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一拍大腿,决断地说:“仆射大人与我想到一块去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么,太子准备如何行动?”终登九鼎(6)“我想,这事还得要仆射大人鼎立相助,否则,就会功败垂成啊!”柳述暗中派出禁卫轻骑,带了密诏去长安接杨勇,自己便躲在室内称病不出,静静地等待着佳音。天色渐渐黑了,仁寿宫周围,除了阵阵山风呼呼吹过,四下里都静得出奇。处在这般静谧之中,不知怎地,柳述的心里有些不踏实。他叫来一名侍从,要他去大宝侧殿一趟,替自己向皇太子讨些药来,并教了他一些如何对答的话。侍从刚到大宝侧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雷鸣般的鼾声,震得窗扇乱抖。侍从走上台阶,向门卫说明来意:“柳尚书派小人来见太子,讨要一点药回去。”门卫显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尚书大人什么时候发的病?要什么药?”侍从说:“下午刚起的,一个时辰如厕五六次,怕是和皇上同样的病,故来向太子讨要一点治腹泻的药。”“咳,”门卫一听,朝殿内斜了一眼,吐吐舌头,“太子一整天闷闷不乐,天一煞黑就早早睡下了。你听———”又是一阵如滚雷的鼾声。侍从自大宝侧殿回来,将所见所闻如实向柳述禀报。柳述暗暗高兴,心想:杨广,你睡吧,睡得越香越好。等你睡醒了的时候就会看到,世界变了!这时,柳述派去窥探杨素动静的待从也回来了,报告说:“仆射大人院内灯光通明,隐隐约约可听到叮当声响,好像是打磨兵器的声音。”柳述大吃一惊。他在头上缠裹了一块丝巾,带了几个待从,悄悄出门,往杨素住处走去,并吩咐,如遇杨素的人问起,就说是柳尚书带病夜巡。杨素馆舍大门紧闭,而院内的灯火却映得上方明亮一片。从门前经过,果然听得隐隐约约传出如金石相击的砰砰声响。柳述心中更加紧张起来:莫非走露了风声?要不然,杨素在夜间操练兵马干什么?他暗暗加紧脚步,登上旁边的一个高坡,站在这里望下去,杨素馆舍的动静一清二楚。柳述定睛一看,不禁哑然失笑。杨素的殿堂里铺了一张大席,席上摆了一个小几,杨素跌坐小几旁,对面坐着一个他的亲随。原来,他正在与亲随对弈!这真是一场虚惊。柳述暗怪自己过分紧张,以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看到杨素全神贯注地沉浸在黑白世界里,柳述以为,只有全无心事的人,才能对盘上局势如此专一。杨广、杨素那里均未发现异常,柳述放下心来。回到馆舍,一面布置心腹继续监视这两处的动静;一面派出禁卫官兵在长安通往岐山的大道上加强巡逻,随时留意长安方向的情况,及时禀报。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盼望着接到密诏的杨勇及早赶到。只要杨勇到了仁寿宫,即传皇上敕令,召杨广、杨素同去大宝殿面圣。由皇上宣布杨广罪状,贬为庶人,立即拘捕,押往长安囚禁,复立杨勇为皇太子。杨广如有抗拒自然格杀勿论。至于杨素嘛,就要看他当场如何表现。如果他识时务,顺应形势,赞同皇上新的废立决策,拥戴杨勇复为太子,可以不与杨广一道拘捕。如果他顽固不化,为虎作胀,在皇上面前乱发谏词,那他说是杨广同党,应即刻拿下,追罪严办。无论杨素哪种表现,什么态度,单凭他长期以来诬陷杨勇,与杨广狼狈为奸这条罪状,皇上决不会再用他作仆射,要么贬职,要么流放,二者必有其一。仆射出缺,自然要人替补。自己本来就得皇上恩宠,又是皇亲,加之此次主持皇上废立大事,立了头功,这仆射之职,定当非我莫属。柳述这么想着,忽然之间一扫往日谨小慎微的自卑,感到自己陡然成了一个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无论驰骋沙场,弯弓走马,还是纵横捭阖、宫廷斗智,统统不在话下。杨广、杨素等一伙鼠辈怎能与自己同日而语,若不然,在此云谲波诡之际,他二人不是梦热鼾响,就是秉烛夜弈,任自己信马由缰,稳操胜券。柳述美滋滋地拨弄着心中的如意算盘,越想越高兴,越想越得意,遂吩咐侍从置办酒菜上来,他要一边喝酒,一边等候长安传来的佳音。酒菜很快摆上来了,随驾侍疾不敢有歌舞音乐,只好自斟自饮了。喝到八成,睡意渐浓的时候,忽看一侍卫匆匆地进来禀报:“巡哨士兵发现,有一队人马从长安方向奔来,已经离仁寿宫不远了!”柳述为之一振,睡意全无,猛地站起身来命令道:“迅速集合,迎接太子杨勇!”柳述冠带整齐,腰间佩一柄青峰剑,带了一队随身卫士,走出馆舍,向仁寿宫大门奔去。刚出宫门,就听见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直奔仁寿宫这边而来。柳述快走几步迎上去高声问道:“前面来者是不是太子杨勇的人马?”对方大声回答道:“奉诏护送太子到仁寿宫面圣!”终于盼来了!柳述心中大喜。此刻正是拂晓前天色最暗的时候,山路上的人马影影绰绰,面目并不十分真切,不过看得出人数并不是很多。这样,柳述心中更不疑惑。他只是按惯例高呼:“队伍停下,请太子先来面圣。”队伍在一箭之地以外停了下来,只有十几骑继续前进,走到柳述跟前,马上的人一个个翻身下来。柳述又问:“太子杨勇在哪里?”终登九鼎(7)有人答道:“庶人杨勇在长安废园。”柳述浑身一颤:“你们是什么人?”“太子杨广的东宫卫队!”柳述惊得头发都炸起来了,又厉声喝道:“没有皇上诏旨,东宫卫队擅闯仁寿宫,你们想干什么?”对方不再答话,十几个人蜂拥而上,十几把刀一齐砍过来,柳述连忙拨剑相迎,他身后的侍卫也举起刀枪奋力迎战。立在不远处的那队人马,听到这边刀剑叮叮地交起战来,即刻扬鞭催马杀将过来。顷刻之间,柳述和他的卫队完全陷入了对方的包围之中。东宫卫队人多势众,柳述很快失去了招架之力,被东宫卫兵生擒,随身侍卫死的死,伤的伤,剩下几个见自己的首领已被拿下,也都扔下刀枪檄械投降了。天色渐明,等候在山下的东宫卫队大队人马,听报已经得手,在宇文述和郭衍二人的率领下,浩浩浩荡荡挺进仁寿宫前。士兵将柳述绑了,拉到宇文述、郭衍马前。柳述怒目圆睁道:“你们要造反吗!”“嘿嘿嘿”宇文述一声冷笑,“已经束手就擒了,还逞什么驸马威风?想拥兵造反的是你!你趁皇上病重,串通庶人杨勇,企图加害太子杨广,蓄意谋反篡国。我们是奉了御诏,前来仁寿宫护驾,擒拿叛逆的!”宇文述又对郭衍说:“郭将军,你去禀报太子,东宫卫队已奉命赶到,逆贼已被拿下,听候处置。我先在宫外布置防务。”“遵命。”郭衍即刻转身进宫向杨广禀报去了。柳述仍不甘心,希望晓以利害说动宇文述:“宇文将军,我自有密旨在身,快给我松绑。你千万不要听信杨广的谎言,助纣为虐,酿成大祸,那是要灭九族的!”宇文述也微笑着说:“我也有御诏在身。”“御诏在哪里?”“在太子手中。”“那好。”柳述还想力争,“即然如此,咱们一块儿去大宝殿见了皇上,就知道是真是假了。”“哈哈哈……”宇文述仰天大笑,“柳驸马,恐怕你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皇上了。来啊,将柳述押进囚车,严加看管!”原来,杨广那一阵阵响如轰雷的鼾声是装出来的,让柳述手下的人一听就相信他真的睡着了。在这千均一发的时刻,他怎么会睡得着呢?在柳述行动之前,他抢先一步,派得力的心腹骑上自己的雪花骥赶去长安调动东宫卫队。雪花骥是一匹西域贡进的千里马,一定能将他的手令及时传到东宫,卫队就会遵命接管京都城防,接管仁寿宫禁卫。杨广与老谋深算的杨素经过一番密商以后,同时还作了最坏的打算。万一等不到东宫的人马赶来,柳述他们先得了手怎么办?杨广命令各自的随身侍卫都贴身穿了软甲,剑不离手,时时戒备。不过要内紧外松,表面上全然不露痕迹。杨素还暗地授意违禁狩猎受罚士卒串通起来,一旦柳述有变,即脱离他的指挥,反戈一击来保护皇太子杨广。杨广暗暗估量,自己与杨素的随侍有近百人,都是曾随主帅南征北讨,身经百战,武艺高强的武士,自己和杨素更是能以一当百的角色,如有突发事件,足可以抵挡一阵子。当然,没有意外更好……杨广枕剑而卧,思前想后。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但只要稍有响动,哪怕是风吹树叶,巡夜更豉,他都会马上睁大眼睛。就这样迷糊一阵,清醒一时,睡睡醒醒,以至东方即白。突然,杨广听到了一阵马蹄声,他猛地翻身坐起,迅速披挂整齐,正打算派侍卫去宫前探望,殿外响起了一声长长马嘶。这声音快而且响亮,那么亲切,那么熟悉,杨广一听就知道是自己心爱的雪花骥回来了。随着这一声长长的马嘶,郭衍精神抖擞地走进殿里,见了杨广即拜伏在地上,朗声道:“右卫率郭衍叩见太子,东宫卫队奉诏到来!”杨广强压着心中的兴奋与激动,忙走上前去扶起郭衍:“快起来,快起来!郭将军一路辛苦了。怎么样,事情还顺利吧?”郭衍就将卫队执行杨广命令的情况概要地禀报:东宫卫队分出一支小队接管了长安城防,柳述派去接杨勇的人马全部歼灭,杨勇仍旧囚在废园;东宫大队人马连夜赶到仁寿宫,并在宫前擒获了柳述。杨广听了,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他使劲地拍了一下巴掌,大声叫道:“好,真是太好了,大局已定!”杨广来到仁寿宫的大门前,这时杨素早已闻讯赶到,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随即派人到柳述室内,抄出调兵符令,然后以兵符传令:禁卫军各队官兵立即到宫前集合待命。禁卫官兵不知发生什么紧急情况,见到兵符之后,纷纷整队来宫前集合。杨广站在门前高高的台阶上,面对众官兵大声宣告:兵部尚书柳述乘皇上病重之机,妄图拥立庶人杨勇,谋反篡位,犯下叛逆大罪,现已奉诏将其拘捕。皇上有旨,自即日起,仁寿宫禁卫由东宫卫队承担,原禁卫军另任新将带领。禁卫军众官兵看到皇太子亲临传旨,身边还站着仆射大人,周围是刀剑出鞘、虎视眈眈的东宫卫队,就知道有人闹出了大乱子。但不管乱子是谁闹出来的,跟着倒霉的却是他们。主将被擒,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再搭进性命了,所以都倒戈到了太子一边。终登九鼎(8)文帝太疲惫了,他感到自己一生当中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的身心疲惫。他听内侍报告说,柳述已经将雕龙镇纸随密诏发出,这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随即传下口喻:臣下问安省视,今日一概免了。殿内也只留宣华夫人和几个宫女照料。文帝神情焦燥,郁郁不乐,和宣华夫人也不愿多说话,只是躺在御榻上长吁短叹。宣华夫人看到文帝那副模样,知道他还在想着太子和自己的那件事。宣华夫人十分懊悔,甚至恨自己,经历的世事不算少了,依然胸无城府。如果自己心里能多少掩盖一点,也不至于被皇上看破。那样,皇上依然是皇上,太子也还是太子,彼此相安无事,只要以后尽量避免与太子单独相处就是了。如今可好,看皇上气愤已极的样子,他一定在琢磨看如何处置太子了,若是太子获罪,他一定认为是我主动向皇上告发的,岂不恨死我了!唉,到头来我只落得里外不是人。想着想着,宣华夫人竟在嘴里小声地喃喃自语起来:“太子啊,太子,你可千万别错怪我,冤枉我,我真的无意告发。说心里话,我是个女人,我也盼望着……”盼望着什么,宣华夫人不敢再念叨下去。她抬眼悄悄地看了看文帝,生怕那双鹰枭似的眼睛将自己的内心看穿,还好,皇上没有注意这边,而是躺在床上,闭着双眼了。过了好一会儿,文帝清醒过来,首先想到的就是:杨勇来了没有?他现在哪里?他想叫一个内侍去找柳述问一下,但环顾左右,大殿里竟空无一人。文帝脑子里轰地一声,他被一种不祥的预感阴云陇罩住:这里是怎么回事?朕身边的人都到哪里去了?朕在重病之中啊!一连串的问号像一个个闪电,烧灼得他心脑剧痛,他愤怒大吼:“来人!”然而,此时皇上的怒吼是那么微弱渺茫,仿佛为瞭岐山中幽深的峡谷,全然没有了往昔高居銮殿之上口传圣旨那种声震四海的轰鸣。文帝断断续续地呼喊三四声,既无人来,也听不到应答,他又想到了宣华夫人。独孤皇后去世后,只有宣华夫人对他体现出无微不至的温情与关爱啊!他积蓄了一下力气,再次鼓劲喊道:“爱妃!宣华夫人!”又过了半响,耳边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只是这脚步声又粗又重,文帝知道不是自己的爱妃,便继续问道:“宣华夫人何在?”这回传来一句冷冰冰地回答:“遵太子之命,宣华夫人回后宫去了!”文帝侧过头来,看见走过来一名带刀侍卫,他觉得很陌生,从来没见过这名侍卫。便问道:“你是什么人?”那侍卫微笑着说:“回陛下,我是东宫卫队的一名小卒。”“东宫卫队?”文帝追问,“为什么到仁寿宫来了?”“奉旨前来接管仁寿宫防卫。”“奉旨?奉谁的旨?”“太子杨广的旨意。”文帝明白了,为什么左右无人,为什么宣华夫人回了后宫,看来,大宝殿,不,是整个仁寿宫已经被逆子杨广控制。那么,柳述呢?朕托付给他的机密大事,怎么会有这种疏漏!焦急之中,文帝感到腹中一阵内急,便忙对那侍卫说:“快,扶朕入厕。”那侍卫却原地不动,说:“太子有令,陛下不得稍离御榻!”什么!文帝浑身一阵颤栗。太子有令?好一个逆子杨广,竟然对朕发号施令!不得稍离御榻?这就是说,非要将朕逼死在床上不可!古往今来听说过多少弑父篡位,骨肉相残的故事,没想到,这样的历史悲剧,今天竟真真切切地在自己身上重演了!想当年,逼外甥禅位于自己,尔后又将其鸩杀,是不是自己做得过份了,今天落此报应呢?文帝脸色发黄,额头上渗出豆粒大的汗珠,心如刀绞。他用枯瘦如柴的双手奋力撕扯着贴身的内衣。他自己也没想到,居然还有力气将一件内衣撕成条条缕缕。站在一旁的禁卫吓坏了,他看到老皇上痛苦不堪的表情,禁不住动了恻隐之心。他真想走过去帮老皇上揉揉胸口,多少减轻一点他的痛苦。可是,不行,他想起皇太子杨广的命令:禁卫大宝殿的任务只有一个,严禁人员出入,其余的什么事也不准做,违令者斩!不一会儿,文帝终于平静下来。禁卫士卒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天已经大亮了……吹熄那些灯,不要白费……膏油……”禁卫士卒正要去吹那些灯,忽见右庶子张衡进来,并对他说:“太子有令,让我来侍疾,你可以出去。”禁卫士卒知道,这张衡是太子手下的红人,自然不敢争辩,便乖乖的告退了。少顷,张衡出来,对那士卒嚷道:“笨蛋!皇上已经驾崩了,你还在那里呆守着,也不通报一声。”“不,刚才皇上还……”“还不快去禀报太子!”张衡一声喝断了禁卫士卒后面的话。禁卫士卒忙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大殿,刚跨过门槛,就觉得两腿软颤,一个踉跄从高高的青石台阶上翻滚下来……第四部分一听这话,宣华夫人迟疑了。谢恩?如果谢恩,就意味着自己答应了新皇上的要求,投入了他的怀抱。当然,这是许多女人企盼已久求之不得的事。虽然自己也是女人,是先皇宠幸的贵妃!现在先皇驾崩未足昼夜,尸骨未寒,他的儿子就送来同心结以表衷情,自己还要应诺谢恩,岂不是有违常论,遭世人唾弃!宣华夫人(1)杨广神采奕奕,信步走下车来,宣华夫人低头跪在道旁迎驾。扬广紧走几步,上前扶起宣华夫人,相互携扶着走进金凤殿金凤殿———仁寿宫宣华夫人的寝殿。暮色四合。宣华夫人斜倚在殿门口,仰头望着深不见底的天空,一动不动。一名宫女走来爱怜地说:“夫人,你在这里站了半天了,回去休息休息吧。”宣华夫人转过身来,见殿内不知何时已撑起了灯,便走回厅中的圆桌旁,坐在椅子上,轻轻地发出一声长叹。两天之中发生的事情,一幕一幕反复不断地浮现在眼前,令她忧心忡忡。先是在自己这金凤殿里,杨广那热烈地拥抱爱抚,点燃了自己心中的欲望之火。若不是宫女打断,恐怕自己已和杨广成就了好事。她一直在想像着那种令人恐惧的幸福快乐。后来,她心神不定地回到大宝殿,竟被文帝看穿心思,可怕的是,自己在皇上的追问下,慌乱之中竟说出了杨广的名字,皇上恼怒得差点昏过去,接下来,皇上密召柳述,并且支开自己,与柳述不知密商了些什么,然后就是一段长长的沉寂,等待。今日黎明,一名侍卫来到大宝殿,说是奉太子之命,驱走了宣华夫人和所有内侍仆从,只让皇上一个人躺在病榻之上,宣华夫人回到金凤殿不久,就听到皇上驾崩的消息。接着,杨素宣读皇上遗诏,皇太子杨广继位登基……尽管宣华夫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已经明显地感到,两天之内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其中有着一个前因后果的必然联系。皇上突然驾崩,太子瞬间即位,都与自己和杨广寝殿里做的那件事有关,或直接说,是完全起因于自己在皇上面前供述了太子行为的不端!宣华夫人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她把天幕戳了一个窟窿,尽管自己不是故意的,但客观上祸因自己起,给杨广带来了很大的麻烦,新继位登基的皇上岂能饶过自己?不是冤家不相聚,我与杨广或许今生早已注定是冤家了!宣华夫人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站起身又走向靠墙的一张几案。一只金凤凰立在几案上,细喙长项,姿态优雅,栩栩如生。看着它,宣华夫人百感交集。宣华夫人想着往事,一边掏出丝巾来擦拭金凤凰,虽然那上面并没有丝毫的灰尘,她还是不停地擦着,那动作看上去似有些呆板。物是人非,昨天的晋王成了今天的皇帝,如今他会怎样处治那个出卖他的女人呢?这时,一名随侍宫女走到宣华夫人身边,禀报道:“夫人,皇上派女御史送来一个匣子,说是赐给夫人的。”“皇上?”宣华夫人无意间反问了一句。“哦,对了,就是今天新即位的皇上。”噢,宣华夫人暗想,这么看来,新皇上对自己要有个了断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无论怎样,自己必须面对这个现实。于是,她吩咐道:“快有请女御史!”女御史双手捧着一只木盒递给宣华夫人。宣华夫人接过来仔细地看看,木盒制做得非常精致,是紫檀木的。还描着金。盒口开启处贴着一张封条,上边写着一个大大的“封”字,旁边题有五个小字:“赐宣华夫人”,看样子是御笔亲书。宣华夫人将木盆放在几案上,与那只金凤凰并列一起,自言自语地说:“这里面是不是赐妾自尽的鸩酒呢?”听了宣华夫人的这句话,旁边几个随侍宫女吓坏了,忙问:“夫人,你怎么了,好好的,皇上怎么会赐你自尽呢?”宣华夫人平静地说:“你们不知道,我曾经伤害过皇上。”“什么!夫人你……哎呀,夫人,如果是这样,我们这些下人也得跟着遭殃了!”“不会的,皇上要的是我。”要你?宫女们愣了,是要你死呢,还是要你这个活人?这句话让人听不懂。这时,女御史也开口说话了:“夫人,里面装的什么谁也不知道,还是请夫人快点打开看看,奴婢也好回去复命。”宣华夫人冷冷一笑:“怎么,你是不是以为我害怕了,不敢打开?”说着,她抱起木盆,走过去放在厅中央的圆桌上,一把撕去了封条。心想:他已经当了皇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要是叫谁死,谁还敢不从?怕是怕不掉的!“啪”地一声,木盆打开了,宫女们一下子全屏住了呼吸。她们看到宣华夫人僵直地站在桌边,脸色灰白,眼珠也不会转了,像一个木头人似的。宫女们见状,呼啦啦地围了过来,探头住木盆里一看,里面哪有什么鸩酒毒药,只有两个用红丝带编结而成,形如桃状的结子。宣华夫人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停止了流动,她用右手轻轻地揉着左胸,缓缓地坐在椅子上,神色木讷。这两枝结子纹路盘曲回旋,扣与扣连环相套,编织得既结实又饱满,体现出制作者的精心。在看到这两个结子的一瞬间,宣华夫人脑海里倏然闪过两句诗文: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这是梁武帝萧衍《有所思》一诗中的两句,宣华夫人想,难道这就是……“哎呀,是同心结!”一名宫女情不自禁地失声叫道。其余几位宫女也认出了这个物件都高兴地随着叫起来:“是呀。是同心结!”宣华夫人(2)这些宫女都知道,同心结是用来表达男女之间相互爱慕的信物。虽然她们身居禁宫,不容许有男女私情,然而,哪个少女不怀春?高墙深宫里的少女对美好爱情的向往更加强烈,她们都曾偷偷地编织过这种同心结,用来寄托心中的情思。“皇上赐夫人同心结了!”一名宫女招呼道,“姐妹们,咱们给夫人道喜呀!”一群宫女就围了过来,要给宣华夫人行贺喜之礼。宣华夫人赶忙起身拦下,说:“好了好了,别闹了!”经宫女们这么一起哄,宣华夫人的面色恢复了红润的光泽,心也随之急剧地跳动起来。人的命运竟如此之微妙?宣华夫人的生死竟悬系于一个小小的木盆!开启之前,金凤殿笼罩着吉凶未卜的恐怖,木盆的开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欢呼雀跃!人的生命太微贱,太轻渺又太尊贵、太沉重了。见宣华夫人阻挡住宫女的嬉闹,女御史说:“夫人,快向新皇上谢恩,奴婢好去复命。”一听这话,宣华夫人迟疑了。谢恩?如果谢恩,就意味着自己答应了新皇上的要求,投入了他的怀抱。当然,这是许多女人企盼已久求之不得的事。虽然自己也是女人,是先皇宠幸的贵妃!现在先皇驾崩未足昼夜,尸骨未寒,他的儿子就送来同心结以表衷情,自己还要应诺谢恩,岂不是有违常论,遭世人唾弃!宣华夫人一边想着,一边分开围在身边的宫女,款步走出殿门,拾级而下来到庭院里。她仰望天空,苍穹一片漆黑,几点疏落的星星晦暗天光,令她更加颓丧。一阵冰凉的夜风吹来,她缩了缩肩膀,已感到了几分初有的萧索与寒意。她返转身来,走上台阶,在宫女们的惊愕注视之中回到殿里,她看这些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女孩,那无助的目光似乎在问:我该怎么办?那些久居深宫的女孩们早就看透了宣华夫人的犹豫与彷徨,又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劝解道:“夫人,你可得想开点,宫闱中的女人,哪个不是皇上的女人。自古以来,先后同侍先皇后帝的妃嫔多着哩!”“是呀,夫人。新皇上年轻有为,英俊威武,朝野上下没有不夸他的,侍奉新皇上可是你的福份啊!”“夫人,你说你曾经伤害过皇上,还恐遭祸患,可是皇上却不计前嫌,又送同心结来,真是一个虚怀若谷,有情有意的人啦!”宫女们观察着宣华夫人沉思中的表情,就知道她已动心了。于是进一步开导说:“夫人,新皇上这是以心相求,不是以势逼人。你可不要负了皇恩啊!”“夫人,倘若你再为这事而得罪了新皇上,我们做下人的也得受牵连。夫人,你就为可怜我们,答应了吧!”良久,宣华夫人终于闭上眼睛,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面向北方,双膝跪地,把头深深地埋伏下去。稍顷,鸦雀无声的殿堂里回响起一个颤抖的声音:“臣妾叩谢皇上知遇之恩!”女御史高兴地笑了,说:“夫人,这就对了。奴婢这就回去复命。皇上知道夫人接受了同心结,一定会非常高兴。说不定今晚就要驾幸金凤殿看望夫人,你也该有所准备。”女御史兴高采烈地走了。金凤殿里却因为她留下的这句话而忙碌起来,宫女们很快就使得金凤殿窗明几净,纤尘不染。殿堂中间的圆桌上放置了一只玉盘,用大红锦锻覆盖,盘中摆上了金凤凰和同心结,如果皇上步入殿堂,首先看到这两件东西,他心里一定会非常高兴。一盘盘龙涎香点燃了,氤氲的烟雾袅袅升起,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龙涎香是南赵贡进之物,文帝在的时候是不允许点的。现在是新皇帝了,扑鼻的薰香是不是可以算作一个新时代开始的象征?宫女们还翻箱倒柜,找出了贵妃的服饰。文帝在时,只有逢年过节或盛大庆典才可以穿戴这些东西———绘有稚羽的锦衣,九朵用金翠珠制做的钿花,一条一丈七尺长的紫色缎带,一个用金丝织着兽头图案的小苹囊,佩一块和阗美玉。如众星拱月一般,宫女们簇拥着宣华夫人,有的为她穿衣,有的给她头上插花,有的往她腰上缠条缎带。宣华夫人身不由已,任她们摆布,嘴里不住地说:“哎呀,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先皇大丧,就打装得这么花枝招展,我找死啊!再说,皇上来不来还不一定呢!”一名宫女一边矫正着插在宣华夫人头上的金翠珠花的位置,一边说:“夫人,你就放心吧。天都黑透了,只要你不出金凤殿,谁能知道你花枝招展。你也别顾及皇上来不来,他就是不来,我们几个也陪你坐到五更,等天亮了再收拾也不迟!”宫女们将宣华夫人装扮停当,让她安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几个宫女又在她面前演练起了歌舞,这些女孩子都能歌善舞,各有一手技艺,自文帝病重开始,仁寿宫禁止娱乐,两三个月时间已把她们憋得不行。她们也早就听人私下议论说新皇帝喜欢歌舞,就想趁他驾幸金凤殿之际表演一番,以博得新皇上的欢心。宫女们刚刚把各自拿手的歌舞演练了一遍,就有一名御前内侍跑来禀报:皇上已从大宝侧殿起驾,马上就要到金凤殿了。隋唐萧皇后传奇第二卷侍从们连忙将中门大开,备好香案。宣华夫人整整衣饰,率众宫女来到门前迎候。不大一会儿,御辇到了。杨广神采奕奕,信步走下车来。宣华夫人低头跪在道旁迎驾。杨广紧走几步,上前扶起宣华夫人,相互携扶着走进金凤殿。宣华夫人(3)刚一进殿,杨广果然一眼看见了摆放在盘里的金凤凰和同心结,脸上更增添了光彩,他用那心领神会的目光注视着宣华夫人,说:“夫人大度体谅,朕不胜感激,不是朕非礼,实在是朕对夫人倾心已久,爱慕已久而不能自持……”“陛下,不要说了,”宣华夫人满脸羞色,打断了杨广的话,“妾衷生感谢皇上宠爱之恩。”两人默默的坐下,宣华夫人还没有从羞赧中解脱出来,而杨广呢,原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是见了宣华夫人却又觉得不知说什么好,蜡光摇曳之下,杨广双目凝视仔细端祥着宣华夫人。只见她今天更加光彩照人,仿佛变成了一位妙龄少女,高挑的身材,那线条更显得均匀流畅,身着绛紫色丝绸装,头顶粉花凤冠,身垂珍珠玉坠,领带金链,不长的不圆的瓜子脸型,两弯细眉如柳叶,一双大眼睛,清澈透明,碧波荡漾,双眼皮,长睫毛,配上一双美目,另添几分娟秀,粉腮如雪,朱唇微启,露出一排洁白的玉齿,低头含笑,两只酒窝飞到腮边,让人神思颠倒。杨广暗想,往昔在父皇的病榻之前,自己好像还从来没有发现眼前的丽人有如此之美,也许是那时自己从来都没有这样正面仔细端祥的原故,也许是那时的宣华夫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装粉过。那么,昨天,同样在这金凤殿里,于匆匆行色之间搂抱着宣华夫人在鼻息相嗅之间,自己也仿佛没有发现宣华夫人有如此绝艳之色。杨广陶醉了,时间在无声中流逝,寂静的大殿里,杨广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夫人。”一名宫女的呼叫,打破了沉默,宣华夫人抬起头来,见那宫女朝自己挤挤眼,又努努嘴。原来,宫女们见杨广和宣华夫人都干坐着不言语,她们为这种尴尬而着急,才向宣华夫人示意,这也让她找到了说话的引子。宣华夫人说:“臣妾身边这些宫女都擅长歌舞,知道皇上有些爱好,就想在皇上面前显示显示,只是先皇甫丧,陛下重孝在身,恐怕不便”“嗯,这个……”杨广这才收回自己的思绪,想了想说:“既然夫人与众宫女如此盛情,朕也不便推辞,在私室之内可以不拘大礼,如果唱歌,就为朕唱一首曹孟德的《短歌行》吧!”这时候,一名宫女在杨广和宣华夫人面前摆好了酒菜,刚甄满一杯酒,一队宫女鱼贯而出,在殿堂里翩翩起舞,齐声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脯,天下归心。一轮明月挂在天街,初秋的山风时而拂过金凤殿门,给人以夜凉如水,清爽宜人的感觉。杨广喝着美酒,欣赏着宫女的歌舞,很快已是微醺,歌中所言述的也正合他的情怀,因而使他的情绪在烈酒与歌舞的作用下逐渐高涨。叹人生之短暂,惟有靠杜康酒来消解忧虑,这种悲凉的情调,正表达出杨广并未敢忘父丧的心境。而广招贤才以帮助建功立业,使天下归心的慷慨之词,更激起了他的勃勃雄心,杨广又喝干了一杯酒,深有感慨地对宣华夫人说,“父皇在世时就立下宏愿,区宁一家,烟火万里,百姓安居,四夷宾服,夫人,既然朕已即位,就当不负天下,朕要像秦皇汉武那样,建千秋伟业,创万代功勋。”宣华夫人不禁想起文帝在世时常常对杨广的赞扬……喝罢酒,也听过了歌,杨广站起身“天不早了,夫人早些休息,朕要回大宝侧殿了。”宣华夫人一听就知道杨广是在作戏,她知道,皇上既然来了,就打算在这里过夜。他之所以故作姿态,不过是为了一个面子,再就是要试探一下自己是否心诚。事到如今,如果自己再忸怩作态,就有点太不知趣了。于是,宣华夫人双膝跪地,用一种真切的语气肯求道:“臣妾奏请陛下留宿金凤殿,恩准由臣妾侍寝。”几位宫女也一同跪下来,异口同声地挽留皇上。这正是杨广预想的效果,他又摆出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说“既然是夫人挽留,朕今夜就留宿金凤殿了,”说着,扶起宣华夫人,两人携手走进寝殿卧室,宫女们随即关严了房门。公元605年,杨广颁诏,改元大业,以示建树丰功伟业的雄心,隋二世杨广就是大业皇帝即隋炀帝。紧接着,炀帝册封萧妃为皇后,十月,炀帝为文帝举行葬礼,与此同时在东京洛阳,与新皇宫几乎同时竣工的就是显仁宫和西苑。显仁宫建在洛阳西南数十里的寿安,南连洛水支流皂涧,北抵洛河此岸,方圆十里,由大将军宇文恺和内史舍人封德彝监造。西苑在显仁宫西面,与显仁宫相辅相成,浑然一体,占地二百多里。当初大业皇帝杨广要决意迁都洛阳,新建皇城的时候,就萌生了修建显仁宫和西苑的念头,尤其是西苑。自从住进了西苑后,宣华夫人的心境真的敞亮多了,这里的湖水,假山曲堤,岸柳都与江南风景大同小异。就连西苑里的风,也比外面的风柔和,这是水多的缘故,金凤院中馆舍,回廊,拱门,天井,白墙黑瓦,翠竹掩映,与建康一带的庄园相差无几。最让宣华夫人欣赏的是,金凤院里的二十位姑娘,也都是从江南地方采选而来的,她们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与北方女子不同,吴语呢喃,乡音浓浓,使宣华夫人倍感亲切和温暖,的确缓释了许多忧郁和思乡之情。宣华夫人(4)她非常感激善解人意的大业皇帝,让自己住到这里,而且,大运河已经开挖了,西苑附近便是这运河北端的源头,等这河挖通了,从这里登船回江南,要比从长安赶来方便多了,江南,魂牵梦萦的故乡,正在一步步向眼前走近。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宣华夫人带了几个院里的侍女,驾着轻车,游荡在西苑中。十六院的院门都是西向而开,从内海引来的渠水潺潺的流过,渠边垂柳轻摇,枝条拂肩,不陪侍君王的时候,自己就是主人,宣华夫人显得轻松自在,西苑宽广无垠,一眼望不到边,不像皇城里,四周是高高的宫墙,抬头只能看到方方正正的一块天空。轻车驰骋,微风扑面,宣华夫人边走边玩,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很远,抬眼看看,前面就是西苑的围墙,渠堤之上可以望见墙外的田畴,田野上,一群农夫正在忙碌,他们一边劳作,一边唱歌:挖河开河,百万离索,美人思故乡,君王游兴多。歌声里饱含着艾怨,随风飘来,宣华夫人听得清清楚楚,一阵愁恨郁闷陡然袭上心来,令她游兴全无。早在长安的时候,就有一些闲言碎语传到她的耳朵里,说是有一位叫薛道衡的大臣当面劝谏皇上,不该为了美姬爱妃乡愁游兴,而征发百万民夫大修运河。宣华夫人当时觉得非常委屈,我思念江南故土不假,可又何曾为此请求皇上开挖运河的,皇上打算开挖运河并非始自今日,早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在心中酿造,不过未对外人声张而已。再说,朝臣百姓只认为开挖运河是为皇上游玩,哪能看透皇上为天下谋福利的雄心大志。几句闲语引起的委屈,思虑一阵也就过去了。皇上的每次决策,总会有大臣劝谏,这也算不上是坏事。可没想到薛道衡的说法流传到民间,百姓们竟把它编作歌谣来唱了,百万民众背井离乡到运河工地服役,这劳民伤财之举起因于我宣华夫人,这个千古骂名不是一个柔弱女子所能承担得起的,不论她是农妇还是皇妃。皇上啊,你何必去挖那条大河,真的是为我回乡之便么,如果真的是这样,宣华夫人宁可今生今世永不还乡。秦始皇南修五岭,北修万里长城,落了个暴戾昏君的骂名。尽管今天的人们说起长城,看到长城时,无不为它绵延万里的雄伟壮观而惊叹,而称颂不已,但这惊叹和称颂都跟秦始皇没有关系了。以此类推,将来人们乘船穿梭于运河之中,或步行徜徉于岸柳之下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想到你大业皇帝呢?你还能以一时之功而千秋不朽吗?宣华夫人只觉得头晕胸闷,浑身无力,便吩咐侍从调转车子返回金凤院。夕阳西坠,宣华夫人慵懒的倚在床上,百无聊赖,黄昏的沉没暮色笼罩着她的身心,处在这种氛围的女人,最容易回想起自己拥有过的幸福时光。当年身为帝王之妹,皇家公主,多么荣华富贵,威势显赫,长江之南,华夏神州的半壁江山统归陈国,在这半壁江山里子民都听从陈氏召唤。凭眺烟雨楼台,静听渔舟唱晚,那感觉,那心境,如醉如痴,飘飘若仙。没想到一觉醒来,国家倾覆,自己与哥哥、姐姐都成了亡国奴,沦为大隋臣虐,往昔的威严与荣华富贵已成为过眼烟云。每每回想起来,总免不了无限感伤。深沉的感伤,使宣华夫人不自觉地吟咏起宫里流行颇广的一段宫词:红颜几许,玉貌须臾,一朝花落,白发难除,明年后岁,谁有谁无?宣华夫人自言自语地吟咏着,不知不觉竟哽咽起来了。过去,虽然同为大隋臣虐,兄妹三人毕竟还是同在长安,承蒙皇上恩典,每逢假日节令,兄妹们都会聚在一块儿,叙谈叙谈。谁知才一年多光景,姐姐与姐夫破镜重圆,再续夫妻之缘,哥哥忧郁而亡,只敝下自己一个人经受着孤寂愁怅的煎熬。宣华夫人正独自哀伤抹泪,一位侍女跑进来报“夫人,皇上游西苑,自内海乘龙舟,沿长渠到金凤院来了。宣华夫人动也没动,问道“长渠沿岸共有十六院,你怎么知道皇上龙船是专乘奔金凤院来的?“哎呀,夫人,这还有错。”侍女急了,手指着院外渠岸,“人家十五院的夫人都在门口摆了香案果品,盛装接驾,可是皇上哪个院都没有去,龙船在金凤院这边的岸边停下,皇上已经离船登岸了,上了銮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