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有一圜丘为三层汉白玉石坊,北有皇穹宇和回音壁,迎面一大殿,镏金宝顶三重飞檐,高约百尺,直指苍穹,中央四根盘龙圆柱,代表春夏秋冬,外圈另有两排十二根柱,代表一年十二个月和一日十二时辰。又是九声炮响,文帝和独孤皇后登上高阙,只见阙基三层,汉白玉所筑,晶莹碧透,顶端为蓝色琉璃瓦,高耸入云。阙面为圆锥,围墙北圆南方,蕴含“天圆地方”之义,阙上还有铜凤凰,相传这是汉武帝与仙人相聚的地方。文帝龙行虎步,走至香案,手执柱香,跪地对天行礼。身后便是独孤皇后,晋王杨广,萧妃以及满朝文武大臣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均行三跪九叩之礼,山呼万岁。宣诏大臣手捧诏书,布告天下,宣布晋王杨广即日完婚,萧氏女正式册立为王妃。礼毕,皇上的辇驾以及晋王及王妃的轿子回宫,通向未央宫的大街上又是遮天蔽日。蜜月过后,晋王杨广就带着萧王妃回任所晋州。这天,萧妃独自呆在王府后阁,她没让婢女陪伴,一个人图得清静。晋王带一队人马进山打猎去了,这是恩师王韶的主意。这一阵子,王韶老头儿情绪格外高涨,从长安回到晋阳并州好些日子了,他还是一天到晚乐呵呵的。那次自塞外胜利归来,陛下在嘉奖晋王的同时,又郑重地说道:晋王有所成就,多亏了子相辅佐之功。陛下褒奖自己,谁能不喜出望外,受宠若惊。人这一辈子就是活个脸面吗,这脸面是陛下赏赐的,也是晋王不负苦心给自己争来的。回到并州这些天,王韶对晋王的约束宽松了许多,这是因为晋王已娶妻室,长大成人了。对大人的管束教诲再惯用过去的那一套显然是不妥的,大人更爱面子,而且,从此以后,王韶还要顾及到两个大人的面子,晋王和王妃。管束略有宽松的另一个原因,是王韶觉得晋王这些日子也确实辛苦劳累得很,他很想陪晋王到外面去游玩游玩,散散心。但是,挑唆晋王游玩散心显然又不甚妥当。思来想去,王韶终于有一个十分恰当的理由,他说,大王,此次回京完婚,在京师逗留,屈指算来已两月有余了,大王还为国事操劳绞尽脑汁,当然这也是责无旁贷的,但身为藩王也不可顾此失彼,荒废了骑射之功。初为晋王妃(2)杨广听了,点头称道:“是啊,好久没练弓射之法了。”“依老臣之见,请大王率一队人马到山林中演练骑射,老臣也极愿随从。”王韶的这番话,说到杨广心坎上去了。他高兴地说:“好极了,这样既演练骑射,又不费钱财弄得一些野羊山兔来犒劳犒劳,还不违背父皇和母后倡导的节俭规则,真是一举两得,好极了。”当下便召唤人马,装备刀枪弓箭,浩浩荡荡开进山里去了。从自己被接到长安这几年,再到与晋王完婚一道回到并州,这么多日子里,萧妃感到惟有今天最得安闲。从踏进长安城那一天起,自己的心中就一直有一丝牵挂,虽然那时还小,不懂得男女之情,只是朦朦胧胧知道自己是晋王的妻子,是妻子就该有惦记丈夫的心。眼下,初为王妃的那些惊恐、兴奋和新奇都已经逝去,一切又回归平静,但这种平淡与那日复一日地洗衣服做饭,饲养鹅、鸭的平淡大不一样,这是一种闲散清淡的平淡,是一种身在高处的平淡。舅舅常对她说起富贵人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不正是这样吗!虽说萧妃已渐渐地习惯了这种富贵日子,却也还时常记起乡野茅舍间的那些光景。黄昏时分,攀缘在竹篱笆上的牵牛花闭锁了一个个粉紫色的喇叭,簇拥在窗下的晚饭花正在开放。晚霞清风里,吃过了南瓜粥饭,舅妈便坐在小竹登上,腿上放一个青竹笸箩,就着昏黄如豆的灯光,做着她那似乎一辈子都做不完的针线活,一边听着丈夫与养女齐声念着,“关关睢鸠,在河之洲。”念到高兴处,舅舅会打趣地跟舅妈说:“嗨,咱们的女儿日后定会让不少君子寤寐求之呢。”此时想起来,萧妃的双颊还似有些发烫,那时候并不完全懂得舅舅的意思,还随着他呵呵地傻笑呢?萧妃又在竹笈中翻捡出那册书,放在桌上默默地诵读,“羔羊之皮,素丝五色,退食自公,委蛇委蛇。……”咣一声,窗户被撞开了,一股强风扑了进来,将书页哗哗翻着。萧妃急忙起身去关窗,这才发现天色大变,真可谓天有不测风云。清晨,晋王带着人马出发时还是朗云晴空,午饭那会儿还是艳阳高照。没过一个时辰,天就阴沉下来了,不多时,天地间犹如傍晚时分那么昏暗,随着一道闪电的光亮,一声响雷掠过,铜钱大的雨点便噼噼啪啪地倾泻下来。瞬息之间,四面八方哗哗地响成一片。萧妃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她关好窗户,走到门外的廊檐下,肩头轻轻靠上廊柱,两眼直愣愣地盯着看不见缝隙的雨滴。只见天空白花花的一片,萧妃心里焦急,晋王他一定遇雨淋了。山林之中到哪里去躲避,若是走在返回的途中,纵然遇到三两间茅棚,也容纳不下那么多人马。王韶你这老头儿,怎么偏在今天让晋王去演练骑射呢?唉,真是的!青石阶上溅起的雨水打湿了萧妃的鞋袜。又一阵风吹过,她不由得两肩一颤,感到了一丝凉意,便走回房内,在桌旁坐下来,眼睛还一直望着窗外。渐渐地,倾盆大雨已经过去,天色稍稍明亮了一点,可是密若麻线一样的雨线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不停。萧妃用一只手支起下额,呆呆地坐着,直到婢女捧送上一盏灯来。就在此时,听得前庭有人叫道:“大王回来了!”萧妃赶忙站起往门口奔去,还未挪步就见晋王杨广弓着腰一头撞了进来。杨广双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朗声大笑道:“哈哈,野羊毛没见着一根,却让天公洗了个澡。”说话之间,脚下已淌下了一湾水来,萧妃赶紧拿出干净衣服,说:“还笑呢,快换上衣服,小心着凉!”看着晋王擦干身子,换了衣服,萧妃又问:“怎么就没想到带件油布衣?”“谁说没带?”杨广答道:“兵尉给我带了油布衣去的。不过,你想,那么多人马都淋雨,还有恩师在一旁,我怎能一个人穿那油布衣呢?”萧妃心头一热,都说晋王仁孝贤俭,今天她又一次亲身领略到了,遂对杨广说:“我去叫人煮些姜汤给你喝,驱驱寒气。”杨广嘱咐道:“让厨士多煮一些,给今天淋了雨的将士们都喝上一碗。”很快,姜汤煮好,萧妃没用婢女,亲手托盘将一大碗姜汤端了来,放在杨广面前,她轻轻叹息一声,心疼而又动情地说:“为了与士兵同甘共苦,自己也淋成这个样子,你这个晋王啊,怪不得朝野上下都夸你哩!”杨广淡淡一笑:“这阵子我听到溢美之词已经够多了,爱妃也来取笑我。”“哪个敢取笑大王,我说的全是心里话。”“唉,说仁孝也好,夸干练也罢,还不都是父皇教诲,恩师督导之功吗,我不过是用心练习而已。”“也不尽在教诲督导,还在自己品德天性。”顿了顿,萧妃又说:“同样是父皇教诲,同样有贤能辅佐,皇太子不还是……”“咳!”杨广打断她的话:“不可随意议论太子。”萧妃知道言语有失,脸色忽地红了,自愧地笑了笑。杨广捧起姜汤,送往嘴边的时候,眼光倏的闪了一下,双手将汤碗送回桌上。沉思了片刻之后,像是对萧妃,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说:“你说,自古以来,为什么皇位非要传给长子不可呢?”初为晋王妃(3)萧妃微微一怔,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那老乞丐“母仪天下,命带桃花”的声音。金陵邑是在秦始皇十七年改秣陵县的,三国时候,吴国大帝孙权在此建都,并改秣陵为建业。晋灭吴之后,把秣陵的名字又改了回来。到了晋愍帝建兴元年,又将秣陵改为建康。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浩浩长江翻滚着波涛在建康自北向东奔涌而去,伴随着千年不息的滔滔江水,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霜打磨,建康也繁衍成了一座繁华的大都市。如今,建康是陈国的国都。开皇八年(公元588年)三月,隋文帝杨坚颁布诏书,下令讨伐陈国。杨坚放眼眺望,他仿佛已经看到大隋的旗帜在建康城头猎猎招展,亡国之君的陈后主匍匐于自己的脚下,江南百姓欢呼雀跃,颔手称庆。他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已经八年了。八年里,他曾担心隋朝刚立,国基不稳,今天,国力强盛,百姓富足,伐陈所需绰绰有余。八年里,他曾忧虑突厥频扰,北疆不宁,自晋王北上之后,该打的打了,该笼络的笼络了,自此突厥各部很是驯服,北疆边陲也就各自安宁了。八年里,他还需不时地分出精力去安抚江南那小小的梁国,处处预备稍有不慎反会给陈朝增加了力量,而今也大可不必了,萧岿已死,萧琮即位,去年,文帝诏令萧琮率百官入朝,他当然不敢违抗。萧琮领着文武百官同几百人到了长安,隋军随即便驻进了江陵。文帝封了萧琮一个莒国公,同时下诏废梁国,这样,兵不血刀,小小的梁国便销声匿迹了。天时地利都向隋文帝表明,剿灭陈朝,一统江南的大业可以开始了,目前首要的事情是:谁来担当这次南征平陈的统帅。对于这件事,杨坚心里的盘算已有些时日了,他看中的人选就是晋王杨广,几年前,他命杨广晋王出塞援助沙钵略可汗,就是有意锻炼和检验晋王的谋略才干,果然不负重托,赢得朝野一片赞誉。之后不久,文帝又让晋王进京,兼任雍州牧,掌管京师一带事务。一年多了,晋王在雍州牧任上稳健干练,仁和公允而颇得欢声。最使文帝得意的是,晋王的清廉节俭之美德。去年夏天的一个黄昏,文帝忽然提出要偕同独孤皇后去晋王的府上看看,这当然是一次事先不作张扬的视察,其结果令文帝深感欣慰。晋王府里里外外不见丝毫奢华的装饰点缀,窗棂上糊的是白纸,门楣上垂着百姓家常见的竹帘,床榻上的帐幔素雅洁净,墙角处堆放着几件琴瑟琵琶,蒙着厚厚的灰尘,弦也断了几根,显然是好久没有弹过了。最令独孤皇后高兴和放心的是,晋王府里除了萧妃,竟没有见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后阁使役的婢女全是一些老妇人,打扮得朴素庄重,独孤皇后最忌恨男人不敬爱原配发妻,而一味宠爱那些孤媚妖娆的后纳之妾。天色将晚,杨广与萧妃奏请父皇母后屈尊共进晚餐,文帝顺口开了句玩笑:“你们有什么美味给朕吃的?”萧妃面有难色地答道:“不知父皇母后驾临,未及准备,只有府上平常用的瓜豆蔬菜。”文帝大喜,即命随身侍从速于宫中拿一些鱼肉,还带来酒作为给晋王的赏赐。那天晚上回宫之后,独孤皇后对文帝大发了一通感慨:“几个皇子中惟有广儿难得啊,太子勇要学学广儿就好啦,听说在东宫,勇儿根本不和元妃住在一起,整天与那个云氏厮混,成什么样子!”文帝听了并不作声。独孤皇后继续唠叨:“广儿多么体恤别人,宁肯与部下一块儿淋雨,也不愿自己穿油布衣,太子他能做到吗?”晋王的美善德行文帝已听说,心里自然高兴,可此刻他有点烦,烦的是皇后的这些话分明是在说立杨勇太子有些不当嘛。他也烦太子,烦他不成器,恨铁不成钢。但文帝不能再顺着皇后说下去,那样无异火上浇油。他只是说:“按广儿德行才干,日后必将担当大任。朕是说过,将来太子即位之后,也必须靠广儿和几位兄弟相帮,大隋江山社稷才能牢固呀。”这些话是皇后愿意听的。现在,文帝觉得是托大任于晋王的时候了,他要让杨广做平定陈国的统帅,独孤皇后得知此事,对文帝说,陛下的心思与臣妾不谋而合。开皇八年十月,文帝下旨设淮南行台尚书省于寿春,命晋王杨广为行台尚书令,总揽筹划伐陈事宜。晋王杨广又要远离京都,去寿春赴任了。这天晚上,萧妃没有一丝睡意,嫁给晋王这几年来,这是第一次与他分离。而且,这一别是两三个月,还是一年半载都很难预料。此时萧妃的心里,感到空落落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忧虑担心,还是依依不舍,都有,却又不全是。想着要说点什么,一时又不知从哪里说起,只好埋头翻箱倒柜,为丈夫收拾行囊。杨广也觉得有许多话要对萧妃说,但见她在屋里来来去去地忙碌,也不愿耽误她,就叫来柳惠给萧妃帮忙。柳惠是独孤皇后专为萧妃挑选的贴身侍从,来晋王府一年有余。自从那次文帝皇后驾临晋王府以后,独孤皇后对萧妃愈加赏识和体恤。萧妃进宫几年呆在皇后身边,已情同母女,对萧妃有了一层母爱的成份,她想到萧妃是江南女子,身边要有个习俗相同的人伺候才妥当,不仅仅是在吃饭穿衣上懂得照顾,遇有闲闷之时说说话,也能说到一块儿去。有了一份乡情,一定会显得更亲近一些。独孤皇后想到莒国公萧琮,就差人去莒国公那里选了十几个萧琮自梁国入朝时带来的宫女。最终是柳惠被皇后选中,就来到萧妃身边。初为晋王妃(4)说来凑巧,这柳惠与萧妃也算是有缘份。她与萧妃竟是同乡,柳惠的家与萧妃舅张轲的那个村庄只一河之隔,相距不过五里地。只是柳惠早几年就随父亲到江陵城里谋生,离开了家乡,后来又得到一个在皇宫里当差的亲戚的帮助做了宫女。柳惠大萧妃三岁,自幼丧母。她文静大方,虽不识文断字,更不会填词作赋,但在性情上与萧妃多有近似之处。萧妃自入宫以来,久不见江南同乡,见了柳惠竟如遇见亲人般,加上柳惠手脚勤快,与萧妃也很谈得来,萧妃待她如同亲人,呼她柳姐。开始时,柳惠听萧妃这么称呼自己,这可是要命的事,玩笑不得。萧妃来了乡间女子的泼辣任性,偏要叫:柳姐,柳姐。柳惠无奈,只好约定只在后阁内使用这个称谓,出了后阁可万万使不得。杨广见二人忙碌得差不多了,对柳惠说:“阿惠,本王这次受陛下重托南下平陈,可不是三天两日就能回来的,我走之后,你定要细心照料王妃才是。”柳惠低头躬身答道:“大王尽管放心,我会服侍好王妃的。”杨广瞥了一眼窗外,又道:“天气说冷就冷了,你要记住为王妃备好添加衣裳,饮食起居之事更需要细心。阿惠,等我回来的时候,若要看见王妃饿瘦了,病倒了,可是要拿你问罪的呀。”柳惠知道,晋王玩笑之中怀有叮嘱,也笑笑道:“大王,凡由我服侍的事情定不会有什么差错,只是……”“只是什么?”“只是,”柳惠斜了一眼萧妃:“只是王妃若思念大王之心过重,吃不香,睡不宁,这样的闪失大王可不能怪罪于我呀。”“哈哈……”杨广一阵朗笑。萧妃也粉面含羞,红霞飞上香腮,向柳惠嗔怪道:“去,什么时候学会了油嘴滑舌!”柳惠双手掩面也呵呵地笑了起来,说:“天不早了,大王和王妃还有什么吩咐吗?”萧妃道:“没什么事了,你忙碌了一天,也早些休息吧。”柳惠应喏,退了出去。杨广走向萧妃,伸开臂膀拥揽着她的双肩,与她同在床沿边坐下,问道:“爱妃困倦了吧?”萧妃摇了摇头,将脸颊贴在杨广胸前说:“不困倦,只想与大王多说一会儿话。”“也好。”杨广说着,将萧妃拥得更紧了:“天亮以后我就要启程去寿春了,有几件事想再叮嘱爱妃几句。”萧妃听杨广有要事说,便抬起头来,注视着杨广说:“大王有事尽管吩咐,我定会记在心里。”杨广点了点头道:“此番远征南陈,心中自然不免时时牵挂爱妃,但有柳惠在你身边服侍,我也就放心多了,爱妃与柳惠情同姐妹,不分彼此实在是难能可贵。不过你们二人在说笑时,最好不要提及梁国怎样,萧帝如何,以防隔墙有耳,造成误会,节外生枝。爱妃毕竟是梁帝之女,梁国也已经没有了。”萧妃听了,不禁神情有些暗然,还是默默地点点头。柳惠来到晋王府,萧妃有了同乡知音,二人在谈笑中不免时常提及家乡的风物,氤氲的村落,清澈的河水,碧绿的竹林,不一而足。柳惠曾是梁国宫女,在宫中几年常常见到萧妃的父母,兄弟姐姐,耳闻目睹了许多梁朝皇室间的趣事,自然就与萧妃不时提起,萧妃有时也觉得新奇,听得津津有味,时而开怀大笑,拍手叫好。杨广看在眼里,几次想劝诫她,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除此之外,杨广也想到只要自己在爱妃身边,纵然她言语稍有些出格也无大碍,没有人敢怎么样,然而今晚他就必须要说几句了,因为他明天就要离开京都。萧妃又微微抬起头说:“谢谢大王为妾妃想得周全,我都记在心里,一定改过。”“唉,你我之间无改过可言,就是怕别人误会,生出无端枝节来。”杨广又道:“另外,我走之后,父皇母后那边定会常遣人过来问暖问寒的,这是对咱们的关爱,记住,无论来的是官还是仆从,全都要躬身迎送,盛情款待,切不可因尊卑之分而冷遇怠慢了任何一个人。要知道,凡是来者,都是父皇和母后身边的人啊。”如果说,此前萧妃对晋王的为人处事,才识谋略是推崇赞赏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她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她觉得晋王不仅为人心胸豁达,而且处事无微不至,这样的男人实在不多。萧妃动情的依偎在杨广怀里,不无自豪地说:“过去,妾妃以为自己读了几卷书,也算是有学问的人了。伴随大王几年,才渐渐地看到自己的卑微渺小,今日才更加醒悟到,在妾妃身边就有学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圣贤经卷,这圣贤经卷就是我的夫君。”杨广不以为然地笑笑:“你看你,又说到哪里去了,我知道爱妃知书达理,处事很是得体,明天要出征远行,跟爱妃多啰嗦几句罢了,你反而跟我虚言起来了。不过,说千道万还是那句话,身处京城,不比去藩为王,在父皇和母后的眼皮底下,时时处处还是更加谨慎些好。”萧妃忽然记起来了,这句话在离开并州前往京城赴雍州任的时候,晋王就及其郑重地说过。直到去年夏天,父皇母后驾临晋王府之后,萧妃才逐渐懂得杨广所说的,处处谨慎之中包含了哪些内容,她明白了,为什么在离开并州的时候,晋王将府中年轻貌美的婢女全都打发回家,把绸缎账幔、华丽陈设悉数赠与了并州几位下官。她也明白了,为什么来到京城之后王府上再不见了乐师,为什么那些断弦尘封的琴瑟搁置在墙角无人理会。晋王有远见,他是对的。谋废太子(1)“不是跟你开玩笑。”杨广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说,“这一夜我都在想,怎样才能让你做皇后。”萧妃一下子从杨广的怀里挣脱出来:“那……那么……大王是真的想……”时光如白驹过隙,平陈之后转眼间十年过去了,晋王杨广在扬州总管任上也度过了十年光阴。晋王杨广本来就对这片水乡泽国有些依恋之情。因为在他心灵深处那蓄存已久的的希望似乎还很遥远,甚至还可以说很渺茫。既然是这样,那就不如暂且不想。而就在这时候,杨广听到了最近在皇宫里发生的几件事,确切地说是有关皇太子的几件事,让他久存心底的希望之星又开始渐渐地明朗起来,就在那一瞬打消了久居南国的念头,他看到自己的宏图大业是在北方,在长安,在森严而又辉煌的皇城里面。在总管府的众多属官里,杨广对张衡甚为信任。张衡幼怀志向,才思敏捷。他十五岁入太学授业。开皇初年,被文帝拜方司门侍郎。杨广出藩并州时,张衡即拜放并州总管掾,后来又随扬广来到广陵,成了扬州总管掾,许多年来一直跟随杨广,既是晋王的属员,更是他的密友。就在杨广调任扬州总管的时候,文帝曾有旨意,特允许他每年进京朝见一次。这样一来可以让他专心做好扬州任上的事情,二来又免去了有事必朝的千里迢迢劳顿之苦。杨广对父皇的关爱和用心甚为感激。但作为崇高仁孝的晋王,每逢重要节令和岁末年终,他都要派官员带上许多南国的丝绸珍宝及各贵特产,进京问候一下父皇母后和文武大臣。而每每担此重任的官员就是总管掾张衡。这年岁末,即开皇十八年的年末,张衡又一次为晋王完成了进京朝贡皇上皇后和文武百官的使命,回到了广陵。以往张衡自京城回到扬州总管府上复命时,总是与晋王说一些皇上皇后的身体起居,以及文武大臣收到礼物之后,对晋王感谢赞扬之类的事。而这一回见到晋王,行礼问安之后,张衡却选了一个新的话题。也许,张衡早已知道晋王对此话题更有兴趣。他说:“大王,依下官之见,你应该尽快早作准备,去京都朝见皇上皇后。”“哦?”杨广心里诧异。他没想到张衡会开门见山地说到朝见一事,因为他每年进京朝见都是在五六月间的暮春初夏时节。那时候北方的严冬已经过去,而炎夏的酷暑和秋天的大风尚未来临,是最适宜北上的时候。久而久之,已成惯例,张衡更该知道。杨广问道:“总管掾,此次进京,莫不是听到了什么关于本王不利的消息?”张衡微微一笑:“大王,这回你可说错了。正好相反,这次下官进京,所听到的都是对您有利的消息。”“噢,真的吗?”杨广内心有些激动,“总管掾都听到了什么情况?”张衡收敛了笑容,压低了声音说:“朝中文武都纷纷传言,皇帝陛下已对皇太子失去宠信。甚至有人猜测陛下正在思谋着另立……”杨广摆摆手,止住了张衡后面的话,说:“事关大隋基业,你我都不可胡乱猜测。”张衡但知言语有失,忙低头称是。杨广又说,“凡事无风不起浪,你听到的那些纷纷扬扬的传言,一定是由什么事情引起的吧?”“正是如此。”张衡答道。接着,他向杨广讲述了这么一件事。依据惯例,每逢冬至,朝中百官都要入宫朝贺皇上,进献贺礼。这年的冬至,文武百官朝贺之后,又结队去了太子宫。皇太子杨勇身着礼服,大陈乐队,在东宫外热热闹闹地迎接百官,仪式非常隆重。这事传到文帝杨坚那里,龙颜大为不悦。第二天早朝,文帝面对群臣正色道:“昨日冬至节,朕听说百官相率朝见东宫,不知道这是遵循的哪朝规制礼仪?”殿下一时无人应答。少顷,尚书仆射高熲出列奏道:“陛下,百官去东宫应为祝贺,不应用朝见一词。”“是吗?”文帝冷冷地反问道,心中不免有些反感。他认为殿下群臣之中,无论是谁出来为杨勇说话都情有可原,惟独你高熲不该出头。因为高熲的儿子已娶了太子的女儿,两人就是儿女亲家。看来高熲是自恃功高权重,竟连这些嫌疑都不顾忌了。文帝想,既然你无所顾忌,朕也就不给你留面子了。于是说道:“既然是节日祝贺,按常理应该是三三两两,至多也不过十个八个的相随同行,而且是陆陆继继,你来我去,随便哪个时辰都行,为什么百官同时集合起来列队同行?是有人征召,还是巧合?为什么太子还身穿礼服,鼓乐喧天地迎接百官?这又是哪国的礼制?”皇上这连串的发问,殿下群臣鸦雀无声。文帝故意停顿了一会儿,观察了一眼殿下群臣面色,一个个都诚惶诚恐的样子,高熲也耸了一下眼皮。于是他提高了嗓音,大声说道:“自古以来,朝纲礼制等级森严,上下内外有别,君王臣属才不至于混淆。太子勇虽然将继承大位,但目前仍是朕的臣子。正冬节令,文武百官列行朝贺东宫,不合朝廷典章制度,应当立即停止。下不为例,如有违者,一律按谋反问罪。那时候,朕就不管他与太子有何关系了。”群臣听得明白,这最后一句显然是有所指。接着,文帝又道:“当然,擅以礼乐迎接百官是太子之过,朕自然不免追问教训的……”谋废太子(2)听了张衡的讲述,杨广沉呤半响,心中暗暗思忖:依父皇的脾气看来,对于太子已不是有些不信任,而是心中早已有了猜忌。他自思自叹着说:“唉,单就这件事而论,太子也是做得有些过分了,其实对他自己也不利,比如高熲……”“大王说得很对。”张衡接过话茬,“乐队受贺一事过了没几天,陛下传旨,挑选宗卫侍官充实皇宫禁卫,一下子就从东宫禁卫中选了一批精悍校尉。这回又是高熲急急奏道:”若皇宫尽选取强者,恐怕会使东宫禁卫力量太弱了。‘陛下一听更是恼火,说:“朕随时行动,禁卫必须雄毅。太子毓德东宫,左右何须强武?’几句话便把尚书左仆射呛得额头冒汗,垂头丧气地退下。大王您想,这怎能不让人猜疑太子与高熲大人串通一气呢?”杨广一拍大腿,似有感慨地说:“唉,这个高熲,怎么这么不看眼色。他果真以为功高可以震主吗?嗨,总管掾,刚才说的这些事,与你开始提到的要本王进京相见又有什么关系?”“哈哈哈……”张衡笑道:“大王一世聪颖,不要假装糊涂,还非要下官说出来吗?”杨广仍然是摇了摇头。“大王,依下官之见,若皇帝陛下真的思谋废立之事,那最有希望立为太子的就是———”张衡说着,伸出右手的食指指了指杨广。杨广慌忙伸手将他的手指按下,说:“太子废立是大事,只有父皇可以言说,除此以外,任何人都不可以胡乱猜测。”张衡道:“这些道理下官自然明白。不过大王,人生之中要成就几件大事,就要有成大事的时机。机遇到了,立刻伸手抓住,事就成了。若稍有疏忽犹豫,时机错过了,就会一去不复返。下官以为,目前正是该大王伸手去抓一抓试一试的时候。”杨广觉得,张衡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好似火镰敲击火石迸发出的一簇簇火星直射自己的胸膛。腹内仿佛有一堆干柴,哪怕有一点火星溅上去,定会燃起熊熊烈火。杨广明白,这烈火一旦燃烧起来,是会烧塌苍穹的。所以他一直躲闪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闪,或许这是人的一种本能。于是他对张衡说道:“咱们俩今天说的话绝不能再和任何人提起!”张衡点头道:“大王尽管放心。下官跟随大王多年,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自己心中还是有数的。”张衡的确心中有数,因为他早已看出了杨广心中想着什么。这一夜,杨广辗转反侧,没有丝毫的睡意,心里似有一股激流在奔腾汹涌。他分明感觉到,自己胸中那堆干柴已经点燃了,火苗上窜,直燎得他喉干舌焦。反正是睡不着,杨广索性坐了起来,拉过一条棉被围在身上。萧妃也睁开了眼睛。其实她也一直没有睡着,听着杨广翻来覆去地折腾,她也似乎有了某种感应。此时见他干脆坐了起来,自己也不想再装睡,禁不住问道:“大王,你今天怎么啦,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吧?”“也没什么事,就是睡不着。”黑暗中,杨广淡淡地答道。萧妃掀开被子,披衣下床,摸索着点燃了一盏灯,又回到床上陪杨广坐着。昏暗的灯光里,她看到丈夫脸上那凝重、痴迷,似乎还夹杂着内心难以掩盖的激动。她故意试探着问道:“要不,我去叫柳惠过来……”“唉!看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杨广打断萧妃的话,说“在你们女人眼里,男人到了夜晚除了寻床弟之事就再没有什么可想了,对吗?”萧妃摇摇头道:“大王可真是冤枉妾妃了。我是见大王满腹心事又不想对妾妃讲,所以……唉!”杨广笑了:“爱妃的眼力不错。我不是不想对你讲,是怕把心里想的事讲出来,惊得爱妃更无法入睡!”萧妃秋波盈盈,冲杨广浅浅一笑道:“妾妃随大王这么多年,虽没见过什么排山倒海的阵势,耳闻目睹的事情也不算少了。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事令妾妃惊恐呢?”杨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两眼直盯着萧妃,良久,他突然问道:“爱妃,你想不想做萧皇后?”这下萧妃真的就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瓢凉水,浑身猛地一颤,脸色都灰青了,张口结舌地说:“大王,你,你……”“哈哈哈……”杨广见她这副模样,高兴地大笑起来,展开披在身上的棉被,将她裹进来,说,:“刚才还说没有什么能吓倒你,看,只一句话,就把你惊得这副模样!”萧妃难为情地说:“真没想到大王会拿这样的话跟妾妃开玩笑。”“不是跟你开玩笑。”杨广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说,“这一夜我都在想,怎样才能让你做皇后。”萧妃一下子从杨广的怀里挣脱出来:“那……那么……大王是真的想……”“不错,我是想做皇帝,继承父皇的大业!”“那皇太子……”“当然,我得先取得皇太子的地位,才能继承皇位。”“不,不是。我是说,父皇陛下早已立杨勇为太子多年了!”“事在人为,凡事都是可以改变的,所以,我一直在想———”杨广对萧妃讲了张衡在京城里听到的事情,以及要他进京朝见父皇的想法。“我觉得张衡说的有道理,应该去京城里看看。”杨广继续说,“当然,事关天下安危,父皇即使有什么想法,时机不成熟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的。不过,我想可以从母后那里或多或少地听到一些消息,探得点风声。父皇母后号称宫中二圣,有什么大事总是一起商议,拿出决断。再说,父皇能当着朝中群臣严责太子的过失,很有可能还是受到母后的影响。”谋废太子(3)萧妃听了这番话,情绪稍稍有点稳定,她轻轻地说:“妾虽然也生在帝王之家,却自幼生长在乡野民间,见识短浅,更无城府,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妇道人家。幸是天降荣华富贵,我们夫妻也恩爱甜美。妾妃原想,此生能得这般境遇就已满足了。大王这些年来,你做过的事情,无论是对还是错,妾妃从来不阻拦干预。今天这事我也不想多说,只想提醒大王,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定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一定要小心谨慎从事,万万不可轻易将自己的心思流露出来。”杨广心里很是感动,拉过萧妃的手抚摸着:“凡要做大事,都得冒风险的。我也仔细想过,依我晋王才干威望以及对朝廷所作的贡献,都不在皇太子之下,按说继承父皇基业的应该是我晋王,而不是现在的皇太子。对于这一点,我相信朝中文武大臣也不会有异议。可为什么我只是晋王而不是太子。这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啊!这种根深蒂固沿袭了多少年的,不看才干功业而传立宗室的陈章旧制,难道就不该改一改吗?”说着说着,杨广更加激动起来,手都有些颤抖。但他马上意识到了,这样更会增加萧妃心中的不安,于是他又笑了笑说:“不过,请爱妃放心,我要做就会做成功。目前还不是冒险去做的时候。此次进京,我只是先试探一下父皇母后态度而已。”萧妃依然喃喃地问道:“不去试探,行吗?”杨广坚定地摇了摇头,反问道:“爱妃的命相不是母仪天下吗?眼前也只有一步之遥了,为什么不去争取呢?”长安,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晋王杨广带着萧妃又一次回到了京城的晋王府。到京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去皇宫向父皇母后行朝见之礼。仪式很简单,与往常几乎没有两样。晚上,文帝杨坚与独孤皇后在后宫赐宴晋王夫妻,摆满了美酒佳肴的餐桌旁,只坐了父亲、母亲和他们的次子及次子媳妇四个人。这次见到父皇和母后,杨广与萧妃都有一种明显的感觉,那就是:他们都老了!杨广过去从未想到过,人要老起来会这么快。这回他从父皇和母后身上得到了体验。他由一些细微之处观察到了父皇母后不时显出的龙钟之态,心中不禁黯然。杨广与萧妃同时端起酒杯,分别向父皇和母后恭诚的敬了酒,萧妃说道:“父皇母后终日为天下辛苦操劳,才有今天我大隋的国泰民安,国家甚幸,百姓有福。不过臣妾以为,父皇母后的安康长寿,才是国家和百姓的最大幸福。臣妾肯请父皇母后千万要保重龙体。”萧妃的这些话让文帝杨坚十分感动。作为皇上,他每天都会在不同的场合听到许多人异口同声祝福的言词。然而,那些都是必须的礼仪使然,而且那如其说是对自己的祝福,倒不如说是对皇权的赞颂,甚至口是心非者大有人在。文帝杨坚觉得,萧妃此时说这些话就不同了。萧妃自幼失去父爱母爱,九岁入宫与皇后情同母女,仁孝恭顺,她说的是心里话,是一个儿媳对父母的衷心祈愿,因而文帝感动。他微笑着,看着端庄持重的儿媳,说:“儿媳一片仁孝之心难能可贵呀!放心,朕与皇后自然会多加珍重的。不过,自古以来,生老病死在天数,是不可人为的。但是,永保江山社稷长盛不衰却不尽在天道,而是人大有作为的!”杨广颔首微笑道:“父皇说得极有道理。然而,天下任重,国家道远,全由父皇母后担承,长此下去难免劳损身心。儿臣以为,父皇母后无须事必躬亲,可让太子多分担一些……”“哼!”独孤皇后打断了杨广的话,“勇儿?他……”文帝朝独孤皇后举举酒杯,看上去像是邀她一同喝酒,实则是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这些杨广与萧妃都看在眼里。他们都在心里揣测:父皇是不愿让那些不愉快的事破坏了家宴的气氛呢,还是不想让我们夫妻听到由他们亲口说出的对太子不利的话?“广儿,”文帝放下手中的酒杯,和蔼地说:“这些年你在扬州为政一方,上至州县官吏,下到平民百姓,对你的德才都无不称道啊!”“父皇过奖了。扬州所辖州县原本就是我大隋富庶繁华之地,这几年风调雨顺,商旅畅通,更显得诸业蓬勃向荣。说到根本,都是父皇圣恩浩荡,佑护天下政通人和的结果。国家大业隆盛,地方才能随之兴旺。这些年来,无论是在并州还是在扬州,儿臣时时谨记父皇的教诲,凡事无不以克勤克俭,体恤百姓的圣训为指导,从中受益匪浅!至于儿臣本身哪里有什么德能才干,不过属员的夸张而已。”文帝对于杨广的谦虚谨慎非常欣赏,因而更加喜形于色,便道:“朕以为并不尽然。若说下属难免有虚夸的赞颂之辞,那智觊禅师的奏表都是真情实言。”智觊禅师是江南天台寺的禅师,也是南宗禅的始创者和著名领袖,与杨广私交甚深。文帝对佛学禅宗极为推崇,也非常愿意与人切磋议论。这其中有着很深远的根由。佛教是自汉朝由天竺传进中国的。到了魏晋时候,由于天下大乱,张扬大慈大悲的佛教顺遂芸芸众生渴望慈悲安宁的心愿,很快流传兴盛起来。尤其是江南,因为梁朝武帝看破红尘,转入佛门,成了一个在位的和尚皇帝,使得佛教在江南一带格外兴旺。不几年时间,各地建起的寺庙就有四百七八十座。寺庙里整天香火不断,烟雾缭绕。谋废太子(4)在北方,佛门子弟的运道就不太顺畅了。周朝武帝看到,建盖的一座又一座寺庙占了大片的良田,而一批又一批遁入空门的佛教子弟,原本应该是国家军队中的士兵。佛教的昌盛直接侵扰了农耕和国家防务,这可是一个不小的隐患啊。于是,周武帝号令大举灭佛,禁断了佛教。文帝杨坚代周建隋之后,佛教马上时来运转了。杨坚就降生在莲花台下,由智仙尼姑抚养长大。他自幼深受佛门薰陶,沐浴着佛法的恩惠,对佛教有着极深的感情。周武帝禁毁佛教以后,智仙尼姑就身着法衣,隐居在杨坚家中,直至病逝。那时,杨坚已官拜隋州刺吏。更为重要的是,杨坚尚在襁褓之中,智仙尼姑便预言“此儿日后能得天下”,结果真的应验了。他由衷地感谢佛祖的点化。当他登基称帝后,便立即开始报答佛祖恩典:建寺塔,度僧尼,作佛事,写佛经。在文帝的倡导下,佛教在北方又重新兴旺起来。杨广乃至萧妃对佛教的推崇,当然缘于父皇母后。他在上任扬州总管不久,就在广陵的大召寺设下“行僧斋”。隆重地接受了“菩萨戒”。为他受戒的戒师便是专程从天台寺请来的智觊禅师。受戒之后,智觊送给杨广一个法号,“总持菩萨。”在佛门,这不仅仅是一个法号,更是一项了不起的荣誉。自此,杨广与智觊不断有书信来往,讨论佛学经典,交流本人参禅悟道的体念。对佛门有利的事,杨广便觉得义不容辞。智觊曾先后请他做庐山东林寺、顶峰寺和荆州玉泉寺的住持,他都欣然接受。而且还将智觊修建玉泉寺的事上奏父皇。文帝亲书玉泉寺额赐于智觊。由此智凯又与文帝搭上了关系。每逢节令,他都差遣僧人进京朝贡。文帝宫中的一卷《玉泉伽蓝图》就是智觊送上的。智觊还常有奏书报来,刚才文帝对杨广提到的奏章便是不久前刚刚报送来的,而且还是专为颂扬杨广在扬州的政绩而写的。文帝对智觊之言笃信不疑,他更相信做杨州总管的儿子决不会辜负自己。兴致所及,他一边喝酒,一边将智觊的奏书对杨广背诵了几句:“茂绩振于山西,笑声驰江左;管淮海之地,化愚钝之民;今太平之世,路不拾遗……”听着文帝的背诵,独孤皇后自豪地笑了。或许是喝了几杯酒的缘故,她笑得那么光鲜灿烂,神采飞扬。她笑着对杨广说:“广儿,记住你父皇的话,江山社稷长盛不衰尽在人为,咱大隋天下还指望着你哩!”杨广觉得,母后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与其说是鼓励,倒不如说是一种暗示。鼓励是明摆着的,要自己尽心竭力,恪于职守,让江山社稷长盛不衰,做一个上不负朝廷,又深得百姓拥戴的好王好官。那暗示是什么?母后在暗示什么?就得全凭自己揣摩了。这多么像佛家说的修行悟道啊!禅宗是分为南北两派的。北宗讲究修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劳其筋骨修行苦炼。而南宗则讲究的是“悟”,所谓修禅悟道。一旦顿悟了禅机,你就成功了。这种悟的过程也许是漫长的,但也许就是一瞬间,所谓“顿悟”。这里面除了本人的灵性之外,恐怕还得有个明白人来指点。杨广信奉南宗禅,他觉得自己此时正在参悟禅机。这些天来。他一直忘不了那一桌家宴上父皇母后的言语表情,他似乎看到了一点什么,却又拿不准,抓不住。一定要谨慎小心行事,要不然,就算父皇不降罪自己,也会贻人笑柄。萧妃和杨广在京城的半个多月里,各种名目的宴请应酬天天不断,不外乎都是王公大臣皇亲国戚的邀请,场面自然个个都安排得热烈喜庆,推杯换盏之间处处洋溢着对晋王昨日功勋与未来前程的赞美之词。萧妃和杨广都被弄得身心疲惫,但却自始至终保持着一种兴奋,那是一种谦恭的兴奋,因为他们心里明白,如果不能博得这些人起码的信任和好感,那么他们的计划将难以实施。屈指算来,朝廷重臣或皇亲国戚里面,没有主动邀请他们夫妻的大概只有两人:一个是尚书右仆射杨素,另一个便是自己的大哥,皇太子杨勇。太子杨勇不邀请自己,倒还说得过去,一来他自以为是太子,地位自然要比藩王高,又是长子,其次,这也是杨勇的一向为人,也正是他的这一秉性,才让他失去了很大一部分人心。而那杨素老儿自恃功高,深得父皇信赖,在朝中位高权重,竟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杨广心中很是气愤。萧妃道:“大王,依妾妃之见,那杨素不邀请我们,我们就主动去拜访他,更显得大王的谦恭礼让,胸襟开阔。如果不去,不但被人认为大王没有礼仪,更重要的是无异于将这一重臣推向了太子那边;如果大王主动去登门拜访,以大王的地位与声誉,说不定那杨素还会受宠若惊哩!那么,以后的路就更好走了。”杨广一听,茅塞顿开。杨广与萧妃亲自登门造访了杨素。果然不出萧妃所料,杨素非常激动,高兴得印堂发亮满面红光,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他与杨广、萧妃互致问候,寒暄落座,仆人刚刚送上茶水,他便忙吩咐准备酒菜。杨广朗声笑道:“越国公,这会儿才交辰时三刻,摆酒上菜不是早了些吗?”杨素也哈哈大笑道:“难得与晋王、王妃一聚,老夫今日高兴得很哩!今日老臣要与大王来个开怀畅饮,慢慢叙谈,管它什么时辰不时辰的呢!”谋废太子(5)这也正是杨广希望的气氛和效果。辞别了杨素,杨广夫妻又拜访了大哥杨勇。杨勇带他们夫妻二人到“庶人村”,在这里接待他们。这“庶人村”就是仿照民间农舍在东宫那一片巍峨华丽的殿宇中,建的几间茅舍草房,是杨勇听术士之言,为了逢凶化吉而建造的。从太子的“庶人村”归来。萧妃对杨广道:“大王,依妾妃之见,我们有必要单独与母后一见。因为母后的态度如何,直接关系到我们的计划能否实施。”“爱妃,你说到本王心坎上去了。我正在考虑,单独拜见母后的最佳时间哩!”“妾妃以为,最好是在离别之前去。”杨广思虑良久,点点头道:“好,就在回扬州之前去。”萧妃道:“这个时机是最适宜的。临行前去向母后辞行乃人之常情,顺理成章,任谁也不会生出那些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猜忌。再说,母子离别是最易激动和渲泄情感的时刻,平时的清规戒律和谨小慎微都可以暂且放在一边,说几句过分的话也不会引起是非,尤其是在母后面前。”杨广频频点头,接着说:“还有一件事需要爱妃帮忙。”萧妃道:“大王,你我夫妻之间还生分吗?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父皇对宣华夫人也很是宠幸,我想让爱妃送一件礼物给她。”“这有何难,妾妃遵令就是。”翌日,萧妃自己又精心修饰一番,来到宣华失人的寝宫,献上一只红色的锦盆。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纯金铸造的凤凰。只见那只金凤凰,细喙长颈,姿态幽雅,栩栩如生。宣华夫人将它立在几案上,一边欣赏着,一边问道:“王妃、晋王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总觉得受之有愧,但不知道晋王为什么要送我这只精巧金贵的凤凰?”萧妃盈盈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晋王说,夫人像美丽的凤凰一样,只有金凤凰才能相配,所以……”“咯咯咯……”宣华夫人大笑起来,说道:“是吗?晋王的心思我明白,凤凰是吉祥之鸟,晋王是要我为他多说些好话,保保吉祥福瑞,对吧?”萧妃心中不禁暗想,这宣华夫人不仅美貌聪颖,而且心直口快,是个性情中人。于是施礼道:“夫人聪明绝顶,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辞别宣华夫人,萧妃匆匆回到晋王府。转眼之间,又过了一个月有余,明天又要返回扬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