守累月,援莫至,裒兵万人溃围出,东保睢阳。 兴元元年,勉固让都统,以检校司徒平章事召。既见帝,素服待罪,诏不许,勉内愧,取充位而已,不敢有所与。贞元初,帝起卢杞为刺史,袁高还诏不得下。帝问勉曰:“众谓卢杞奸邪,朕顾不知,谓何?”勉曰:“天下皆知,而陛下独不知,此所以为奸邪也。”时韪其对,然自是益见疏。居相二岁,辞位,以太子太师罢。卒,年七十二,赠太傅,谥曰贞简。 勉少贫狭,客梁、宋,与诸生共逆旅,诸生疾且死,出白金曰:“左右无知者,幸君以此为我葬,余则君自取之。”勉许诺,既葬,密置余金棺下。后其家谒勉,共启墓出金付之。位将相,所得奉赐,悉遗亲党,身没,无赢藏。其在朝廷,鲠亮廉介,为宗臣表。礼贤下士有终始,尝引李巡、张参在幕府,后二人卒,至宴饮,仍设虚位沃馈之。遣戍兵,常视其资粮,春秋存问家室,故能得人死力。善鼓琴,有所自制,天下宝之,乐家传《响泉》、《韵磬》,勉所爱者。 李夷简,字易之,郑惠王元懿四世孙。以宗室子始补郑丞。德宗幸奉天,硃泚外示迎天子,遣使东出关至华,候吏李翼不敢问。夷简谓曰:“泚必反。向发幽、陇兵五千救襄城,乃贼旧部,是将追还耳。上越在外,召天下兵未至,若凶狡还西,助泚送死,危祸也。请验之。”翼驰及潼关,东得召符,白于关大将骆元光,乃斩贼使,收伪符,献行在。诏即拜元光华州刺史。元光掠功,故无知者。 夷简弃官去,擢进士第,中拔萃科,调蓝田尉。迁监察御史。坐小累,下迁虔州司户参军。九岁,复为殿中侍御史。元和时,至御史中丞。京兆尹杨凭性骜侻,始为江南观察使,冒没于财。夷简为属刺史,不为恁所礼。至是发其贪,凭贬临贺尉,夷简赐金紫,以户部侍郎判度支。 俄检校礼部尚书、山南东道节度使。初,贞元时,取江西兵五百戍襄阳,制蔡右胁,仰给度支,后亡死略尽,而岁取赀不置。夷简曰:“迹空文,苟军兴,可乎?”奏罢之。阅三岁,徙帅剑南西川。巂州刺史王颙积奸赃,属蛮怒,畔去。夷简逐颙,占檄谕祸福,蛮落复平。始,韦皋作奉圣乐,于頔作《顺圣乐》,常奏之军中,夷简辄废去,谓礼乐非诸侯可擅制,语其属曰:“我欲盖前人非,以诒戒后来。” 十三年,召为御史大夫,进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师道方叛,裴度当国,帝倚以平贼,夷简自谓才不能有以过度,乃求外迁,以检校尚书左仆射平章事为淮南节度使。 穆宗立,有司方议庙号,夷简建言:“王者祖有功,宗有德。大行皇帝有武功,朝宜称祖。”诏公卿礼官议,不合,止。久之,请老,朝廷谓夷简齿力可任,不听,以右仆射召,辞不拜,复以检校左仆射兼太子少师,分司东都。明年卒,年六十七,赠太子太保。 夷简致位显处,以直自闲,未尝苟辞气悦人。历三镇,家无产赀。病不迎医,将终,戒毋厚葬,毋事浮屠,无碑神道,惟识墓则已。世谓行己能有终始者。 李程,字表臣,襄邑恭王神符五世孙也。擢进士宏辞,赋《日五色》,造语警拔,士流推之。调蓝田尉,县有滞狱十年,程单言辄判。京兆状最,迁监察御史。召为翰林学士,再迁司勋员外郎,爵渭源县男。德宗季秋出畋,有寒色,顾左右曰:“九月犹衫,二月而袍,不为顺时。朕欲改月,谓何?”左右称善,程独曰:“玄宗著《月令》,十月始裘,不可改。”帝矍然止。学士入署,常视日影为候,程性懒,日过八砖乃至,时号“八砖学士”。 元和三年,出为随州刺史,以能政赐金紫服。李夷简镇西川,辟成都少尹。以兵部郎中入知制诰。韩弘为都统,命程宣慰汴州。历御史中丞、鄂岳观察使,还为吏部侍郎。 敬宗初,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帝冲逸,好宫室畋猎,功用奢广。程谏曰:“先王以俭德化天下,陛下方谅阴,未宜兴作,愿回所费奉园陵。”帝嘉纳。又请置侍讲学士,选名臣备访问。加中书侍郎,进彭原郡公。宝历二年,检校吏部尚书、同平章事,为河东节度使。徙河中。召拜尚书左仆射。俄检校司空,领宣武、山南东道节度。再为仆射。先是,元和、长庆时,仆射视事,百官皆贺,四品以下官答拜。大和四年,诏不答拜。王涯。窦易直行之自如,程循其故,不自安,言诸朝。御史中丞李汉谓不答拜于礼太重,文宗不许,听用大和诏书。议者不善也。 程为人辩给多智,然简侻无仪检,虽在华密,而无重望。最为帝所遇,尝曰:“高飞之翮,长者在前。卿朝廷羽翮也。”武宗立,为东都留守。卒,年七十七,赠太保,谥曰缪。 子廓,第进士,累迁刑部侍郎。大中中,拜武宁节度使,不能治军。补阙郑鲁奏言:“新麦未登,徐必乱。”既而果逐廓,乃擢鲁起居舍人。 李石,字中玉,襄邑恭王神符五世孙。元和中,擢进士第,辟李听幕府,从历四镇,有材略,为吏精明。听每征伐,必留石主后务。大和中,为行军司马。听以兵北渡河,令石入奏,占对华敏,文宗异之。府罢,擢工部郎中,判盐铁案。令孤楚节度河东,引为副使。入迁给事中,累进户部侍郎,判度支。 帝恶李宗闵等以党相排,背公害政,凡旧臣皆疑不用,取后出孤立者,欲惩刈之,故李训等至宰相。训诛死,乃擢石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仍领度支。石器雄远,当轴秉权亡所挠。 方是时,宦寺气盛,陵暴朝廷,每对延英,而仇士良等往往斥训以折大臣,石徐谓曰:“乱京师者训、注也,然其进,孰为之先?”士良等惭缩不得对,气益夺,搢绅赖以为强。它日紫宸殿,宰相进及陛,帝喟而叹,石进曰:“陛下之叹,臣固未谕,敢问所从。”帝曰:“朕叹治之难也。且朕即位十年,不能得治本。故前发有疾,今兹震扰,皆自取之。夫托亿兆之上,不能以美利及百姓,焉得久无事乎?”石曰:“陛下罪己当然,然责治太早,虽十年孜孜养德,适成尔。天下治不治,要自今观之。且人之气志,虽贤圣犹有优劣,故仲尼称:‘三十而立,四十不惑。’陛下春秋少,非起人间也,而知人情伪。今自视何如即位时?”帝曰:“有间矣。”石曰:“古之圣贤,必观书以考察往行,然后成治功。陛下积十年,盛德日新,然向所以疾戾震惊者,天其固陛下之志乎!诚务修将来之政,视太宗致升平之期,犹不为晚。”帝曰:“行之得至乎?”石曰:“今四海夷一,唯登拔才良,使小大各任其职,爱人节用,国有余力,下不加赋,太平之术也。” 于时大臣新族死,岁苦寒,外情不安。帝曰:“人心未舒何也?”石曰:“刑杀太甚,则致阴沴。比郑注多募风翔兵,至今诛索不已,臣恐缘以生变,请下诏慰安之。”帝曰:“善。”又问:“奈何致太平之难?”郑覃曰:“欲天下治,莫若恤人。”石即赞曰:“恤之得术,尚何太平之难?陛下节用度,去冗食,簿最不得措其奸,则百司治。百司治,天下安矣。”帝戚然曰:“我思贞观、开元时以视今日,即气拂吾膺。”石曰:“治道本于上,而下罔敢不率。”帝曰:“不然。张元昌为左街副使,而用金唾壶,比坐事诛之。吾闻禁中有金乌锦袍二,昔玄宗幸温泉,与杨贵妃衣之,今富人时时有之。”石曰:“毛玠以清德为魏尚书,而人不敢鲜衣美食,况天子独不可为法乎?” 是时,宰相吏卒因内变多死,诏江西、湖南索募直助召士力。石建言:“宰相左右天子教化,若徇正忘私,宗庙神灵,犹当佑之,虽有盗,无害也。有如挟奸自欺,植权党,害正直,虽加之防,鬼得以诛。无所事于召募,请直以金吾为卫。”帝尝顾郑覃曰:“覃老矣,当无妄,试谕我犹汉何等主?”覃曰:“陛下文、宣主也。”帝曰:“渠敢望是!”石欲强帝志使不怠,因曰:“陛下之问而覃之对,臣皆以为非。颜回匹夫耳,自比于舜。陛下有四海,春秋富,当观得失于前,日引月长,以齐尧、舜,奈何比文、宣而又自以为不及。惟陛下开肆厥志,不以文、宣自安,则大业济矣。” 中人自边还,走马入金光门,道路妄言兵且至,京师哗走尘起,百官或韈而骑,台省吏稍稍遁去。郑覃将出,石曰:“事未可知,宜坐须其定。宰相走,则乱矣。若变出不虞,逃将安适?人之所瞻,不可忽也。”益治簿书,沛然如平时。里闾群无赖望南阙,阴持兵俟变。金吾大将军陈君赏率众立望仙门,内使趣阖门,君赏不从,日入乃止。当是时,非石镇静、君赏有谋,几乱。 开成赦令:赐京畿一岁租;停方镇正、至、端午三岁献,以其直代百姓配缗;天下非药物茗果,它贡悉禁;又罢宣索、营造。帝曰:“朕务其实,不欲事空文。”石以异时诏令,天子多自逾之,因请“内置赦令一通,以时省览。临遣十道黜陟使,敕以政治根本,使与长吏奉行之,乃尽病利。” 俄进中书侍郎。帝尝曰:“朕观晋君臣以夷旷致倾覆,当时卿大夫过邪?”石曰:“然。古诗有之:‘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畏不逢也;‘昼短苦夜长’,暗时多也;‘何不秉烛游’,劝之照也。臣愿捐躯命济国家,惟陛下鉴照不惑,则安人强国其庶乎?”又言:“致治之道在得人。德宗多猜贰,仕进之涂塞,奏请辄报罢,东省闭闼累月,南台惟一御史。故两河诸侯竞引豪英,士之喜利者多趋之,用为谋主,故籓镇日横,天子为旰食。元和间进用日广,陛下嗣位,惟贤是咨,士皆在朝廷。彼疆宇甲兵如故,而低摧顺屈者,士不之助也。”帝曰:“天下之势犹持衡然,此首重则彼尾轻矣。其为我博选士,朕且用之。”石奏:“咸阳令韩辽治兴成渠,渠当咸阳右十八里,左直永丰仓,秦、汉故漕。渠成,起咸阳,抵潼关,三百里无车挽劳,则辕下牛尽可耕,永利秦中矣。”李固言曰:“然恐役非其时,奈何?”帝曰:“以阴阳拘畏乎?苟利于人,朕奚虑哉?”石用韩益判度支案,以赃败。石曰:“臣本以益知财利,不保其贪。”帝曰:“宰相任人,知则用,过则弃,谓之至公。它宰相所用,强蔽其过,此其私也。” 三年正月,将朝,骑至亲仁里,狙盗发,射石伤,马逸,盗邀斫之坊门,绝马尾,乃得脱。天子骇愕,遣使者慰抚,赐良药。始命六军卫士二十人从宰相。是日京师震恐,百官造朝才十一。石因卧家固辞位,有诏以中书侍郎平章事为荆南节度使。始,训、注乱,权归阉竖,天子畏偪,几不立。石起为相,以身徇国,不恤近幸,张权纲,欲强王室,收威柄。而仇士良疾之,将加害,帝知其然,而未为之,遂罢去。遣日,飨赉都阙,士人恨愤。石让中书侍郎,换检校兵部尚书,它不听。 会昌三年,检校司空,徙节河东。会伐潞,诏以太原兵助王逢军榆社。石起横水戌千五百人,令别将杨弁领之。常日军兴,人赐二缣治装,会财匮而给以半,士怨,又促其行,弁乘隙激众以乱,还兵逐石出之。诏以太子少傅分司东都,俄检校吏部尚书,即拜留守。卒,年六十二,赠尚书右仆射。 弟福,字能之。大和中,第进士。杨嗣复领剑南,辟幕府。崔郸辅政,兼集贤殿大学士,引为校理。调蓝田尉。后石当国,荐福可任治人,繇监察御史至户部郎中,累历州刺史,进谏议大夫。大中时,党项羌震扰,议者以将臣贪牟产虏怨,议择儒臣治边。乃授福夏绥银节度使,宣宗临轩谕遣。福以善政闻,徙镇郑滑,再迁兵部侍郎,判度支,出为宣武节度使,入迁户部尚书。会蛮侵蜀,诏福持节宣抚,即拜剑南西川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蛮战败绩,贬蕲王傅,分司东都。 僖宗初,以检校尚书左仆射就拜留守,改山南东道节度使。王仙芝寇山南,福团训乡兵,邀险须之。贼不敢入,转略岳、鄂,以逼江陵。节度使杨知温求援于福,乃自将州兵,率沙陀壮骑五百赴之。贼已残江陵郛而闻福至,乃走。以劳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还朝,以太子太傅卒。 李回,字昭度,新兴王德良六世孙,本名躔,字昭回,避武宗讳改焉。长庆中,擢进士第,又策贤良方正异等,辟义成、淮南幕府,稍迁监察御史,累进起居郎。李德裕雅知之。为人强干,所莅无不办。繇职方员外郎判户部案。四迁中书舍人。 会昌中,以刑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时方伐刘稹,武宗虑河朔列镇阴相缔以挠兵事,德裕荐回持节往谕何弘敬、王元逵,以“泽潞迩京、洛,非若河北三镇,国家许世以壤地传子孙者。且稹父子无功,悖谊理。上以邢、洺、磁三州与河北比境,用军莫便魏、镇。且王师不欲轻出山东,请公等取三州报天子。”二将听命。又张仲武以幽州兵攻回鹘,而与刘沔不协。回至,谕以大义,仲武释然,即合太原军攻潞。复以回为使,督战至蒲东,王宰、石雄橐鞬谒道左,回不弛行,顾左右呼直史责破贼限牒,宰等震恐,期六旬取潞,否则死之。未及期三日,贼平。以户部侍郎判户部事。俄进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武宗崩,为山陵使,迁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出为剑南西川节度使。以与德裕善,决吴湘狱,时回为中丞,坐不纠擿,贬湖南观察使。俄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给事中还制,谓责回薄,遂贬贺州刺史。徙抚州刺史。卒,大中九年,诏复湖南观察使,赠刑部尚书。 赞曰:周之卿士,周、召、毛、原,皆同姓国也。唐宰相以宗室进者九人。林甫奸谀,几亡天下。李程和柔,在位无所发明。其余以材称职,号贤宰相。秦、隋弃亲侮贤,皆二世而灭。周、唐任人不疑,得亲亲用贤之道,飨国长久。呜呼盛欤! 列传第五十七 刘吴韦蒋柳沈 刘子玄,名知几,以玄宗讳嫌,故以字行。年十二,父藏器为授《古文尚书》 ,业不进,父怒,楚督之。及闻为诸兄讲《春秋左氏》,冒往听,退辄辨析所疑,叹曰:“书如是,儿何怠!”父奇其意,许授《左氏》。逾年,遂通览群史。与兄知柔俱以善文词知名。擢进士第,调获嘉主簿。 武后证圣初,诏九品以上陈得失。子玄上书,讥“每岁一赦,或一岁再赦,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又言:“君不虚授,臣不虚受。妄受不为忠,妄施不为惠。今群臣无功,遭遇辄迁,至都下有‘车载斗量,杷椎碗脱’之谚。”又谓:“刺史非三载以上不可徙,宜课功殿,明赏罚。”后嘉其直,不能用也。时吏横酷,淫及善人,公卿被诛死者踵相及。子玄悼士无良而甘于祸,作《思慎赋》以刺时。苏味道、李峤见而叹曰:“陆机《豪士》之流乎,周身之道尽矣!”子玄与徐坚、元行冲、吴兢等善,尝曰:“海内知我者数子耳。” 累迁凤阁舍人,兼修国史。中宗时,擢太子率更令。介直自守,累岁不迁。会天子西还,子玄自乞留东都。三年,或言子玄身史臣而私著述,驿召至京,领史事。迁秘书少监。时宰相韦巨源、纪处讷、杨再思、宗楚客、萧至忠皆领监脩,子玄病长官多,意尚不一,而至忠数责论次无功,又仕偃蹇,乃奏记求罢去。因为至忠言“五不可”,曰:“古之国史,皆出一家,未闻藉功于众。唯汉东观集群儒,纂述无主,条章不建。今史司取士滋多,人自为荀、袁,家自为政、骏。每记一事,载一言,阁笔相视,含毫不断,头白可期,汗青无日:一不可。汉郡国计书上太史,副上丞相,后汉公卿所撰,先集公府,乃上兰台,故史官载事为广。今史臣唯自询采,二史不注起居,百家弗通行状:二不可。史局深籍禁门,所以杜颜面,防请谒也。今作者如林,傥示褒贬,曾未绝口,而朝野咸知。孙盛取嫉权门,王劭见雠贵族,常人之情,不能无畏:三不可。古者史氏各有指归,故司马迁退处士,进奸雄;班固抑忠臣,饰主阙。今史官注记,类禀监脩,或须直辞,或当隐恶,十羊九牧,其令难行:四不可。今监者不肯指授,脩者又不遵奉,务相推避,以延岁月:五不可。”又言:“朝廷厚用其才而薄其礼。”至忠得书,怅惜不许。楚客等恶其言诋切,谓诸史官曰:“是子作书,欲致吾何地?” 始,子玄修《武后实录》,有所改正,而武三思等不听。自以为见用于时而志不遂,乃著《史通》内外四十九篇,讥评今古。徐坚读之,叹曰:“为史氏者宜置此坐右也。”又尝自比杨雄者四:“雄好雕虫小伎,老而为悔;吾幼喜诗赋而壮不为,期以述者自名。雄准《易》作经,当时笑之;吾作《史通》,俗以为愚。雄著书见尤于人,作《解嘲》;吾亦作《释蒙》。雄少为范逡、刘歆所器,及闻作经,以为必覆酱瓿;吾始以文章得誉,晚谈史传,由是减价。”其自感慨如此。 子玄内负有所未尽,乃委国史于吴兢,别撰《刘氏家史》及《谱考》。上推汉为陆终苗裔,非尧后;彭城丛亭里诸刘,出楚孝王嚣曾孙居巢侯般,不承元王。按据明审,议者高其博。尝曰:“吾若得封,必以居巢绍司徒旧邑。”后果封居巢县子。乡人以其兄弟六人俱有名,号其乡曰高阳,里曰居巢。 累迁太子左庶子、兼崇文馆学士。皇太子将释奠国学,有司具仪:从臣著衣冠,乘马。子玄议:“古大夫以上皆乘车,以马为騑服。魏、晋后以牛驾车。江左尚书郎辄轻乘马,则御史劾治。颜延年罢官,乘马出入闾里,世称放诞。此则乘马宜从亵服之明验。今陵庙巡谒、王公册命、士庶亲迎,则盛服冠履,乘辂车。他事无车,故贵贱通乘马。比法驾所幸,侍臣皆马上朝服。且冠履惟可配车,故博带褒衣、革履高冠,是车中服。韈而镫,跣而鞍,非唯不师于古,亦自取惊流俗。马逸人颠,受嗤行路。”太子从之,因著为定令。 开元初,迁左散骑常侍。尝议《孝经》郑氏学非康成注,举十二条左证其谬,当以古文为正;《易》无子夏传,《老子》书无河上公注,请存王弼学。宰相宋璟等不然其论,奏与诸儒质辩。博士司马贞等阿意,共黜其言,请二家兼行,惟子夏《易传》请罢。诏可。会子贶为太乐令,抵罪,子玄请于执政,玄宗怒,贬安州别驾。卒,年六十一。 子玄领国史且三十年,官虽徙,职常如旧。礼部尚书郑惟忠尝问:“自古文士多,史才少,何耶?”对曰:“史有三长:才、学、识。世罕兼之,故史者少。夫有学无才,犹愚贾操金,不能殖货;有才无学,犹巧匠无楩柟斧斤,弗能成室。善恶必书,使骄君贼臣知惧,此为无可加者。”时以为笃论。子玄善持论,辩据明锐,视诸儒皆出其下,朝有论著辄豫。殁后,帝诏河南就家写《史通》,读之称善。追赠工部尚书,谥曰文。 六子:贶、餗、汇、秩、迅、迥。 贶,字惠卿。好学,多通解。子玄卒,有诏访其后,擢起居郎。历右拾遗内供奉。献《续说苑》十篇,以广汉刘向所遗,而刊落怪妄。贶尝以《竹书纪年》序诸侯列会皆举谥,后人追修,非当时正史。如齐人歼于遂,郑弃其师,皆孔子新意,《师春》一篇录卜筮事,与左氏合,知按《春秋》经传而为也,因著《外传》云。子滋、浃。 滋,字公茂。通经术,喜持论。以廕历涟水令。杨绾荐材堪谏官,累授左补阙。久之,去,养亲东都。河南尹李廙奏补功曹,母丧解。服除,以司勋员外郎判南曹,勤职奉法,进至给事中。兴元元年,以吏部侍郎知南选。时大盗后,旱蝗相仍,吏不能诣京师,故命滋至洪州调补,以振职闻。贞元二年,擢左散骑常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相无所设施,廉抑畏慎而已。明年罢。又明年,复为吏部侍郎,迁尚书。会御史中丞韦贞伯劾奏:“吏选不实,澄覆疏舛,吏因得为奸。”诏与侍郎杜黄裳夺阶。卒,赠陕州大都督,谥曰贞。 浃亦有学称。生子敦儒,家东都。母病狂易,非笞掠人不能安,左右皆亡去,敦儒日侍疾,体常流血,母乃能下食,敦儒怡然不为痛隐。留守韦夏卿表其行,诏标阙于闾。元和中,权德舆复荐之,乃授左龙武军兵曹参军,分司东都。在母丧,毁瘠几死。时谓刘孝子。后为起居郎,达礼好古,有祖风云。 餗,字鼎卿。天宝初,历集贤院学士,兼知史官。终右补阙。父子三人更涖史官,著《史例》,颇有法。 汇,左散骑常侍,终荆南节度使。子赞,以廕仕为鄠丞。杜鸿渐自剑南还,过鄠,厨驿丰给。杨炎荐汇名儒子,擢浙西观察判官。炎入相,进歙州刺史,政干强济。野媪将为虎噬,幼女呼号搏虎,俱免。观察使韩滉表赞治有异行,加金紫,徙常州。滉辅政,分所统为三道,以赞为宣州刺史、都团练观察使,治宣十年。赞本无学,弟以刚猛立威,官吏重足一迹。宣既富饶,即厚敛,广贡奉以结恩。又不能训子,皆骄傲不度,素业衰矣。卒,赠吏部尚书,谥曰敬。 迥以刚直称,第进士,历殿中侍御史,佐江淮转运使。时新更安史乱,迥馈运财赋,力于职。大历初,为吉州刺史,治行尤异。累迁给事中。 秩,字祚卿。开元末,历左监门卫录事参军事,稍迁宪部员外郎。坐小累,下除陇西司马。安禄山反,哥舒翰守潼关,杨国忠欲夺其兵,秩上言:“翰兵天下成败所系,不可忽。”房琯见其书,以比刘更生。至德初,迁给事中。久之,出为阆州刺史。贬抚州长史,卒。所著《政典》、《止戈记》、《至德新议》等凡数十篇。 迅,字捷卿。历京兆功曹参军事。常寝疾,房琯闻,忧不寐,曰:“捷卿有不讳,天理欺矣!”陈郡殷寅名知人,见迅叹曰:“今黄叔度也!”刘晏每闻其论,曰:“皇王之道尽矣!”上元中,避地安康,卒。迅续《诗》、《书》、《春秋》、《礼》、《乐》五说。书成,语人曰:“天下滔滔,知我者希。”终不以示人云。 吴兢,汴州浚仪人。少厉志,贯知经史,方直寡谐比,惟与魏元忠、硃敬则游。二人者当路,荐兢才堪论撰,诏直史馆,修国史。迁右拾遗内供奉。 神龙中,改右补阙。节闵太子难,奸臣诬构安国相王与谋,朝廷大恐。兢上言:“文明后,皇运不殊如带。陛下龙兴,恩被骨肉,相王与陛下同气,亲莫加焉。今贼臣日夜阴谋,必欲寘之极法。相王仁孝,遭荼苦哀毁,以陛下为命,而自托于手足。若信邪佞,委之于法,伤陛下之恩,失天下望。芟刈股肱,独任胸臆,可为寒心。自昔翦伐宗支,委任异姓,未有不亡者。秦任赵高,汉任王莽,晋家自相鱼肉,隋室猜忌子弟,海内麋沸,验之覆车,安可重迹?且根朽者叶枯,源涸者游竭。子弟,国之根源,可使枯竭哉!皇家枝干,夷芟略尽。陛下即位四年,一子弄兵被诛,一子以罪谪去,惟相王朝夕左右。‘斗粟’之刺,《苍蝇》之诗,不可不察。伏愿陛下全常棣之恩,慰罔极之心,天下幸甚!”累迁起居郎,与刘子玄、徐坚等并职。 玄宗初立,收还权纲,锐于决事,群臣畏伏。兢虑帝果而不及精,乃上疏曰: 自古人臣不谏则国危,谏则身危。臣愚,食陛下禄,不敢避身危之祸。比见上封事者,言有可采,但赐束帛而已,未尝蒙召见,被拔擢。其忤旨,则朝堂决杖,传送本州,或死于流贬。由是臣下不敢进谏。古者设诽谤木,欲闻己过;今封事,谤木比也。使所言是,有益于国;使所言非,无累于朝。陛下何遽加斥逐,以杜塞直言?道路流传,相视怪愕。夫汉高帝赦周昌桀、纣之对,晋武帝受刘毅桓、灵之讥,况陛下豁达大度,不能容此狂直耶?夫人主居尊极之位,颛生杀之权,其为威严峻矣。开情抱,纳谏诤,下犹惧不敢尽,奈何以为罪?且上有所失,下必知之。故郑人欲毁乡校,而子产不听也。陛下初即位,犹有褚无量、张廷珪、韩思复、辛替否、柳泽、袁楚客等数上疏争时政得失。自顷上封事,往往得罪,谏者顿少。是鹊巢覆而凤不至,理之然也。臣诚恐天下骨鲠士以谠言为戒,桡直就曲,斗方为刓,偷合苟容,不复能尽节忘身,纳君于道矣。 夫帝王之德,莫盛于纳谏。故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又曰:“朝有讽谏,犹发之有梳。猛虎在山林,藜藿为之不采。”忠谏之有益如此。自古上圣之君,恐不闻己过,故尧设谏鼓,禹拜昌言。不肖之主,自谓圣智,拒谏害忠,桀杀关龙逢而灭于汤,纣杀王子比干而灭于周,此其验也。夫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道罔不亡。人将疾,必先不甘鱼肉之味;国将亡,必先不甘忠谏之说。呜呼,惟陛下深监于兹哉!隋炀帝骄矜自负,以为尧、舜莫己若,而讳亡憎谏。乃曰:“有谏我者,当时不杀,后必杀之。”大臣苏威欲开一言,不敢发,因五月五日献《古文尚书》,帝以为讪己,即除名。萧瑀谏无伐辽,出为河池郡守。董纯谏无幸江都,就狱赐死。自是蹇谔之士,去而不顾,外虽有变,朝臣钳口,帝不知也。身死人手,子孙剿绝,为天下笑。太宗皇帝好悦至言,时有魏徵、王珪、虞世南、李大亮、岑文本、刘洎、马周、褚遂良、杜正伦、高季辅,咸以切谏,引居要职。尝谓宰相曰:“自知者为难。如文人巧工,自谓己长,若使达者、大匠诋诃商略,则芜辞拙迹见矣。天下万机,一人听断,虽甚忧劳,不能尽善。今魏徵随事谏正,多中朕失,如明鉴照形,美恶毕见。”当是时,有上书益于政者,皆黏寝殿之壁,坐望卧观,虽狂瞽逆意,终不以为忤。故外事必闻,刑戮几措,礼义大行。陛下何不遵此道,与圣祖继美乎?夫以一人之意,综万方之政,明有所不烛,智有所不周,上心未谕于下,下情未达于上。伏惟以虚受人,博览兼听,使深者不隐,远者不塞,所谓“辟四门、明四目”也。其能直言正谏不避死亡之诛者,特加宠荣,待以不次,则失之东隅,冀得之桑榆矣。 寻以母丧去官。服除,自陈修史有绪,家贫不能具纸笔,愿得少禄以终余功。有诏拜谏议大夫,复修史。睿宗崩,实录留东都,诏兢驰驿取进梓宫。以父丧解,宰相张说用赵冬曦代之。终丧,为太子左庶子。 开元十三年,帝东封太山,道中数驰射为乐。兢谏曰:“方登岱告成,不当逐狡兽,使有垂堂之危、朽株之殆。”帝纳之。明年六月,大风,诏群臣陈得失。兢上疏曰:“自春以来,亢阳不雨,乃六月戊午,大风拔树,坏居人庐舍。传曰:‘敬德不用,厥灾旱。上下蔽隔,庶位逾节,阴侵于阳,则旱灾应’。又曰:‘政悖德隐,厥风发屋坏木。’风,阴类,大臣之象。恐陛下左右有奸臣擅权,怀谋上之心。臣闻百王之失,皆由权移于下,故曰:‘人主与人权,犹倒持太阿,授之以柄。’夫天降灾异,欲人主感悟,愿深察天变,杜绝其萌。且陛下承天后、和帝之乱,府库未充,冗员尚繁,户口流散,法出多门,赇谒大行,趋竞弥广。此弊未革,实陛下庶政之阙也,臣不胜惓惓。愿斥屏群小,不为慢游,出不御之女,减不急之马,明选举,慎刑罚,杜侥幸,存至公,虽有旱风之变,不足累圣德矣。” 始,兢在长安、景龙间任史事,时武三思、张易之等监领,阿贵朋佞,酿泽浮辞,事多不实。兢不得志,私撰《唐书》、《唐春秋》,未就。至是,丐官笔札,冀得成书。诏兢就集贤院论次。时张说罢宰相,在家修史。大臣奏国史不容在外,诏兢等赴馆撰录。进封长垣县男。久之,坐书事不当,贬荆州司马,以史草自随。萧嵩领国史,奏遣使者就兢取书,得六十馀篇。 累迁洪州刺史,坐累下除舒州。天宝初,入为恒王傅。虽年老衰偻甚,意犹愿还史职。李林甫嫌其衰,不用。卒,年八十。 兢叙事简核,号良史。晚节稍疏牾。时人病其太简。初与刘子玄撰定《武后实录》,叙张昌宗诱张说诬证魏元忠事,颇言“说已然可,赖宋璟等邀励苦切,故转祸为忠,不然,皇嗣且殆。”后说为相,读之,心不善,知兢所为,即从容谬谓曰:“刘生书魏齐公事,不少假借,奈何?”兢曰:“子玄已亡,不可受诬地下。兢实书之,其草故在。”闻者叹其直。说屡以情蕲改,辞曰:“徇公之情,何名实录?”卒不改。世谓今董狐云。 韦述,弘机曾孙。家厨书二千卷,述为儿时,诵忆略遍。父景骏,景龙中为肥乡令,述从到官。元行冲,景骏姑子也,为时儒宗,常载书数车自随。述入其室观书,不知寝食,行冲异之,试与语前世事,孰复详谛,如指掌然。使属文,受纸辄就。行冲曰:“外家之宝也。”举进士,时述方少,仪质陋侻,考功员外郎宋之问曰:“童子何业?”述曰:“性嗜书,所撰《唐春秋》三十篇,恨未毕,它唯命。”之问曰:“本求茂才,乃得迁、固。”遂上第。 开元初,为栎阳尉。秘书监马怀素奏述与诸儒即秘书续《七志》,五年而成。述好谱学,见柳冲所撰《姓族系录》,每私写怀之,还舍则又缮录,故于百氏源派为详,乃更撰《开元谱》二十篇。累除右补阙。张说既领集贤院,荐述为直学士,迁起居舍人。从封太山,奏《东封记》,有诏褒美。先是,诏修《六典》,徐坚构意岁余,叹曰:“吾更修七书,而《六典》历年未有所适。”及萧嵩引述撰定,述始摹周六官领其属,事归于职,规制遂定。初,令狐德棻、吴兢等撰武德以来国史,皆不能成。述因二家参以后事,遂分纪、传,又为例一篇。嵩欲蚤就,复奏起居舍人贾登、著作佐郎李锐助述绩。逮成,文约事详,萧颖士以为谯周、陈寿之流。改国子司业,充集贤学士,累迁工部侍郎,封方城县侯。 述典掌图书,余四十年,任史官二十年,淡荣利,为人纯厚长者,当世宗之。接士无贵贱与均。蓄书二万卷,皆手校定,黄墨精谨,内秘书不逮也。古草隶帖、秘书、古器图谱无不备。安禄山乱,剽失皆尽,述独抱国史藏南山。身陷贼,污伪官。贼平,流渝州,为刺史薛舒所困,不食死。广德初,甥萧直为李光弼判官,诣阙奏事称旨。因理述“苍卒奔逼,能存国史,贼平,尽送史官于休烈,以功补过,宜蒙恩宥。”有诏赠右散骑常侍。 韦氏之显者,孝友、词学则承庆、嗣立,邃音乐有万石,达礼仪则叔夏,史才博识有述。所著书二百馀篇行于时。弟逌、迪,学业亦亚述。与逌对为学士,与迪并礼官,搢绅高之。时赵冬曦兄弟亦各有名。张说尝曰“韦、赵兄弟,人之杞梓”云。 蒋乂,字德源,常州义兴人,徙家河南。祖环,开元中弘文馆学士。父将明,天宝末,辟河中使府。安禄山反,以计佐其帅,全并、潞等州。两京陷,被拘,乃阳狂以免。虢王巨引致幕府,历侍御史,擢左司郎中、国子司业、集贤殿学士。乂性锐敏,七岁时,见庾信《哀江南赋》,再读辄诵。外祖吴兢位史官,乂幼从外家学,得其书,博览强记。逮冠,该综群籍,有史才,司徒杨绾尤称之。将明在集贤,值兵兴,图籍殽舛,白宰相请引乂入院,助力整比。宰相张镒亦奇之,署集贤小职。乂料次逾年,各以部分,得善书二万卷。再迁王屋尉,充太常礼院修撰。贞元九年,擢右拾遗、史馆修撰。德宗重其职,先召见延英,乃命之。 张孝忠子茂宗尚义章公主,母亡,遗言丐成礼。帝念孝忠功,即日召为左卫将军,许主下降。乂上疏,以为:“墨缞礼本缘金革,未有夺丧尚主者。缪盩典礼,违人情,不可为法。”帝令中使者谕茂宗之母之请,乂意殊坚。帝曰:“卿所言,古礼也。今俗借吉而婚不为少。”对曰:“俚室穷人子,旁无至亲,乃有借吉以嫁,不闻男冒凶而娶。陛下建中诏书,郡、县主当婚,皆使有司循典故,毋用俗仪。公主春秋少,待年不为晚,请茂宗如礼便。”帝曰:“更思之。”会太常博士韦彤、裴堪谏曰:“婚礼,主人几筵听命,称事立文,谓之嘉,所以承宗庙,继后嗣也。丧礼,创巨者日久,痛甚者愈迟,二十五月而毕,谓之凶,所以送死报终,示有节也。故夫义妇听,父慈子孝。昔鲁侯改服,晋襄墨缞,缘金革事则有权变。安有释缞服,衣冕裳,去垩室,行亲迎,以凶渎嘉,为朝廷爽法?”疏入,帝迂其言,促行前诏,然心嘉乂有守。 十八年,迁起居舍人,转司勋员外,皆兼史任。帝尝登凌烟阁,视左壁颓剥,题文漫缺,行才数字,命录以问宰相,无能知者。遽召乂至,答曰:“此圣历中侍臣图赞。”帝前口以诵补,不失一字。帝叹曰:“虽虞世南默写《列女传》,不是过。”会诏问神策军建置本末,中书讨求不获,时集贤学士甚众,悉亡以对。乃访乂,乂条据甚详。宰相高郢、郑珣瑜叹曰:“集贤有人哉!”明日,诏兼判集贤院事。父子为学士,儒者荣之。 顺宗既葬,议祧庙,有司以中宗中兴之君,当百代不迁。宰相问乂,乂曰:“中宗即位,春秋已壮,而母后篡夺以移神器,赖张柬之等国祚再复,盖曰反正,不得为中兴。凡非我失之,自我复之,为中兴,汉光武、晋元是也。自我失之,因人复之,晋孝惠、孝安是也。今中宗与惠、安二帝同,不可为不迁主。”有司疑曰:“五王有安社稷功,若迁中宗,则配飨永绝。”乂曰:“禘袷功臣,乃合食太庙。中宗庙虽毁,而禘祫并陈太庙,此则五王配食与初一也。”由是迁庙遂定。迁兵部郎中。与许孟容、韦贯之删正制敕三十篇,为《开元格后敕》。李锜诛,诏宗正削一房属籍。宰相召乂问:“一房自大功可乎?”答曰:“大功,锜之从父昆弟。其祖神通有功,配飨于庙,虽裔孙之恶,而忘其勋,不可。”“自期可乎?”曰:“期者锜昆弟。其父若幽死社稷,今以锜连坐,不可。”执政然之。故罪止锜及子息,无旁坐者。 未几,改秘书少监,复兼史馆修撰,与独孤郁、韦处厚修《德宗实录》。以劳迁右谏议大夫。裴垍罢宰相,而李吉甫恶垍,以尝监修,故授乂太常少卿。久之,迁秘书监,累封义兴县公。卒,年七十五,赠礼部尚书,谥曰懿。 乂在朝廷久,居史职二十年。每有大政事议论,宰相未能决,必咨访之,乂据经义或旧章以参时事,其对允切该详。初以是被遇,终亦忤贵近,介介不至显官。然资质朴直,遇权臣秉政,辄数岁不迁。尝疏裴延龄罪恶及拒王叔文,当世高之。结发志学,老而不厌,虽甚寒暑,卷不释于前,故能通百家学,尤明前世沿革。家藏书至万五千卷。初名武,宪宗时因进见,请曰:“陛下今日偃武修文,群臣当顺承上意,请改名乂。”帝悦。时讨王承宗兵方罢,乂恐天子锐于武,亦因以讽。它日,帝见侍御史唐武曰:“命名固多,何必曰武?乂既改之矣。”更曰庆。群臣乃知帝且厌兵云。乂论撰百馀篇。 五子:亻系、伸、偕知名,仙、佶皆位刺史。 亻系善属文,得父典实。大和初,授昭应尉,直史馆。明年,拜右拾遗、史馆修撰,与沈传师、郑澣、陈夷行、李汉参撰《宪宗实录》。转右补阙。宋申锡被诬,文宗怒甚,亻系与左常侍崔玄亮涕泣苦诤,申锡得不死。历膳部员外、工礼兵三部郎中,皆兼史职。开成末,转谏议大夫。宰相李德裕恶李汉,以亻系友婿,出为桂管观察使,人安其治。复坐汉贬唐州刺史。宣宗立,召为给事中、集贤殿学士判院事。转吏部侍郎,历兴元、凤翔节度使。懿宗初,拜兵部尚书,以弟伸位丞相,恳辞,乃检校尚书右仆射,节度山南东道,封淮阳郡公。徙东都留守,卒。子曙,字耀之。咸通末,由进士第署鄂岳团练判官,除虞、工二部员外,改起居郎。黄巢之难,曙阖门无噍类,以是绝意仕进,隐居沈痛。中和二年,表请为道士,许之。 伸,字大直,第进士。大中二年,以右补阙为史馆修撰,转驾部郎中,知制诰。白敏中领邠宁节度,表伸自副,加右庶子。入知户部侍郎。九年,为翰林学士,进承旨。十年,改兵部侍郎,判户部。 宣宗雅信爱伸,每见必咨天下得失。伸言:“比爵赏稍易,人且偷。”帝愕然曰:“偷则乱矣。”伸曰:“否,非遽乱,但人有觊心,乱由是生。”帝嗟叹,伸三起三留,曰:“它日不复独对卿矣。”伸不谕。未几,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逾四月,解户部,加中书侍郎。懿宗即位,兼刑部尚书,监修国史。咸通二年,出为河中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徙宣武。俄以太子少保分司东都。七年,用为华州刺史。再迁太子太傅,表乞骸骨,以本官致仕。卒,赠太尉。 偕以父任,历右拾遗、史馆修撰,转补阙、主客郎中。初,柳芳作《唐历》,大历以后阙而不录,宣宗诏崔龟从、韦澳、李荀、张彦远及偕等分年撰次,尽元和以续云。累迁太常少卿。大中八年,与卢耽、牛丛、王沨、卢告撰次《文宗实录》。蒋氏世禅儒,唯伸及亻系子兆能以辞章取进士第,然不为文士所多。三世踵修国史,世称良笔,咸云“蒋氏日历”,天下多藏焉。 柳芳,字仲敷,蒲州河东人。开元末,擢进士第,由永宁尉直史馆。肃宗诏芳与韦述缀辑吴兢所次国史,会述死,芳绪成之,兴高祖,讫乾元,凡百三十篇。叙天宝后事,弃取不伦,史官病之。上元中,坐事徙黔中。后历左金吾卫骑曹参军、史馆修撰。然芳笃志论著,不少选忘厌。承寇乱史籍沦缺。芳始谪时,高力士亦贬巫州,因从力士质开元、天宝及禁中事,具识本末。时国史已送官,不可追刊,乃推衍义类,仿编年法,为《唐历》四十篇,颇有异闻。然不立褒贬义例,为诸儒讥讪。改右司郎中、集贤殿学士,卒。 子登、冕。 登,字成伯。淹贯群书,年六十馀,始仕宦。元和初,为大理少卿,与许孟容等刊正敕格。以病改右散骑常侍,致仕。卒,年九十馀,赠工部尚书。 子璟,字德辉。宝历初,第进士、宏词,三迁监察御史。时郊庙告祭,吏部以杂品摄上公。璟据开元、元和诏书,太尉以宰相摄事,司空、司徒以仆射、尚书、师、傅摄,馀司不及差限,请如旧制,从之。累迁吏部员外郎。文宗开成初,为翰林学士。初,芳永泰中按宗正牒,断自武德,以昭穆系承撰《永泰新谱》二十篇。璟因召对,帝叹《新谱》详悉,诏璟攟摭永泰后事缀成之。复为十篇,户部供笔札禀料。迁中书舍人。武宗立,转礼部侍郎。璟为人宽信,好接士,称人之长,游其门者它日皆显于世。会昌二年,再主贡部,坐其子招贿,贬信州司马,终郴州刺史。 冕,字敬叔。博学富文辞,且世史官,父子并居集贤院。历右补阙、史馆修撰。坐善刘晏,贬巴州司户参军。还为太常博士。昭德王皇后崩,冕与张荐议皇太子宜依晋魏卒哭除服,左补阙穆质请依礼期而除,冕议见用。德宗既亲郊,重慎祠事,动稽典礼。冕以吏部郎中摄太常博士,与荐及司封郎中徐岱、仓部郎中陆质修饬仪矩。帝疑郊庙每升辄去剑履及象剑尺寸、祝语轻重,冕据礼以对,本末详明,天子嘉异。 久之,以论议劲切,执政不善,出为婺州刺史。十三年,兼御史中丞、福建观察使。自以久疏斥,又性躁狷,不能无恨,乃上表乞代,且推明朝觐之意,曰:“臣窃感《江汉》朝宗之谊,《鹿鸣》君臣之宴,颂声之作,王道本始。国家自兵兴,不遑议礼,方牧未朝,宴乐久缺。臣限一切之制,例无朝集,目不睹朝廷之礼,耳不闻宗庙之乐,足不践轩墀之地,十有二年于兹矣。夫朝会,礼之本也。唐、虞之制,群后四朝,以明黜陟。商、周之盛,五岁一见,以考制度。汉法,三载上计,以会课最。圣唐稽古,天下朝集,三考一见,皆以十月上计京师,十一月礼见,会尚书省应考绩事,元日陈贡棐,集于考堂,唱其考第,进贤以兴善,简不肖以黜恶。自安史乱常,始有专地;四方多故,始有不朝;戎臣恃险,或不悔过。臣忝牧圉之寄,愤不朝之臣,思一入觐,率先天下,使君臣之义,亲而不疏;朝觐之礼,废而复举。诚恐负薪,溘先朝露,觐礼不展,臣之忧也。比闻诸将帅亡殁者众,臣自惮何德以堪久长。乡国,人情之不忘也;阙庭,臣子所恋也;朝觐,国家大礼也。三者,臣之大愿。”表累上,其辞哀切,德宗许还。会冕奏闽中本南朝畜牧地,可息羊马,置牧区于东越,名万安监,又置五区于泉州,悉索部内马驴牛羊合万馀游畜之。不经时,死耗略尽,复调充之,民间怨苦。坐政无状,代还。卒,赠工部尚书。 沈既济,苏州吴人。经学该明。吏部侍郎杨炎雅善之,既执政,荐既济有良史才,召拜左拾遣、史馆修撰。 初,吴兢撰国史,为《则天本纪》,次高宗下。既济奏议,以为:“则天皇后进以强有,退非德让,史臣追书,当称为太后,不宜曰上。中宗虽降居籓邸,而体元继代,本吾君也,宜称皇帝,不宜曰庐陵王。睿宗在景龙前,天命未集,假临大宝,于谊无名,宜曰相王,未容曰帝。且则天改周正朔,立七庙,天命革矣。今以周厕唐,列为帝纪,考于《礼经》,是谓乱名。中宗嗣位在太后前,而叙年制纪反居其下,方之跻僖公,是谓不智。昔汉高后称制,独有王诸吕为负汉约,无迁鼎革命事,时孝惠已殁,子非刘氏,不纪吕后,尚谁与哉?议者犹谓不可。况中宗以始年即位,季年复祚,虽尊名中夺,而天命未改,足以首事表年,何所拘阂而列为二纪?鲁昭公之出,《春秋》岁书其居曰:‘公在乾侯。’君在,虽失位,不敢废也。请省《天后纪》合《中宗纪》,每岁首,必书孝和在所以统之,曰:‘皇帝在房陵,太后行其事,改某制。’纪称中宗而事述太后,名不失正,礼不违常矣。夫正名所以尊王室,书法所以观后嗣。且太后遗制,自去帝号,及孝和上谥,开元册命,而后之名不易。今祔陵配庙,皆以后礼,而独承统于帝,是有司不时正,失先旨。若后姓氏名讳、才艺智略、崩葬日月,宜入皇后传,题其篇曰《则天顺圣武皇后》云。”议不行。 德宗立,锐于治。建中二年,诏中书、门下两省,分置待诏官三十,以见官、故官若同正、试、摄九品以上者,视品给俸,至禀饩、干力、什器、馆宇悉有差;权公钱收子,赡用度。既济谏曰:“今日之治,患在官烦,不患员少;患不问,不患无人。两省官自常侍、谏议、补阙、拾遗四十员,日止两人待对,缺员二十一员未补。若谓见官不足与议,则当更选其人。若广聪明以收淹滞,先补其缺,何事官外置官?夫置钱取息,有司之权制,非经治法。今置员三十,大抵费月不减百万,以息准本,须二千万得息百万,配户二百,又当复除其家,且得入流,所损尤甚。今关辅大病,皆言百司息钱毁室破产,积府县,未有以革。臣计天下财赋耗斁大者唯二事:一兵资,二官俸。自它费十不当二者一。所以黎人重困,杼轴空虚。何则?四方形势,兵未可去,资费虽广,不获已为之。又益以闲官冗食,其弊奈何?藉旧而置犹可,若之何加焉?”事遂寝。 炎得罪,既济坐贬处州司户参军。后入朝,位礼部员外郎。卒。撰《建中实录》,时称其能。 子传师。传师,字子言。材行有馀,能治《春秋》,工书,有楷法。少为杜佑所器。贞元末,举进士。时给事中许孟容、礼部侍郎权德舆乐挽毂士,号“权、许”。德舆称之于孟容,孟容曰:“我故人子,盍不过我?”传师往见,谢曰:“闻之丈人,脱中第,则累公举矣,故不敢进。。”孟容曰:“如子,可使我急贤诣子,不可使子因旧见我。”遂擢第。德舆门生七十人,推为颜子。 复登制科,授太子校书郎,以鄠尉直史馆,转右拾遗、左补阙、史馆修撰,迁司门员外郎,知制诰。召入翰林为学士,改中书舍人。翰林缺承旨,次当传师,穆宗欲面命,辞曰:“学士、院长参天子密议,次为宰相,臣自知必不能,愿治人一方,为陛下长养之。”因称疾出。帝遣中使敦召。李德裕素与善,开晓谆切,终不出。遂以本官兼史职。俄出为湖南观察使。 方传师与修《宪宗实录》,未成,监修杜元颖因建言:“张说、令狐峘在外官论次国书,今藁史残课,请付传师即官下成之。”诏可。 宝历二年,入拜尚书右丞。复出江西观察使,徙宣州。传师于吏治明,吏不敢罔。慎重刑法,每断狱,召幕府平处,轻重尽合乃论决。尝择邸吏尹伦,迟鲁不及事,官属屡白易之,传师曰:“始吾出长安,诫伦曰:‘可阙事,不可多事。’伦如是足矣。”故所莅以廉靖闻。入为吏部侍郎,卒,年五十九,赠尚书。 传师性夷粹无竞,更二镇十年,无书贿入权家。初拜官,宰相欲以姻私托幕府者,传师固拒曰:“诚尔,愿罢所授。”故其僚佐如李景让、萧寘、杜牧,极当时选云。治家不威严,闺门自化。兄弟子姓,属无亲疏,衣服饮食如一。问饷姻家故人,帑无储钱,鬻宅以葬。 子询,字诚之,亦能文辞,会昌初第进士,补渭南尉。累迁中书舍人,出为浙东观察使,除户部侍郎,判度支。咸通四年,为昭义节度使,治尚简易,人皆便安。奴私侍儿,询将戮之,奴惧,结牙将为乱,夜攻询,灭其家。赠兵部尚书、左散骑常侍。刘潼代为节度,驰至,刳奴心,祭其灵坐。 赞曰:唐兴,史官秉笔众矣。然垂三百年,业巨事丛,简策挐繁,其间巨盗再兴,图典焚逸,大中以后,史录不存。虽论著之人,随世裒掇,而疏舛残余,本末颠倒。故圣主贤臣,叛人佞子,善恶汩汩,有所未尽,可为永忾者矣。又旧史之文,猥酿不纲,浅则入俚,简则及漏。宁当时儒者有所讳而不得骋耶?或因浅仍俗不足于文也?亦有待于后取当而行远耶?何知几以来,工诃古人而拙于用己欤!自韩愈为《顺宗实录》,议者閧然不息,卒窜定无完篇,乃知为史者亦难言之。游、夏不能措辞于《春秋》,果可信已! 列传第五十八 二郭两王张牛 郭虔瓘,齐州历城人。开元初,录军阀,迁累右卫骁将军,兼北庭都护、金山道副大总管。明年 ,突厥默啜子同俄特勒围北庭,虔瓘饬垒自守。同俄单骑驰城下,勇士狙道左突斩之。虏亡酋长,相率丐降,请悉军中所资赎同俄死,闻已斩,举军恸哭去。虔瓘以功授冠军大将军、安西副大都护,封潞国公。建募关中兵万人击馀寇,遂前功,有诏募士给公乘,在所续食。将作大匠韦凑上言:“汉徙豪族以实关中,今畿辅户口逋耗,异时戎虏入盗,丁壮悉行,不宜更募骁勇,以空京甸,资荒服。万人所过,递驮熟饔,亘六千里,州县安所供亿?秦、陇以西,多沙碛,少居人,若何而济?纵有克获,其补几何?傥稽天诛,则诿大事。”不省。既而虔瓘果不见虏,还,迁凉州刺史、河西节度大使,进右威卫大将军。四年,奏家奴八人有战功,求为游击将军,宰相劾其恃功乱纲纪,不可听,罢之。 陕王为安西都护,诏虔瓘为副。虔瓘与安抚招慰十姓可汗使阿史那献数持异,交诉诸朝。玄宗遣左卫中郎将王惠赍诏书谕解曰:“朕闻师克在和,不在众,以虔瓘、献宿将,当舍嫌窒隙,戮力国家。自开西镇,列诸军,戍有定区,军有常额,卿等所统,蕃汉杂之,在乎善用,何必加募?或云突骑施围石城,献所致也;葛逻禄称兵,虔瓘所沮也。大将不协,小人以逞,何功可图?昔相如能诎廉颇,寇恂不吝贾复,宜各旷然,终承朕命。今赐帛二千段及他珍器,俾谅朕意。”虔瓘奉诏。久之,卒军中。以张孝嵩为安西副都护。 孝嵩,伟姿貌,及进士第,而慷慨好兵。在安西劝田训士,府库盈饶。徙太原尹,卒。以黄门侍郎杜暹代。 郭知运,字逢时,瓜州晋昌人。长七尺,猿臂虎口,以格斗功累补秦州三度府果毅。从郭虔瓘破突厥有功,加右骁卫将军,封介休县公。 吐蕃将坌达延、乞力徐寇渭源,盗牧马,诏知运与薛讷、王晙等相掎角,败之。进阶冠军大将军,兼临洮军使,封太原郡公,赐赉万计。徙陇右诸军节度大使、鄯州都督。突厥降户阿悉烂、夹跌思泰率众叛,执单于副都护张知运,诏以朔方兵追击,至黑山呼延谷败之,虏弃伏走,取副都护还。诏知运兼陇右经略使,营柳城。开元五年,大破吐蕃,献俘京师。明年,复出,将轻兵丙夜至九曲,获精甲、名马、牦牛甚众。既献获,诏分赐文武五品以上清官及朝集使三品者。进兼鸿胪卿,摄御史中丞。六州胡康待宾反,率王晙讨平之。拜左武卫大将军,授一子官,赐金帛。九年,卒于军,年五十五,赠凉州都督。 知运屯西方,戎夷畏惮,与王君■功名略等,时号“王郭”。帝诏中书令张说纪其功于墓碑。上元中,配飨太公庙。永泰初,谥曰威。子英杰、英乂。 英杰,字孟武,为左卫将军、幽州副总管。开元二十三年,长史薛楚玉遣英杰与裨将吴克勤、乌知义、罗守忠帅万骑及奚众讨契丹,屯榆关。契丹酋长可突于拒战都山下,奚众贰,官军不利,知义、守忠引麾下遁去,英杰、克勤力战死。其下尚六千人,殊死战,虏示以英杰首,终不屈,师遂歼。 英乂,字元武,以武勇有名河、陇间,累迁诸卫员外将军。哥舒翰见之曰:“是当代吾节制者。”禄山乱,拜秦州都督、陇右采访使。贼将高嵩拥兵入汧、陇,英乂伪劳之,且具飨,既而伏兵发,尽虏其众。至德二年,加陇右节度使。召还,改羽林军大将军,掌卫兵。以丧去职。 史思明陷洛阳,谋掠陈、蔡,诏英乂统淮南节度兵。贼叩陕、虢,又改陕西节度、潼关防御使。进御史大夫,兼神策军节度使。代宗即位,以检校户部尚书兼大夫。雍王率诸将讨贼洛阳,留英乂殿于陕。东都平,权知留守,无检御才,其麾下与朔方、回纥遂大掠都城及郑、汝,环千里无居人。 以功实封三百户,召拜尚书右仆射,封定襄郡王。日骄蹇,为侈汰。阴事宰相元载以久其权。未几,严武死成都,乃拜剑南节度使。自以有内主,故肆志无所惮。初,玄宗在蜀时旧宫为道士祠,冶金作帝象,尽绘乘舆侍卫,每尹至,先拜祠,后视事。英乂爱其地胜选,辄坏绘像自居之,众始不平。又教女伎乘驴击球,钿鞍宝勒及它服用,日无虑数万费,以资倡乐,未尝问民间事,为政苛暴,人以目相谓。怨崔宁不己同也,出兵袭宁,不克。宁因人之怨,率麾下五千直捣成都。英乂拒战,众皆反戈内攻,乃奔简州,次灵池,普州刺史韩澄斩首送宁,遂屠其家。 王君■,字威明,瓜州常乐人。初事郭知运为别奏,累功至右卫副率。知运卒,代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右羽林军将军,判凉州都督事。 开元十四年,吐蕃酋悉诺逻寇大斗拔谷,君■间其怠,率秦州都督张景顺乘冰度青海袭破之。以功迁大将军,封晋昌县伯;拜其父寿为少府监,听不事。君■凯旋,玄宗宴君■及妻夏于广达楼,赐金帛,夏亦自以战功封武威郡夫人。俄而吐蕃陷瓜州,执刺史田元献及寿,杀居人,取资粮,进攻玉门军,使人靳君■曰:“将军常自以忠勇,今不一进战,奈何?”君■登陴西向哭,兵不敢出。 初,凉州有回纥、契苾、思结、浑四部,世为酋长,君■微时,数往来,为所轻。及节度河西,回纥等颇鞅鞅,耻为下。君■怒,数督过之。既怨望,潜遣人至东都言状。君■间驿奏四部有叛谋,帝使中人即讯,回纥不能自直。于是瀚海大都督回纥承宗流瀼州,浑大得流吉州,贺兰都督契苾承明流藤州,卢山都督思结归国流琼州,而承宗党瀚海州司马护输等益不平,思有以复怨。会吐蕃使间道走突厥,君■率骑到肃州掩取之,还至甘州,护输狙兵发,夺君■节,杀左右亲吏,剖其心,曰:“是始谋者。”君■引帐下力战,兵尽乃死。输欲以尸奔吐蕃,追兵至,乃弃尸去。帝痛惜之,赠特进、荆州大都督。以丧还京师,官护其葬。诏张说刻文墓碑,帝自书以宠之。 始,吐蕃寇瓜州,分遣莽布支攻常乐,令贾师顺乘城守。俄而瓜州陷,悉诺逻并兵攻之。数日,虏众有姻家在城中,使夜见师顺曰:“州已失守,虏悉众来,孤城渠可久,不早降以全噍类乎?”师顺曰:“吾受天子命守此,义不可下贼。”数日,又说师顺曰:“明府不降,吾众且还,宜有以赠我。”师顺请脱士卒衣襦。悉诺逻知无有,乃夜彻营去,毁瓜州城。师顺开门收器械,复完守备。吐蕃果使精骑还袭,见有备,乃去。以功迁鄯州都督、陇右节度使。师顺,岐州人,终左领军将军。 张守珪,陕州河北人。姿干瑰壮,慷慨尚节义,善骑射。以平乐府别将从郭虔瓘守北庭。突厥侵轮台,遣守珪往援,中道逢贼,苦战,斩首千馀级,禽颉斤一人。开元初,虏复攻北庭,守珪从儳道奏事京师,因上书言利害,请引兵出蒲昌、轮台夹击贼。再迁幽州良杜府果毅。时卢齐卿为刺史,器之,引与共榻坐,谓曰:“不十年,子当节度是州,为国重将,愿以子孙托,可僚属相期邪?”稍迁建康军使。 王君■死,河西震惧,诏以守珪为瓜州刺史、墨离军使,督余众完故城。版筑方立,虏奄至,众失色。守珪曰:“创痍之余,讵可矢石相确,须权以胜之。”遂置酒城上,会诸将作乐。虏疑有备,不敢攻,引去,守珪纵兵击败之。于是修复位署,招流冗使复业。有诏以瓜州为都督府,即诏守珪为都督。州地沙脊不可蓺,常潴雪水溉田。是时,渠堨为虏毁,材木无所出。守珪密祷于神,一昔水暴至,大木数千章塞流下,因取之,修复堰防,耕者如旧,州人神之,刻石纪事。迁鄯州刺史、陇右节度使。徙幽州长史、河北节度副大使。俄加采访处置等使。 契丹、奚连年梗边,牙官可突于,胡有谋者,前长史赵含章、薛楚玉等不能制,守珪至,每战辄胜,虏遂大败。帝喜,诏有司告九庙。契丹酋屈剌及突于恐惧,乃遣使诈降。守珪得其情,遣右卫骑曹王悔诣部计事,屈刺无降意,徙帐稍西北,密引突厥众将杀悔以叛。契丹别帅李过折与突于争权不叶,悔因间诱之,夜斩屈剌及突于,尽灭其党,以众降。守珪次紫蒙川,大阅军实,赏将士,传屈刺、突于首于东都。 二十三年,入见天子,会藉田毕,即酺燕为守珪饮至,帝赋诗宠之。加拜辅国大将军、右羽林大将军,赐金彩,授二子官,诏立碑纪功。 久之,复讨契丹馀党于捺禄山,卤获不訾。会裨将赵堪、白真陀罗等强使平卢军使乌知义度湟水邀叛奚,且蹂其稼,知义辞不往,真陀罗矫诏胁之。知义与虏斗,不胜,还,守珪匿其败,但上克获状。事颇泄,帝遣谒者牛仙童按实,守珪逼真陀罗自杀,厚赂使者,还奏如状。后仙童以赃败,事逮守珪,以功贬括州刺史,疽发背死。 子献诚。献诚,天宝末,陷安禄山,授伪署。后事史思明,将兵数万守汴州。东都平,史朝义走还汴,献诚不内,籍所统兵以州降,诏即拜汴州刺史,封南阳郡公。改宝应军左厢兵马使,更封邓国公。既来朝,代宗礼赐尤渥。擢山南西道节度使,讨南山剧贼高玉,禽之。俄兼剑南东川节度。时崔旰杀郭英乂,献诚率众战梓州,大败。大历三年,以疾归京师。举其弟献恭自代。以检校户部尚书知省事,病甚,固乞辞位,卒。始,献诚喜功名,为政宽裕,有机略,随方制变,而简廉不逮于父。 从弟献恭,数有军功,以右羽林军代为节度使。大历末,破吐蕃于岷州。久之,拜东都留守,累迁检校吏部尚书。德宗欲徙卢杞为饶州刺史,给事中袁高上还诏书,苦争。献恭见帝曰:“高所奏宜听。”帝不答。复前曰:“高乃陛下良臣,当优异之。”上遂不徙杞。世咨其不挠。 子煦,积阀亦至夏州节度使。元和八年,振武军逐节度使李进贤,屠其家及判官严澈。宪宗怒,诏煦以本军进讨,许以便宜,赐缣三万为军资,河东王锷遣兵五千为援。煦入,捕乱卒苏国珍等数百人,诛之。卒,赠太子太保。 献诚从弟献甫,以军功试光禄卿、殿中监,从河中节度使贾耽讨梁崇义有劳。德宗西幸,又从浑瑊讨硃泚,战多,累迁至金吾将军、检校工部尚书。李怀光叛,吐蕃盗边,献甫领禁兵戍咸阳累年,兵农悦安。贞元四年,代韩游瑰领邠宁节度使。邠宁军素骄,惮献甫严,因游瑰去,遂纵掠,邀范希朝为帅。都将杨朝晟诛首乱者,献甫乃得入。于是断山浚堑,选严要地筑烽堡。请复盐州及洪门、洛原镇屯兵,诏可。献甫遣兵马使魏茪逐吐蕃,筑盐、夏二城,虏众畏,不敢入寇。十二年,加检校尚书左仆射。卒,赠司空。 王忠嗣,华州郑人。父海宾,太子右卫率、丰安军使。开元二年,吐蕃寇陇右,诏陇右防御使薛讷率杜宾客、郭知运、王晙、安思顺御之。以海宾为先锋,战武阶,追北至壕口,杀其众。进战长城堡,诸将媢其功,按兵顾望,海宾战死,大军乘之,斩贼万七千级,获马七万、牛羊四十万。玄宗怜其忠,赠左金吾大将军。忠嗣时年九岁,始名训,授尚辇奉御。入见帝,伏地号泣,帝抚之曰:“此去病孤也,须壮而将之。”更赐今名,养禁中。肃宗为忠王,帝使与游。及长,雄毅寡言,有武略,上与论兵,应对蜂起,帝器之,曰:“后日尔为良将。”试守代州别驾,大猾闭门自敛,不敢干法。数以轻骑出塞,忠王言于帝曰:“忠嗣敢斗,恐亡之。”由是召还。 信安王祎在河东,萧嵩出河西,数引为麾下。帝以其年少,有复雠志,诏不得特将。嵩入朝,忠嗣曰:“从公三年,无以归报天子。”乃请精锐数百袭虏。会赞普大酋阅武郁标川,其下欲还,忠嗣不从,提刀略阵,斩数千人,获羊马万计。嵩上其功,帝大悦。累迁左威卫将军、代北都督,封清源县男。与皇甫惟明轻重不得,构忠嗣罪,贬东阳府左果毅。 河西节度使杜希望欲取吐蕃新罗城,有言忠嗣才者,希望以闻,诏追赴河西,进拔其城。忠嗣录多,授左威卫郎将,专知兵马。俄吐蕃大出,欲取当新城,晨压官军阵,众不敌,举军皆恐。忠嗣单马进,左右驰突,独杀数百人,贼众嚣相蹂,军{广多}翼掩之,虏大败。拜左金吾卫将军,领河东节度副使、大同军使,寻为节度使。二十九年,节度朔方,兼灵州都督。 天宝元年,北讨奚怒皆,战桑干河,三遇三克,耀武漠北,高会而还。时突厥新有难,忠嗣进军碛口经略之。乌苏米施可汗请降,忠嗣以其方强,特文降耳,乃营木刺、兰山,谍虚实。因上平戎十八策,纵反间于拔悉密与葛逻禄、回纥三部,攻多罗斯城,涉昆水,斩米施可汗,筑大同、静边二城,徙清塞、横野军实之,并受降、振武为一城,自是虏不敢盗塞。徙河东节度使,进封县公。 忠嗣本负勇敢,及为将,乃能持重安边,不生事,尝曰:“平世为将,抚众而已。吾不欲竭中国力以幸功名。”故训练士马,随缺缮补。有漆弓百五十斤,每弢之,示无所用。军中士气盛,日夜思战,忠嗣纵诡间,伺虏隙,时时出奇兵袭敌,所向无不克,故士亦乐为用。军每出,召属长付以兵,使授士卒,虽弓矢亦志姓名其上。军还,遣弦亡镞,皆按名第罪。以是部下人自观,器甲充物。自朔方至云中袤数千里,据要险筑城堡,斥地甚远。自张仁亶后四十馀年,忠嗣继其功。 俄为河西、陇右节度使,权朔方、河东节度,佩四将印,劲兵重地,控制万里,近世未有也。又授一子五品官。后数出战青海、积石,虏辄奔破。又讨吐谷浑于墨离,平其国。乃固让朔方、河东二节度,许之。 帝方事石堡城,诏问攻取计,忠嗣奏言:“吐蕃举国守之,若顿兵坚城下,费士数万,然后可图,恐所得不雠所失,请厉兵马,待衅取之。”帝意不快。而李林甫尤忌其功,日钩摭过咎。会董延光建言请下石堡,诏忠嗣分兵应接,忠嗣不得已为出军,而士无赏格,延光不悦。河西兵马使李光弼入说曰:“大夫爱惜士卒,有拒延光心,虽名受诏,实夺其谋。然大夫已付万众,而不立重赏,何以贾士勇?且大夫惜数万段赐,以启谗口,有如不捷,归罪大夫,大夫先受祸矣。”忠嗣曰:“吾固审得一城不足制敌,失之未害于国。吾忍以数万人命易一官哉!明日见责,不失一金吾、羽林将军,归宿卫;不者,黔中上佐耳。”光弼谢曰:“大夫乃行古人事,光弼又何言!”趋而出。延光过期不克,果诉忠嗣沮兵。又安禄山城雄武,扼飞狐塞,谋乱,请忠嗣助役,因欲留其兵;忠嗣先期至,不见禄山而还。数上言禄山且乱,林甫益恶之,阴使人诬告“忠嗣尝养宫中,云吾欲奉太子”。帝怒,召入付三司讯验,罪应死。哥舒翰方有宠,白上,请以官爵赎忠嗣罪,帝意解,贬汉阳太守。久之,徙汉东郡,卒,年四十五。后翰引兵攻石堡,拔之,死亡略尽,如忠嗣言,故当世号为名将。 初,在朔方,至互市,辄高偿马直,诸蕃争来市,故蕃马浸少,唐军精。及镇河、陇,又请徙朔方、河东九千骑以实军。迄天宝末,益滋息。宝应元年,追赠兵部尚书。 赞曰:以忠嗣之才,战必破,攻必克,策石堡之得不当所亡,高马直以空虏资,论禄山乱有萌,可谓深谋矣。然不能自免于谗,卒死放地。自古忠贤,工谋于国则拙于身,多矣,可胜吒哉! 牛仙客,泾州鹑觚人。初为县小史,令傅文静器之,会为陇右营田使,引与计事,积功迁洮州司马。河西节度使王君■召为判官。君■死,仙客独得免。萧嵩代节度,复委以军政。仙客清勤不懈,接士大夫以信。及嵩还执政,因荐之。稍迁太仆少卿,判凉州别驾,知节度留后事,俄为节度使。开元二十四年,代信安王祎为朔方行军大总管。 始在河西,啬事省用,仓库积钜万,器械犀锐。崔希逸代之,即以闻。帝令刑部员外郎张利驰传覆视,如状。帝悦,将用为尚书,宰相张九龄持不可,乃封陇西郡公,实封户二百。李林甫探知帝旨,称其材。会九龄罢,故以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知门下事,遥领河东节度副大使。 为相谨身无它,与时沉浮,唯唯恭愿。前后锡与,缄庋不敢用。百司谘决,无所处可,辄曰:“如令式。”帝既用仙客,知时议不归,乘间以问高力士,力士曰:“仙客本胥史,非宰相器。”帝忿然曰:“朕且用康厓!”盖恚言也。有为厓言者,厓以为实,喜甚。久之,封豳国公,加左相。卒,赠尚书右丞相,谥曰贞简。 列传第五十九 宇文韦杨王 宇文融,京兆万年人,隋平昌公弼裔孙。祖节,明法令,贞观中 ,为尚书右丞,谨干自将。江夏王道宗以事请节,节以闻,太宗喜,赉绢二百,劳之曰:“朕比不置左右仆射,正以公在省耳。永徽初,迁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代于志宁为侍中。坐房遗爱友善,贬桂州,卒。 融明辩,长于吏治。开元初,调富平主簿。源乾曜、孟温继为京兆,贤其人,厚为礼。时天下户版刓隐,人多去本籍,浮食闾里,诡脱繇赋,豪弱相并,州县莫能制。融由监察御史陈便宜,请校天下籍,收匿户羡田佐用度。玄宗以融为覆田劝农使,钩检帐符,得伪勋亡丁甚众。擢兵部员外郎,兼侍御史。融乃奏慕容琦、韦洽、裴宽、班景倩、库狄履温、贾晋等二十九人为劝农判官,假御史,分按州县,括正丘亩,招徠户口而分业之。又兼租地安辑户口使。于是诸道收没户八十万,田亦称是。岁终,羡钱数百万缗。帝悦,引拜御史中丞。然吏下希望融旨,不能无扰,张空最,务多其获,而流客颇脱不止。初,议者以生事,沮诘百端,而帝意向之,宰相源乾曜等佐其举。又集群臣大议,公卿雷同不敢异,唯户部侍郎杨瑒以为籍外取税,百姓困弊,得不酬失。瑒坐左迁。融乃自请驰传行天下,事无巨细,先上劝农使,而后上台省,台省须其意,乃行下。融所过,见高年,宣天子恩旨,百姓至有感涕者。使还言状,帝乃下诏:“以客赋所在,并建常平仓,益贮九谷,权发敛;官司劝作农社,使贫富相恤。凡农月,州县常务一切罢省,使趋刈获。流亡新归,十道各分官属存抚,使遂厥功。复业已定,州县季一申牒,不须挟名。” 中书令张说素恶融,融每建白,说辄引大体廷争。融揣说不善,欲先事中伤之。张九龄谓说曰:“融新用事,辩给多诈,公不可以忽。”说曰:“狗鼠何能为!”会帝封太山还,融以选限薄冬,请分吏部为十铨。有诏融与礼部尚书苏颋、刑部尚书韦抗、工部尚书卢从愿、右散骑常侍徐坚、薄州刺史崔琳、魏州刺史崔沔、荆州长史韦虚心、郑州刺史贾曾、怀州刺史王丘分总,而不得参事,一决于上。融奏选事,说屡却之,融怒,乃与御史大夫崔隐甫等廷劾说引术士解祷及受赇,说由是罢宰相。融畏说且复用,訾诋不已。帝疾其党,诏说致仕,放隐甫于家,出融为魏州刺史。 方河北大水,即诏领宣抚使,俄兼检校汴州刺史、河南北沟渠堤堰决九河使。又建请垦九河故地为稻田,权陆运本钱,收其子入官。兴役纷然,而卒无成功。入为鸿胪卿,兼户部侍郎。明年,进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融曰:“使吾执政得数月久,天下定矣。”乃荐宋璟为右丞相,裴耀卿为户部侍郎,许景先为工部侍郎,当时长其知人。而性卞急,少所推下。既居位,日引宾客故人与酣饮。然而神用警敏,应对如响,虽天子不能屈。信安王祎节度朔方,融畏其权,讽侍御史李宙劾奏之。祎密知,因玉真公主、高力士自归。翌日,宙通奏,帝怒,罢融为汝州刺史。居宰相凡百日去,而钱谷亦自此不治。帝思之,让宰相曰:“公等暴融恶,朕既罪之矣,国用不足,将奈何?”裴光庭等不能对,即使有司劾融交不逞,作威福,其息受赃馈狼藉,乃贬融平乐尉。岁余,司农发融在汴州绐隐官息钱巨万,给事中冯绍烈深文推证,诏流于严州。道广州。迁延不行,为都督耿仁忠所让,惶恐上道,卒。 初,融广置使额以侈上心,百姓愁恐。有司浸失职,自融始。帝犹思其旧功,赠台州刺史。其后言利得幸者踵相蹑,皆本于融云。 子审,字审。融之贬也,审与兄弟侍母京师。及闻融再贬,不告其家,徒步号泣省父,使者怜之,以车共载达于严州。后擢进士第,累迁大理评事。以夏楚大小无制,始创杖架,以高庳度杖长短,又铸铜为规,齐其巨细。杨国忠颛政,杀岭南流人,以中使传口敕行刑,畏议者嫉其酷,乃以审为岭南监决处置等使,活者甚众。后终和、永二州刺史。 韦坚,字子全,京兆万年人。姊为惠宣太子妃,妹为皇太子妃,中表贵盛,故仕最早。由秘书丞历奉先、长安令,有干名。见宇文融、杨慎矜父子以聚敛进,乃运江、淮租赋,所在置吏督察,以佐国禀,岁终增钜万。玄宗咨其才,擢为陕郡太守、水陆运使。 汉有运渠,起关门,西抵长安,引山东租赋,汔隋常治之。坚为使,乃占咸阳,壅渭为堰,绝灞、浐而东,注永丰仓下,复与渭合。初,浐水衔苑左,有望春楼,坚于下凿为潭以通漕,二年而成。帝为升楼,诏群臣临观。坚豫取洛、汴、宋山东小斛舟三百并贮之潭,篙工柁师皆大笠、侈袖、芒屦,为吴、楚服。每舟署某郡,以所产暴陈其上。若广陵则锦、铜器、官端绫绣;会稽则罗、吴绫、绛纱;南海玳瑁、象齿、珠琲、沉香;豫章力士瓷饮器、茗铛、釜;宣城空青、石绿;始安蕉葛、蚺胆、翠羽;吴郡方文绫。船皆尾相衔进,数十里不绝。关中不识连樯挟橹,观者骇异。先是,人间唱《得体纥那歌》,有“扬州铜器”语。开元末,得宝符于桃林,而陕尉崔成甫以坚大输南方物与歌语叶,更变为《得宝歌》,自造曲十馀解,召吏唱习。至是,衣缺胯衫、锦半臂、绛冒额,立舻前,倡人数百,皆巾軿鲜冶,齐声应和,鼓吹合作。船次楼下,坚跪取诸郡轻货上于帝,以给贵戚、近臣。上百牙盘食,府县教坊音乐迭进,惠宣妃亦出宝物供具。帝大悦,擢坚左散骑常侍,官属赏有差,蠲役人一年赋,舟工赐钱二百万,名潭曰广运。坚进兼江淮南租庸、转运、处置等使,又兼御史中丞,封韦城县男。 坚妻,姜皎女,李林甫舅子也。初甚昵比,既见其宠,恶之。坚亦自以得天子意,锐于进,又与左相李适之善,故林甫授坚刑部尚书,夺诸使,以杨慎矜代之。坚失职,稍怨望。河西、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数于帝前短林甫,称坚才,林甫知之。惟明故为忠王友,王时为皇太子矣。正月望夜,惟明与坚宴集,林甫奏坚外戚与边将私,且谋立太子。有诏讯鞫,林甫使杨慎矜、杨国忠、王鉷、吉温等文致其狱,帝惑之,贬坚缙云太守,惟明播川太守,籍其家。坚诸弟诉枉,帝大怒。太子惧,表与妃绝。复贬坚江夏别驾。未几,长流临封郡。弟兰,为将作少匠,冰鄠令,芝,兵部员外郎,子谅,河南府户曹,皆谪去。岁中,遣监察御史罗希奭就杀之,杀惟明于黔中,惟坚妻得原。从坐十余人,仓部员外郎郑章、右补阙内供奉郑钦说、监察御史豆卢友杨惠、嗣薛王肙皆免官被窜。 坚始凿潭,多坏民冢墓,起江、淮,至长安,公私骚然。及得罪,林甫遣使江、淮,钩索坚罪,捕治舟夫漕史,所在狱皆满。郡县剥敛偿输,责及邻伍,多裸死牢户。林甫死,乃止。 杨慎矜,隋齐王暕曾孙。祖正道,从萧后入突厥,及破颉利可汗,乃得归,为尚衣奉御。父隆礼,历州刺史,善检督吏,以严辩自名。开元初,为太府卿,封弘农郡公。时御府财物羡积如丘山,隆礼性详密,出纳虽寻尺皆自按省,凡物经杨卿者,号无不精丽,岁常爱省数百万。任职二十年,年九十馀,以户部尚书致仕,卒。 慎矜沉毅任气,健而才。初为汝阳令,有治称。隆礼罢太府,玄宗访其子可代父任者,宰相以慎馀、慎矜、慎名皆得父清白。帝喜,擢慎矜监察御史,知太府出纳,慎馀太子舍人,主长安仓,慎名大理评事,为含嘉仓出纳使,被眷尤渥。 慎矜迁侍御史,知杂事,高置风格。始议输物有污伤,责州县偿所直,转轻齐入京师,自是天下调发始烦。天宝二年,权判御史中丞、京畿采访使,太府出纳如故。于时李林甫用事,慎矜进非其意,固让不敢拜,乃授谏议大夫、兼侍御史,更以萧谅为中丞。谅争轻重不平,罢为陕郡太守。林甫知慎矜为己屈,卒授御史中丞,兼诸道铸钱使。 韦坚之狱,王鉷等方文致,而慎矜依违不甚力,鉷恨之,虽林甫亦不悦。鉷父与慎矜外兄弟也,故与鉷狎。及为侍御史,繇慎矜所引,后迁中丞,同列,慎矜犹以子姓畜之,鉷负林甫势,滋不平。会慎矜擢户部侍郎,仍兼中丞,林甫疾其得君,且逼己,乃与鉷谋陷之。 明年,慎矜父冢草木皆流血,惧,以问所善胡人史敬忠。敬忠使身桎梏,裸而坐林中厌之。又言天下且乱,劝慎矜居临汝,置田为后计。会婢春草有罪,将杀之,敬忠曰:“勿杀,卖之可市十牛,岁耕田十顷。”慎矜从之。婢入贵妃姊家,因得见帝。帝爱其辩惠,留宫中,浸侍左右。帝常问所从来,婢奏为慎矜家所卖。帝曰:“彼乏钱邪?”对曰:“固将死,赖史敬忠以免。”帝素闻敬忠挟术,间质其然。婢具言敬忠夜过慎矜,坐廷中,步星变,夜分乃去;又白厌胜事。帝怒。而婢漏言于杨国忠,国忠、鉷方睦,阴相语。始,慎矜夺鉷职田,辱诟其母,又尝私语谶书,鉷衔之,未有发也。至闻国忠语,乃喜,且欲尝帝以取验。异时奏事,数称引慎矜,帝悖然曰:“尔亲邪,毋相往来!”鉷知帝恶甚,后见慎矜,辄慢侮不为礼,慎矜怒。鉷乃与林甫作飞牒,告慎矜本隋后,蓄谶纬妖言,与妄人交,规复隋室。帝方在华清宫,闻之震怒,收慎矜尚书省,诏刑部尚书萧炅、大理卿李道邃、殿中侍御史卢铉、杨国忠杂讯。驰遣京兆士曹参军吉温系慎馀、慎名于洛阳狱考治。捕太府少卿张瑄致会昌传舍,劾瑄与慎矜共解图谶,搒掠不服。铉遣御史崔器索谶书,于慎矜小妻卧内得之,诟曰:“逆贼所寘固密,今得矣!”以示慎矜,慎矜曰:“它日无是,今得之,吾死,命矣夫!”温又诱敬忠首服诘言,慎矜不能对。有诏杖敬忠,赐慎矜、瑄死,籍其家,子女悉置岭南。姻党通事舍人辛景凑、天马副监万俟承晖、闲厩使殿中监韦衢等坐窜徙者十馀族,所在部送,近亲不得仕京师。遣御史颜真卿驰洛阳决狱。慎馀、慎名闻兄死,皆哭,既读诏,辍哭。慎名曰:“奉诏不敢稽死,但寡姊垂白,作数行书与别。”真卿许之。索笔,曰:“拙于谋己,兄弟并命,姊老孤茕,何以堪此!”遂缢,手指天而绝。慎矜兄弟友爱,事姊如母,仪干皆秀伟,爱宾客,标置不凡,著称于时。慎名尝视鉴叹曰:“兄弟皆六尺馀,此貌此才,欲见容当世,难矣!胡不使我少体弱邪?”世哀其言。宝应初,慎矜、王琚、韦坚皆复官爵。 王鉷,中书舍人瑨侧出子也。初为鄠尉,迁监察御史,擢累户部郎中。数按狱深文,玄宗以为才,进兼和市和籴、长春宫、户口色役使,拜御史中丞、京畿关内采访黜陟使。 林甫方兴大狱,撼东宫,诛不附己者,以鉷险刻,可动以利,故倚之,使鸷击狼噬。鉷所摧陷,多抵不道。又厚诛敛,向天子意,人虽被蠲贷,鉷更奏取脚直,转异货,百姓间关输送,乃倍所赋。又取诸郡高户为租庸脚士,大抵赀业皆破,督责连年,人不赖生。帝在位久,妃御服玩脂泽之费日侈,而横与别赐不绝于时,重取于左右藏。故鉷迎帝旨,岁进钱钜亿万,储禁中,以为岁租外物,供天子私帑。帝以鉷有富国术,宠遇益厚,以户部侍郎仍御史中丞,加检察内作、闲厩使,苑内、营田、五坊、宫苑等使,陇右群牧、支度营田使。 天宝八载,方士李浑上言见太白老人告玉版秘记事,帝诏鉷按其地求得之,因是群臣奉上帝号。明年,鉷为御史大夫,兼京兆尹,加知总监、栽接使。于是领二十馀使,中外畏其权。鉷于第左建大院,文书丛委,吏争入求署一字,累数日不得者。天子使者赐遗相望,声焰薰灼。帝宠任鉷亚林甫,而杨国忠不如也。然鉷畏林甫,谨事之。安禄山怙宠,见林甫白事,稍自怠,林甫欲示之威,托以事召王大夫,俄而鉷至,趋进俯伏,禄山不觉自失,鉷语久,禄山益恭。故林甫虽忌其盛,亦以附己亲之。 子准,为卫尉少卿,以斗鸡供奉禁中,林甫子岫,亦亲近,准骄甚,凌岫出其上。过驸马都尉王繇,以弹弹其巾,折玉簪为乐,既置酒,永穆公主亲视供具。万年尉韦黄裳、长安尉贾季邻等候准经过,馔具倡乐必素办,无敢迕意。 鉷事嫡母孝,而与弟銲友爱。銲疾鉷宦达,常忿慢不弟,鉷终不异情。銲历户部郎中。鉷与銲召术士语不轨,术士惊,引去。鉷畏事泄,托它事捕杀之以绝口。王府司马定安公主子韦会窃语于家,左右往白鉷,鉷遣季邻收会长安狱,夜缢死,以尸还家。会姻属权近,而惕息不敢言。 鉷封太原县公,兼殿中监。为中丞也,与杨国忠同列,用林甫荐为大夫,故国忠不悦。銲与邢縡善,縡,鸿胪少卿子也,以功名相期,鉷因銲亦交縡。十一载四月,縡与銲谋引右龙武军万骑烧都门、诛执政作难。先二日事觉,帝召鉷付告牒。鉷意銲与縡连,故缓其事,但督两县尉捕贼。贾季邻逢銲于路,銲谓曰:“我与縡有旧,今反,恐妄相引,君勿受。”既至,縡与其党持弓刃突出格斗,鉷与国忠继至,縡党相语曰:“勿斗大夫。”或白国忠曰:“贼语阴相谓不可战。”会高力士以飞龙小儿甲骑四百至,斩縡,尽禽其党。国忠奏鉷与谋,帝不信,林甫亦为鉷言,故帝原銲不问。然欲鉷请銲罪,使国忠讽之,鉷良久曰:“弟为先人所爱,义不欲舍而谋存。”帝闻颇怒,而陈希烈固争当以大逆。鉷未知,方上表自解,有诏希烈讯鉷矣,有司不肯通奏。鉷见林甫,林甫曰:“事后矣。”俄而銲至,国忠问曰:“大夫与否?”未及应,侍御史裴冕叱銲曰:“上以大夫故官君五品,君为臣不忠,为弟不谊。大夫岂与反事乎?”国忠愕然曰:“与,固不可隐;不与,不可妄。”銲乃曰:“兄不与。”狱具,诏銲杖死,鉷赐死三卫厨。冕请国忠,以其尸归敛葬之。诸子悉诛,家属徙远方。有司籍第舍,数日不能遍,至以宝钿为井干,引泉激溜,号“自雨亭”,其奢侈类如此。鉷兄锡,见诸弟贵盛,不肯仕,鉷强之,为太子仆。至是,贬东区尉,死于道,时人伤焉。 初,鉷附杨慎矜以贵,已而佐林甫陷慎矜,覆其家。凡五年,而鉷亦族矣。 卢铉者,本以御史事韦坚为判官,坚被劾,铉发其私以结林甫。又善张瑄,及按慎矜,则诬瑄死。至鉷得罪,方为闲厩判官,妄曰:“大夫以牒索马五百,我不与。”众疾其反覆,贬庐江长史。它日,见瑄如平生,乃曰:“公何得来此?愿假须臾。”卒死。 赞曰:开元中,宇文融始以言利得幸。于时天子见海内完治,偃然有攘却四夷之心,融度帝方调兵食,故议取隐户剩田,以中主欲。利说一开,天子恨得之晚,不十年而取宰相。虽后得罪,而追恨融才有所未尽也。孟子所谓“上下征利而国危”者,可不信哉!天宝以来,外奉军兴,内蛊艳妃,所费愈不赀计。于是韦坚、杨慎矜、王鉷、杨国忠各以裒刻进,剥下益上,岁进羡缗百亿万为天子私藏,以济横赐,而天下经费自如,帝以为能,故重官累使,尊显烜赫。然天下流亡日多于前,有司备员不复事。而坚等所欲既充,还用权媢以相屠胁,四族皆覆,为天下笑。夫民可安而不可扰,利可通而不可竭。观数子乃欲扰而竭之,敛怨基亡,则向所谓利者,顾不反哉!鉷、国忠后出,横虐最甚,当方毒,天下复思融云。 列传第六十 哥舒高封 哥舒翰,其先盖突骑施酋长哥舒部之裔。父道元,为安西都护将军、赤水军使,故仍世居安西。翰少补效毂府果毅,家富于财 ,任侠重然诺,纵蒱酒长安市。年四十馀,遭父丧,不归。不为长安尉所礼,慨然发愤,游河西,事节度使王倕。倕攻新城,使翰经略,稍知名。又事王忠嗣,署衙将。翰能读《左氏春秋》、《汉书》,通大义。疏财,多施予,故士归心。为大斗军副使,佐安思顺,不相下。忠嗣更使讨吐蕃,副将倨见,翰怒,立杀之,麾下为股抃。迁左卫郎将。 吐蕃盗边,与翰遇苦拔海。吐蕃枝其军为三行,从山差池下,翰持半段枪迎击,所向辄披靡,名盖军中。擢授右武卫将军,副陇右节度,为河源军使。先是,吐蕃候积石军麦熟,岁来取,莫能禁。翰乃使王难得、杨景晖设伏东南谷。吐蕃以五千骑入塞,放马褫甲,将就田,翰自城中驰至鏖斗,虏骇走,追北,伏起,悉杀之,只马无还者。翰尝逐虏,马惊,陷于河,吐蕃三将欲刺翰,翰大呼,皆拥矛不敢动,救兵至,追杀之。翰有奴曰左车,年十六,以膂力闻。翰工用枪,追及贼,拟枪于肩,叱之,贼反顾,翰刺其喉,剔而腾之,高五尺许,乃堕,左车即下马斩其首,以为常。 会忠嗣被罪,帝召翰入朝,部将请赍金帛以救忠嗣,翰但赍朴装,曰:“使吾计从,奚取于是?不行,用此足矣。”翰至,帝虚心待,与语,异之,拜鸿胪卿,为陇右节度副大使。翰已谢,即极言忠嗣之枉。帝起入禁中,翰叩头从帝,且泣。帝寤,为末贷其罪,忠嗣不及诛。朝廷称其义。 逾年,筑神威军青海上,吐蕃攻破之。更筑于龙驹岛,有白龙见,因号应龙城。翰相其川原宜畜牧,谪罪人二千戍之,由是吐蕃不敢近青海。天宝八载,诏翰以朔方、河东群牧兵十万攻吐蕃石堡城。数日未克,翰怒,捽其将高秀岩、张守瑜,将斩之。秀岩请三日期,如期而下。遂以赤岭为西塞,开屯田,备军实。加特进,赐赉弥渥。十一载,加开府仪同三司。 翰素与安禄山、安思顺不平,帝每欲和解之。会三人俱来朝,帝使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宴城东,翰等皆集。诏尚食生击鹿,取血瀹肠为热洛河以赐之。翰母,于阗王女也。禄山谓翰曰:“我父胡,母突厥;公父突厥,母胡。族类本同,安得不亲爱?”翰曰:“谚言‘狐向窟嗥,不祥’,以忘本也。兄既见爱,敢不尽心。”禄山以翰讥其胡,怒骂曰:“突厥敢尔!”翰欲应之,力士目翰,翰托醉去。 久之,进封凉国公,兼河西节度使。攻破吐蕃洪济、大莫门等城,收黄河九曲,以其地置洮阳郡,筑神策、宛秀二军。进封西平郡王,赐音乐、田园,又赐一子五品官,裨将赏拜有差。宰相杨国忠恶禄山,白发其反状,故厚结翰。俄进太子少保。翰耆酒,极声色,因风痹,体不仁。既疾废,遂还京师,阖门不朝请。 十四载,禄山反,封常清以王师败。帝乃召见翰,拜太子先锋兵马元帅,以田良丘为军司马,萧昕为判官,王思礼、钳耳大福、李承光、高元荡、苏法鼎、管崇嗣为属将,火拔归仁、李武定、浑萼、契苾宁以本部隶麾下,凡河、陇、朔方、奴刺等十二部兵二十万守潼关。师始东,先驱牙旗触门,堕注旄,干折,众恶之。天子御勤政楼临送,诏翰以军行,过门毋下,百官郊饯,旌旗亘二百里。翰惶恐,数以疾自言,帝不听。然病痼不能事,以军政委良丘,使王思礼主骑,李承光主步。三人争长,政令无所统一,众携弛,无斗意。明年,进拜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禄山遣子庆绪攻关,翰击走之。 始,安思顺度禄山必反,尝为帝言,得不坐。翰既恶禄山,又怨思顺。及是,知重兵在己,有所论请,天子重违,因伪为贼书遗思顺者,使关逻禽以献。翰因疏七罪,请诛之。有诏思顺及弟元贞皆赐死,徙放其家。国忠始惧。或说翰曰:“禄山本以诛国忠故称兵,今若留卒三万守关,悉精锐度浐水诛君侧,此汉挫七国计也。”思礼亦劝翰。翰犹豫未发,谋颇露。国忠大骇,入见帝曰:“兵法,安不忘危。大兵在潼关而无后殿,万有一不利,京师危矣。”即募牧儿三千人,日夜训练,以剑南列将分统之。又募万人屯灞上,使腹心杜乾运为帅。翰疑图己,表请乾运兵隶节下,因诡召乾运计事者,至军,即斩首枭牙门,并其军。国忠愈恐,谓其子曰:“吾无死所矣!”然翰亦不自安,又谋久不决。数奏言:“禄山虽窃据河朔,不得人心,请持重以敝之,待其离隙,可不血刃而禽。”贼将崔乾祐守陕郡,仆旗鼓,羸师以诱战。觇者曰:“贼无备,可图也。”帝信之,诏翰进讨。翰报曰:“禄山习用兵,今始为逆,不能无备,是阴计诱我。贼远来,利在速战。王师坚守,毋轻出关,计之上也。且四方兵未集,宜观事势,不必速。” 当是时,禄山虽盗河、洛,所过残杀,人人怨之,淹时月不能进尺寸地。又郭子仪、李光弼兵益进,取常山十数郡。禄山始悔反矣,将还幽州以自固。而国忠计迫,谬说帝趣翰出潼关复陕、洛。时子仪、光弼遥计曰:“翰病且耄,贼素知之,诸军乌合不足战。今贼悉锐兵南破宛、洛,而以余众守幽州,吾直捣之,覆其巢窟,质叛族以招逆徒,禄山之首可致。若师出潼关,变生京师,天下怠矣。”乃极言请翰固关无出军。而帝入国忠之言,使使者趣战,项背相望也。翰窘不知所出。六月,引而东,恸哭出关,次灵宝西原,与乾祐战。由关门七十里,道险隘,其南薄山,北阻河,贼以数千人先伏险。翰浮舟中流以观军,谓乾祐兵寡,易之,促士卒进,道岨无行列。贼乘高颓石下击,杀士甚众。翰与良丘登北阜,以军三万夹河鸣鼓,思礼等以精卒居前,余军十万次之。乾祐为阵,十十五五,或却或进,而陌刀五千列阵后。王师视其阵无法,指观嗤笑,曰:“禽贼乃会食。” 及战,乾祐旗少偃,如欲遁者,王师懈,不为备。伏忽起薄战,皆奋死斗。翰以氈蒙马车,画龙虎,饰金银爪目,将骇贼,掎戈矢逐北。贼负薪塞路,顺风火其车,熛焱炽突,腾烟如夜,士不复相辨,自相斗杀,尸血狼籍,久乃悟。又弃甲奔山谷及陷河死者十一二。有粮艘百余,军争济,艘辄沉,至缚矛盾乘以度,喧叫振天地。贼乘之,奔溃略尽。始,斗门有三堑,广二丈,深一丈,士马奔籥相压迮,少选堑平,后至者践之以入。 既败,翰引数百骑绝河还营,羸兵裁八千,至潼津,收散卒复守关。乾祐进攻,于是火拔归仁等绐翰出关,翰曰:“何邪?”曰:“公以二十万众,一日覆没,持是安归?公不见高仙芝等事乎?”翰曰:“吾宁效仙芝死,汝舍我。”归仁不从,执以降贼,械送洛阳,京师震动,由是天子西幸。禄山见翰责曰:“汝常易我,今何如?”翰俯伏谢罪曰:“陛下拨乱主。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土门,来瑱在河南,鲁炅在南阳,臣为陛下以尺书招之,三面可平。”禄山悦,即署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执火拔归仁,曰:“背主忘义,吾不尔容。”斩之。翰以书招诸将,诸将皆让翰不死节。禄山知事不可就,囚之。东京平,安庆绪以翰度河。及败,乃杀之。 翰为人严,少恩。军行未尝恤士饥寒,有啗民椹者,痛笞辱之。监军李大宜在军中,不治事,与将士樗蒱、饮酒、弹箜篌琵琶为乐,而士米籺不餍。帝令中人袁思艺劳师,士皆诉衣服穿空,帝即斥御服余者,制袍十万以赐其军,翰藏库中,及败,封鐍如故。 先是,有客梁慎初遗翰书,请壁勿战以屈贼,翰善之,奏为左武卫胄曹参军,留幕府。及翰与国忠贰,慎初曰:“难将作矣。”乃遁去。翰失守,华阴、冯翊、上洛郡官吏皆溃。帝遣剑南将刘光庭等将新募兵万余人往助翰,未至而翰被缚云。其后赠太尉,谥曰武愍。 子曜,字子明。八岁,玄宗召见华清宫,擢尚辇奉御。累迁光禄卿。以翰陷贼,哀愤号恸,故吏裴冕、杜鸿渐等见之叹息。李光弼讨河北,曜请行,拜鸿胪卿,为光弼副。降安太清、救宋州有功,改殿中监,袭封,为东都镇守兵马使。德宗立,召为左龙武大将军。李希烈陷汝州,以周晃为伪刺史。诏拜曜东都、汝州行营节度使,将凤翔、邠宁、泾原、奉天、好畦兵万人讨希烈。帝召见,问曰:“卿治兵孰与父贤?”对曰:“先臣,安敢比。但斩长蛇,殪封豕,然后待罪私室,臣之愿也。”帝曰:“尔父在开元时,朝廷无西忧;今朕得卿,亦不东虑。”及行,帝祖通化门。是日,牙干折。时以翰出师已如此,而斩持旗者,卒以败,今曜复尔,人忧之。曜击贼,收汝州,禽晃以献,斩其将二人。希烈退保许州。诏城襄城,曜以疲人版筑不如按甲持重以挫之,帝不许。有诏督战。曜进次颍桥,雷震军中七马毙,曜惧,还屯襄城。希烈遣众万人纵火攻栅,殪人于堑以薄垒,曜苦战破之。居数月,希烈自率兵三万围曜,筑甬道属城,矢集如雨。帝遣神策将刘德信以兵三千援之,又诏河南都统李勉出兵相掎角。勉以“希烈在外,许守兵少,乘虚袭之,希烈自解”,乃遣部将与德信趋许,未至,有诏切让,使班师。德信等惶惑还,军无斥候,至扈涧,为贼设伏诡击,死者殆半,器械辎重皆亡。德信走汝州。勉恐东都危,使将李坚华以兵四千往守,贼梗道,不得入。汴兵沮,襄城围益急。帝乃诏普王以荆、襄、江西、鄂、沔之师讨蔡州,诏泾原节度使姚令言救襄城。未行,京师乱,帝幸奉天。襄城陷,曜走洛阳。会母丧,夺为东都畿、汝节度使。迁河南尹。曜拙于统御,而锐杀戮,士畏而不怀。贞元元年,部将叛,夜焚河南门,曜挺身免。帝以汴州刺史薛珏代之,召入为鸿胪卿。终右骁卫上将军,赠幽州大都督。子七人,俱以儒闻。峘,茂才高第,有节概。崿、嵫、屺皆明经擢第。 高仙芝,高丽人。父舍鸡,初以将军隶河西军,为四镇校将。仙芝年二十馀,从至安西,以父功补游击将军。数年,父子并班。仙芝美姿质,善骑射,父犹以其儒缓忧之。初事节度使田仁琬、盖嘉运等,不甚知名。后事夫蒙灵察,乃善遇之。开元末,表为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 小勃律,其王为吐蕃所诱,妻以女,故西北二十馀国皆羁属吐蕃。自仁琬以来三讨之,皆无功。天宝六载,诏仙芝以步骑一万出讨。是时步兵皆有私马自随,仙芝乃自安西过拨换城,入握瑟德,经疏勒,登葱岭,涉播密川,遂顿特勒满川,行凡百日。特勒满川,即五识匿国也。仙芝乃分军为三,使疏勒赵崇玼自北谷道、拨换贾崇瓘祐自赤佛道、仙芝与监军边令诚自护蜜俱入,约会连云堡。堡有兵千馀。城南因山为栅,兵九千守之。城下据婆勒川。会川涨,不得度,仙芝杀牲祭川,命士人赍三日备集水涯,士不甚信。既涉,旗不沾,鞯不濡。兵已成列,仙芝喜,告令诚曰:“向吾方涉,贼击我,我无类矣。今既济而阵,天以贼赐我也。”遂登山挑战,日未中,破之。拔其城,斩五千级,生禽千人,马千馀匹,衣资器甲数万计。仙芝欲遂深入,令诚惧,不肯行。仙芝留羸弱三千使守,遂引师行。三日,过坦驹岭,岭峻绝,下四十里。仙芝恐士惮险不敢进,乃潜遣二十骑,衣阿弩越胡服来迎,先语部校曰:“阿弩越胡来迎,我无虑矣。”既至,士不肯下,曰:“公驱我何去?”会二十人至,曰:“阿努越胡来迎,已数娑夷桥矣。”仙芝即阳喜,令士尽下。娑夷河,弱水也。既行三日,越胡来迎。明日,至阿弩越城。遣将军席元庆以精骑一千先往,谓小勃律王曰:“不窥若城,吾假道趋大勃律耳。”城中大酋领皆吐蕃腹心,仙芝密令元庆曰:“若酋领逃者,弟出诏书呼之,赐以缯彩,至,皆缚以待我。。”元庆如言。仙芝至,悉斩之。王及妻逃山穴,不可得,仙芝招喻,乃出降,因平其国。急遣元庆断娑夷桥,其暮,吐蕃至,不克度。桥长度一箭所及者,功一岁乃成。八月,仙芝以小勃律王及妻自赤佛道还连云堡,与令诚俱班师。于是拂菻、大食诸胡七十二国皆震慑降附。 仙芝遣判官王庭芬奏捷京师。军至河西,灵察怒,不迎劳。既见,骂曰:“高丽奴,于阗使尔何从得之?”仙芝惧,且谢曰:“中丞力也。”又曰:“焉耆镇守使、安西副都护、都知兵马使,皆何从得之?”答曰:“亦中丞力也。”灵察曰:“审若此,捷书不待我而敢即奏,何邪?奴当斩,顾新立功,故贷尔。”仙芝不知所为。令诚密言状于朝,且曰:“仙芝立功而以忧死,后孰为朝廷用者?”帝乃擢仙芝鸿胪卿、假御史中丞,代灵察为四镇节度使,而诏灵察还,灵察惧。仙芝朝夕见,辄趋走,灵察益惭。副都护程千里、衙将毕思琛、行官王滔康怀顺陈奉忠等皆尝谮仙芝于灵察者。既视事,呼千里嫚骂曰:“公面虽男儿,而心似妇女,何邪?”谓琛曰:“尔夺吾城东千石种田,忆之乎?”对曰:“公见赐者。”仙芝曰:“尔时吾畏汝威,岂怜汝而赐邪?”又召滔,欲捽辱。良久,皆释,曰:“吾不恨矣。”由是举军安之。俄加左金吾卫大将军,与一子五品官。 九载,讨石国,其王车鼻施约降,仙芝为俘献阙下,斩之,由是西域不服。其王子走大食,乞兵攻仙芝于怛逻斯城,以直其冤。仙芝为人贪,破石,获瑟瑟十馀斛、黄金五六橐驼、良马宝玉甚众,家赀累钜万。然亦不甚爱惜,人有求辄与,不问几何。寻除武威太守,代安思顺为河西节度使,群胡固留思顺,更拜右羽林军大将军,封密云郡公。禄山反,荣王为元帅,仙芝副之,领飞骑、彍骑及朔方等兵,出禁财募关辅士五万,继封常清东讨。帝御勤政楼,引荣王受命,宴仙芝以下。帝又幸望春亭劳遣,诏监门将军边令诚监军。次陕郡,而常清败还。仙芝急,乃开太原仓,悉以所有赐士卒,焚其馀,引兵趋潼关。会贼至,甲仗资粮委于道,弥数百里。既至关,勒兵缮守具,士气稍稍复振。贼攻关不得入,乃引还。 初,令诚数私于仙芝,仙芝不应,因言其逗挠状以激帝,且云:“常清以贼摇众,而仙芝弃陕地数百里,朘盗禀赐。”帝大怒,使令诚即军中斩之。令诚已斩常清,陈尸于蘧祼。仙芝自外至,令诚以陌刀百人自从,曰:’大夫亦有命。”仙芝遽下,曰:“我退,罪也,死不敢辞。然以我为盗颉资粮,诬也。”谓令诚曰:“上天下地,三军皆在,君岂不知?”又顾麾下曰:“我募若辈,本欲破贼取重赏,而贼势方锐,故迁延至此,亦以固关也。我有罪,若辈可言;不尔,当呼枉。”军中咸呼曰:“枉!”其声殷地。仙芝视常清尸曰:“公,我所引拔,又代吾为节度,今与公同死,岂命欤!”遂就死。 封常清,蒲州猗氏人。外祖教之读书,多所该究。然孤贫,年过三十,未有名。夫蒙灵察为四镇节度使,以高仙芝为都知兵马使。尝出军,奏傔从三十馀人,衣褷鲜明,常清慨然投牒请豫。常清素瘠,又脚跛,仙芝陋其貌,不纳。明日复至,仙芝谢曰:“傔已足,何庸复来?”常清怒曰:“我慕公义,愿事鞭靮,故无媒自前,公何见拒深乎?以貌取士,恐失之子羽。公其念之。”仙芝犹未纳,乃日候门下,仙芝不得已,窜名傔中。 会达奚诸部叛,自黑山西趣碎叶,有诏邀击。灵察使仙芝以二千骑追蹑。达奚行远,人马疲,禽馘略尽。常清于幕下潜作捷布,具记井泉次舍、克贼形势谋略,条最明审。仙芝取读之,皆意所欲出,乃大骇,即用之。军还,灵察迎劳,仙芝已去奴袜带刀,而判官刘眺、独孤峻争问:“向捷布谁作者?公幕下安得此人?”答曰:“吾傔封常清也。”眺等惊,进揖常清坐,与语,异之,遂知名。以功授叠州戍主,仍为判官。仙芝破小勃律,代灵察为安西节度使,常清以从战有劳,擢庆王府录事参军事,为节度判官。仙芝征讨,常知后务。常清才而果,胸无疑事。仙芝委家事于郎将郑德诠,其乳母子也,威动军中。常清尝自外还,诸将前谒。德诠见常清始贵,易之,走马突常清驺士去。常清命左右引德诠至廷中,门辄闭,因离席曰:“吾起细微,中丞公过听,以主留事,郎将安得无礼?”因叱曰:“须暂假郎将死,以肃吾军。”因杖死,以面仆地曳出之。仙芝妻及乳母哭门外救请,不能得,遽以状白仙芝,仙芝惊,及见常清,惮其公,不敢让。常清亦不谢。会大将有罪,又杀二人,军中莫不股栗。仙芝节度河西,复请为判官。久之,擢安西副大都护、安西四镇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未几,改北庭都护,持节伊西节度使。常清性勤俭,耐劳苦,出军乘骡,私厩裁二马,赏罚分明。 天宝末入朝,而安禄山反,帝引见,问何策以讨贼。常清见帝忧,因大言曰:“天下太平久,人不知战。然事有逆顺,势有奇变,臣请驰至东京,悉府库募骁勇,挑马箠度河,计日取逆胡首以献阙下。”天子壮之。明日,以常清为范阳节度副大使,乘驿赴东京。常清募兵得六万人,然皆市井庸保,乃部分旗帜,断河阳桥以守。贼移书平原,令太守颜真卿以兵七千防河。真卿驰使司兵参军事李平入奏。常清取平表发视,即倚帐作书遗真卿,劝坚守,且传购禄山檄数十函与之,真卿得,以分晓诸郡。禄山度河,陷荥阳,入罂子谷,先驱至葵园。常清使骁骑拒之,杀拓羯数十百人。贼大军至,常清不能御,退入上东门,战不利。贼鼓而进,劫官吏。再战于都亭驿,又不胜,引兵守宣仁门,复败。乃自提象门出,伐大木塞道以殿,至谷水,西奔陕。语高仙芝曰:“贼锐甚,难与争锋。潼关无兵,一夫奔突则京师危,不如急守潼关。”仙芝从之。 败书闻,帝削常清官,使白衣隶仙芝军效力。仙芝使衣黑衣监左右部军。及边令诚以诏书至,示之,常清曰:“吾所以不死者,恐污国家节,受戮贼手。今死乃甘心。” 始,常清败,径入关,欲见上陈讨贼事。至渭南,有诏赴潼关。常清忧惧,为表以谢,且言:“自东京陷,三遣使表论成败,不得对。”又言:“臣死后,望陛下无轻此贼,则社稷安。”至是临刑,以表授令诚而死。人多哀之。 赞曰:禄山裒百斗骁虏,乘天下忘战,主德耄勤,故提戈内噪,人情崩溃。常清乃驱市人数万以婴贼锋,一战不胜,即夺爵土。欲入关见天子论成败事,使者三辈上书,皆不报,回斩于军。仙芝弃陕守关,遏贼西势,以丧地被诛。玄宗虽为左右蒙瞽,然荒夺其明亦甚矣。卒使叛将得借口,执翰以降贼。呜呼,非天熟其恶,使乱四海,举黔首而残之邪!彼二将奚诛焉? 列传第六十一 李光弼 李光弼,营州柳城人。父楷洛,本契丹酋长,武后时入朝,累官左羽林大将军 ,封蓟郡公。吐蕃寇河源,楷洛率精兵击走之。初行,谓人曰:“贼平,吾不归矣。”师还,卒于道,赠营州都督,谥曰忠烈。光弼严毅沉果,有大略,幼不嬉弄,善骑射。起家左卫亲府左郎将,累迁左清道率,兼安北都护,补河西王忠嗣府兵马使,充赤水军使。忠嗣遇之厚,虽宿将莫能比。尝曰:“它日得我兵者,光弼也。”俄袭父封。以破吐蕃、吐谷浑功,进云麾将军。朔方节度使安思顺表为副,知留后事,爱其材,欲以子妻之,光弼引疾去。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异其操,表还长安。 安禄山反,郭子仪荐其能,诏摄御史大夫,持节河东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兼云中太守。寻加魏郡太守、河北采访使。光弼以朔方兵五千出土门,东救常山,次真定,常山团结子弟执贼将安思义降。自颜杲卿死,郡为战区,露胔蔽野,光弼酹而哭之,出为贼幽闭者,厚恤其家。时贼将史思明、李立节、蔡希德攻饶阳,光弼得思义,不杀,问其计,答曰:“今军行疲劳,逢敌不可支,不如按军入守,料胜而出。虏兵焱锐,弗能持重,图之万全。”光弼曰:“善。”据城待。明日,思明兵二万傅堞,光弼兵不得出,乃以劲弩五百射之,贼退,徙阵稍北。光弼出其南,夹滹沱而军。思明虽数困,然恃近救,解鞍休士。是日,饶阳贼五千至九门,光弼谍知之,提轻兵,敛旗鼓,伺贼方饭,袭杀之且尽。思明惧,引去,以奇兵断饟道。马食荐藉,光弼命将取刍行唐,贼钞击之,兵负户战,贼不能夺。会郭子仪收云中,诏悉众出井陉,与光弼合击贼九门西,思明大败,挺身走赵郡,立节中流矢死,希德走钜鹿。收稿城等十县,遂攻赵。诏加光弼范阳大都督府长史、范阳节度使。思明繇鼓城入博陵,杀官吏。景城、河间、信都、清河、平原、博平六郡结营自守,以附光弼。光弼急攻赵,一日拔之。士多卤掠,光弼坐谯门,收所获,悉归之民,城中大悦。进围博陵,未下。与子仪合击思明于嘉山,大破之。光弼以范阳本贼巢窟,当先取之,揠贼根本。会潼关失守,乃拔军入井陉。 肃宗即位,诏以兵赴灵武,更授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节度如故。光弼以景城、河间兵五千入太原。前此,节度使王承业政弛谬,侍御史崔众主兵太原,每侮狎承业,光弼素不平。及是,诏众以兵付光弼。众素狂易,见光弼长揖,不即付兵,光弼怒,收系之。会使者至,拜众御史中丞。光弼曰:“众有罪,已前系,今但斩侍御史。若使者宣诏,亦斩中丞。”使者内诏不敢出,乃斩众以徇,威震三军。 至德二载,思明、希德率高秀岩、牛廷玠将兵十万攻光弼。时锐兵悉赴朔方,而麾下卒不满万,众议培城以守,光弼曰:“城环四十里,贼至治之,徒疲吾人。”乃彻民屋为摞石车,车二百人挽之,石所及辄数十人死,贼伤十二。思明为飞楼,障以木幔,筑土山临城,光弼遣穴地颓之。思明宴城下,倡优居台上靳指天子,光弼遣人隧地禽取之。思明大骇,徙牙帐远去,军中皆视地后行。又潜沟营地,将沈其军,乃阳约降。至期,以甲士守陴,遣裨校出,若送款者,思明大悦。俄而贼数千没于堑,城上鼓噪,突骑出乘之,俘斩万计。思明畏败,乃去,留希德攻太原。光弼出敢死士搏贼,斩首七万级,希德委资粮遁走。初,贼至,光弼设公幄城隅以止息,经府门不顾。围解,阅三昔乃归私寝。收清夷、横野等军。贼别将攻好畤,破大横关,光弼追败之。加检校司徒,寻迁司空,封郑国公,食实户八百。 乾元元年,入朝,诏朝官四品以上郊谒,进兼侍中。与九节度围安庆绪于相州,大战鄴西,败之。光弼与诸将议:“思明勒兵魏州,欲以怠我,不如起军逼之。彼惩嘉山之败,不敢轻出,则庆绪可禽。”观军容使鱼朝恩固谓不可。既而思明来援,光弼拒贼,战尤力,杀略大当。会诸将惊溃,各引归,所在剽掠,独光弼整众还太原。帝贷诸将罪,以光弼兼幽州大都督府长史,知诸道节度行营事。又代子仪为朔方节度使。未几,为天下兵马副元帅。 光弼以河东骑五百驰东都,夜入其军,且谓贼方窥洛,当扼虎牢,帅师东出河上。檄召兵马使张用济,用济惮光弼严,教诸将逗留其兵。用济单骑入谒,光弼斩之,以辛京杲代。复追都将仆固怀恩,怀恩惧,先期至。会滑汴节度使许叔冀战不利,降贼,思明乘胜西向。光弼敦阵徐行,趋东京,谓留守韦陟曰:“贼新胜,难与争锋,欲诎之以计。然洛无见粮,危偪难守,公计安出?”陟曰:“益陕兵,公保潼关,可以持久。”光弼曰:“两军相敌,尺寸地必争。今委五百里而守关,贼得地,势益张。不如移军河阳,北阻泽、潞,胜则出,败则守,表里相应,贼不得西,此猿臂势也。夫辨朝廷之礼,我不如公;论军旅胜负,公不如我。”陟不能答。判官韦损曰:“东都乃帝宅,公当守之。”光弼曰:“汜水、崿岭尽为贼蹊,子能尽守乎?”遂檄河南纵官吏避贼,闬无留人,督军取战守备。 思明至偃师,光弼悉军趋河阳,身以五百骑殿。贼游骑至石桥,诸将曰:“并城而北乎?当石桥进乎?”光弼曰:“当石桥进。”夜甲,士持炬徐引,部曲重坚,贼不敢逼。已入三城,众二万,军才十日粮,与卒伍均少弃甘。贼惮光弼,未敢犯宫阙,顿白马祠,治堑沟,筑月城以守。贼攻光弼,与战中氵单西,破逆党,斩千级,溺死者甚众,生执五千人。初,光弼谓李抱玉曰:“将军能为我守南城二日乎?”抱玉曰:“过期何若?”曰:“弃之。”抱玉许诺。即绐贼曰:“吾粮尽,明日当降。”贼喜,敛兵待期。抱玉已缮完,即请战。贼忿欺,急攻之。抱玉出奇兵夹击,俘获过当,贼帅周挚引却。光弼自将治中氵单,树壁掘堑。挚舍南城攻中氵单,光弼遣荔非元礼战羊马,贼大溃。挚收兵复振,与安太清合众三万攻北城。光弼敛军入,登陴望曰:“彼军虽锐,然方阵而嚣,不足虞也,日中当破。”乃出战,及期未决,召诸将曰:“彼强而可破者,乱也。今以乱击乱,宜无功。”因问:“贼阵何所最坚?”曰:“西北隅。”召郝廷玉曰:“为我以麾下破之。”曰:“廷玉所将步卒,请骑五百。”与之三百。复问其次,曰:“东南隅。”召论惟贞,辞曰:“蕃将也,不知步战,请铁骑三百。”与之二百。乃出赐马四十,分给廷玉等。光弼执大旗曰:“望吾旗,麾若缓,可观便宜。若三麾至地,诸军毕入,生死以之,退者斩!”既而冯堞望廷玉军不能前,趣左右取其首来。廷玉曰:“马中矢,非却也。”乃命易佗马。有裨将援矛刺贼,洞马腹,中数人,又有迎贼不战而却者,光弼召援矛者赐绢五百匹,不战者斩。光弼麾旗三,诸军争奋,贼众奔败,斩首万馀级,俘八千馀人,马二千,军资器械以亿计,禽周挚、徐璜玉、李秦授,惟太清挺身走。思明未知,犹攻南城,光弼驱所俘示之,思明大惧,筑垒以拒官军。始,光弼将战,内刀于靴,曰:“战,危事。吾位三公,不可辱于贼。万有一不捷,当自刎以谢天子。”及是,西向拜舞,三军感动。太清袭怀州,守之。 上元元年,加太尉、中书令。进围怀州,思明来救,光弼再逐北。思明见兵河清,声度河绝饷路。光弼壁野水度,既夕还军,留牙将雍希颢守,曰:“贼将高晖、李日越,万人敌也,贼必使劫我。尔留此,贼至勿与战,若降,与偕来。”左右窃怪语无伦。是日,思明果召日越曰:“光弼野次,尔以铁骑五百夜取之,不然,无归!”日越至垒,使人问曰:“太尉在乎?”曰:“去矣。”“兵几何?”曰:“千人。”“将为谁?”曰:“雍希颢。”日越谓其下曰:“我受命云何,今顾获希颢,归不免死。”遂请降。希颢与俱至,光弼厚待之,表授特进,兼金吾大将军。高晖闻,亦降。或问:“公降二将何易也?”光弼曰:“思明再败,恨不得野战,闻我野次,彼固易之,命将来袭,必许以死。希颢无名,不足以为功。日越惧死,不降何待?高晖材出日越之右,降者见遇,贰者得不思奋乎?”诸军决丹水灌怀州,未下。光弼令廷玉由地道入,得其军号,登陴大呼,王师乘城,禽太清、杨希仲,送之京师,献俘太庙。进食实户一千五百。 思明使谍宣言贼将士皆北人,讴吟思归。朝恩信然,屡上贼可灭状。诏谕光弼,光弼固言贼方锐,未可轻动。仆固怀恩媢光弼功,阴佐朝恩陈扫除计。使者来督战,光弼不得已,令李抱玉守河阳,出师次北邙。光弼使傅山阵,怀恩曰:“我用骑,今迫险,非便地,请阵诸原。”光弼曰:“有险,可以胜,可以败;阵于原,败斯歼矣。且贼致死于我,不如阻险。”怀恩不从。贼据高原,以长戟七百,壮士执刀随之,委物伪遁。怀恩军争剽获,伏兵发,官军大溃。怀州复陷,光弼度河保闻喜,抱玉以兵寡,弃河阳。光弼请罪,帝以怀恩违令覆军,优诏召光弼入朝。恳让太尉,更拜开府仪同三司、中书令、河中尹、晋绛等州节度使。未几,复拜太尉,兼侍中、河南副元帅,知河南、淮南东西、山南东、荆南五道节度行营事,镇泗州。帝为赋诗以饯。 朝义乘邙山之捷,进略申、光等十三州,光弼舆疾就道,监军使以兵少,请保扬州。光弼曰:“朝廷以安危寄我,贼安知吾众寡?若出不意,当自溃。”遂疾驱入徐州。时朝义围李岑于宋州,使田神功击走之。初,神功平刘展,逗留淮南,尚衡、殷仲卿相攻兗、郓间,来瑱擅襄阳,及光弼至屯,朝义走,神功还河南,瑱、衡、仲卿踵入朝,其为诸将惮服类此。宝应元年,进封临淮郡王。光弼收许州,斩贼赢千级,缚伪将二十二人。朝义分兵攻宋州,光弼破走之。浙东贼袁晁反台州,建元宝胜,以建丑为正月,残剽州县。光弼遣麾下破其众于衢州。广德元年,遂禽晁,浙东平。诏增实封户二千,与一子三品阶,赐铁券,名藏太庙,图形凌烟阁。 相州、北邙之败,朝恩羞其策缪,故深忌光弼切骨,而程元振尤疾之。二人用事,日谋有以中伤者。及来瑱为元振谗死,光弼愈恐。吐蕃寇京师,代宗诏入援,光弼畏祸,迁延不敢行。及帝幸陕,犹倚以为重,数存问其母,以解嫌疑。帝还长安,因拜东都留守,察其去就。光弼以久须诏书不至,归徐州收租赋为解。帝令郭子仪自河中辇其母还京。二年,光弼疾笃,奉表上前后所赐实封,诏不许。将吏问后事,答曰:“吾淹军中,不得就养,为不孝子,尚何言哉!”取所余绢布分遗部将。薨,年五十七。部将即以其布遂为光弼行丧,号哭相问。帝遣使吊恤其母,赠太保,谥曰武穆,诏百官送葬延平门外。 光弼用兵,谋定而后战,能以少覆众。治师训整,天下服其威名,军中指顾,诸将不敢仰视。初,与郭子仪齐名,世称“李郭”,而战功推为中兴第一。其代子仪朔方也,营垒、士卒、麾帜无所更,而光弼一号令之,气色乃益精明云。 子汇,有志操,廉介自将。从贾耽为裨将,奏兼御史大夫。元和初,分徐州苻离为宿州,光弼有遗爱,擢汇为刺史。后迁泾原节度使,罢军中杂徭,出奉钱赎将士质卖子,还其家。卒,赠工部尚书。光弼弟光进,字太应。初为房琯裨将,将北军战陈涛斜,兵败,奔行在,肃宗宥之。代宗即位,拜检校太子太保,封凉国公。吐蕃入寇,至便桥,郭子仪为副元帅,光进及郭英乂佐之。自至德后与李辅国并掌禁兵,委以心膂。光弼被谮,出为渭北、邠宁节度使。永泰初,封武威郡王。累迁太子太保,卒。母李,有须数十,长五寸许,封韩国太夫人,二子节制皆一品。死葬长安南原,将相奠祭凡四十四幄,时以为荣。 光弼所部将李怀光、仆固怀恩、田神功、李抱玉、董秦、哥舒曜、韩游环、浑释之、辛京杲自有传。若荔非元礼、郝廷玉、李国臣、白孝德、张伯仪、白元光、陈利贞、侯仲庄、柏良器,皆章章可称列者,附次左方。 荔非元礼起裨将,累兼御史中丞。光弼守河阳,周挚攻北城,光弼方壁中氵单,挚闻,并兵从光弼。光弼使元礼守羊马城,植小旗城东北隅,望挚军。挚恃众,直逼城,以车千乘载木鹅橦车,麾兵填堑,八道并进。光弼谕元礼曰:“中丞视贼过兵不顾,何也?”报曰:“公欲守邪?战欤?”光弼曰:“战。”曰:“方战,贼为我实堑,复何怪?”光弼曰:“吾虑不及此,公勉之。”元礼遂出战,挚军小却。元礼以敌坚,未可以驰,还军示弱,怠其意。光弼怒,使召元礼,欲按军法。答曰:“方战,不及往,请破贼以见。”因休栅中,良久,顾麾下曰:“向公来召,殆欲斩我。斗死有名,无庸受戮。”乃下马持刀,瞋目直前,锐士堵而进,左右奋击,一当数人,斩贼数百首,挚遁去。以功累迁骠骑大将军、怀州刺史,知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上元二年,光弼进收洛阳,军败,元礼徙军翼成,为麾下所害。 郝廷玉骁勇善格斗,为光弼爱将。及保河阳,禽徐璜玉,功为多。累封安边郡王,授神策将军。吐蕃犯京畿,与马璘屯中渭桥。它日,鱼朝恩闻其善布阵,请观之。廷玉申号令,鸣鼓角,部伍坐作进退若一。朝恩叹曰:“吾处兵间久,今始识训练法。”廷玉恻然曰:“此临淮王遗法也。王善御军,赏当功,罚适过,每校旗,不如令者辄斩。由是人皆自效,而赴蹈驰突,心破胆裂。自临淮殁,无复校旗事,此安足赏哉?”累为秦州刺史。卒,赠工部尚书。 李国臣,河西人,本姓安。力能抉关,以折冲从收鱼海五城,迁中郎将。后为朔方将,积劳擢云麾大将军,赐姓李。从光弼守河阳,累封临川郡王。大历八年,为盐州刺史。吐蕃败浑瑊于黄菩原,将略汧、陇,国臣谓人曰:“虏乘胜,必扰京师,我趋秦原,彼当反顾。”乃引兵登安乐山,鸣鼓而西,日行三十里。吐蕃闻之,自百里城回军,逾险,瑊因击败之。卒,赠扬州大都督。 白孝德,安西人,事光弼为偏裨。史思明攻河阳,使骁将刘龙仙以骑五十挑战,加右足马鬣上,嫚骂光弼。光弼登城顾诸将曰:“孰能取是贼?”仆固怀恩请行,光弼曰:“是非大将所宜。”左右以孝德对。召问所须几兵,对曰:“愿出五十骑,见可而进,大军鼓噪以张吾气,足矣。”光弼抚其背遣之。孝德拥二矛,策马绝河,半济,怀恩贺曰:“事克矣。其揽辔便辟,可万全者。”龙仙见,易之,不为动。将至,若引避然,孝德振手止之曰:“侍中使致辞,无它。”与语须之,瞋目曰:“贼识我乎?我,白孝德也。”龙仙骂之,乃跃马前搏,城上因大噪,五十骑继进,龙仙环堤走,追斩其首以还。后累功至北庭行营节度使,徙邠宁。仆固怀恩引吐蕃兵入寇,孝德击败之。永泰初,吐蕃、回纥围泾阳,郭子仪说回纥约盟,吐蕃退走,子仪使浑瑊以兵五千出奉天,命孝德应之,大战赤沙烽,斩获甚众。累封昌化郡王,历太子少傅。建中元年卒,赠太保。 张伯仪,魏州人,以战功隶光弼军。浙贼袁晁反,使伯仪讨平之,功第一,擢睦州刺史。后为江陵节度使。朴厚不知书,然推诚遇人,军中畏肃,民亦便之。李希烈反,诏与贾耽、张献甫收安州。战不利,伯仪中流矢,师却,失所持节。贼追及,奋刀以御之,两刃相向不得下,会救至,免。至汉水,拿野人船以达沔州。溃兵至江陵,哭于廷,伯仪妻劳勉,出其家帛给之,乃定。伯仪收散卒还。久之,除右龙武统军。卒,赠扬州大都督。既请谥,博士李吉甫议以“中兴三十年而兵未戢者,将帅养寇籓身也。若以亡败为戒,则总干戈者必图万全,而不决战。若伯仪虽败,而其忠可录。”遂谥曰恭。 白元光,字元光,其先突厥人。父道生,历宁、朔州刺史。元光初隶本军,补节度先锋。安禄山反,诏徙朔方兵东讨,元光领所部结义营,长驱从光弼出土门。累迁太子詹事,封南阳郡王,为两都游弈使。 长安平,率兵清宫,进击馀寇,身被数创,肃宗躬为傅药。转卫尉卿,兼朔方先锋。史思明攻河阳,光弼召主骑军。其后历灵武留后、定远城使。贞元二年卒,赠越州都督。 陈利贞,幽州范阳人。初为平卢将,安禄山乱,从光弼军河南。张巡被围睢阳也,光弼遣郝廷玉及利贞救之,轻骑出入,廷玉称为胜己,以子妻之。及归,荐于光弼,自行间累迁检校太子宾客,封静戎郡王。李希烈叛,诏哥舒曜东讨,利贞为前锋,次郏城。贼众大集,利贞出奇兵五百,横捣其右,贼锋诎,数月不敢前。及希烈攻曜襄城,利贞登陴捍守,七十日未尝栉沐,非议事不下城。硃泚反,利贞及张廷芝所统士皆幽、蓟、河、陇人,故与廷芝合谋应泚,而利贞麾下亦从为乱。夜半,难作,利贞拔剑当军门,大呼曰:“欲过门者,先杀我!”众畏其勇,乃止。廷芝出奔。德宗嘉之,擢汝州防御使。贞元五年,疽发首,卒。遗观察使崔纵书,自陈受国恩,恨不得死所云。 侯仲庄,字仲庄,蔚州人。为光弼先锋,授忠武将军。禽安太清有功,累加冠军将军。仆固怀恩以朔方反,仲庄为都将,训兵自守,号为“平射”,人畏其锋。怀恩败,郭子仪代之,引为腹心。封上谷郡王,为神策京西将。德宗幸奉天,迁左卫将军,为防城使。修垒堞,昼夜执戈徼巡。从幸兴元,殿军骆谷,授防御招收使。帝还都,复镇奉天,几二十年。卒,赠洪州都督。 柏良器,字公亮,魏州人。父造,以获嘉令死安禄山难。乃学击剑,欲报贼。父友王奂为光弼从事,见之曰:“尔额文似临淮王,面黑子似颜平原,殆能立功。”乃荐之光弼。授兵平山越,迁左武卫中郎将。以部兵隶浙西,豫平袁晁、方清。其后潘狞虎、胡参分据小伤、蒸里,又击破之。是时年二十四,更战阵六十二。 李希烈围宁陵,遏水灌之,亲令军中明日拔城。良器以救兵至,择弩手善游者,沿汴渠夜入,及旦,伏弩发,贼乘城者皆死。录功封平原郡王,入为左神策军大将军、知军事,图形凌烟阁。募材勇以代士卒市贩者,中尉窦文场恶之,坐友人阑入,换右领军卫。自是军政皆中官专之。终左领军卫大将军,赠陕州大都督。子耆,别传。 乌承玼,字德润,张掖人。开元中,与族兄承恩皆为平卢先锋,沉勇而决,号“辕门二龙”。契丹可突于杀其王邵固降突厥,而奚亦乱,其王鲁苏挈族属及邵固妻子自归。是岁,奚、契丹入寇,诏承玼击之,破于捺禄山。二十二年,诏信安王祎率幽州长史赵含章进讨,承玼请含章曰:“二虏固剧贼,前日战而北,非畏我,乃诱我也。公宜畜锐以折其谋。”含章不信,战白城,果大败。承玼独按队出其右,斩首万计,可突于奔北奚。 渤海大武艺与弟门艺战国中,门艺来,诏与太仆卿金思兰发范阳、新罗兵十万讨之,无功。武艺遣客刺门艺于东都,引兵至马都山,屠城邑。承玼窒要路,堑以大石,亘四百里,虏不得入。于是流民得还,士少休,脱铠而耕,岁省度支运钱。安庆绪使史思明守范阳,思明恃兵强,为自固计。庆绪密遣阿史那承庆、安守忠就督事,且图之。承玼劝思明曰:“唐家中兴,与天下更始,庆绪偷肆晷刻,公殆与俱亡。有如束身本朝,湔洗前污,此反掌功耳。”思明善之,斩承庆等,奉表听命。始,承恩为冀州刺史,失守,思明护送东都,故肃宗使自云中趋幽州开说思明,与承玼谋投衅杀之,不克,死。承玼奔李光弼,表为冠军将军,封昌化郡王,为石岭军使。王思礼为节度使,军政倚办焉。久之,移疾还京师,卒,年九十六。子重胤,别传。 赞曰:李光弼生戎虏之绪,沉鸷有守。遭禄山变,拔任兵柄,其策敌制胜不世出,赏信罚明,士卒争奋,毅然有古良将风。本夫终父丧不入妻室,位王公事继母至孝,好读班固《汉书》,异夫庸人武夫者。及困于口舌,不能以忠自明,奄侍内构,遂陷嫌隙,谋就全安,而身益危,所谓工于料人而拙于谋己邪。方攘袂徇国,天下风靡;一为迁延,而田神功等皆不受约束,卒以忧死。功臣去就,可不慎邪?呜呼,光弼虽有不释位之诛,然谗人为害,亦可畏矣,将时之不幸欤! 列传第六十二 郭子仪 郭子仪,字子仪,华州郑人。长七尺二寸。以武举异等补左卫长史,累迁单于副都护、振远军使。天宝八载,木剌山始筑横塞军及安北都护府 ,诏即军为使。俄苦地偏不可耕,徙筑永清,号天德军,又以使兼九原太守。 十四载,安禄山反,诏子仪为卫尉卿、灵武郡太守,充朔方节度使,率本军东讨。子仪收静边军,斩贼将周万顷,击高秀岩河曲,败之,遂收云中、马邑,开东陉。加御史大夫。贼陷常山,河北郡县皆没。会李光弼攻贼常山,拔之,子仪引军下井陉,与光弼合,破贼史思明众数万,平幰城。南攻赵郡,禽贼四千,纵之,斩伪守郭献璆,还常山。思明以众数万尾军,及行唐,子仪选骑五百更出挑之。三日,贼引去,乘之,又破于沙河,遂趋常阳以守。禄山益出精兵佐思明。子仪曰:“彼恃加兵,必易我;易我,心不固,战则克矣。”与战未决,戮一步将以徇,士殊死斗,遂破之,斩首二千级,俘五百人,获马如之。于是昼扬兵,夜捣垒,贼不得息,气益老。乃与光弼、仆固怀恩、浑释之、陈回光等击贼嘉山,斩首四万级,获人马万计。思明跳奔博陵。于是河北诸郡往往斩贼守,迎王师。方北图范阳,会哥舒翰败,天子入蜀,太子即位灵武,诏班师。子仪与光弼率步骑五万赴行在。时朝廷草昧,众单寡,军容缺然,及是国威大振。拜子仪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仍总节度。肃宗大阅六军,鼓而南,至彭原。宰相房琯自请讨贼,次陈涛,师败,众略尽,故帝唯倚朔方军为根本。贼将阿史那从礼以同罗、仆骨骑五千,诱河曲九府、六胡州部落数万迫行在。子仪以回纥首领葛逻支击之,执获数万,牛羊不可胜计,河曲平。 至德二载,攻贼崔乾祐于潼关,乾祐败,退保蒲津。会永乐尉赵复、河东司户参军韩旻、司士徐景及宗室子锋在城中,谋为内应,子仪攻蒲,复等斩陴者,披阖内军。乾祐走安邑,安邑伪纳之,兵半入,县门发,乾祐得脱身走。贼安守忠壁永丰仓,子仪遣子旰与战,多杀至万级,旰死于阵。进收仓。于是关、陕始通。诏还凤翔,进司空,充关内、河东副元帅。率师趋长安,次潏水上。贼守忠等军清渠左。大战,王师不利,委仗奔。子仪收溃卒保武功,待罪于朝,乃授尚书左仆射。俄从元帅广平王率蕃、汉兵十五万收长安。李嗣业为前军,元帅为中军,子仪副之,王思礼为后军,阵香积寺之北,距沣水,临大川,弥亘一舍。贼李归仁领劲骑薄战,官军嚣,嗣业以长刀突出,斩贼数十骑,乃定。回纥以奇兵缭贼背,夹攻之,斩首六万级,生禽二万,贼帅张通儒夜亡陕郡。翌日,王入京师,老幼夹道呼曰:“不图今日复见官军!”王休士三日,遂东。安庆绪闻王师至,遣严庄悉众十万屯陕,助通儒,旌帜钲鼓径百馀里。师至新店,贼已阵,出轻骑,子仪遣二队逐之,又至,倍以往,皆不及贼营辄反。最后,贼以二百骑掩军,未战走,子仪悉军追,横贯其营。贼张两翼包之,官军却。嗣业率回纥从后击,尘且坌,飞矢射贼,贼惊曰:“回纥至矣!”遂大败,僵尸相属于道。严庄等走洛阳,挟庆绪度河保相州,遂收东都。于是河东、河西、河南州县悉平。以功加司徒,封代国公,食邑千户。入朝,帝遣具军容迎灞上,劳之曰:“国家再造,卿力也。”子仪顿首陈谢。有诏还东都,经略北讨。 乾元元年,破贼河上,执安守忠以献,遂朝京师。诏百官迎于长乐驿,帝御望春楼待之。进中书令。帝即诏大举九节度师讨庆绪,以子仪、光弼皆元功,难相临摄,第用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使,而不立帅。 子仪自杏园济河,围卫州。庆绪分其众为三军。将战,子仪选善射三千士伏壁内,诫曰:“须吾却,贼必乘垒,若等噪而射。”既战,伪遁,贼薄营,伏发,注射如雨。贼震骇,王师整而奋,斩首四万级,获铠胄数十万,执安庆和,收卫州。又战愁思冈,破之。连营进围相州,引漳水灌城,漫二时,不能破。城中粮尽,人相食。庆绪求救于史思明,思明自魏来,李光弼、王思礼、许叔冀、鲁炅前军遇之,战鄴南,夷负相当,炅中流矢。子仪督后军,未及战。会大风拔木,遂晦,跬步不能相物色,于是王师南溃,贼亦走,辎械满野。诸节度引还。子仪以朔方军保河阳,断航桥。时王师众而无统,进退相顾望,责功不专,是以及于败。有诏留守东都,俄改东畿、山南东道、河南诸道行营元帅。鱼朝恩素疾其功,因是媒谮之,故帝召子仪还,更以赵王为天下兵马元帅,李光弼副之,代子仪领朔方兵。子仪虽失军,无少望,乃心朝廷。思明再陷河、洛,西戎逼扰京辅,天子旰食,乃授邠宁、鄜坊两节度使,仍留京师。议者谓子仪有社稷功,而孽寇首鼠,乃置散地,非所宜。帝亦悟。 上元初,诏为诸道兵马都统,以管崇嗣副之,率英武、威远兵及河西、河东镇兵,繇邠宁、朔方、大同、横野军以趋范阳。诏下,为朝恩沮解。明年,光弼败邙山,失河阳。又明年,河中乱,杀李国贞,太原戕邓景山。朝廷忧二军与贼合,而少年新将望轻不可用,遂以子仪为朔方、河中、北庭、潞仪泽沁等州节度行营,兼兴平、定国副元帅,进封汾阳郡王,屯绛州。时帝已不豫,群臣莫有见者,子仪请曰:“老牙受命,将死于外,不见陛下,目不瞑。”帝引至卧内,谓曰:“河东事一以委卿。”子仪呜咽流涕。赐御马、银器、杂彩,别赐绢布九万。子仪至屯,诛首恶王元振等数十人,太原辛云京亦治害景山者,诸镇皆惕息。 代宗立,程元振自谓于帝有功,忌宿将难制,离构百计。因罢子仪副元帅,加实户七百,为肃宗山陵使。子仪惧谗且成,尽裒代宗所赐诏敕千馀篇上之,因自明。诏曰:“朕不德,诒大臣忧,朕甚自愧,自今公毋有疑。”初,帝与子仪平两京,同天下忧患,至是悔悟,眷礼弥重。 时史朝义尚盗洛,帝欲使副雍王,率师东讨,为朝恩、元振交訾之,乃止。会梁崇义据襄州叛,仆固怀恩屯汾州,阴召回纥、吐蕃寇河西,残泾州,犯奉天、武功,遽拜子仪为关内副元帅,镇咸阳。初,子仪自相州罢归京师,部曲离散,逮承诏,麾下才数十骑,驱民马补行队。至咸阳,虏已过渭水,并南山而东,天子跳幸陕。子仪闻,流涕,董行营还京师。遇射生将王献忠以彀骑叛,劫诸王欲奔虏,子仪让之,取诸王送行在。乃率骑南收兵,得武关防卒及亡士数千,军浸完。会六军将张知节迎子仪洛南,大阅兵,屯商州,威震关中。乃遣知节率乌崇福、羽林将长孙全绪为前锋,营韩公堆,击鼓欢山,张旗帜,夜丛万炬,以疑贼。初,光禄卿殷仲卿募兵蓝田,以劲骑先官军为游弈,直度浐,民绐虏曰:“郭令公来。”虏惧。会故将军王甫结侠少,夜鼓硃雀街,呼曰:“王师至!”吐蕃夜溃。于是遣大将李忠义屯苑中,渭北节度使王仲升守朝堂,子仪以中军继之。射生将王抚自署京兆尹,乱京城,子仪斩以徇。破贼书闻,帝以子仪为京城留守。 自变生仓卒,赖子仪复安,故天下皆咎程元振,群臣数论奏。元振惧,乃说帝都洛阳,帝可其计。子仪奏曰: 雍州古称天府,右陇、蜀,左崤、函,襟冯终南、太华之险,背负清渭、浊河之固,地方数千里,带甲十馀万,兵强士勇,真用武之国,秦、汉所以成帝业也。后或处而泰、去而亡者不一姓,故高祖先入关定天下,太宗以来居洛阳者亦鲜。先帝兴朔方,诛庆绪,陛下席西土,戮朝义,虽天道助顺,亦地势则然。比吐蕃冯陵而不能抗者,臣能言其略。夫六军皆市井人,窜虚名,逃实赋,一日驱以就战,有百奔无一前;又宦竖掩迷,庶政荒夺,遂令陛下彷徨暴露,越在陕服。斯委任失人,岂秦地非良哉!今道路流言,不识信否,咸谓且都洛阳。洛阳自大盗以来,焚埃略尽,百曹榛荒,寰服不满千户,井邑如墟,豺狼群嗥;东薄郑、汴,南界徐,北绵怀、卫及相,千里萧条,亭舍不烟,何以奉万乘牲饩、供百官次舍哉?且地狭厄,裁数百里,险不足防,适为斗场。陛下意者不以京畿新罹剽蹂,国用不足乎?昔卫为狄灭,文公庐于曹,衣大布之衣,冠大帛之冠,卒复旧邦,况赫赫天子,躬俭节用,宁为一诸侯下哉?臣愿陛下斥素餐,去冗食,抑阉寺,任直臣,薄征弛役,恤隐抚鳏,委宰相以简贤任能,付臣以训兵御侮,则中兴之功,日月可冀。惟时迈亟还,见宗庙,谒园陵,再造王家,以幸天下。 帝得奏,泣谓左右曰:“子仪固社稷臣也,朕西决矣。”乘舆还,子仪顿首请罪,帝劳曰:“用卿晚,故至此。”乃赐铁券,图形凌烟阁。 仆固怀恩纵兵掠并、汾属县,帝患之,以子仪兼河东副元帅、河中节度使,镇河中。怀恩子瑒屯榆次,为帐下张惟岳所杀,传首京师,持其众归子仪。怀恩惧,委其母走灵州。广德二年,进太尉,兼领北道邠宁、泾原、河西通和吐蕃及朔方招抚观察使。辞太尉不拜。怀恩诱吐蕃、回纥、党项数十万入寇,朝廷大恐,诏子仪屯奉天。帝问计所出,对曰:“无能为也。怀恩本臣偏将,虽剽果,然素失士心。今能为乱者,訹思归之人,劫与俱来,且皆臣故部曲,素以恩信结之,彼忍以刃相向乎?”帝曰:“善。”虏寇邠州,先驱至奉天,诸将请击之。子仪曰:“客深入,利速战。彼下素德我,吾缓之,当自携贰。”因下令:“敢言战者斩!”坚壁待之,贼果遁。 子仪至自泾阳,恩赉崇缛,进拜尚书令,恳辞,不听。诏趣诣省视事,百官往庆,敕射生五百骑执戟宠卫。子仪确让,且言:“太宗尝践此官,故累圣旷不置员,皇太子为雍王,定关东,乃得授,渠可猥私老臣,隳大典?且用兵以来,僭赏者多,至身兼数官,冒进亡耻。今凶丑略平,乃作法审官之时,宜从老臣始。”帝不获已,许之,具所以让付史官。因赐美人六人,从者自副,车服帷帟咸具。 永泰元年,诏都统河南道节度行营,复镇河中。怀恩尽说吐蕃、回纥、常项、羌、浑、奴剌等三十万,掠泾、邠,躏凤翔,入醴泉、奉天,京师大震。于是帝命李忠臣屯渭桥,李光进屯云阳,马璘、郝廷玉屯便桥,骆奉先、李日越屯厔盩,李抱玉屯凤翔,周智光屯同州,杜冕屯坊州,天子自将屯苑中。急召子仪屯泾阳,军才万人。比到,虏骑围已合,乃使李国臣、高升、魏楚玉、陈回光、硃元琮各当一面,身自率铠骑二千出入阵中。回纥怪问,:“是谓谁?”报曰:“郭令公。”惊曰:“令公存乎?怀恩言天可汗弃天下,令公即世,中国无主,故我从以来。公今存,天可汗存乎?”报曰:“天子万寿。”回纥悟曰:“彼欺我乎!”子仪使谕虏曰:“昔回纥涉万里,戡大憝,助复二京,我与若等休戚同之。今乃弃旧好,助叛臣,一何愚!彼背主弃亲,于回纥何有?”回纥曰:“本谓公云亡,不然,何以至此。今诚存,我得见乎?”子仪将出,左右谏:“戎狄野心不可信。”子仪曰:“虏众数十倍,今力不敌,吾将示以至诚。”左右请以骑五百从,又不听。即传呼曰:“令公来!”虏皆持满待。子仪以数十骑出,免胄见其大酋曰:“诸君同艰难久矣,何忽亡忠谊而至是邪?”回纥舍兵下马拜曰:“果吾父也。”子仪即召与饮,遗锦彩结欢,誓好如初。因曰:“吐蕃本吾舅甥国,无负而来,弃亲也。马牛被数百里,公等若倒戈乘之,若俯取一芥,是谓天赐,不可失。且逐戎得利,与我继好,不两善乎?”会怀恩暴死,群虏无所统一,遂许诺。吐蕃疑之,夜引去。子仪遣将白元光合回纥众追蹑,大军继之,破吐蕃十万于灵台西原,斩级五万,俘万人,尽得所掠士女牛羊马橐驼不胜计。遂自泾阳来朝,加实封二百户,还河中。 大历元年,华州节度使周智光谋叛,帝间道以蜡书赐子仪,令悉军讨之。同、华将吏闻军起,杀智光,传首阙下。二年,吐蕃寇泾州,诏移屯泾阳。邀战于灵州,败之,斩首二万级。明年,还河中。吐蕃复寇灵武,诏率师五万屯奉天,白元光破虏于灵武。议者以吐蕃数为盗,马璘孤军在邠不能支,乃以子仪兼邠宁庆节度使,屯邠州,徙璘为泾原节度使。回纥赤心请市马万匹,有司以财乏,止市千匹。子仪曰:“回纥有大功,宜答其意,中原须马,臣请内一岁奉,佐马直。”诏不听,人许其忠。 九年,入朝,对延英,帝与语吐蕃方强,慷慨至流涕。退,上书曰: 朔方,国北门,西御犬戎,北虞猃狁,五城相去三千里。开元、天宝中,战士十万,马三万匹,仅支一隅。自先帝受命灵武,战士从陛下征讨无宁岁。顷以怀恩乱,痍伤雕耗,亡三分之二,比天宝中止十之一。今吐蕃兼吞河、陇,杂羌、浑之众,岁深入畿郊,势逾十倍,与之角胜,岂易得邪?属者虏来,称四节度,将别万人,人兼数马。臣所统士不当贼四之一,马不当贼百之二,外畏内惧,将何以安?臣惟陛下制胜,力非不足,但简练不至,进退未一,时淹师老,地广势分。愿于诸道料精卒满五万者,列屯北边,则制胜可必。窃惟河南、河北、江淮大镇数万,小者数千,殚屈禀给,未始搜择。臣请追赴关中,勒步队,示金鼓,则攻必破,守必全,长久之策也。 又自陈衰老,乞骸骨。诏曰:“朕终始倚赖,未可以去位。”不许。 德宗嗣位,诏还朝,摄冢宰,充山陵使,赐号“尚父”,进位太尉、中书令,增实封通前二千户,给粮千五百人,刍马二百匹,尽罢所领使及帅。建中二年,疾病,帝遣舒王到第传诏省问,子仪不能兴,叩头谢恩。薨,年八十五。帝悼痛,废朝五日。诏群臣往吊,随丧所须,皆取于官。赠太师。陪葬建陵。及葬,帝御安福门,哭过其丧,百官陪位流涕。赐谥曰忠武,配飨代宗庙廷。著令,一品坟崇丈八尺,诏特增丈,以表元功。 子仪事上诚,御下恕,赏罚必信。遭幸臣程元振、鱼朝恩短毁,方时多虞,握兵处外,然诏至,即日就道,无纤介顾望,故谗间不行。破吐蕃灵州,而朝恩使人发其父墓,盗未得。子仪自泾阳来朝,中外惧有变,及入见,帝唁之,即号泣曰:“臣久主兵,不能禁士残人之墓,人今发先臣墓,此天谴,非人患也。”朝恩又尝约子仪修具,元载使人告以军容将不利公。其下衷甲愿从,子仪不听,但以家僮十数往。朝恩曰:“何车骑之寡?”告以所闻。朝恩泣曰:“非公长者,得无致疑乎?”田承嗣傲狠不轨,子仪尝遣使至魏,承嗣西望拜,指其膝谓使者曰:“兹膝不屈于人久矣,今为公拜。”李灵耀据汴州,公私财赋一皆遏绝,子仪封币道其境,莫敢留,令持兵卫送。麾下宿将数十,皆王侯贵重,子仪颐指进退,若部曲然。幕府六十馀人,后皆为将相显官,其取士得才类如此。与李光弼齐名,而宽厚得人过之。子仪岁入官俸无虑二十四万缗。宅居亲仁里四分之一,中通永巷,家人三千相出入,不知其居。前后赐良田、美器、名园、甲馆不胜纪。代宗不名,呼为大臣。以身为天下安危者二十年,校中书令考二十四。八子七婿,皆贵显朝廷。诸孙数十,不能尽识,至问安,但颔之而已。富贵寿考,哀荣终始,人臣之道无缺焉。 子曜、旰、晞、昢、晤、暧、曙、映,而四子以才显。 曜,性沉静,资貌瑰杰。累从节度府辟署,破虏有功,为开阳府果毅都尉。至德初,推子仪功,授卫尉卿,累进太子詹事、太原郡公。子仪专征伐,曜留治家事,少长无闲言。诸弟或饰池馆,盛车服,曜独以朴简自处。子仪罢兵,迁太子少保,昆弟六人,共制拜官。子仪薨,以遗命簿上四朝所赐名马珍物,德宗复赐之,乃悉散诸弟。居丧以礼,疾甚,或劝茹葱薤,终不属口。后卢杞秉政,忌勋族,子仪婿太仆卿赵纵、少府少监李洞清、光禄卿王宰皆以次得罪。奸人幸其危,多论夺田宅奴婢,曜大恐,独宰相张镒力保护。德宗稍闻之,诏有司曰:“尚父子仪有大勋力,保乂王家,尝誓山河,琢金石,许宥十世。前日其家市田宅奴婢,而无赖者以尚父殁,妄论夺之,自今有司毋得受。”建中三年,卒,赠太子太傅,谥曰孝。初,曜袭代国公,食二千户。贞元初,诏减半以封晞、暧、映、曙,人二百五十户。未几,复诏四人各减五十户,封曜子锋、晤子鐇各百户云。 晞,善骑射,从征伐有功,复两京,战最力,出奇兵破贼,累进鸿胪卿。河中军乱,子仪召首恶诛之,其支党犹反仄,晞选亲兵昼夜警,以备非常,奸人不得发。以功拜殿中监。吐蕃、回纥入寇,加御史中丞,领朔方军援邠州,与马璘合军击虏,破之。虏复来,阵泾水北,子仪遣晞率徒兵五千、骑五百袭虏。晞以兵寡不进,须暮,贼半济,乃击,斩首五千级。加御史大夫,子仪固让,乃止。居父丧,值硃泚乱,南走山谷。贼舁致之,欲污以官,佯暗不答;贼露兵胁之,不动。数以城中事贻书李晟。既而奔奉天。天子还,改太子宾客。子钢,从朔方杜希全幕府。希全檄为丰州刺史,晞怜其弱不任事,丐罢。德宗遣使者召钢,钢疑得罪,挺身走吐蕃,不纳。希全执送京师,赐死。晞坐免,寻复太子宾客。累封赵国公。卒,赠兵部尚书。孙承嘏。 承嘏,字复卿,幼秀异,通《五经》。元和中,及进士第,累迁起居舍人。居母丧,以孝闻。太和六年,为谏议大夫,言政事得失。文宗以郑注为太仆卿,承嘏极论其非,注颇惧。进给事中。俄出为华州刺史,给事中卢载还诏书,且言:“承嘏数封驳称职,宜在禁闼。”帝曰:“朕谓久次,欲优其稍入耳。”乃复留给事中。时江淮旱,用度不支,诏宰相分领度支、户部。承嘏言:“宰相调和阴阳,安黎庶。若使阅视簿书,校缗帛,非所宜。”帝顺纳。迁刑部侍郎。帝尝称其儒素,无贵骄气,不类勋家。每进对,恩接备厚。方大任用,会卒。家无馀赀,亲友为办丧祭。赠吏部尚书。 暧,字暧,以太常主簿尚昇平公主。暧年与公主侔,十馀岁许昏。拜驸马都尉,试殿中监,封清源县侯,宠冠戚里。大历末,检校左散骑常侍。建中时,主坐事,留禁中。硃泚乱,逼署暧官,辞以居丧被疾。既而与公主奔奉天。德宗嘉之,释主罪,进暧金紫光禄大夫,赐实封五十户。寻迁太常卿。贞元三年,袭代国公。卒,年四十八,赠尚书左仆射,初,暧女为广陵郡王妃。王即位,是为宪宗。妃生穆宗。穆宗立,尊妃为皇太后,赠暧太傅。四子:铸、钊、鏦、铦。铸袭封。 钊,长七尺,方口丰下。代宗朝,以外孙为奉礼郎。累官至左金吾大将军,改检校工部尚书,为邠宁节度使,入为司农卿。宪宗寝疾,宦竖或妄议废立者。穆宗问计于钊,答曰:“殿下为太子,当旦夕视膳,何外虑乎?”时称得元舅体。穆宗即位,检校户部尚书兼司农卿。俄为河阳三城节度使。徙河中尹,领晋绛慈隰节度。敬宗立,召拜兵部尚书,又帅剑南东川。太和中,南蛮寇蜀,取成都外郛,杜元颖不能御,诏钊兼领西川节度。未行,蛮众已略梓州。州兵寡,不可用。钊贻书谯蛮首帟巅以侵叛意。帟巅曰:“元颖不自守,数侵吾圉,我以是报。”乃与修好,约无相犯。天子嘉之,即拜西川节度使。以疾请代,为太常卿,卒,赠司徒。子仲文、仲恭、仲词。开成二年,诏仲文袭太原郡公。给事中卢弘宣奏:“剑妻沈,公主女,代宗皇帝外孙,其子仲词尚饶阳公主。仲文冒嫡不应袭。使仲文承嫡,则沈当黜,且仲词亦不得尚主。”乃诏仲词检校殿中少监、驸马都尉,袭封。而仲文以太皇太后故,置不问。仲恭历詹事府丞,亦尚金堂公主。 鏦,字利用,尚德阳郡主。诏裴延龄为主营第长兴里。顺宗立,主进封汉阳公主,擢鏦检校国子祭酒、驸马都尉。自景龙后,外戚多为检校官,不治事。宰相荐其才,不当以外戚废,乃拜右金吾将军,封太原郡公。恭逊折节,不以富贵加人。性周畏,不立赫赫名。有谏于上,退必毁稿,家人子弟无知者。别墅在都南,尤胜垲,穆宗尝幸之,置酒极欢。改太子詹事,充闲厩宫苑使。卒,赠尚书左仆射。 铦,性和易,累为殿中监,尚西河公主。鏦卒,代为太子詹事、宫苑闲厩使。长庆三年,暴卒。太后遣使按问发疾状,久乃解。初,西河主降沈氏,生一子,铦无嗣,以沈氏子嗣。 曙,代宗朝累官司农卿。德宗幸奉天,曙方领家兵猎苑北,闻跸至,伏谒道左,遂从乘舆入骆谷。霖雨涂潦,卫兵或异语。帝召谓曰:“朕不德而苦公等,宜执朕送硃泚,以谢天下。”诸将皆感泣曰:“愿死生从陛下。”时曙与功臣子李昇、韦清、令狐建、李彦辅被甲请见,言曰:“南行路险,且虞奸变。臣等世蒙恩,今相誓,愿更挟帝马。”许之。帝还,曙、清擢金吾大将军,馀并为禁军将军。曙终祁国公。 子仪母弟幼明,性谨愿无过,拙于武,喜宾客。以子仪故,终少府监,赠太子太傅。 子昕,肃宗末为四镇留后。关、陇陷,不得归,朝廷但命官遥领其使。建中二年,昕始与伊西、北庭节度使曹令忠遣使入朝。德宗诏曰:“四镇、二庭,统西夏五十七蕃十姓部落,国朝以来,相与率职。自关、陇失守,王命阻绝,忠义之徒,泣血固守,奉遵朝法,此皆侯伯守将交修共治之效,朕甚嘉之。令忠可北廷大都护、四镇节度留后,赐氏李,更名元忠。昕可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诸将吏超七资叙官”云。 赞曰:天宝末,盗发幽陵,外阻内讧。子仪自朔方提孤军,转战逐北,谊不还顾。当是时,天子西走,唐祚若赘斿,而能辅太子,再造王室。及大难略平,遭谗甚,诡夺兵柄,然朝闻命,夕引道,无纤介自嫌。及被围泾阳,单骑见虏,压以至诚,猜忍沮谋。虽唐命方永,亦由忠贯日月,神明扶持者哉!及光弼等畏偪不终,而子仪完名高节,烂然独著,福禄永终,虽齐桓、晋文比之为褊。唐史臣裴垍称:“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世而上不疑,侈穷人欲而议者不之贬。”呜呼!垍诚知言。其子孙多以功名显,盖盛德后云。 列传第六十三 二李马路 李嗣业,字嗣业,京兆高陵人。长七尺,膂力绝众。开元中,从安西都护来曜讨十姓苏禄 ,先登捕虏,累功署昭武校尉。后应募安西,军中初用陌刀,而嗣业尤善,每战必为先锋,所向摧北。马灵察为节度,出战必与俱。高仙芝讨勃律,署嗣业及中郎将田珍为左右陌刀将。时吐蕃兵十万屯娑勒城,据山濒水,联木作郛,以扼王师。仙芝潜军夜济信图河,令曰:“及午破贼,不者皆死。”嗣业提步士升山,颓石四面以击贼,又树大旗先走险,诸将从之。虏不虞军至,因大溃,投崖谷死者十八。鼓而驱至勃律,禽其主,平之。授右威卫将军。从平石国及突骑施,以跳荡先锋加特进。虏号为“神通大将”。 初,仙芝特以计袭取石,其子出奔,因构诸胡共怨之,以告大食,连兵攻四镇。仙芝率兵二万深入,为大食所败,残卒数千。事急,嗣业谋曰:“将军深履贼境,后援既绝,而大食乘胜,诸胡锐于斗,我与将军俱前死,尚谁报朝廷者?不如守白石岭以为后计。”仙芝曰:“吾方收合馀尽,明日复战。”嗣业曰:“事去矣,不可坐须菹醢。”即驰守白石,路既隘,步骑鱼贯而前。会拔汗那还兵,辎饷塞道不可骋,嗣业惧追及,手梃鏖击,人马毙仆者数十百,虏骇走,仙芝乃得还。表嗣业功,进右金吾大将军,留为疏勒镇使。城一隅阤,屡筑辄坏,嗣业祝之,有白龙见,因其处蕝祠以祭,城遂不坏,汉耿恭故井久涸,祷已,泉复出。初讨勃律也,通道葱领,有大石塞隘,以足蹶之,抵穹壑,识者以为至诚所感云。 天宝十二载,加骠骑大将军。入朝,赐酒玄宗前,醉起舞,帝宠之,赐彩百、金皿五十物、钱十万,曰:“为解酲具。” 安禄山反,肃宗追之,诏至,即引道,与诸将割臂盟曰:“所过郡县,秋毫不可犯。”至凤翔,上谒,帝喜曰:“今日卿至,贤于数万众。事之济否,固在卿辈。”乃诏与郭子仪、仆固怀恩掎角。常为先锋,以巨咅笞斗,贼值,类崩溃。进四镇、伊西、北庭行军兵马使。广平王收长安,嗣业统前军,阵于香积祠北。贼酋李归仁拥精骑薄战,王师注矢逐之,走未及营,贼大出,掩追骑,还蹂王师,于是乱不能阵。嗣业谓子仪曰:“今日不蹈万死取一生,则军无类矣。”即袒持长刀,大呼出阵前,杀数十人,阵复整。步卒二千以陌刀、长柯斧堵进,所向无前。归仁匿兵营左,觇军势,王分回纥锐兵击其伏,嗣业出贼背合攻之,自日中至昃,斩首六万级,填涧壑死几半,贼东走,遂平长安。进收东都,嗣业战多。乃与张镐、鲁炅、来瑱、嗣吴王祗、李奂略定诸州。兼卫尉卿,封虢国公,实封户二百。兼怀州刺史、北庭行营节度使。 与子仪等围相州,师耄,诸将无功,独嗣业被坚数奋,为诸军冠。中流矢,卧帐中,方愈,忽闻金鼓声,知与贼战,大呼,创溃,血流数升卒。谥曰忠勇,赠武威郡王,给灵舆护还在所。葬日,使中人临吊,中朝臣祖泣,茔给扫除十户。嗣业忠毅忧国,不计居产,有宛马十疋,前后赏赐,皆上于官以助军云。 子佐国,袭爵,历丹王府长史。卒,推嗣业功,赠宋州刺史。 马璘,岐州扶风人。少孤,流荡无业所。年二十,读汉马援传,至“丈夫当死边野,以马革裹尸而归”,慨然曰:“使吾祖勋业坠于地乎?”开元末,挟策从安西节度府,以奇劳,累迁金吾卫将军。 至德初,王室多难,统精甲三千,自二庭赴凤翔。肃宗奇之,委以东讨。初战卫南,以百骑破贼五千众。从李光弼攻洛阳,史朝义众十万阵北邙山,旗铠照日,诸■疑,未敢击。璘率部士五百,薄贼屯,出入三反,众披靡,乘之,贼遂溃。光弼曰:“吾用兵三十年,未见以少击众,雄捷如马将军者!”迁试太常卿。 明年,吐蕃寇边,诏璘移军援河西。怀恩之叛,璘引还,间关转斗至凤翔,虏围已合,节度使孙志直婴城守。璘令士持满外向,突入县门,不解甲出战,背城阵。虏溃,率轻骑追之,斩数千级,漂血丹渠。帝引见尉劳,擢兼御史大夫。 永泰初,拜四镇行营节度、南道和蕃使。俄检校工部尚书,北庭行营、邠宁节度使。元日,有卒犯盗,或曰宜赦,璘曰:“赦之,则人将伺其日为盗。”遂戮之。天大旱,里巷为土龙聚巫以祷,璘曰:“旱由政不修。”即命撤之。明日雨,是岁大穰。未几,徙泾原,权知凤翔、陇右节度副使,四镇、北庭如旧,复以郑、颍二州隶之。 大历八年,吐蕃内寇,浑瑊战宜禄,不利。璘设伏潘原,与瑊合击破之,俘级数万。进检校尚书右仆射。明年,入朝,求宰相,以检校左仆射知省事,进抚风郡王。十一年,卒于军,年五十六。赠司徒,谥曰武。 璘少学术,而武干绝伦。遭时屯棘,以忠力奋。在泾八年,缮屯壁,为战守具,令肃不残,人乐为用,虏不敢犯,为中兴锐将。初,泾军乏财,帝讽李抱玉让郑、颍,璘因得裒积,且前后赐赉无算,家富不赀。治第京师,侈甚,其寝堂无虑费钱二十万缗。方璘在军,守者覆以油幔。及丧归,都人争入观,假称故吏入赴吊者日数百。德宗在东宫闻之,不喜。及即位,乃禁第舍不得逾制,诏毁璘中寝及宦人刘忠翼第。璘家惧,悉籍亭馆入之官。其后赐群臣宴,多在璘山池。而子弟无行,财亦寻尽。 李抱玉,本安兴贵曾孙,世居河西,善养马。始名重璋,闲骑射,少从军。其为人沈毅有谋,尤忠谨,李光弼引为裨校。天宝末,玄宗以其战河西有功,为改今名。禄山乱,守南阳,斩贼使。至德二载,上言:“世占凉州,耻与逆臣共宗。”有诏赐之姓,因徙籍京兆,举族以李为氏。进至右羽林大将军,知军事,擢陈郑颍亳节度使。史思明已破东都,凶焰勃然,鼓而行,自谓无前。光弼壁河阳拒之,使抱玉守南城。贼急攻,抱玉纵奇兵出,表里俘杀甚众。贼乃舍去,从光弼战,大败,因不能西。差功第一,封栾城县公。代宗立,兼泽潞节度使,统相、卫、仪、邢十一州兵。以功授司空,兼兵部尚书,武威郡王。恳辞王爵,徙凉国公,进司徒。 广德中,吐蕃入寇,帝次陕,群盗遍南山五谷间,东距虢,西抵岐,椎剽不胜计。诏太子宾客薛景仙为南山五溪谷防御使,引兵招捕,久不克。更诏抱玉讨贼。抱玉尽得贼株柢蹊隧,分兵守诸谷,使牙将李崇客精骑四百,自桃林、虢川袭之。贼帅高玉脱身走城固,山南西道张献诚禽以献,悉索支党斩之。不阅旬,五谷平。即诏抱玉权凤翔、陇右节度,抱玉恳让司徒,故以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河西、陇右副元帅。又让仆射,故还为兵部尚书。 大历二年,来朝。久之,加山南西道副元帅兼节度使,屯鹔厔。抱玉兼三节度、三副元帅,位望隆赫。乃上言:“陇坻达扶、文,绵地二千里,虏孔道不一,梁、岷重则关辅轻。愿择能臣,帅西道当一面,臣得专事关、陇。”帝多其让,许之。抱玉在镇十馀年,虽无破虏功,而禁暴安人,为将臣之良。卒,年七十四,赠太保,谥曰昭武。 从父弟抱真。抱真字太玄,沈虑而断。抱玉属以军事,授汾州别驾。仆固怀恩反,陷焉,挺身归京师。代宗以怀恩倚回纥,所将朔方兵精,忧之,召抱真问状,答曰:“郭子仪尝领朔方军,人多德之。怀恩欺其下曰,‘子仪为朝恩所杀。’今起而用,是伐其谋,兵可不战解也。”既而怀恩败,如抱真策。迁殿中少监、陈郑泽潞节度留后。既谢,因言:“百姓劳逸在牧守,愿得一州以自试。”更授泽州刺史,兼泽潞节度副使。徙怀州,仍为怀泽潞观察留后,凡八年。 抱真策山东有变,泽、潞兵所走集,乘战伐后,赋重人困,军伍雕刓,乃籍户三丁择一,蠲其徭租,给弓矢,令闲月得曹偶习射,岁终大校,亲按籍第能否赏责。比三年,皆为精兵,举所部得成卒二万,既不禀于官,而府库实。乃曰:“军可用矣。”缮甲淬兵,遂雄山东,天下称昭义步兵为诸军冠。久之,为泽潞节度行军司马。会昭义节度李承昭病,诏抱真权磁邢兵马留后。德宗嗣位,检校工部尚书,领昭义节度使。 建中中,田悦反,围邢及临洺,诏抱真与河东马燧合神策兵救之,败悦于双冈,斩其将杨朝光,又破之临洺,遂解临洺、邢之围。以功检校兵部尚书。复与悦战洹水,走之。进围魏,悦战城下,大败。进检校尚书右仆射。会硃滔、王武俊反,救悦,抱真退保魏。帝苍卒狩奉天,闻问,诸将皆哭,各引麾下还屯。于时,李希烈陷汴,李纳反郓,李怀光相次反河中,抱真独以数州截然横绝溃叛中,离沮其奸,为群盗所惮。 兴元初,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繇倪国公进义阳郡王。硃滔悉幽蓟兵与回纥围贝州,以应硃泚。而希烈既窃名号,则欲臣制诸叛,众稍离。天子下罪己诏,并赦群盗。抱真乃遣客贾林以大义说武俊,使合从击滔,武俊许诺,而内犹豫。抱真将自造其壁,诿军事于司马卢玄卿曰:“吾此行,系时安危,使遂不还,部勒以听天子命,惟子;励兵东向,雪吾之耻,亦唯子。”即以数骑驰入见武俊,曰:“泚、希烈争窃帝号,滔攻贝州,此其志皆欲自肆于天下。足下既不能与竞长雄,舍九叶天子而臣反虏乎?且诏书罪己,禹、汤之心也。方上暴露播越,公能自安乎?”因持武俊,涕下交颐,武俊亦感泣,左右皆泣。退卧帐中,甘寝久之。武俊感其不疑,乃益恭,指心誓天曰:“此身已许公死矣!”食讫,约为昆弟而别。旦日合战,大破滔经城。进检校司空,实封六百户。贞元初,朝京师,诏还所镇。 抱真喜士,闻世贤者,必欲与之游,虽小善,皆卑礼厚币数千里邀致之,至无可录,徐徐以礼谢。会天下稍无事,乃饰台沼以自娱。好方士,谓不死可致。有孙季长者为治丹,且曰:“服此当仙去。”抱真表署幕府。尝语左右曰:“秦、汉君不偶此,我乃得之,后升天,不复见公等矣。”夜梦驾鹤,寤而刻寓鹤,衣羽服,习乘之。后益惑厌胜,因疾,请降官,七让司空,还为左仆射。饵丹二万丸,不能食,且死,医以彘肪谷漆下之。疾少间,季长曰:“危得仙,何自弃也?”益服三千丸,卒,年六十二。 其子殿中侍御史缄匿丧,与其属卢会昌元仲经谋,会诸将,仲经诡抱真令曰:“吾疾不任事,令缄典军,勉佐之。”副使李说及诸校俯首,皆呒曰;“诺。”缄盛服出,众拜之,悉发府库劳军。会昌即为抱真表,翌日,令诸将署章,请以节付缄。天子已闻抱真丧,遣使者驰入军,诏以事属大将王延贵。缄谩若抱真疾,请诘朝见,凡三日,缄乃出见使者,陈兵甚严。使者曰:“朝廷已知公薨,诏以兵属延贵,君速归发丧。”缄愕然,谓诸将曰:“诏不许,若何?”众不对。乃遽以印钥上监军,始发丧。使者趣延贵视事,护缄赴东都,仲经逃诸外,捕杀之,会昌得不坐。始,缄遣将陈荣以书抵武俊,假其财。武俊怒曰;“吾与乃公善者,恭王命,非同恶也。今闻已亡,谁诈其子使不俟朝制邪?”囚荣而让缄焉。诏赠抱真太保。 路嗣恭,字懿范,京兆三原人,始名剑客,以世廕为鄴尉。席豫黜陟河朔,表为萧关令,连徙神乌、姑臧二县,考绩为天下最。玄宗以为可嗣汉鲁恭,因赐名。转渭南令,主杜化、东阳二驿。时关畿用兵,使人系道,嗣恭储具有素,而民不扰。后为郭子仪朔方节度留后,大将孙守亮拥重兵,骄蹇不受制,嗣恭因称疾,守亮至,即杀之,一军皆震。永泰三年,检校刑部尚书,知省事。出为江西观察使,以善治财赋称。有贾明观者,素事鱼朝恩,朝恩诛,当坐死,宰相元载纳其赂,遣效力江西,将行,居民数万怀瓦石候击,载谕市吏禁止,乃得去。魏少游畏载,常回容之,及嗣恭代少游,即日杖死。 大历八年,岭南将哥舒晃杀节度使吕崇贲,五岭大扰。诏嗣恭兼岭南节度使,封冀国公。嗣恭募勇敢士八千人,以流人孟瑶、敬冕为才,擢任之。使瑶督大军当其冲,冕率轻兵由间道出不意,遂斩晃及支党万馀,筑尸为京观。俚洞魁宿为恶者,皆族夷之。还为检校兵部尚书,复知省事。嗣恭起州县吏,以课治进至显官,及晃事株戮舶商,没其财数百万私有之,代宗恶焉,故赏不酬功。德宗立,阴赇宰相杨炎,炎录前效,更拜兵部尚书、东都留守。俄加怀郑汝陕河阳三城节度、东都畿观察使。卒,年七十一,赠左仆射。子应、恕。 应,字从众,以廕为著作郎。贞元初,出为虔州刺史,诏嗣父封。凿赣石梗嶮以通舟道。德宗时,李泌为相,号得君。帝尝曰:“谁于卿有恩者,朕能报之。”泌乃言:““曩为元载所疾,谪江西,路嗣恭与载厚,臣尝畏之。会与其子应并驱,马啮其胫,臣惶恐不自安,应閟不言,勉起见父。臣常愧其长者,思有以报。”帝曰:“善。”即日加应检校屯田郎中,服金紫。累迁宣歙池观察使,封襄阳郡王。李锜反,应发乡兵救湖、常二州,以故锜不能拔。元和六年,以疾授左散骑常侍,卒,谥曰靖。 恕,字体仁。从嗣恭讨哥舒晃,授检校工部员外郎,得从便宜,擢降将伊慎用之。贼平,恕功多。嗣恭节度河阳也,恕为怀州刺史,年才三十,杨炎用捍魏博,为时嗤诋。累迁鄜坊、宣歙观察使。坐事贬吉州刺史。以右散骑常侍致仕,卒,赠洪州都督。 列传第六十四 房张李 房琯,字次律,河南河南人。父融,武后时,以正谏大夫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神龙元年 ,贬死高州。琯少好学,风度沈整,以廕补弘文生。与吕向偕隐陆浑山,十年不谐际人事。开元中,作《封禅书》,说宰相张说,说奇之,奏为校书郎。举任县令科,授卢氏令。拜监察御史,坐讯狱非是,贬睦州司户参军。复为县,所至上德化,兴长利,以治最显。 天宝五载,试给事中,封漳南县男。时玄宗有逸志,数巡幸,广温泉为华清宫,环宫所置百司区署。以琯资机算,诏总经度骊山,疏岩剔薮,为天子游观。未毕,坐善李适之、韦坚,斥为宜春太守。历琅邪、鄴、扶风三郡,频迁宪部侍郎。十五载,帝狩蜀,琯驰至普安上谒,帝喜甚,即拜文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从至成都,赐一子官。 俄与韦见素、崔涣奉册灵武,见肃宗,具言上皇所以传付意,因道当时利病,箝索虏情,辞吐华畅,帝为改容。琯既有重名。帝倾意待之,机务一二与琯参决,诸将相莫敢望。于是,第五琦言财利幸,为江淮租庸使。琯谏曰:“往杨国忠聚敛,产怨天下。陛下即位,人未见德,今又宠琦,是一国忠死,一国忠生,无以示远方。”帝曰:“六军之命方急,无财则散。卿恶琦可也,何所取财?”琯不得对。北海太守贺兰进明自河南至,诏摄御史大夫、岭南节度使,入谢,帝曰:“朕语琯除正大夫,何为摄邪?”进明衔之,因曰:“陛下知晋乱乎?惟以尚虚名,任王衍为宰相,基祖浮华,不事天下事,故至于败。方唐中兴,当用实才,而琯性疏阔,大言无当,非宰相器。陛下待之厚,然孰肯为陛下用乎?”帝曰:“何哉?”对曰:“陛下顷为皇太子,太子出曰抚军,入曰监国,而琯为圣皇建遣诸王为都统节度,乃谓陛下为元子而付以朔方、河东、河北空虚之地,永王、丰王乃统四节度。此于圣皇似忠,于陛下非忠也。琯意诸子一得天下,身不失恩,又多树私党,以副戎权,推此而言,岂肯尽诚于陛下乎?”帝入其语,始恶琯。以进明为御史大夫、河南节度使。 会琯请自将平贼,帝犹倚以成功,乃诏琯持节招讨西京、防御蒲潼两关兵马节度等使,得自择参佐。乃以兵部尚书王思礼、御史中丞邓景山为副,户部侍郎李揖为行军司马,中丞宋若思、起居郎知制诰贾至、右司郎中魏少游为判官,给事中刘秩为参谋。琯分三军趋京师:杨希文将南军,自宜寿入;刘悊将中军,自武功入;李光进将北军,自奉天入。琯身中军先锋。十月庚子,次便桥。辛丑,中军、北军遇贼陈涛斜,战不利。琯欲持重有所伺,中人邢延恩促战,故败,士死麻苇。癸卯,率南军复战,遂大败,希文、悊皆降贼。初,琯用春秋时战法,以车二千乘缭营,骑步夹之。既战,贼乘风噪,牛悉髀栗,贼投刍而火之,人畜焚烧,杀卒四万,血丹野,残众才数千,不能军。琯还走行在,见帝,肉袒请罪,帝宥之,使裒夷散,复图进取。琯雅自负,以天下为己任,然用兵本非所长。其佐李揖、刘秩等皆儒生,未尝更军旅,琯每诧曰:“彼曳落河虽多,能当我刘秩乎?”帝虽恨琯丧师,而眷任未衰。 崔圆自蜀来,最后见帝,琯谓帝不见省,易之。圆以金畀李辅国,不淹日被宠,遂怨琯。琯数称疾不入。会御史大夫颜真卿劾奏谏议大夫李何忌不孝,琯素善何忌,不欲以恶名锢之,托被酒入朝,贬西平郡司马。琴工董廷兰出入琯所,琯昵之。廷兰藉琯势,数招赇谢,为有司劾治,琯诉于帝,帝因震怒,叱遣之,琯惶恐就第。罢为太子少师。从帝还都,封清河郡公。琯之废,朝臣多言琯谋包文武,可复用,虽琯亦自谓当柄任,为天子立功。善琯者暴其言于朝。琯方日引刘秩、严武与宴语,移病自如。帝以琯虚言浮诞,内鞅鞅,挟党背公,非大臣体。乾元元年,出琯为邠州刺史,逐秩、武等,因下诏陈其比周状,喻敕中外。始,邠以武将领刺史,故纲目废弛,即治府为营,吏攘民居相淆欢。琯至,一切革之,人以便安,政声流闻。召拜太子宾客,迁礼部尚书,为晋、汉二州刺史。宝应二年,召拜刑部尚书,道病卒,赠太尉。 琯有远器,好谈老子、浮屠法,喜宾客,高谈有余,而不切事。时天下多故,急于谋略攻取,帝以吏事绳下,而琯为相,遽欲从容镇静以辅治之,又知人不明,以取败挠,故功名隳损云。 赞曰:唐名儒多言琯德器,有王佐材,而史载行事,亦少贬矣。一举丧师,讫不复振。原琯以忠谊自奋,片言悟主而取宰相,必有以过人者,用违所长,遂无成功。然盛名之下,为难居矣。夫名盛则责望备,实不副则訾咎深。使琯遭时承平,从容帷幄,不失为名宰。而仓卒济难,事败隙生,陷于浮虚比周之罪,名之为累也,戒哉! 子孺复,幼颇能属文,然狂纵不法。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奏置幕府。多招术家言己三十当得宰相,以熏权近,希进取。后辟浙西韩滉府。兄宗偃丧自岭外还,孺复不出临吊。与妻郑不相中,慈姆为言,乃具棺召家人生敛之;郑方乳,促上道,郑死于行。又娶崔昭女,崔悍媢,杀二侍儿,私瘗之。观察使以闻,贬连州司马,听崔去。既又与崔通,请复合,诏许。未几复离。终容州刺史。 琯孙启,以廕补凤翔参军事,累调万年令,素赘附王叔文。贞元末,叔文用事,除容管经略使,阴许以荆南帅节。启至荆湖,宿留不肯进,会叔文与韦执谊内忿争,不果拜。俄而皇太子监国,启惶骇就镇。凡九年,改桂管观察使。州邸以赂请有司飞驿送诏,既而宪宗自遣宦人持诏赐启,启畏使者邀重饷,即曰:“先五日已得诏。”使者绐请视,因驰归以闻,贬太仆少卿。启自陈献使者南口十五,帝怒,杀宦人,贬启虔州长史,死。始诏五管、福建、黔中道不得以口馈遗、博易,罢腊口等使。 琯族孙式,擢进士第,累迁忠州刺史。韦皋表为云南安抚副使、蜀州刺史。皋卒,刘辟反,式留不得行。贼平,高崇文保贷之,言诸朝,除吏部郎中。时河朔诸将刘济、张茂昭等更相劾奏,帝欲和之,拜式给事中,使河北,还奏如旨。迁陕虢观察使,改河南尹。会讨王承宗镇州,索饷车四千乘,民不能具。式建言:“岁凶人劳,不任调发。”又御史元稹亦言:“贼未禽,而河南民先困。”诏可,都鄙安之。改宣歙观察使。卒,赠左散骑常侍,谥曰倾。吏部郎中韦乾度曰:“始式刺蜀州,刘辟构难,即谓辟曰:‘向梦公为上相,仪卫甚盛,幸无相忘。’辟喜,以为祥。后辟发兵署牒,首曰辟,副曰式,参谋曰符载。大节已亏,不宜得谥。”博士李虞仲曰:“始辟反,为其用者皆救死其颈,可尽被恶名乎?如式,不能去,又不能死,可谓求生害仁者也。辟走西山,召所疑畏者尽杀之,式在其间,会救得免。而曰大节已亏,近于溢言。”谥乃定。 张镐,字从周,博州人。仪状瑰伟,有大志,视经史犹渔猎,然好王霸大略。少事吴兢,兢器之。游京师,未知名,率嗜酒鼓琴自娱。人或邀之,杖策往,醉即返,不及世务。 天宝末,杨国忠执政,求天下士为己重,闻镐才,荐之。释褐衣,拜左拾遗,历侍御史。玄宗西狩,镐徒步扈从。俄遣诣肃宗所。数论事,擢谏议大夫,寻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时引内浮屠数百居禁中,号“内道场”,讽呗外闻,镐谏曰:“天子之福,要在养人,以一函宇,美风化,未闻区区佛法而致太平。愿陛下以无为为心,不以小乘挠圣虑。”帝然之。寻诏兼河南节度使,都统淮南诸军事。贼围宋州,张巡告急,镐倍道进,檄濠州刺史闾丘晓趣救。晓愎挠,逗留不肯进,比镐至淮口,而巡已陷。镐怒,杖杀晓。帝还京师,封南阳郡公,诏以本军镇汴州,捕平残寇。史思明提范阳献顺款,镐揣其伪,密奏曰:“思明势穷而服,包藏不测,可以计取,难以义招,不宜以威权假之。”又言:“滑州防御使许叔冀狡狯,临难必变,宜追还宿卫。”书入不省。时宦官络绎出镐境,未尝降情结纳。自范阳、滑州使还者,皆盛言思明、叔冀忠,而毁镐无经略才。帝以镐不切事机,遂罢宰相,授荆州大都督府长史。思明、叔冀后果叛,如镐言。召拜太子宾客、左散骑常侍。坐市嗣岐王珍第,贬辰州司户参军。代宗初,起为抚州刺史,迁洪州观察使,更封平原郡公。袁晁寇东境,江介震骚,镐遣兵屯上饶,斩首二千级。又袭舒城贼杨昭,枭之。沉千载者,新安大豪,连结椎剽,州县不能禽,镐遣别将尽殄其众。改江南西道观察使,卒。 镐起布衣,二期至宰相。居身廉,不殖赀产。善待士,性简重,论议有体。在位虽浅,而天下之人推为旧德云。 李泌,字长源,魏八柱国弼六世孙,徙居京兆。七岁知为文。玄宗开元十六年,悉召能言佛、道、孔子者,相答难禁中。有员俶者,九岁升坐,词辩注射,坐人皆屈。帝异之,曰:“半千孙,固当然。”因问:“童子岂有类若者?”俶跪奏:“臣舅子李泌。”帝即驰召之。泌既至,帝方与燕国公张说观弈,因使说试其能。说请赋“方圆动静”,泌逡巡曰:“愿闻其略。”说因曰:“方若棋局,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泌即答曰:“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说因贺帝得奇童。帝大悦曰:“是子精神,要大于身。”赐束帛,敕其家曰:“善视养之。”张九龄尤所奖爱,常引至卧内。九龄与严挺之、萧诚善,挺之恶诚佞,劝九龄谢绝之。九龄忽独念曰:“严太苦劲,然萧软美可喜。”方命左右召萧,泌在旁,帅尔曰:“公起布衣,以直道至宰相,而喜软美者乎?”九龄惊,改容谢之,因呼“小友”。及长,博学,善治《易》,常游嵩、华、终南间,慕神仙不死术。天宝中,诣阙献《复明堂九鼎议》,帝忆其早惠,召讲《老子》,有法,得待诏翰林,仍供奉东宫,皇太子遇之厚。尝赋诗讥诮杨国忠、安禄山等,国忠疾之,诏斥置蕲春郡。 肃宗即位灵武,物色求访,会泌亦自至。已谒见,陈天下所以成败事,帝悦,欲授以官,固辞,愿以客从。入议国事,出陪舆辇,众指曰:“著黄者圣人,著白者山人。”帝闻,因赐金紫,拜元帅广平王行军司马。帝尝曰“卿侍上皇,中为朕师,今下判广平行军,朕父子资卿道义”云。始,军中谋帅,皆属建宁王,泌密白帝曰:“建宁王诚贤,然广平冢嗣,有君人量,岂使为吴太伯乎?”帝曰:“广平为太子,何假元帅?”泌曰:“使元帅有功,陛下不以为储副,得耶?太子从曰抚军,守曰监国,今元帅乃抚军也。”帝从之。 初,帝在东宫,李林甫数构谮,势危甚,及即位,怨之,欲掘冢焚骨。泌以天子而念宿嫌,示天下不广,使胁从之徒得释言于贼。帝不悦,曰:“往事卿忘之乎?”对曰:“臣念不在此。上皇有天下五十年,一旦失意,南方气候恶,且春秋高,闻陛下录故怨,将内惭不怿,万有一感疾,是陛下以天下之广不能安亲也。”帝感悟,抱泌颈以泣曰:“朕不及此。”因从容问破贼期,对曰;“贼掠金帛子女,悉送范阳,有苟得心,渠能定中国邪?华人为之用者,独周挚、高尚等数人,馀皆胁制偷合,至天下大计,非所知也。不出二年,无寇矣,陛下无欲速。夫王者之师,当务万全,图久安,使无后害。今诏李光弼守太原,出井陉,郭子仪取冯翊,入河东,则史思明、张忠志不敢离范阳、常山,安守忠、田乾真不敢离长安,是以三地禁其四将也。随禄山者,独阿史那承庆耳。使子仪毋取华,令贼得通关中,则北守范阳,西救长安,奔命数千里,其精卒劲骑,不逾年而弊。我常以逸待劳,来避其锋,去翦其疲,以所征之兵会抚风,与太原、朔方军互击之。徐命建宁王为范阳节度大使,北并塞与光弼相掎角,以取范阳。贼失巢窟,当死河南诸将手。”帝然之。会西方兵大集,帝欲速得长安,曰:“今战必胜,攻必取,何暇千里先事范阳乎?”泌曰:“必得两京,则贼再强,我再困。且我所恃者,碛西突骑、西北诸戎耳。若先取京师,期必在春,关东早热,马且病,士皆思归,不可以战。贼得休士养徒,必复来南。此危道也。”帝不听。 二京平,帝奉迎上皇,自请归东宫以遂子道。泌曰:“上皇不来矣。人臣尚七十而传,况欲劳上皇以天下事乎。”帝曰:“奈何?”泌乃为群臣通奏,具言天子思恋晨昏,请促还以就孝养。上皇得初奏,答曰:“当与我剑南一道自奉,不复东矣。”帝甚忧。及再奏至,喜曰:“吾方得为天子父!”遂下诰戒行。 崔圆、李辅国以泌亲信,疾之。泌畏祸,愿隐衡山。有诏给三品禄,赐隐士服,为治室庐。泌尝取松樛枝以隐背,名曰“养和”,后得如龙形者,因以献帝,四方争效之。代宗立,召至,舍蓬莱殿书阁。初,泌无妻,不食肉,帝乃赐光福里第,强诏食肉,为娶朔方故留后李甥,昏日,敕北军供帐。元载恶不附己,因江西观察使魏少游请僚佐,载称泌才,以试秘书少监充判官。载诛,帝召还。复为常衮所忌,出为楚州刺史,辞不行,帝亦留之。会澧州缺,衮盛言南方凋瘵,请辍泌治之,乃授澧、朗、峡团练使,徙杭州刺史,皆有风绩。 德宗在奉天,召赴行在,授左散骑常侍。时李怀光叛,岁又蝗旱,议者欲赦怀光。帝博问群臣,泌破一桐叶附使以进,曰:“陛下与怀光,君臣之分不可复合,如此叶矣。”由是不赦。始,硃泚乱,帝约吐蕃赴援,赂以安西、北庭。既而浑瑊与贼战咸阳,泚大败,吐蕃以师追北不甚力,因大掠武功而归。京师平,来请如约。帝业许,欲遂与之。泌曰:“安西、北庭,控制西域五十七国及十姓突厥,皆悍兵处,以分吐蕃势,使不得并兵东侵。今与其地,则关中危矣。且吐蕃向持两端不战,又掠我武功,乃贼也,奈何与之?”遂止。 贞元元年,拜陕虢观察使。泌始凿山开车道至三门,以便饟漕。以劳,进检校礼部尚书。淮西兵防秋屯鄜州,已而四千人亡归,或曰吴少诚密招之。既入境,泌邀险悉击杀之。三年,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累封鄴县侯。初,张延赏减天下吏员,人情愁怨,至流离死道路者。泌请复之,帝未从,因问:“今户口减承平时几何?”曰:“三之二。”帝曰:“人既雕耗,员何可复?”泌曰:“不然。户口虽耗,而事多承平十倍。陛下欲省州县则可,而吏员不可减。今州或参军署券,县佐史判案。所谓省官者,去其冗员,非常员也。”帝曰:“若何为冗员?”对曰:“州参军无职事及兼、试额内官者。兼、试,自至德以来有之,比正员三之一,可悉罢。”帝乃许复吏员,而罢冗官。泌又条奏:“中朝官常侍、宾客十员,其六员可罢;左右赞善三十员,其二十员可罢。如旧制,诸王未出閤,官属皆不除。而所收科奉,乃多于减员矣。”帝悦。是时,州刺史月奉至千缗,方镇所取无艺,而京官禄寡薄,自方镇入八座,至谓罢权。薛邕由左丞贬歙州刺史,家人恨降之晚。崔祐甫任吏部员外,求为洪州别驾。使府宾佐有所忤者,荐为郎官。其当迁台阁者,皆以不赴取罪去。泌以为外太重,内太轻,乃请随官闲剧,普增其奉,时以为宜。而窦参多沮乱其事,不能悉如所请。泌又白罢拾遗、补阙,帝虽不从,然因是不除谏官,唯用韩皋、归登。泌因收其公廨钱,令二人寓食中书舍人署。凡三年,始以韦绶、梁肃为左右补阙。 太子妃萧母,郜国公主也,坐蛊媚,幽禁中,帝怒,责太子,太子不知所对。泌入,帝数称舒王贤,泌揣帝有废立意,因曰:“陛下有一子而疑之,乃欲立弟之子,臣不敢以古事争。且十宅诸叔,陛下奉之若何?”帝赫然曰:“卿何知舒王非朕子?”对曰:“陛下昔为臣言之。陛下有嫡子以为疑,弟之子敢自信于陛下乎?”帝曰:“卿违朕意,不顾家族邪?”对曰:“臣衰老,位宰相,以谏而诛,分也。使太子废,它日陛下悔曰‘我惟一子杀之,泌不吾谏,吾亦杀尔子’,则臣绝祀矣。虽有兄弟子,非所歆也。”即噫呜流涕。因称:“昔太宗诏:‘太子不道,籓王窥伺者,两废之。’陛下疑东宫而称舒王贤,得无窥伺乎?若太子得罪,请亦废之而立皇孙,千秋万岁后,天下犹陛下子孙有也。且郜国为其女妒忌,而蛊惑东宫,岂可以妻母累太子乎?”执争数十,意益坚,帝寤,太子乃得安。 初,兴元后国用大屈,封物皆三损二。旧制,堂封岁三千六百缣,后才千二百。至是,帝使还旧封。于是李晟、马燧、浑瑊各食实封,悉让送泌,泌不纳。时方镇私献于帝,岁凡五十万缗,其后稍损至三十万,帝以用度乏问泌,泌请:“天下供钱岁百万给宫中,劝不受私献。凡诏旨须索,即代两税,则方镇可以行法,天下纾矣。” 帝尝从容言:“卢杞清介敢言,然少学,不能广朕以古道,人皆指其奸而朕不觉也。”对曰:“陛下能觉杞之恶,安致建中祸邪?李揆和蕃,颜真卿使希烈,其害旧德多矣。又杨炎罪不至死,杞挤陷之而相关播。怀光立功,逼使其叛。此欺天也。”帝曰:“卿言诚有之。然杨炎视朕如三尺童子,有所论奏,可则退,不许则辞官,非特杞恶之也。且建中乱,卿亦知桑道茂语乎?乃命当然。”对曰:“夫命者,已然之言。主相造命,不当言命。言命,则不复赏善罚恶矣。桀曰:‘我生不有命自天。’武王数纣曰:‘谓己有天命。’君而言命,则桀、纣矣。”帝曰:“朕请不复言命。”俄加集贤殿、崇文馆大学士,修国史。泌建言:学士加大,始中宗时,及张说为之,固辞,乃以学士知院事。至崔圆复为大学士,亦引泌为让而止。 帝以“前世上巳、九日,皆大宴集,而寒食多与上巳同时,欲以三月名节,自我为古,若何而可?”泌请:“废正月晦,以二月朔为中和节,因赐大臣戚里尺,谓之裁度。民间以青囊盛百谷瓜果种相问遗,号为献生子。里闾酿宜春酒,以祭勾芒神,祈丰年。百官进农书,以示务本。”帝悦,乃著令,与上巳、九日为三令节,中外皆赐缗钱燕会。 四年八月,月蚀东壁,泌曰:“东壁,图书府,大臣当有忧者。吾以宰相兼学士,当之矣。昔燕国公张说由是以亡,又可免乎?”明年果卒,年六十八,赠太子太傅。 泌出入中禁,事四君,数为权幸所疾,常以智免。好纵横大言,时时谠议,能寤移人主。然常持黄老鬼神说,故为人所讥切。初,肃宗重阴阳巫祝,擢王玙执政,大抵兴造工役,辄牵禁忌俗说。而黎干以左道位京兆尹,尝使禁工骈珠刺绣为乘舆服,举焚之以为禳禬。德宗素不为然,及嗣位,罢内道场,除巫祝。代宗将葬,帝号送承天门,而辒车行不中道,问其故,有司曰:“陛下本命在午,故避之。”帝泣曰:“安有枉灵驾以谋身利?”命直午而行。又宣政廊坏,太卜言:“孟冬魁冈,不可营缮。”帝曰:“《春秋》‘启塞从时’,何魁冈为?”亟诏葺之。及桑道茂城奉天事验,始尚时日拘忌,因进用泌,泌亦自有所建明。独柳玭称,两京复,泌谋居多,其功乃大于鲁连、范蠡云。 子繁。繁少才警,无行。泌始起阳城官诸朝,故城重德泌而亲厚于繁。及疏裴延龄,既具藁,以繁可信,夜使繁书。已封,尽能诵忆,乃录以示延龄。明日,延龄白帝曰:“城以疏示于朝。”即擿其条以自诉解。城奏入,帝怒,遂不省。泌与梁肃善,故繁师事肃。及卒,烝其室,士议喧丑,由是摈弃积年。后为太常博士,权德舆为卿,奏斥之,改河南府士曹参军。累迁隋州刺史,罢归,不得调。敬宗诞日,诏与兵部侍郎丁公著、太常少卿陆亘入殿中,抗老、佛诵论。改大理少卿、弘文馆学士。谏官御史交章弹治,乃出为亳州刺史。州有剧贼,剽室庐、略财赀为患,它刺史不能禽,繁有机略,悉知贼巢薮所在,一旦出兵捕斩之。议者责繁不先启观察府,为擅兴。诏御史舒元舆按之,元舆与繁素隙,尽翻其狱,以为滥杀不辜,有诏赐死,京兆人皆冤之。繁下狱,知且死,恐先人功业泯灭,从吏求废纸,笔握著家传十篇,传于世。 赞曰:泌之为人也,异哉!其谋事近忠,其轻去近高,其自全近智,卒而建上宰,近立功立名者。观肃宗披榛莽,立朝廷,单言暂谋有所寤合,皆付以政。当此时,泌于献纳为不少,又佐代宗收两京,独不见录,宁二主不以宰相器之邪?德宗晚好鬼神事,乃获用,盖以怪自置而为之助也。繁为家传,言泌本居鬼谷,而史臣谬言好鬼道,以自解释。既又著泌数与灵仙接,言举不经,则知当时议者切而不与,有为而然。繁言多浮侈,不可信,掇其近实者著于传。至劝帝先事范阳,明太子无罪,亦不可诬也。 列传第六十五 崔苗二裴吕 崔圆,字有裕,贝州武城人,后魏尚书左仆射亮八世孙。少孤贫,志向卓迈 ,喜学兵家。开元中,诏举遗逸,以钤谋对策甲科,历京兆府参军,尹萧炅荐之,迁会昌丞。杨国忠遥领剑南节度,引圆为左司马,知留后。玄宗西出,次抚风,迁御史中丞、剑南节度副大使。圆锐功名,初闻难,刺国忠意,乃治城浚隍,列馆宇,储什具。帝次河池,圆疏具陈“蜀土腴谷羡,储供易办”。帝省书泣下曰:“世乱识忠臣。”即日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仍兼剑南节度使。天子至,朝廷百司殿宇帷幔皆具,益嗟赏之。肃宗立,命与房琯、韦见素赴行在所,帝为制遗爱碑于蜀以宠之。 至德二载,迁中书令,封赵国公,实封户五百。乾元元年,罢为太子少师,留守东都。于是上皇所置宰相无在者。王师之败相州也,军所过,皆纵剽,圆惧,委东都,奔襄阳,诏削阶、封。寻召拜济王傅。李光弼表为怀州刺史,改汾州,以治行称。徙淮南节度使,在镇六年,请朝京师,吏民乞留,诏检校尚书右仆射,还之。久乃检校左仆射,入知省事。大历中卒,年六十四,赠太子太师,谥曰昭襄。 苗晋卿,字元辅,潞州壶关人,世以儒素称。擢进士第,调为修武尉,累进吏部郎中、中书舍人,知吏部选事。选人诉索好官,厉言倨色纷于前,晋卿与相对,终日无愠颜。久之,进侍郎,积宽纵,而吏下因缘作奸。方时承平,选常万人,李林甫为尚书,专国政,以铨事委晋卿及宋遥,然岁命它官同较书判,核才实。天宝二年,判入等者凡六十四人,分甲、乙、丙三科,以张奭为第一。奭,御史中丞倚之子,倚新得幸于帝,晋卿欲附之,奭本无学,故议者嚣然不平。安禄山因间言之,帝为御花萼楼覆实,中裁十一二,奭持纸终日,笔不下,人谓之“曳白”。帝大怒,贬倚淮阳太守,遥武当太守,晋卿安康太守。明年,徙魏郡,即充河北采访使。居三年,政化大行。尝入计,谒归壶关,望县门辄步,吏谏止,晋卿以“公门当下,况父母邦乎”?郡太守迎犒,使所属令行酒,酒至,必立饮白酹,侍老有献,降西阶拜而饮,时美其恭。改河东郡,兼河东采访使。徙抚风郡,封高平县男。迁工部尚书、东都留守。召为宪部,兼左丞。安禄山反,窦廷芝弃陕郡不守,杨国忠本忌其有望,即奏“东道贼冲,非大臣不可镇遏”,授陕郡太守、陕虢防御使,晋卿见帝,以老辞,忤旨,听致仕于家。车驾入蜀,搢绅多陷贼,晋卿间道走金州。 肃宗至扶风,召赴行在,拜左相。平京师,封韩国公,食五百户,改侍中。既而乞骸骨,罢为太子太傅。未几,复拜侍中。玄宗崩,肃宗疾甚,诏晋卿摄冢宰,因让曰:“大行遗诏,皇帝三日听政,稽祖宗故事,则无冢宰之文,奉遗诏则宜听朝。惟陛下顺变以幸万国。”帝不听。后数日,代宗立,复诏摄冢宰,固辞乃免。时年老蹇甚,乞间日入政事堂,帝优之,听入閤不趋,为御小延英召对。宰相对小延英,自晋卿始。吐蕃犯京师,晋卿以病卧家,贼舆致胁之,噤不肯语,贼不敢害。帝还,拜太保,罢政事。永泰初薨,年八十一,赠太师,京兆少尹护丧,谥曰懿献,元载未显时,为晋卿所遇,载方相,故讽有司改谥文贞。 晋卿宽厚,所至以惠化称。魏人为营生祠,立石颂美。再秉政,出入七年,小心谨畏,不甚斥是非得失,故能安保宠名。然练达事体,百官簿最,一省无遗,议者比汉胡广。肃宗欲以李辅国为常侍,奏曰:“常侍近密,非贤不可居,岂宜任等辈?”罢之。朝廷欲论陈希烈等死,晋卿曰:“陛下得张通儒、安守忠、孙孝哲等,何以加罪?”帝不从。俄而史思明乱,持是以诱众。尝自为父碑文,有鹊巢碑上,贼入上党,焚荡略尽,而苗氏松槚独无伤。大历七年,配享肃宗庙廷。 十子:发、丕、坚、粲、垂、向、吕、稷、望、咸。 粲,德宗时官至郎中,陆贽欲进粲官,帝不许,曰:“晋卿往摄政,有不臣之言。又名其子,皆与帝王同,粲等宜与外官。”贽奏:“王者爵人必于朝,刑人必于市,言与众共之。奖而不言其善,斯谓曲贷;罚而不书其恶,斯谓中伤。曲贷,则授受不明,而私幸之门启;中伤,则枉直无辨,而谗间之道行。可不慎哉!若陛下以晋卿奸邪,粲等应坐,则当公议其罪;若知见诬,亦宜擢粲等以示天下。且晋卿起文儒,致位台辅,谦柔敦厚,为三朝所推,安肯为族灭计?虽甚狂险犹不为之,况老臣乎?”帝然之,而粲官终不显。 裴冕,字章甫,河中河东人,本冠族仕家,以廕再调渭南尉。王鉷为京畿采访使,表署判官,历殿中侍御史。冕少学术,然明锐,果于事,众呈称职,钅共雅任之。及鉷得罪,有诏廷辨,冕位甚下,而抗言其诬。鉷死,李林甫方用事,僚属惧,皆引去,独冕为敛葬,由是浸知名。河西节度使哥舒翰辟行军司马。 玄宗入蜀,诏皇太子为天下兵马元帅,拜冕御史中丞兼左庶子副之。初,冕在河西,方召还,而道遇太子平凉,遂从至灵武,与杜鸿渐、崔漪同辞进曰:“主上厌于勤,且南狩蜀,宗社神器,要须有归。今天意人事,属在殿下,宜正位号。有如逡巡,失亿兆心,则大事去矣。”太子曰:“我平寇逆,奉迎乘舆还京师,退居凉贰,以侍膳左右,岂不乐哉!公等何言之过!”对曰:“殿下居东宫二十年,今多难启圣,以安社稷,而所从将士皆关辅人,日夜思归,大众一骚,不可复集,不如因而抚之,以就大功。臣等昧死请。”太子固让,凡五请,卒见听。太子即位,进冕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乃建言卖官、度僧道士,收赀济军兴。时取偿既贱,众不为宜。 肃宗至凤翔,罢冕政事,拜尚书右仆射。两京平,封冀国公,实封五百户,出为剑南西川节度使。复为右仆射,待制集贤院。俄充山陵使。于是,中书舍人刘烜为李辅国所昵,冕表为判官。烜抵法,坐降施州刺史,徙澧州。 大历中,郭子仪言于代宗曰:“冕首佐先帝,驰驱灵武,有社稷勋,程元振忌其贤,遂加诬构,海内冤之。陛下宜还冕于朝,复俾辅相,必能致治成化。”时元载秉政,冕早所甄引,载德之,又贪其衰瘵,且下己,遂拜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入见,拜不能兴,载自扶之,代为赞谢。俄兼河南江淮副元帅、东都留守。不逾月卒,有诏赠太尉。 冕以忠勤自将,然不知宰相大体。性豪侈,既素贵,舆服食饮皆光丽珍丰,枥马直数百金者常十数,每广会宾客,不能名其馔,自制巾子工甚,人争效之,号“仆射巾”。领使既众,吏白俸簿月二千缗,冕顾视,喜见颜间,世訾其嗜利云。始,肃宗庙惟苗晋卿配享,冕卒后二十馀年,有苏正元者奏言:“肃宗为元帅时,师才一旅,冕于草创中,甄大义以劝进,收募骁勇几十馀万。既逾月,房琯来;又一年,而晋卿至。今晋卿从祀,而冕乃不与。”有诏冕配享肃宗庙。 裴遵庆,字少良,绛州闻喜人。幼强学,该综图传,外晦内明,不干当世。年既长,始以仕家推廕为兴宁陵丞,调大理丞。边将萧克济督役苛暴,役者有丑言,有司以大逆论,遵庆曰:“财不足聚人,力不足加众,焉能反?”由是全救数十族。频擢吏部员外郎,判南曹。天宝时,选者岁万计,遵庆性强敏,视簿牒,详而不苛,世称吏事第一。肃宗时,为吏部侍郎。萧华辅政,屡荐之,拜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代宗初,仆固怀恩反,帝以遵庆忠厚大臣,故奉诏宣慰,怀恩听命将入朝,既而为其将范志诚沮止。时帝在陕,遵庆脱身赴行在。帝还,迁太子少傅。罢为集贤院待制,改吏部尚书,以尚书右仆射复知选事,朝廷优其老,听就第注官,时以为荣。 尝有族子病狂易,告以谋反,帝识其谬,置不问。性惇正,老而弥谨。每荐贤,有来谢者,以为耻。谏而见从,即内益畏。虽亲近,但记其削稿疏数,而莫知所言。大历十年薨,年九十馀。初为郎时,著《王政记》,述今古治体,识者知其有公辅器云。子向。 向字素仁,以廕得调。建中初,李纾为同州刺史,奏署判官。李怀光叛河中,使其将赵贵先筑垒于同州,纾奔奉天,而向领州务。贵先胁吏督役,不及期,将斩以徇,民皆骇散,向独诣贵先垒开谕之,贵先乃降。同州不陷,向力也。累为栎阳、渭南令,奏课皆第一,擢户部员外郎。德宗末,方镇之副,多自选于朝,以待有变,次授之,故向以选为太原少尹、行军司马,历陕虢观察使,以吏部尚书致仕。向能以学行持门户,内外亲属百馀口,禄俸必均,世称其孝睦。卒年八十,赠太子少保。 子寅,官累御史大夫。寅子枢。枢字纪圣,咸通中,第进士。杜审权镇河中,奏署幕府,再迁蓝田尉。宰相王鐸知之,遂直弘文馆。鐸罢,枢久不调。从僖宗入蜀,擢殿中侍御史。中和初,鐸为都统,表署郑滑掌书记。龙纪初,进给事中,改京兆尹。与孔纬厚善,纬以罪贬,故枢改右庶子,出为歙州刺史。迁右散骑常侍,为汴州宣谕使。 枢素与硃全忠相结纳,故全忠听命,修贡献不绝。昭宗悦,迁兵部侍郎。时崔胤亦倚全忠专朝柄,因与枢善。俄以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帝在凤翔,贬胤官,枢亦罢为工部尚书。已还宫,拜检校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出为清海节度使。全忠言枢有经世才,不宜弃外,复拜门下侍郎平章事,监修国史。累进右仆射、诸道盐铁转运使。哀帝嗣位,柳璨方用事,全忠以牙将张廷范为太常卿,枢以为廷范勋臣,自宜任方镇,何用为卿,恐非王意,持不下。全忠怒谓宾佐曰:“吾常器枢不浮薄,今乃尔。”璨闻,即罢枢政事,拜左仆射。俄贬登州刺史,又贬泷州司户参军。至滑州,全忠遣人杀之白马驿,投尸于河,年六十五。初,全忠佐吏李振曰:“此等自谓清流,宜投诸诃,永为浊流。”全忠笑而许之。 吕諲,河中河东人。少力于学,志行整饬。孤贫不自业,里人程氏财雄于乡,以女妻諲,亦以諲才不久困,厚分赀赡济所欲,故称誉日广。开元末,入京师,第进士,调宁陵尉,采访使韦陟署为支使。哥舒翰节度河西,表支度判官。历太子通事舍人。性静慎,勤总吏职,诸僚或出游,諲独颓然据案,钩视簿最,翰益亲之。累兼殿中侍御史。翰败潼关,諲西趋灵武,由中人尉荐,肃宗才之,拜御史中丞,所陈事无不顺纳。从至凤翔,迁武部侍郎。 帝复两京,诏尽系群臣之污贼者,以御史中丞崔器、宪部侍郎韩择木、大理卿严向为三司使处其罪,又诏御史大夫李岘及諲领使。諲于权宜知大体不及岘,而援律傅经过之,当时惮其持法,然以岘故,多所平反。 乾元二年,九节度兵败,帝忧之。擢諲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知门下省,翌日,复以李岘、李揆、第五琦为宰相,而苗晋卿、王玙罢。会母丧解,三月复召知门下省事,兼判度支,还执政。累封须昌县伯,迁黄门侍郎。上元初,加同中书门下三品,当赐门戟,或劝諲以凶服受吉赐不宜,諲释缞拜赐,人讥其失礼。 諲引妻之父楚宾为卫尉少卿,楚宾子震为郎官。中人马尚言者,素匿于諲,为人求官,諲奏为蓝田尉。事觉,帝怒,命敬羽穷治,杀尚言,以其肉赐从官,罢諲为太子宾客。数月,拜荆州长史、澧朗峡忠等五州节度使。諲始建请荆州置南都,诏可。于是更号江陵府,以諲为尹,置永平军万人,遏吴、蜀之冲,以湖南之岳、潭、郴、道、邵、连,黔中之涪凡七州,隶其道。初,荆州长史张惟一以衡州蛮酋陈希昂为司马,督家兵千人自防,惟一亲将牟遂金与相忤,希昂率兵至惟一所捕之,惟一惧,斩其首以谢,悉以遂金兵属之,乃退,自是政一出希昂,后入朝,迁常州刺史,过江陵入谒,諲伏甲击杀之,诛党偶数十人,积尸府门,内外震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