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控制了太极宫,谁就控制了长安。谁控制了长安,谁就控制了天下。最先进入我们视野的仍旧是那个英气逼人、神色冷峻的秦王,和他并辔齐驱的就是即将在两个月后母仪天下的秦王妃长孙氏,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秦王府的十个文武将吏。他们是长孙无忌、尉迟敬德、侯君集、张公谨、刘师立、公孙武达、独孤彦云、杜君绰、郑仁泰、李孟尝(关于伏兵玄武门的具体人员,《资治通鉴》无载,《旧唐书》的《太宗本纪》和其他各传记载不一,今从《长孙无忌传》所载)。在他们后面,是秦王“素所蓄养”的数百名精锐武士。是日,在玄武门当值的禁军将领常何早早就在宫门接应,秦王等人到达后,立即进入有利地形埋伏。这个常何是李世民很早就布置在玄武门的一颗棋子。据《常何碑》载:“太宗文皇帝出讨东都,以公为左右骁骑……勇迈三军,声超七萃……令从隐太子讨平河北,又与曹公李(世)勣穷追(徐)圆朗。贼平,留镇于洧州。六年,奉敕应接赵郡王于蒋州……七年,奉太宗令追入京。赐金刀子一枚,黄金卅挺,令于北门(玄武门)领健儿长上……九年六月四日,令总北门之寄。”由此可见,常何既追随过李世民,也曾跟随太子李建成一同出征,但是到了武德七年便已被李世民暗中纳入了自己的阵营,并且被放在了玄武门这个要害部位上。同时被李世民收买的玄武门禁军将领还有敬君弘、吕世衡等人。而李建成却对此一无所知。他绝没有想到,在这场迟早会来的巅峰对决中,秦王李世民竟然棋先一着控制了玄武门——控制了这个帝国的政治和军事中枢。李建成失算了。就在李世民伏兵玄武门的同时,后宫的张婕妤十万火急地赶到东宫,把昨夜探知的秦王密奏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太子。太子立刻通知了齐王。齐王警觉地说:“应该立刻集结军队随时待命,同时托疾不朝,静观其变。”如果李建成听从李元吉的建议,那么李世民的玄武门之变就彻底落空了,而太子和齐王也将就此躲过这场灭顶之灾。然而,李建成太自信了。他以为曾经骁勇强悍的秦王如今已是一只被翦除了翅膀和利爪的苍鹰,再也无力搏击长空了。所以,太子对齐王露出了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说:“卫戍部队都已集结待命,我们大可以放心入朝,关注事态的进展。”太子的自信和轻敌就此铸成大错。在这个夏日的早晨,他们就这么策马走出东宫,从而走向死亡的深渊,走向一个无可逃脱的历史宿命。太子一行缓缓行至临湖殿的时候,内苑的景致看上去依旧美丽安详,可是李建成的心头却忽然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周遭的一切太安静了,静得就像一座空山幽谷,静得让人头皮发麻、脊背生寒。李建成说不上这种怪异的宁静背后是否暗藏杀机,可强烈的不祥之感还是像水上的涟漪一样迅速在他的胸中弥散开来。李建成不由自主地勒住了缰绳。“恐怕有变!”他低低地对齐王说了一声。刹那间,齐王看见太子的眼中充满了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惧。他们下意识地一起掉转马头。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李世民策马立于玄武门巨大的阴影中。他在这里静静守候生命中最重要一刻的来临。时光似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既流动得如此缓慢而艰难,又消逝得如此仓猝而迅捷。到最后李世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里等待了多久。是一瞬,还是一生?他只知道,当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和一队侍卫缓缓映入他眼帘的时候,所有的正常知觉才在一瞬间恢复过来。他的手心立刻沁满了细密的汗珠,心脏就像一面隆隆的战鼓在他胸中剧烈擂动,仿佛随时会击破他的胸膛。太子和齐王越走越近了。李世民看见一束阳光正在他们神情倨傲的脸上闪烁和跳跃。他们其实都还年轻——大哥才三十八岁,正值盛年,或许正在信心满满地期待着登基御极的那一天;四弟就更年轻了,才二十四,华美的人生才刚刚开场。然而,就是如此年轻的一母同胞的生命,却马上要在自己手中变成两具僵硬的尸体,变成两缕惨恻的亡魂。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李世民内心的某个地方又不可遏止地掠过一阵战栗……就在李世民神思恍惚的片刻,太子和齐王突然掉头而去。刹那间,冥冥中仿佛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动着李世民狠狠甩下马鞭。身下的骏马立刻像离弦之箭从玄武门的阴影中激射而出,飞驰在武德九年六月的阳光下。那一刻我们仿佛可以望见,一个英武而决绝的李世民就这样从阴暗抑郁的武德一下跃入了华丽灿烂的贞观,把另一个无奈而伤感的李世民永远遗落在玄武门锯齿状的阴影之下,遗落在不堪回首的武德往事之中。很多年以后,当日渐苍老的李世民预感到自己即将结束在人世的这一趟辉煌演出,他总会情不自禁地屡屡回望武德九年那个夏天的早晨。在泛黄的视线和依稀的泪光中,暮年的唐太宗看见青年李世民依旧孤独地伫立在玄武门下,伫立在那个没有人愿意碰触的历史暗角。任世间花开花谢、沧桑变化,任天上云卷云舒、日月轮转,那个年轻的李世民却永远定格在那里——他的目光依然是那么焦灼而迷惘,他的神情依然是那么痛切而感伤。“吾死之年,廿六而已!”据说晚年的李世民曾经在某种场合发出过这样的苍凉一叹。玄武门的那段悲情往事,也许终归是李世民一生中永难忘怀的一场灵魂之殇。在这声宿命般的叹息中,有谁能窥见这个千古一帝灵魂中深藏的暗伤和隐痛?又有谁能参透这场玄武之殇中有关人性与政治的种种奥秘与玄机?【帝国的隐痛:玄武之殇(中)】李建成最初听见的是一声呼唤。这声音从背后追上来,轻轻落进他的耳膜,听起来是如此从容而熟稔,以至于他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一声死神的召唤。还是年轻的齐王反应敏捷。尽管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布满惊惶,可他还是转过身去,飞快地搭弓上箭。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个一向自诩勇武的大唐四皇子一连三次都没能把手上的那张弓拉满,结果三箭射出都在距秦王一丈开外的地方颓然落地。李元吉惊讶地看着自己不停颤抖的双手,不相信自己在死亡袭来的时候居然会变得如此软弱无力。与此同时,李建成正疯狂地挥动马鞭,带着他的一小队侍从头也不回地朝东宫狂奔而去,试图逃离近在咫尺的死神魔爪。可是李建成拍马疾驰的速度显然不会比李世民索命一箭的速度快到哪里去。空中划过一声尖锐的呼啸。李建成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那一刻,他圆睁的瞳孔恍如惊鸟。凌厉的一箭不偏不倚地从他的后背没入,然后穿胸而出。李建成看见殷红的鲜血汩汩而出,在自己的胸口洇散开来,像极了一朵灼灼绽放的红色牡丹。这是大唐帝国第一任皇太子李建成在人世间看见的最后一幅凄美的图景。当无边的黑暗把他彻底吞没的时候,李建成依旧困惑地睁着双眼。为何一切如此仓猝就发生了?却又如此仓猝就结束了?是的,结束了。很久以来自己日思夜想的一件事终于干完了。当李世民射出那一箭时,他知道自己的大哥、自己政治上最大的对手李建成从此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原来这件事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艰难。这一箭跟自己曾经射出的千百支箭一样——它射出去了,然后有个人应声坠马,一命呜呼,事情就这么简单。可是,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吗?如果真这么简单,为什么当想象中最值得庆幸的一幕发生后,自己心中竟然没有一丝胜利的激动和喜悦,而是一种若有所失的空旷和茫然?为什么当夺嫡之路上这块最大的拦路石被一举清除时,自己胸中那一团强劲的力量却忽然崩溃消散?李世民就这样不知不觉地陷入了一种恍然如梦的状态之中。周遭的事物看上去是那么虚幻而缥缈,仿佛已经静止不动。身下的坐骑什么时候冲进了斜刺的一片小树林,李世民似乎也全无察觉。直到被一根横亘的树枝绊下马背,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李世民才隐隐感觉——也许就在大哥李建成坠地的一刹那,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就已经跟着他一同坠落了,永远地坠落了。那是什么?没有人知道。我们只知道,那将是李世民用尽一生也无法重新拾回的东西。李元吉曾经自以为见惯了流血和死亡,所以早就祛除了对死神的恐惧。可直到大哥李建成睁着血红的双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时候,李元吉才知道自己错了——原来死亡跟阳光一样无法直视。就在李元吉愣神的间隙,秦王府骁将尉迟敬德已经率领七十余骑冲了过来,箭矢纷纷射向李元吉。他左闪右避,慌乱间被流矢射中,失足坠马。但是李元吉很快又爬了起来,带着箭伤狼狈不堪地窜进身边的小树林,结果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神情恍惚的秦王。李元吉怒从心头起,劈手夺过李世民的弓,用弓弦紧紧勒住了他的咽喉。就在李世民命悬一线之际,尉迟敬德及时赶到,发出厉声叱喝。李元吉无奈地丢掉手中的弓,撒开双腿拼命朝武德殿方向跑去。尉迟敬德纵马追逐,同时不慌不忙地射出一箭。弦声响处,李元吉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面朝尘土颓然仆倒。他的手脚强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后便一动不动了。当初与尉迟敬德比试马槊功夫而再三败北时,李元吉曾经深以为耻。假如他和太子兼并秦王府将领的计划成功,那他李元吉肯定会一雪前耻,亲手杀死尉迟敬德。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最终竟然会死在尉迟敬德的手上。秦王集团在玄武门前突然实施的“斩首行动”非常成功。东宫将领冯翊、冯立得知太子被杀的消息后,顿时仰天长叹:“我等岂能在他生时受其恩,而在他死后逃其难呢?”遂与东宫将领薛万彻、齐王府将领谢叔方率领东宫和齐王府精兵两千人,迅速杀向玄武门。大兵骤至,情势危急,臂力过人的张公谨未及叫上左右,独自一人关闭了沉重的宫门。负责防守玄武门的禁军将领敬君弘准备挺身出战,左右劝阻:“事情未见分晓,暂且静观其变,等大兵会集再出战也为时不晚!”应该说,左右将士的担心是有道理的。秦王虽然一举除掉了太子和齐王,可接下来形势会如何演变谁也无法预料,所以作壁上观才是最安全的办法。然而,对秦王忠心耿耿的敬君弘并未采纳这个消极观望的建议,他毫不犹豫地与中郎将吕世衡一起率部迎战。可由于双方兵力悬殊,一番血战之后,敬、吕二将终因寡不敌众而相继阵亡。冯立、薛万彻等人继续指挥军队猛攻玄武门,战斗极为激烈。薛万彻见部下多有伤亡而宫门久攻不下,马上和士兵们一起鼓噪着要转攻秦王府。玄武门上的将士大为惶恐。秦王府的精锐都已倾巢出动了,现在守卫王府的那些老弱残兵根本没有防御能力,怎么办?正在众人焦急之际,尉迟敬德突然纵马疾驰到东宫和齐王卫队的阵前。他的手上高高举着两颗鲜血淋漓的头颅。冯立、薛万彻等人顿时绝望——他们很清楚士兵们看见太子和齐王的首级后会作何反应。果不其然,尉迟敬德的举动一下子令东宫和齐王的部队士气尽丧,士兵们开始四散逃逸。薛万彻只好带着数十名亲信骑兵逃出长安城,亡命终南山。冯立对部众说:“我斩杀了敬君弘,多少可以回报太子了!”随即解散了军队,独自一人落荒而逃。按《通鉴》记载,当太子和齐王喋血玄武门、其部众与秦王军激战正酣的时候,高祖李渊正与裴寂、陈叔达、萧瑀等人在海池(皇宫内的人工湖)上惬意地泛舟。天蓝水碧,蝶舞莺啼。大唐天子李渊仍然在享受一个与往常一样美丽而宁静的早晨。李渊万万没有料到,他颤颤巍巍端了多年的那碗水已经在这天早晨彻底倾覆了。舟船缓缓靠岸,高祖李渊和诸位大臣准备去上早朝。那个浑身上下沾满鲜血的尉迟敬德就在这时候走近了海池。他披戴盔甲,手执长矛,身后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脸上带着同一种肃杀的表情,迈着大步径直朝皇帝走来,就像一根尖锐的锥子无情地刺入这个静美的早晨,也狠狠刺伤了高祖李渊。巨大的震惊与错愕让李渊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身边的大臣们也同样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李渊的脑中一片空白。直觉告诉他——一定有非常严重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直到尉迟敬德走到面前跪地叩首,李渊才回过神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厉声质问:“今日谁人作乱?你来这里干什么?”尽管李渊努力要表现出一个天子应有的威严,可他分明听见了自己声音中的战栗。他不知道这种战栗究竟是出于震惊和愤怒,还是出于对一种不祥之兆的恐惧。“回禀皇上,太子和齐王叛变,秦王已率领军队将二人诛杀!唯恐惊动陛下,特意命臣前来护驾。”果然是意料中的惊天噩耗。就像一声晴天霹雳在耳边轰然炸响,李渊感到了一阵剧烈的晕眩。他的身体摇摇欲倒,左右连忙上前搀扶。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长久以来的担忧和疑惧终于变成了血淋淋的现实。自己最终还是没能阻止这场骨肉相残的悲剧在李唐皇族的身上发生,还是不可避免地重蹈了姨父杨坚的覆辙……不,是导致了一场比杨隋皇室更为惨烈的宫廷祸乱和政治灾难。这一切究竟是谁造成的?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自己没有扮演好一个皇帝的角色,还是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是因为太子和齐王不择手段把秦王逼得无路可走,还是秦王处心积虑要夺嫡篡位?其实,现在追问这一切已经毫无意义了。就算能得到一个确凿无疑的答案,不也只是徒然加深自己的哀伤和悔恨吗?李渊感到头痛欲裂。他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惨痛的现实——曾经苦心经营的政治平衡,曾经努力维系的家族亲情,此刻已经像一个被风暴劈打得四分五裂的鸟巢,在狂风骤雨中飘零了一地。李渊预感到自己的余生注定要变成一根残破的羽毛,没有了任何分量,也掌控不了方向,只能在秦王划定的轨迹中独自飘荡,最后黯然走向生命的终点。实际上这样的命运从眼前这一刻就已经开始了。李渊在心里苦笑,尉迟敬德说得好听,护驾!天底下有这么护驾的吗?说白了不就是逼宫吗?看着尉迟敬德身上的斑斑血迹,李渊的目光忽然有些迷离。他不知道在那些已经变得乌黑,甚至有些肮脏的血迹中,哪一簇是太子的,哪一簇又是齐王的?有那么一瞬间,建成和元吉的音容笑貌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李渊觉得自己伸出手去,仿佛仍然可以触摸他们年轻的脸庞、感受他们温热的呼吸……可是,这样的幻象稍纵即逝。李渊艰难地把目光从尉迟敬德的身上移开,把脸转向那些宰执重臣,用一种近乎虚脱的声音说:“没料到今日终于发生这种事,诸贤卿认为该怎么办?”一向倾向于太子的裴寂比皇帝更加惶惑而茫然,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一向同情秦王的陈叔达和萧瑀则斩钉截铁地说:“建成和元吉当初就没有参加起义,对于帝国的建立也没有多大功劳,并且嫉妒秦王功高望重,所以才会共同策划对秦王不利的阴谋。秦王今日既已将他们翦除,而且功盖宇宙,天下归心,陛下如果封他为太子,把朝政大权移交给他,便不会再有什么事端了!”此时此刻,老皇帝还有别的选择吗?“你们说得对。”李渊喃喃地说,“这正是我的夙愿。”此时,玄武门的兵戈尚未停息,禁军、秦王卫队与东宫、齐王卫队依然在鏖战不止。尉迟敬德向高祖提出要求,请他颁布一道敕令——命各军一律服从秦王指挥。李渊很清楚,这是秦王诛杀太子和齐王后必然要走的一步棋。第一步是兵权,第二步是储君之权,而第三步,无疑就是皇权。这是一个夺嫡篡位者必然要上演的政变三部曲。然而,明知如此,李渊也只能照办。片刻后,检校(代理)侍中兼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从东上阁门飞驰出宫,一路高声宣布皇帝敕令,那些仍在纠缠恶斗的士兵们才陆陆续续放下了武器。为了进一步稳定局势,李渊又命黄门侍郎裴矩前往东宫晓谕众将士,惶惶不安的东宫人心才逐渐安定下来。太子和齐王既已“伏诛”,秦王既已接管了京畿兵权,全面控制了皇宫,这场血流满地的政治灾难就该结束了吧?此时此刻,东宫和齐王府的上上下下也许都在暗中祈祷——但愿秦王就此收起他的屠刀,不要再赶尽杀绝。可不幸的是,秦王的刀并未入鞘。很快它就将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地落在太子和齐王的十个儿子头上。谁都无法阻挡。【帝国的隐痛:玄武之殇(下)】一轮丽日高悬在大唐帝国的中天。鲜血满地、死尸狼藉的玄武门就像一个巨大的伤口怆然裸露在正午的阳光下。李世民踏着未及擦干的血迹一路向宫中走去。偌大的太极宫内,到处可见惊魂甫定的太监和宫女忙忙碌碌地往来穿梭。他们不时向秦王投来暧昧而惊恐的一瞥,然后赶紧低下头匆忙走过。空旷的武德殿上,高祖李渊正低垂着头,神情木然地坐在御榻上,静静等待着李世民的到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渊下意识地抬起头,发现一身铠甲的秦王已经赫然站在自己的面前。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流血政变之后,当这对尴尬的父子猛然间四目相对,他们的眼中顿时充满了太多难以言表的东西。李世民急忙跪地叩首。老皇帝招招手,让李世民跪到跟前,然后伸出颤抖的手抚了抚他的脖颈,说:“这些日子,差点被人言所误,犯了‘投杼之惑’(有人误传曾参杀人,其母相信)啊!”李世民失声痛哭,把脸埋在父亲胸前。紧接着,秦王做出了一个让无数后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举动——“跪而吮上乳”。其实,李世民的这个吮乳动作并不可笑,可笑的是我们对此的种种反应。因为我们少见多怪了。其实,在当时那种父子兄弟刀兵相见并且已经酿成惨祸的情况下,这是李世民所能做的最聪明的举动。进而言之,这是李世民在第一时间唤醒父子亲情的最直接方式,也是他在最大限度上取得父亲谅解,弥补父子间巨大裂痕的最有效方式。何以见得呢?李宗侗、夏德仪先生在《资治通鉴今注》中说:“跪而舐上之乳房,以示为孺子时无间之态。”这句话的意思是:李世民做出这个“吮乳”举动,目的是为了唤起父亲的记忆,重现当年身为“孺子”时与父亲的亲密无间之态。可是,孺子吮乳的对象难道不应该是母亲才对吗?李世民怎么会向父亲李渊吮乳呢?除非李渊曾扮演母亲的角色,早年曾有过哺乳婴儿的举动,否则李世民这个动作仍然得不到合理的解释。然而,要说李渊真有过哺乳婴儿的举动,这似乎更为耸人听闻,也更让人难以置信。可让我们感到震惊的是,答案恰恰是这个。准确地说,应该是——李渊早年曾有过“哺乳婴儿”这样一种象征性的“仪式”。按照有关学者对古代民俗学的研究发现,男子(父亲)作哺乳婴儿之状,确实是唐代周边少数民族普遍存在的一种“产翁”和“乳子”习俗。比如唐代的房千里就曾在《异物志》中记载当时南方獠人的这种习俗:“獠妇生子即出,夫惫卧,如乳妇,不谨则病,其妻乃无苦。”唐尉迟枢《南楚新闻》中也有相关记载,表明越人也有这种“产翁”习俗:“越俗,其妻或诞子,经三日便澡身于溪河,返,具糜以饷婿。婿拥裘抱雏,坐于寝榻,称为‘产翁’。其颠倒有如此!”另据清人李宗昉《黔记》所载,苗人亦有此习俗:“妇人产子,必夫守房,不逾门户,弥月乃出。产妇则出入耕作,措饮食以供夫乳儿。”由此可见,古代的獠、越、苗人均有这种女人产后即正常劳作,而由男性卧床“坐月子”、象征性地给婴儿哺乳的习俗,其意义在于表明父权在子女生产和哺育中的主导作用,同时加强子女与父亲间的亲密联系。靠“父乳”的哺育而成长的观念,还可以从南朝的民谚中得到佐证。据《梁书·始兴王萧憺传》,梁朝始兴王萧憺有德政于地方,天监七年被梁武帝征召还朝,当地百姓依依不舍,作民谚曰:“始兴王,民之爹。赴人急,如水火。何时复来哺乳我?”这里所反映的老百姓将始兴王比为父,以“哺乳我”的言词表达对始兴王的依恋之情,是古代汉族地区也存在这种习俗的一个有力证据。(参见阎爱民《“世民跪而吮上乳”的解说——兼谈中国古代“乳翁”遗俗》)当然,在李世民出生时,李渊不可能像那些獠、越、苗人那样真的去卧床“坐月子”,但是他曾经象征性地举行过“乳子”仪式,这一点应该是无可怀疑的。所以,当李世民在这场弑兄屠弟、颠覆伦常的流血政变之后,及时做出“跪而吮上乳”的举动,就不但是合乎情理的,而且是非常必要的。这对于当时几近断裂的父子亲情而言,应该是最具有修补作用的一注“情感黏合剂”。到此,玄武门之变基本上已经画上了句号,但是李唐皇族的血并未流够。因为斩草还须除根。太子和齐王虽然已经被除掉了,但是他们的十个儿子还在。对于李世民而言,这就意味着残存的政治异己势力还在,一种潜在的复仇力量还在。问题倒不是担心这十个年少和年幼的侄子长大后会揭竿而起,替他们的父亲报仇,而是谁也不敢保证,将来不会有心怀叵测之人利用他们的仇恨,打着他们的旗号来兴风作浪。所以,既然这场弑兄、杀弟、逼父的流血政变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李世民只能按照它本身的惯性,把它进一步推向那个无可避免的逻辑终点——屠侄。只能如此,别无选择。要说残忍,这或许是一种残忍。可是,这就是权力斗争的游戏规则。在这样的规则之内,每个人都是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你或许可以选择充当什么角色,但你绝对无法改变角色固有的规定性。在历史和时代条件圈定的樊笼中,你只能最大限度地适应并利用规则,却绝对无力改变规则。换句话说,你可以在规则中游刃有余,但是你不可能溢出规则之外。进而言之,如果武德九年发生的是昆明池之变而非玄武门之变,如果这场巅峰对决最终胜出的是李建成而非李世民,那么李建成在杀掉秦王之后,会不会向秦王的儿子们挥起屠刀呢?答案是肯定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所以,一旦历史选择了玄武门之变,一旦命运之神钟情于李世民,那么太子和齐王的十个儿子就注定在劫难逃。六月四日这一天午后,当秦王府的两队飞骑奉命冲进东宫和齐王府的时候,李唐皇族的这些金枝玉叶立刻发出了恐惧而绝望的哭号。那十个年轻或年幼的亲王,还未及从丧父的巨大哀痛中摆脱出来,死神便已伸出冰冷的白爪轻而易举地攫住了他们。史书没有记载他们的年龄。也许这对后世的读者是一件好事,因为人们的内心可以避免受到某种触痛。但是史书记下了他们的名字。在泛黄的史册里,他们也就是那么一小串毫无特征的符号,两三行容易让人忽略的文字而已。李建成的五个儿子是:安陆王李承道、河东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训、汝南王李承明、钜鹿王李承义。李元吉的五个儿子是:梁郡王李承业、渔阳王李承鸾、普安王李承奖、江夏王李承裕、义阳王李承度。这就是他们留在历史上的全部信息。虽然他们的年龄不详,可我们知道,李建成死时三十八岁,李元吉死时二十四岁,所以,他们的儿子能有多大也就可想而知。最大的估计也不过弱冠之年,最小的很可能仅仅在蹒跚学步。除了拥有一个共同的祭日之外,我们不知道他们在各自短暂的一生中都曾经做过什么,不知道他们有着怎样的性情和嗜好,又有着怎样的欢乐和忧伤;不知道他们心里曾有过什么难忘的记忆,也不知道他们对未来怀有怎样美丽的梦想……这一切,我们通通无法知道。我们唯一可以想象的是——当闪着寒光的鬼头刀不由分说地朝他们细嫩的脖颈猛然铡下的时候,他们依然清澈的眼神中一定写满了无尽的恐怖和迷惘。刀锋闪过,十道鲜艳的血光飞溅而起,然后那十颗睁圆了瞳孔的头颅就落地了,一如一些含苞欲放的花朵,出人意料地从春天的枝头黯然凋谢,萎落成泥。在这样的悲情时刻,他们的祖父李渊在哪呢?这一天午后,当东宫和齐王府的上空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片惨烈的哀号时,这位老皇帝听见了吗?当这群昨天还环绕在膝前的孙子衣冠不整、满面泪痕地被拉到刑场上的时候,老皇帝看见了吗?我们可以想象,即便李渊把自己藏在深宫最深的某个角落,即便他用力捂上自己的耳朵,再紧紧闭上自己的眼睛,十个孙子血光飞溅、人头落地的那一幕还是会执著地浮现在他眼前,而声声凄厉的惨叫同样会毫不留情地钻进他的耳中,落在他早已不堪负荷的垂老的心上。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至痛,莫过于斯。何况这个白发人昨天还是这个帝国独一无二的主宰者,手上拥有生杀予夺的无上权威。何况这些黑发人昨天还是帝国的天潢贵胄,身上流淌着天下最高贵的皇族血液。可是一夜之间,这一切已恍如隔世。这个最高主宰者已经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主宰,而这些天潢贵胄不但已经人头落地,而且全部被开除了皇籍。这样的失落和反差就尤其让人难以面对,尤其让人无力承担……此刻,李渊坐在太极宫中那仍然属于他的一方御榻上,目光凄楚而迷离,面容苍老而疲倦。对于正在发生的这一切,他根本无能为力。连身子下面这方御榻还能坐几天都不知道,他还能怎么办?他最遗憾的事情,也许是没有见上这两个儿子和十个孙子的最后一面。也许,在这些儿孙的心里,这也是他们仓猝离开人世时最大的遗憾吧?如果你们纠结不散的冤魂注定要在太极宫里徘徊和飘荡,那就再来和朕见上最后一面。不管你们是带着满身的鲜血,还是带着一副可怕的幽冥之状,都请你们入梦来吧……与其让朕辗转反侧、夜夜难眠,还不如来到朕的身边,一吐你们最深的怨恨和不甘,倾诉你们无尽的伤痛和凄惶。最后,希望你们的灵魂能从此安息。朕已经老了,不需要太久,就会过去和你们相伴。等朕百年之后,希望上苍垂悯,能够让我们的灵魂永远团聚在一个快乐安宁的地方,团聚在一个没有纷争、没有阴谋、没有杀戮、没有死亡的地方。人死后有没有天堂?没有人知道。此刻的长安人唯一知道的是——直到东宫和齐王府已经被连根拔起了,这场杀戮似乎还没有终结的迹象。杀完太子和齐王的儿子们,秦王的部将还想杀光他们左右亲信百余人,籍没他们的财产。尉迟敬德竭力反对,他说:“一切罪恶,只在两个元凶!既然已经诛杀,就不能再扩大打击面,这样无法使人心安定。”李世民采纳了他的意见,于是屠杀行动才宣告中止。同日,李渊下诏大赦天下,并称:“凶逆之罪,止于建成、元吉,其余党羽,概不追究;朝政事务一概交由秦王裁决!”六月五日,冯立和谢叔方主动投案,薛万彻仍然在逃。李世民不断宣传他的宽大政策,薛万彻才回到长安。李世民说:“这些人忠于他们的主人,是义士!”于是将他们无罪开释。六月七日,李渊正式册封李世民为皇太子,并下诏重申:“自今日起,无论军事、政治及其他一切大小政务,皆交由太子裁决之后再行奏报。”李世民成功了。他不但以无与伦比的智慧、胆识和魄力一举扭转乾坤,翦除了政敌,取得了政变的成功,而且以高明的政治手腕和安抚人心的宽大政策,消除了暴力夺权后可能产生的政局动荡,从而顺利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储君之位。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大唐帝国的历史遽然掀开了新的一页。这崭新的一页是如此恢弘而绚烂,以至于玄武门前那些殷红的血迹很快就将被新时代喷薄而出的万丈光芒所遮掩。然而,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却注定要成为李世民生命中永远无法痊愈的伤口,也注定要成为李唐王朝记忆中永远无法消解的隐痛。如果说李世民后来缔造的整个贞观伟业是一座辉映千古的丰碑,那么它的基座无疑是一个荒草萋萋的坟冢。上面写着三个字——玄武门。里面埋葬的不仅是李建成和李元吉,也不仅仅是他们那十个年幼的儿子,同时也埋葬着另一个李世民的灵魂。也许我们必须把目光拉到贞观年间,才可能看清武德九年的这个流血事件是怎样深深地纠缠了李世民的一生。“夫背礼违义,天地所不容;弃父逃君,人神所共怒!……往是吾子,今为国仇……生为贼臣,死为逆鬼……吾所以上惭皇天,下愧后土,叹惋之甚!”(《旧唐书·庶人祐传》)贞观十七年那个阴雨蒙蒙的春天,当第五子齐王李祐在齐州起兵谋反的消息传来,唐太宗李世民愤然提笔写下了这道谴责李祐的手诏。书毕,李世民泫然泣下,悲不自胜。除了对齐王李祐的悖逆之举感到痛心疾首之外,李世民的脑海中,是否也会闪过武德九年的那一幕呢?当他颤抖的笔墨写到“背礼违义”、“弃父逃君”、“天地不容”、“人神共怒”这样的字句时,内心是否也会泛起一股深藏已久的惭悚和愧疚呢?而“上惭皇天,下愧后土”这样的感叹,除了是替李祐感到羞惭之外,会不会也包含着某种程度上的自我谴责?而那潸潸而下的泪水,又岂止是为齐王李祐一人而流的呢?无独有偶。齐王李祐刚刚伏诛,这一年四月便又爆发了太子李承乾的谋反案。太子事败后,又牵扯出了四子魏王李泰的夺嫡阴谋。悲愤莫名的李世民在公开颁布的诏书中称:“朕闻生育品物,莫大乎天地;爱敬罔极,莫重乎君亲……(魏王泰)以承乾虽居长嫡,久缠疴恙(承乾患有足疾),潜有代宗之望,靡思孝义之则。朕志存公道,义在无偏……两从废黜。非惟作则四海,亦乃贻范百代。”(《旧唐书·濮王泰传》)随后又对侍臣说:“我若立泰,则是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窥伺者,皆两弃之。传诸子孙,永为后法!”(《资治通鉴》卷一九七)此后,太子李承乾被废为庶人,流放黔州;魏王李泰被贬为顺阳王,徙至均州。当这种同根相煎、骨肉相残的惨剧差一点在李世民的面前重演时,历史惊人的相似性肯定会让他受到极大的震撼。从某种意义上说,因为担心被李泰所图,所以“特与朝臣谋自安之道”的李承乾就是昔日的李建成,而“潜有夺嫡之意”的魏王李泰则无异于当年的秦王李世民。因此,此时的唐太宗才会痛定思痛地对后世的李唐皇族发出这样的警告——不要以为“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其潜台词是:人人心中都必须存一个“爱敬君亲”的“孝义之则”,任何人也不要企图把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发生的事情当成一个效法的榜样。而且李世民还一再强调,从今往后不管是“太子失道”,还是藩王觊觎储君之位,一概要被贬黜;并希望以李承乾和李泰为前车之鉴,从而“贻范百代”,“传诸子孙,永为后法”。然而,唐太宗李世民郑重要求后代子孙所遵循的规范和法则,其实正是当年被他自己彻底颠覆的东西。虽说时移世易,角色的不同导致了行为和价值观的差异,但是李世民在处理李承乾和李泰一案时,心中肯定横亘着武德九年遗留下的道德阴影。对儿子们的谴责越是严厉而痛切,对“爱敬君亲”的“孝义之则”越是推崇和强调,就越发表明李世民一生中从来没有真正摆脱玄武门事件的巨大影响。诚如学者所言:“玄武门那场唐太宗一生中最艰危的苦斗,对他本人来说,绝不是可以夸耀后世的愉快记忆……李世民和他父亲这一段不愉快的往事……怎能在李世民受伤的心上摘脱干净?”(胡戟、胡乐《试析玄武门事变的背景内幕》)也许,当我们从这个角度来看待贞观的时候,就会发现在李世民缔造这份赫赫功业的过程中,很可能一直有某种难与人言的潜在力量在参与和推动。这样的力量是什么呢?也许,我们可以将其称之为一种内在的自我救赎。当年夺嫡继位的手段越不光明,李世民为世人缔造一个朗朗乾坤的决心就越大;玄武门事变对李世民造成的隐痛越深,他开创贞观的动力也就越强;弑兄、杀弟、逼父、屠侄的负罪感越是沉重,他从造福社稷苍生的事功中寻求道德解脱的渴望就越加强烈。【玄武门事变真相】玄武门之变是李世民一生中最为重大的转折点,它将李世民一举推上了大唐帝国的权力巅峰,同时也将他推上了一个彪炳千秋的历史制高点。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个骨肉相残的悲剧事件无疑也使他背上了一个沉重的道德包袱。这样的一种负罪感在某种程度上被李世民化成了自我救赎的力量,成为缔造盛世贞观的潜在动力之一,但是与此同时,这种强烈的道德不安也驱使着李世民把权力之手伸向了他本来不应染指的地方。在几千年的中国历史上,这个地方历来是“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的,然而这一次,唐太宗李世民却非进不可。李世民很想看一看——当年那场骨肉相残的悲剧事件,包括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在史官的笔下究竟是一副什么模样。为此,当玄武门之变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后,李世民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强烈冲动,向当时负责编纂起居注的褚遂良发出了试探。贞观十三年,褚遂良为谏议大夫,兼知起居注。太宗问曰:“卿比知起居,书何等事?大抵于人君得观见否?朕欲见此注记者,将却观所为得失以自警戒耳。”遂良曰:“今之起居,古之左、右史,以记人君言行,善恶毕书,庶几人主不为非法,不闻帝王躬自观史。”太宗曰:“朕有不善,卿必记耶?”遂良曰:“臣闻守道不如守官,臣职当载笔,何不书之?”黄门侍郎刘洎进曰:“人君有过失,如日月之蚀,人皆见之。设令遂良不记,天下之人皆记之矣。”(《贞观政要》卷七)李世民打算调阅起居注的理由是“观所为得失,以自警戒”,听上去很是冠冕堂皇,也与他在贞观时代的种种嘉言懿行颇为吻合,可是褚遂良知道——天子的动机绝非如此单纯。退一步说,就算天子的出发点真的是要“以自警戒”,褚遂良也不愿轻易放弃史官的原则。所以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天子的要求,说:“从没听说有哪个帝王亲自观史的。”�并不搭话,把丧门剑摆开,恶狠狠分心便刺。童林左手钺往外一推,右手钺一顺,点杜清风的面门。杜清风闪身上步剑走下盘,砍童林的双腿。海川将身一纵,平地跃起八尺多高,把双钺一并,猛击杜清风的头顶。杜清风往前一跃,童林落空;两人又往前一凑,战在一处。杜清风偷眼观看,大吃一惊。真没料到,仅隔一年多的时间,童林的功夫大有长进,远非当初可比,其身法之快,招数之精,已大大超过自己,难道我又要吃亏不成?对,他还真猜着了,就在他剑刺童林前胸的时候,忽然觉着右腿一麻,顿时鲜血流淌,皮开肉裂。他这才意识到,童林的钺早给他放上了。"哎哟,无……量……天尊……"恶道疼痛难忍,抽身跳出圈外,屁股坐到地上,呲牙裂嘴哼个不止。"哇呀呀呀!"野飞龙燕雷双眼冒火,"哗啦啦"一抖链子索,猛扑童林。他一个人怎是海川的对手?五七个照面之后,燕雷使了个"玉女穿梭",链子索直扣童林的面门,就听见"啪"一声,槊正打在花墙上。再找童林已踪迹不见。"嗯?"燕雷一愣,就觉着屁股蛋子发烧,回头一看,左屁股蛋上裂开一个小洞,鲜血迸流。童林站在台阶下,正用鞋底擦钺上的血迹呢!"哎哟,好厉害的童海川!"说时迟那时快,燕雷和杜清风强忍疼痛,飞身上房,在诸葛洪图的掩护下,逃之夭夭。童林岂能放过他们?他扭回身对小弟兄们说:"甘虎、玉尔随我来!其余人都保护大人和公馆的安全。"说罢带着洪玉尔和虎儿小子就追了下去。拼斗声早把年羹尧惊醒了,他披着衣服站在门旁向外观看,年福、年喜、年禄站在他身后保着镖。这时,院中已恢复平静。刘俊急忙迎上去给大人道惊。年羹尧笑着说:"本帅何惊之有?倒是你们诸位辛苦了。"参将李明抢步上前施礼:"回大人!童大人活捉了五名贼寇,不知如何发落,请大人示下。"年羹尧看了看那五个贼人说:"先押下去。待童大人回来,再审不迟。""嗻。"众军兵推推拥拥,把五名贼寇押到门房去了。李明深怕他们跑了,亲自在这守着。年羹尧回到屋里,掌灯独坐,琢磨方才发生的一切,心说,这伙强人的胆子真不小,竟敢夜入剑州,到公馆来动武,无法无天,简直是些亡命徒。忽然他又生起一个疑问:剑州城高水深,防守得很严,尤其我到了之后,层层布防,关卡更加严密,兵丁们日夜巡逻,对往来的人都要仔细盘查,可是这帮强人就好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神不知,鬼不觉,究竟他们是怎么混进城的呢?难道剑州还有他的同党不成?转瞬他又想到宝昆头上,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联系?是否是他捣的鬼?也许等童林回来就清楚了。"大人!大人!"刘俊急匆匆走了进来,"回大人,街上有喊杀声,人数还不少,不知为什么!""噢噢!"年羹尧大步流星来到当院,背着手倾听。"杀呀!冲啊!迎接义军进城啊——""绞死年羹尧,火烧童海川,别叫他们跑了啊——"随着喊杀声,火光闪闪照亮夜空,西关一带着起大火,刹那间,孩子哭,大人喊,就像开了锅。年羹尧刚要派人打探,忽听一阵脚步声响,副将曹健慌慌张张跑来,他一见年羹尧急忙单腿打千:"禀大帅!城中有叛匪闹事,他们把西关一带的民宅都放火点着了,还叫嚷着抢占城门,迎接英王进城。""有多少人?""说不清楚,大约有三四百吧。"年羹尧面色铁青,厉声说道:"一个也不准放跑了!快调虎贲营,给我杀!杀!杀!""是!"副将曹健转身去了。年羹尧气得浑身打颤,咬牙切齿。他心说太猖狂了,竟敢在我眼皮底下公开造反,非给他们来个斩草除根不可!"噔噔噔……"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游击将军色楞格拉跑来了:"禀大帅,事情不妙了!都司刘常礼为国尽了忠,叛匪已攻到西关门洞,眼看就要抢占城门了。请大帅示下。""混账!"年羹尧怒道,"我们的兵呢?连几百人都对付不了吗?""回大帅!咱们的军队,大部分都在城外驻防,城里只有一千五百人,除了不能调动的之外,仅有八百五十名弟兄。况且,况且这股叛匪十分剽悍,武艺高强,装备精良,是很难对付的。"年羹尧眉头紧锁,半晌无言。为什么?因为他有点内疚。在刚到剑州的时候,年羹尧急于求成,把军队一分为二,一部分沿江布防,又打造战船和搜集渔船、打算从水路进攻,强占蓬莱岛,结果连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童林建议他去调岳锺祺的水军,他不听,他认为往返徒劳,延误时日,属于得不偿失,因此他还坚持造船练水军,为此抽掉了大批军队,城中只剩下一干多人。童林又建议他,兵丁太少,难防万一,应该从成都调些人马,他还是不听。他以为城中不会发生意外,就凭年大将军的声威,谁敢在虎头捋须?结果不出童林所料,果真出现叛匪作乱。此刻,他又后悔又惭愧。有心去江岸调兵,又恐远水不解近渴,急得他手脚发烧,额角渗出冷汗。"大人!我领人去抵挡一阵怎么样?"说话的是刘俊。他一看年大人急成这个样子,有些不忍。年羹尧如梦方醒,手拍刘俊的肩头说:"好!你把小弟兄们都带上,快去,快去!""得令!"刘俊把手一招,率领众家弟兄如旋风一般走了。年羹尧一看,色楞格拉还没走,怒问道:"你怎么还不快去?""大帅!公馆没人保护怎么能行?卑职想……""别说了!"年羹尧急得直跺脚:"公馆事小,剿匪事大,外边正在用人之际,你留在这有什么用!""遵命!"色楞格拉带着余下的人也走了。年羹尧背着手,仰着脸,倾听街上的动静,喊杀声仍然不绝于耳,大火继续在燃烧,战斗进行得似乎比方才更激烈了。年福轻声请示道:"大人!夜风太凉了,快回屋休息吧。"年羹尧似乎没听见,照旧站在院里呆立未动。此刻,他既关注战场的胜败,又惦念着童林,也不知道海川此刻在什么地方。想到贼寇这般猖狂,他的心更没有底了。虽然夜风透骨,寒气侵人,可是他依旧身上直冒汗。他自言自语地说:"海川呐,你在哪里?"要知这场战斗结果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童林传》第一六四回 追逃寇威震贼巢 无形剑暗算老年话说震八方紫面昆仑侠童林,带着甘虎和洪玉尔追赶杜清风、燕雷和诸葛洪图。从公馆追到街上,又从街上追到西门。三寇顺马道登城,把哨兵杀死,跳到城外,纵过护城河奔正西就跑下去了。童林师徒顾不得开城,也从城上一跃而下,越过护城河,在后面紧追不舍,眨眼追出十里之遥,前面闪出一座大岭,岭上怪石嶙峋,树木杂乱,眼看三寇的影子一晃就不见了。童林巡视过这一带,这座大岭叫金蛇岭,岭东是剑州,岭西是岷江,共有大小七十多个村寨,分布在大岭两侧。这儿地形复杂,人口分散,有汉、回、藏、苗、彝、羌等十几个民族。因少数人从中作祟,再加上别有用心的人从中挑拨离间,各民族间存在着严重的对立情绪,相互猜忌、排斥、斗殴甚至凶杀,这对维护安全来说,是相当棘手的问题。童林辨了辨方向,认出前边不远的山沟里便是朴家店。这儿住着几户有钱有势的人家,庄主姓朴,叫朴八海,因为他是使船的出身,水性极好,故此人送绰号"浪里狂风",他靠养船捕鱼发家,成为这里的首户。朴家店地处剑州东端,形势险要,很自然地成了剑州的东大门,尤其这儿背山面水,离剑山蓬莱岛较近,官府为此十分重视,经剑州知府宝昆提名,四川总督批准,在朴家店设立了团练公所,团头便是朴八海。团练公所的任务,是把朴家店的青壮年男子都组织起来,进行操练,平时是民,用时是兵,配合官府剿匪捕盗,维持治安。为此,团练公所就等于衙门外的衙门,团头就等于是官外的官。他们可以随意抄家、捕人、刑讯罪犯,还设有临时的牢房。那些团练公所的头头们,整日横眉立目,吆五喝六,横行乡里,招摇过市,老百姓见着他们,胆战心惊,退避三舍,深恐灾难降临到自己头上。年羹尧来到剑州之后,也了解到这方面的弊病,本想把这层机构撤消,但考虑到剿匪的需要,只好暂留一时。闲言少叙,且说童林追三寇追到这儿,忽然不见了,他觉着有些奇怪。爷三个沿着树丛仔细搜寻,搜来搜去,就离着朴家店的寨门不远了。但见石砌的寨墙蜿蜒起伏,一座高大结实的栅栏门把道路挡住,门柱上挂着琉璃灯,随风摇摆,忽明忽暗。洪玉尔紧走几步,对童林说:"师父,到朴家店了。是不是叫团练公所派些人协助咱们一下?"童林一想也对,这么大的金蛇岭,林深谷险,一望无际,要想拿几个人谈何容易,真得有人帮忙才行,想罢点了点头。洪玉尔大踏步来到寨门前,刚要叫门,忽听墙上有人高喊:"站住!什么人?"这声音尖厉、刺耳,传出去好远好远。洪玉尔定了定神,抬头一看,原来是值夜的团勇。忙拱手道:"各位辛苦了!我叫洪玉尔,那位就是钦差年大人的随行官童林童侠客,要拜见你家朴庄主。"团勇一听童林来了,忙笑着说:"原来童大人驾到,请稍候一时,待我们前去通禀。"童林把衣服和兵刃归整了一下,然后与甘虎、洪玉尔坐在一块岩石上等候。斗转星移,眼看四更天过去了,还不见朴八海出来。童林不耐烦了,叫洪玉尔去催一催,恰在这时,忽听得门栓一响,寨门开放,灯光明亮,人影绰绰,朴八海领着人接出来了。朴八海,回民,五十二岁,身材魁梧高大,两只碧眼,一部黄胡须,大酒糟鼻子,满脸都是红疙瘩;头戴大红缎子暖帽,身披蓝缎子棉袍,足蹬牛皮靴,手中托着一对大号手球,看上去精力充沛,机智狡黠。在他身后跟着十几条大汉,一个个虎背熊腰,盛气凌人。朴八海往前紧跑几步,操着一口京腔说:"童大人夤夜光临,真使小寨生辉,迎接来迟,万望恕罪!"童林一拱手:"不敢当!童某登门叨扰,深感不安。特有一事相求。""噢?请童大人明示。"童林便把八寇夜闹公馆,抓住五个,跑了三个,追到附近失踪的经过说了一遍,同时也提出借人搜山的要求。朴八海笑着说:"童大人真不愧是成了名的侠客,佩服,佩服!我相信杜清风他们跑不出咱们手心去。在下立刻就派人搜山。""多谢,多谢!"童林见朴八海如此爽快,十分喜悦。朴八海又说:"此处夜冷风寒,不便久留,敢请三位大人入庄歇息。"童林摇手说:"不必了,还是捉拿贼寇要紧。"朴八海笑道:"此事包在小人身上了。我说他们跑不了,就是跑不了。除非他们长了翅膀,或者会隐身术;不然的话,他们过不了我的朴家店。再者,您也得容我换套衣服,带上家伙呀!何况集合人马也得一段时问。您在这等着也是等,到家里等着不也是一样吗?"童林听他说的有理,而且又是一片至诚,只好点头应允。朴八海恭恭敬敬在前边带路,童林师徒在后相随,先穿过宽阔的小校场,往东一拐进了朴家店的正街,又走了约有半里路程,这才来到朴八海的家。但见门楼高耸,气势森严,大门外高挑一对气死风灯,白纸黑字,上写"团练公所"。台阶上下站着八名大汉,各持刀枪剑戟,肃然而立。朴八海陪着童林登台阶,穿门洞,又越过两层院落,这才走进待客厅。朴八海请童林坐正位,童林执意不肯,只得分宾主落坐。甘虎和洪玉尔坐在童林下首。朴八海命人上茶,被童林拦住:"朴团头!赶快集合人马吧。耽误的时间不短了。"朴八海笑道:"来得及,来得及。童大人一路风尘,喝碗热茶暖暖肚子嘛。来呀,快献茶!"童林推辞不过,只得耐心等待。朴八海问长问短,尽说些不沾边的话,毫无集合人马之意。童林实在忍不住了,正色道:"朴团头,不能再耽搁了。请你立即集合队伍!"朴八海仍然坐着不动,反倒往桌子上一靠,手捻胡须,眯上了眼睛。童林火往上撞,厉声问道:"朴八海!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嘿嘿,嘿嘿……"朴八海冷笑道,"童大人!这儿是朴家店,不是钦差的公馆,在这儿得听我的。别忘了,将在外王命可不受哇!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洪玉尔霍然站起,厉声质问:"你眼里还有上差大人吗?"童林用手一拉洪玉尔,冷笑一声说:"好吧!既然我求不动阁下,只有另想办法了。甘虎、玉尔咱们走!"突然门被人堵住了。堵门的都是朴八海手下的团勇,他们把刀枪交叉在一起,发出金属的碰击声。童林停身站住,怒视着朴八海:"你想干什么?"与此同时,洪玉尔和甘虎也亮出单刀和降魔宝杵。厅房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朴八海慢慢腾腾从椅子上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说:"没别的意思,想留贵师徒在这多住几天!"童林一听就知道坏事了。原来这个朴八海没安好心,莫非他是英王一党?果真如此,我们爷仨可就上了当了。童林不慌不忙,从容地问道:"你想软禁我们?""也可以这样说。我还想请童侠客跟我走一趟,到你想要去的地方!""莫非是剑山蓬莱岛?""对,大对了。"朴八海哈哈狂笑,声震屋宇,直达户外。"童侠客真了不起,才思敏捷,一点就透。佩服!佩服!"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朴八海不打自招,暴露了身份和目的。童林中了人家的稳军计,已是身陷虎口。事到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童林仰面大笑,声似巨钟,使人毛骨悚然。朴八海一哆嗦,厉声问道:"童林,你笑什么?"童海川突然把笑声收住,剑眉高挑,不屑一顾地说:"朴八海!你得意得太早了吧?我要是不去,你怎么办?"就听门外有人说:"不去不行!"童林扭头观看,就见众团勇往左右一闪,从外边走进七个人来,为首的是个瘦老头,方才那句话就是他说的。此人身量不高,两条小短腿,两只大长胳膊,端肩驼背,满脸皱纹,一对圆眼,颏下留着山羊胡,怎么看怎么像猿猴。在他身后跟着杜清风、燕雷、诸葛洪图,还有三个陌生人。朴八海急忙迎了上去:"老人家!您怎么也来了?对付他们,有我就足够了,何必劳动大驾。嘻嘻,嘻嘻。"朴八海在此人面前摇头摆尾,媚态百出,叫人看着非常恶心,但也表明此人很有来历。瘦老头理也没理,手捻山羊胡,不住地打量童林,看罢多时,把嘴一撇问道:"你就是童林吗?"突然眼露凶光,一脸狞笑,手指童林说:"没什么,我想送你上西天!"话音未落,洪玉尔忍无可忍,跳过去就是一刀。但见刀光一闪,"嘡啷"一声,刀落尘埃。洪玉尔觉着眼前发黑,胸膛发热,"哇"一口鲜血喷出口外。"玉尔!"几乎与此同时,童林一把把洪玉尔拉回,在他后背的穴道上连击三掌,这才把血止住。瘦老头把掌收回,又是一阵狞笑:"小猴崽子,你竟敢在圣人门前卖字,今儿个老朽叫你们知道知道马王爷是三只眼!"童林看了看屋中狭窄,难以施展,用手指着他们说:"尔等可敢与童林到院中比试?"朴八海刚想说不行,瘦老头说话了:"当然可以。老朽正想领教领教你呢,请吧!"他往身后一扬手,群贼先退了出去,把门闪开。童林师徒也跟着来到院里,童林利用这段空隙问洪玉尔:"你觉得怎么样?"洪玉尔手捂着左肋摇摇头说:"不得了,这老家伙还真厉害。"童林叫甘虎负责照看洪玉尔,然后把外衣甩掉,亮出子母鸡爪鸳鸯鉞。此刻,群寇已经把阵势摆好,封住大门、二门、墙头和屋顶,朴八海等人站在瘦老头身后,瘦老头站在童林面前。童林把双鉞左右一分,等候对方进招。瘦老头冷笑道:"童林,你不想知道知道我是谁吗?"童林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有这种必要吗?假如你认为方便的话,童某并不反对。"瘦老头被童林说得十分尴尬,只得厚着脸皮说:"我乃英王驾前副军师王安王子玉是也,人送绰号'九天玄狐'。"童林冷笑不答,仅用鄙视的眼光打量着他。王安大怒,吼道:"童林!你不用妄自尊大,现在我就叫你身败名裂!"他说着一撩衣襟,但见寒光闪烁,拔出一对特殊兵刃——子母太阴针:右手针长一尺半,粗似手指,一头圆,一头尖,重三斤十二两;左手的针,长一尺,粗细类似筷箸,形状与有手的相同,重一斤挂零。这对兵刃乃五金制造,锋利无比,小巧玲珑,既是兵刃,又可当暗器。使用招路奇特,极难对付。王安把双针在掌上一托,吼叫道:"童林小儿,拿命来!"电光一闪,直奔童林的二目。王安突然觉着脑后生风,不知何时童林竟转到他身后来了。鸳鸯鉞的大月牙正奔他脖子推来。王安使了个鹞子翻身,针随身转,猛刺童林的软助。"啊!"一声惨叫,鲜血从胸膛里射出来。王安欣喜若狂,满以为把童林扎死了,仔细一看,哟!不是童林,死者乃是朴八海手下一名姓胡的教师。王安大吃一惊,心说这是怎么回事?童林到哪里去了?"哈哈,哈哈……"房坡上传出童林的笑声。原来童林露了一手,名曰"抽梁换柱",手法之快真是罕见。九天玄狐恼羞成怒,使了个"燕子钻云"飞上房坡。人到针到,直刺童林的华盖穴。童林将身一跃,从王安头上掠过,轻如鸿毛,飘落在尘埃。王安气急败坏,反身下房,又奔童林扑来。两个人身形转动,四臂齐摇,战在一处。朴八海手提虎尾三节棍在一旁观战,种种迹象表明,王安决不是童林的对手,急得他抓耳挠腮,来回直转。他凑近杜清风低声说道:"剑客爷,你们怎么还看着哇?还不快上去助军师一臂之力!"杜清风叹口气说:"军师有言在先,没他的话谁也不准插手。他这个人脸酸心辣,刚愎自用,贫道可不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朴八海不服气地说:"照仙长所言,难道我们就眼看着军师吃亏不成?"杜清风冷笑道:"他是副军师,我只不过是个站殿将军,他不发话,贫道岂敢僭越?"赛南极诸葛洪图凑过来说:"杜兄所言极是,王副军师不发话,谁能自讨无趣?爱莫能助哇!"朴八海碰了软钉子,觉着很不自在,通过这件事足以证明以往的传言是真的了。原来剑山蓬莱岛的人貌合神离,分成几大帮派。大帅谭天手下有伙人,军师燕普也有一伙人。这个王安是后入伙的,因他的根子挺硬,他师父是东海八仙的第三位——夺命老人赛钟离欧阳云飞,英王为讨好八仙,故加封王安为副军师之职,在剑山坐了第七把金交椅,为此,引起很多人的不满。头一位就是羽士清风侠杜清风。其实按杜清风的武艺和身份,只有在王安之上,不在他之下。就因他教了几个不争气的徒弟全是采花贼,臭名昭著,令人冷齿,而杜清风又处处包庇徒弟,因而遭到武林界的唾骂,故此威望扫地,许多人都看不起他。尽管他为英王出过很多力,也只捞了个站殿将军。他不敢比谭天,也不敢攀云台剑客燕普和无形剑客万俟羽休,但对王安是一百个不服气。他早就盼着把王安挤出剑山,渴望他栽个跟头,把饭碗砸了,如今这个机会终于盼来了,正好幸灾乐祸,所以他才袖手旁观,等看笑话。诸葛洪图和燕雷都是他的同党,当然也是同样心情了。朴八海是去年才入伙的,论资历和地位,都无法与杜清风等人相比,上司不牵头,他也不敢伸手。再说王安,山东胶州人,自幼酷爱武术,后倾家荡产遍访名师,历尽艰辛,几经周折才拜了东海八仙的三爷欧阳云飞为师。学艺三十五年,练就一身超人本领,之后闯荡江湖,遍访名家,得了"九天玄狐"的美称,意思是比喻他的轻功高,变化快,有智谋,难对付。三年前,王安不慎误伤人命,受到官府通缉,被迫无奈才到剑山入伙。他一向性骄气傲,旁若无人,对同道冷嘲热讽,对仇家心黑手辣,谁有名他嫉恨谁,谁露脸他仇视谁。对童林他是一万个不服,他不只一次地吹嘘说:"童林算个什么东西,我成名的时候,他还在娘肚子里转筋呢!他打的都是饭桶,斗的都是草包,他要遇上我呀,早就变成孤魂怨鬼了。"今日他真的与童林会在一起了,无情的事实给了他当头一棒。他作梦也没料到童林的武功竟如此精湛,出神入化,炉火纯青,令人眼花缘乱,防不胜防,他预感到杀身大祸就要临头。唯一脱身的办法就是以多取胜,给他来个窝狗一齐上。然而,这样做又有失身份,给人留下笑柄,尤其在尖酸刻薄的杜清风面前,更显得无地自容。不,不行!王安咬紧牙关,抖擞精神,继续奋战。他不求别的,只要保住这条命就算万幸了。众所周知,在这种生死关头,精神必须高度集中,来不得半点疏忽。王安本就不是童林的对手,再加上考虑事情一散神,结果铸成大错。当他的双针奔童林咽喉猛刺时,突然感到胸膛灼热,五内如焚,眼前金花乱转,一种难以忍受的痛楚迅速传遍全身。原来童林的双鉞已经刺穿他的华盖穴和左肋,王安惨叫一声"啊——"双针落地,身子摇了几摇,一头栽倒在地。只见他四肢抽搐,五官移位,然后身子一挺,魂归那世去了。在场的贼寇一阵骚动。杜清风又惊又喜,喜的是去掉一个障碍,惊的是童林如此了得,后果不堪设想。他叫人把王安的死尸抬走,暂时装殓起来,然后手挺长剑,一跛一拐地来到童林面前:"无量天尊!姓童的,你小子可够歹毒的。常言说,一人怕了一人也就是了。我与燕雷已经负伤,你还穷追不舍;眼下又杀死我们的副军师,真乃欺人太甚,贫道岂能与你善罢甘休!"杜清风说罢,把宝剑往左右一挥:"众位,别看着了!童林小辈非一人可敌,全给我上!"燕雷也喊叫道:"冲啊!上,快上!"朴八海把三节棍摇得哗哗直响,头一个冲了上去。洪玉尔不经请示,负伤忍痛迎了过来,与朴八海战在一处。甘虎圆睁虎目,哇哇怪叫,抡宝杵冲进贼群,见人便砸,逢人便打,直碰得刀剑乱飞,血肉开花,哭嗥之声震惊四野。杜清风、燕雷、诸葛洪图,还有剑山的四名王官躜天猴谢春、过街虎肖成、分水兽马凯、显道神孙景秀,七个人把童林围住,刀砍剑刺,斧劈鞭砸,全都下了毒手。童林面对强敌,沉着镇定,巧妙地穿梭在刀光剑影之中,迂回在鞭斧交错之下,远攻近打,沉着应战。他深知眼下的处境万分危险,身陷虎口众寡悬殊,与世隔绝,孤立无援,一旦把精力耗尽,是必死无疑,唯一的办法是速战,争取尽快脱身,时间越拖对自己越不利。突然"嘡啷啷"、"扑通"一声响,把童林吓了一跳。他偷眼一看,原来洪玉尔的单刀被朴八海的三节棍震落在地,洪玉尔也被震得跌了一跤。随着朴八海的怪叫声,三节棍挂着冷风劈头盖顶地落下。时间紧迫,千钧一发,童林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到玉尔面前,双手鉞架住三节棍,用脚尖把玉尔勾起。洪玉尔一哈腰拣起单刀,又冲向朴八海。与此同时,杜清风等七名贼寇又紧紧把童林缠住。甘虎有勇无谋,管前不顾后,一个小贼看准空隙,就像狸猫扑鼠似地从阴暗的角落里一跃而出,猛刺甘虎的后腰,哪知枪尖还离着半尺远,他的身子突然颤动一下,两眼发直,口吐鲜血,一头栽倒在甘虎脚后。甘虎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此人中了童林的飞鉞,才使自己转危为安。童林飞身形拔出鉞来,又与追来的七名贼寇厮杀在一处。按下童林胜负暂且不提,再说钦差大人年羹尧。童林去向不明,西关叛乱未熄,使他如坐针毡,五内如焚。在年福几个家人的一再劝说下,他才回到寝宅。由于他心烦意乱,挥手把家人支走,他斜卧在靠背椅上,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此刻,公馆内外一片寂静,愈显得压抑和窒息,桌上的自鸣钟连敲了四下。突然后窗户"咔嚓"响了一声。"谁?"年羹尧起身观看。窗户开处,从外边跳进一个面罩青纱的人来。此人身材颀长,体态轻盈,浑身上下一色黑,一步步向年羹尧直逼过来,掌中的剑光冷森森夺人二目。"什么人?你要干什么?"年羹尧霍然站起,转到椅子后边。蒙面人一阵冷笑:"我的钦差大人!阎王说你的寿数已尽,该着到那边去了,特差我前来追魂取命!"剑光一闪,直扣年大人的哽嗓。年羹尧也不是等闲之辈,马上步下颇具功力。当年他曾在少林学过拳脚,拜一空长老为师,从这方面来说,他与胤禛还是亲师兄弟呢。他将头一歪,把剑尖躲过,使了个"劈掌"切来人的手腕。蒙面人把宝剑一滚,剪年羹尧的右手。年大人使了个抽撤连环,收正手,现左手,猛击来人的太阳穴。蒙面人往后一撤步,年大人一掌打空。他把两臂一摇,交叉在胸前,拉出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架式。蒙面人冷笑道:"真没看出你还有两下子!别拿土地不当神仙,我还得认真对待对待。"说着他用剑把当中的椅子挑翻,就要进剑。"慢!"年羹尧制止道。"嘿嘿,嘿嘿!"来人狞笑道,"好吧,我就叫你死个明白。"说着他把面纱摘下,露出本来面目。"啊,原来你是个出家人?""对,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出家人就不许杀人?""这么说,你也是剑山的贼寇了!""哈哈,哈哈……"老道狂笑着说,"你说我是贼,我说你是盗。究竟谁是谁非,自有公论。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贫道扶保的是英王富昌,官拜左军师之职,人送绰号无形剑客,万俟羽休是也!""啊?你就是无形剑客?""一点不错,正是贫道。你没有想到吧?"的确,年羹尧没料到是他,因为他是剑山重要人物,论次序是第四名巨寇,他敢到官兵如林、戒备森严的剑州来行刺,真是出乎意外。听人说万俟羽休的功夫独树一帜,威震武林,属于一流剑客,英王把他视为干才,是剑山三大台柱之一。另两人是大帅谭天、右军师燕普。想到这,年大人脊背发凉,额角渗出冷汗,看来是凶多吉少,眼下要兵无兵,要将无将,童林又不知下落,刘俊等小弟兄又不在眼前,看来只有等死了。书中代言,万俟羽休可不是随意出来的,乃是有组织有计划有目的的行动,这是总体计划的一部分。年羹尧奉旨查办剑州,乃是一种公开的大事,举国上下无人不晓,剑山更不例外了。英王富昌闻讯后,立刻召集紧急会议,参加的有:谭天、燕普、万俟羽休、王安和另一位副军师魏九成。会议在绝密的情况下开了五天,制订了四大方案:一、加强防守,增加岗哨,沿江布防,封锁所有的通道,抓兵拉夫,加固城堡,囤集粮草,准备久战。这件事由谭天负责。二、加强与西羌酋长布库里和回王马德超的合作关系,用美女五十名、绸缎千匹、黄金万两、药材十担、牛羊各千头的代价借兵万名与清兵交战。这件事由逍遥剑客魏九成负责。三、设立招贤馆、聚英楼,遍请天下的剑侠来剑山帮忙。由燕普出任馆长,亲自组织和主持训练,以对付童林为首的剑侠。燕普光请贴就写了近千份,重要人物都派专人去请。而今。离剑山近的已经来了百十多人,路远的正陆续到达。四、主动出击,打官兵一个措手不及。这里包括偷袭公馆、刺杀钦差、抢占剑州西关、焚烧粮库、扰乱军心和民心。这件方由万俟羽休和副军师王安负责。远在一个月前,万俟羽休就着手准备上了。他先收买了宝昆为内奸,许给他事成之后为英王的御前大臣之职。宝昆本人是个官迷,在清朝庭又遇到逆境,索性孤注一掷,碰碰运气。他们上蹿下跳,收买了几百个死党,有官吏、士兵、独身无赖;也有本地的泼皮、混混和各样的无业游民。他们的计划是在初一这天由杜清风领七个人偷袭公馆,杀童林,除护卫,活捉年羹尧。三更时,宝昆领人抢占西关,火烧粮库,事成就放起三声大炮,朴八海马上派团勇出击,里迎外合抢占剑州。届时谭天就率水军抢占江岸,使官兵首尾难顾,达到一举全歼的目的。怪不得有人举发宝昆行踪诡秘,家中经常有陌生人出入。原来,那都是剑山派来的奸细,以各种借口来与宝昆磋商谋反一事的。宝昆虽然被革职留用,但他手里还握有一定的权力,所以剑山的人仍可以平安出入关卡而不被发现。腊月二十九那天,万俟羽休和杜清风等人就潜入到剑州来了。他们藏身在宝昆家里。万俟羽体负责指挥全城的反叛事宜。他把九天玄狐王安留在朴家店,等候消息,负责打援。结果事情进行得恰得其反,杜清风等人先遇到挫折,五人被俘,二人受伤,落了个亡命逃窜。西关的战事也不顺手,受到刘俊等人的顽强抵抗,死伤惨重,毫无进展。只因信炮发不出去,朴八海也不敢冒然起兵。结果是先有杜清风三人报"丧",后有童林跟踪追来。王安本想先杀童林,而后发兵攻打城关,没料到一命呜呼归西去了。万俟羽休气急败坏,心生一计,决定乘人不备活捉年羹尧,给官兵来个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因此,他把别的事先丢下不管,单枪匹马来到公馆。结果,他这招棋算走着了,把几乎光杆的年羹尧堵在屋里。此刻,万俟羽休的心情是无法形容的。喜悦,兴奋,而又近似癫狂。倘若把年羹尧抓住,就可以转败为胜,扭转被动的局面,还可以人前显胜,鳌里夺尊,击败政敌谭天和燕普。他的心在猛烈地跳动,手在微微颤抖,瓦灰般的面皮第一次泛起了红润,两只贪婪的眼睛死死地盯在年大人脸上,两条大长腿轻轻地向前滑动,就像一头凶残的野兽在捕捉猎物前的那种神态。年羹尧步步后退,正好退到床边,双腿一弯,正好仰脸摔倒在床上。万俟羽休一看机会来了,飞似地扑了过去,同时狞笑道:"我的年大人,看你还往哪里跑!"要知年羹尧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童林传》第一六五回 恶老道公馆丧命 三侠客转危为安话说万俟羽休稳操胜券,把年羹尧逼倒在床上,探出钢钩般的利爪,伸向年大人的咽喉。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突然从床下伸出两只手来,把万俟羽休的脚脖子给抓住使劲往里一拽,万俟羽休站立不稳,"咕咚"摔了个大仰壳,四脚朝天躺在地上。拽他的那个人比猴子还快,"噌"一声从床底下蹿出来,就骑到了他身上,左手掐住万俟羽休的脖子,右手的兵刃按在他脑门上,喊了一声:"别动!动一动就要你的命!"年羹尧从床上一跃而起,定睛观看,并非别人,正是病太岁张方。张方这个人的心眼子比谁都多。杜清风来行刺那时候,他正在暗中保护童林,后来一看童林没危险,小弟兄们也都赶到了,他就没露面,可也没闲着。他先在房前屋后转了几圈,看看还有没有潜伏的贼寇,而后他又从后窗户钻到年大人屋里,晃着夹扁脑袋一琢磨,眼下动手用不着自己,出去也没用,不如在屋里藏着以防万一。为了绝对保密,他跟自己人也没打招呼,一头钻到床底下,往地上一躺闭目养神,不过他的耳朵可一直细心听着,分辨可能发生的意外。张方这小子真沉得住气,尽管外边变化万端,他连动也没动。这倒不是他准知道来刺客进屋,而是做万一的准备。结果真叫他等着了,来了个无形剑客万俟羽休。张方过去见过他,也知道这个老道的厉害,因此把他吓得脑袋嗡嗡直响,心脏怦怦直跳,心说可坏了,叫我对付旁人还勉强,对付他我可白给。慢说是我,就是童林也不是这个老道的对手。这可怎么办啊?还没等他想出办法来呢,万俟羽休已把年大人逼倒在床上。形势万分危机,已经没有思考的余地,他急中生智,一个猛劲儿,抓住老道的两只脚脖子,使劲儿往床底下一拽,才把无形剑客拉倒。这时,他也顾不得什么了,一个虎跳把老道骑在胯下,一手掐脖子,另只手把三棱吕祖透风锥就放到老道脑门儿上了。这时,万俟羽休也看清张方了,真是又羞又恼又气又恨。他双肘点地刚一动弹,张方手腕子往下一按,"咝儿"就给他脑门来了道口子,二寸多长,一分来深,差点儿把脑门骨露出来,鲜血如注,顺着老道脸上横流,疼得他一咧嘴,不敢动了。张方咬着牙根,狠狠地说:"你再敢动一下,我就把你脑瓜骨掀开!"他又转脸对年羹尧说:"大人,快给我拿条绳子来!"年羹尧手忙脚乱,怎么也找不着绳子。万俟羽休急了,丹田用力,收腹挺胸,使劲儿往上鼓,一下把张方拱了个倒栽葱。无形剑客趁势跳起,把张方踩在脚下,抽剑在手,剑尖指着张方的哽嗓,咬牙切齿地说:"小兔崽子,没想到吧?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年羹尧回手拿起桌上的大磁壶,要打老道。无形剑客把宝剑一晃:"你敢打!你敢打我,我就先宰了他!""啊?"年大人手举着茶壶,傻到那里了。张方自知必死,也就豁出去了,尖着嗓子骂道:"老杂毛!你就杀吧,皱皱眉头不算天下第一的高人!"万俟羽休气得鼻子都歪了,心说,都到这步了,还没忘了吹呢!正在这时,就听见后窗户一响,从外边跳进一位老者,细条身个,大酒糟鼻子头,高颧骨,缩腮帮,五绺长髯飘洒胸前,好似银线一般,面皮红润,油光锃亮,满口整齐的小白牙,二目如电,身穿青布裤褂,外罩古铜色坎肩,腰裹扎着布带,脚穿山东大洒鞋,身后斜背空刀鞘,手提龙麟宝刀。张方眼尖,一眼就认出来了,来的这位老者正是赫赫有名的天灵侠王凤王浩然。他觉着眼前一亮,拼命喊道:"老侠客快来救我!"王凤笑道:"孩儿啊,就凭你这么大的能耐,还用着求人吗?""哎呀老侠客,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再不伸手,我可就伸腿瞪眼儿完了。"天灵快把宝刀一顺,厉声喊道:"万俟羽休,还不住手!我可要动刀了!"老道惟恐遭人暗算,急忙往后一撤身,背靠墙,面朝外,用宝剑挡住上、中、下三路。张方死中得活,一跃而起,从地上捡起透风锥,闪身躲到王凤身后,探着夹扁脑袋冲老道笑着说:"万俟羽休,老杂毛,你算个什么东西?怎还敢跟我伸手?有他对付你就足够了。"说着话他往前一推王凤:"老哥哥给我上!"王凤一听这个气呀!心说,这小子可真不是个东西,我跟你爹是把兄弟,你倒管我叫起老哥哥来了。可又一想也对,张方的师父是我师伯,要从那儿排辈儿的话,这样称呼也不算错。他无暇与张方计较,提宝刀跳在老道对面:"万俟羽休,认识我吗?"老道早就认出是王凤来了。他俩一共见过四次面,十五年前在华山武林盛会上他俩就见过。十年前又在嵩山少林寺见过。第三次是在去年的三月三亮镖会上相遇的。算这一回一共是四次。虽然他俩没交过手,但王凤的威名他是知道的。王凤八岁学文,十四岁练武,曾拜在云龙九现周寻周老剑客门下为徒,学艺十五载,艺成后闯荡江湖,除霸安良,人送绰号天灵侠。他戳过杆子,立过场子,开过镖局,还在山东登州府开设过"精武堂",自任总教习,广交天下名人,因此名扬天下,论资历他是当今二十位大侠的第八位,掌中一口龙鳞宝刀,刀法精奇,拳脚出众,还善使链子占穴镢,不愧为一代名流。王凤与童林的交情至厚,虽然年岁相差悬殊,但亲如手足,不分彼此。去年九月王凤也参加了重阳盛会,协助童林会斗铁扇寺的顽敌,历尽艰辛,担了不少风险。后来童林半路退出重阳会,随胤禛回北京去了。在童林临走的时候,把一切善后的事情都委托给震东侠侯廷、隐逸侠甘风池、北侠秋田、二侠侯杰和天灵侠王凤了。重阳会结束后,王凤惦记童林,非要到北京去看看不可。大伙也有此心,不过离家日久,都得先回家看看,然后再去北京。王凤就不同了,他一无家室,二无子女,没有什么牵挂之处,光身一人,皂王爷拴到腿肚子上——人走家搬。因此,他先别人一步,头一个到了北京。王凤先到童林家里,见着二爷童森,才知童林被恩封三品武官,跟随年钦差查办剑州去了。天灵侠闻讯大吃一惊。为什么?因为他知道剑山蓬莱岛的厉害,恐怕童林为人所害。王凤仅在童府住了一晚,次日向童老夫妇拜别,也顾不得去雍王府给胤禛问安,离开北京,一溜烟尘奔剑州就来了。他是年三十儿的晚上才到剑州的。进城后在西门脸找了座店房住下,一打听公馆没事儿,童林也没事儿,这才放心。他心说,路上累得够战,先好好睡一觉,明儿个再去看童贤弟。就这样他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掌灯后才起来,叫店小二到街上买了点吃喝,在店里用过晚饭,然后又叫伙计沏了壶浓茶解渴,心说公馆乃钦差大人食宿和办公的重地,去了给人家添麻烦,吃饱喝足了再去也不晚。定更之后,他刚要起身,忽然街上乱起来了。王凤不明原委,想出去看看,被店小二一把拉住:"老爷子!您想找死是怎么的?街上都打起来了。杀人,放火,折腾得可凶了,您就在屋眯着吧。"王凤忙问:"谁跟谁打起来了?难道官府不管不成?"店小二叹口气说:"这伙人都是不要命的亡命徒,连官府也不怕。这不,他们要夺剑州,简直是无法无天。"王凤一听就明白了,准是剑山的贼寇干的。他回到屋里一琢磨,既然他们敢在街上杀人放火,就不敢攻打钦差的公馆吗?不行,我得去看看,好助我童贤弟一臂之力。想罢他把东西归整利落,又往桌上扔下五两银子的店费,然后抖身上房。等他来到前街一看,只见火光冲天,人声鼎沸,有上千人在一起混战。遍地都是死尸和伤号,哀嚎之声撕心裂胆。突然,他在人丛之中发现几张熟悉的面孔,仔细一看,正是穿云白玉虎刘俊、徐云、邵甫、阮合和阮璧。却不见童林、张方、甘虎和洪玉尔。王凤有心下去助战,可是一看用不着。刘俊他们已经稳操胜券,叛匪招架不住,正在节节败退。王凤心想,这儿打得这般激烈,肯定公馆也清静不了,还是保护钦差大人要紧。所以他也没跟刘俊打招呼,飞身形直奔公馆。为了避免麻烦,他没走正门,乃越墙而过,翻房过脊,寻找年大人的住处。说来也巧,正好走到年大人的后窗外,从里面传出张方的叫骂声。王凤一急这才破窗而入。且说无形剑客万俟羽休一见王凤,双眼冒火,万没想到正在大功告成的时候,他跑到这儿凑热闹来了,便破口大骂:"姓王的!剥了你的皮我认识你的骨头,既然你愿意当替死鬼,那就拿命来吧!"无形剑客"唰唰唰"连发三剑,下了绝情。王凤挺刀迎战,接架相还,二人战在一处。张方利用这个机会,护着年羹尧躲到外屋,一看地上躺着两位,靠墙站着一位。躺着的是两个仆人年瑞、年丰,站着的是总管年福。原来两个吓晕了,一个吓傻了,站到那里四肢抽搐,体如筛糠。年羹尧又气又恨,"咣咣"两脚把年瑞、年丰踢醒了;"啪啪"俩嘴巴子,把年福也给打明白了。他这才清楚,怪不得屋里这么折腾,连一个救兵也不见呢。闹了半天,这三位都吓成这模样了。张方把年大人护送到对面屋里,叫年瑞、年丰保护大人,叫年福赶快去调救兵。他不放心王凤,抹身又回来了,进屋一看,王凤跟老道还在拚斗,刀光剑影,刃锋缭绕,正杀得难解难分。桌子翻了,椅子倒了,摆设和茶具扔得满地皆是。张方知道王凤决敌不住老道,一会儿半会儿还可以,时间长点,准败无疑。病太岁眼珠子一转,一哈腰把地上的零碎划拉了一大堆,拿万俟羽休当靶子打开了。茶壶、茶碗、壶盖、茶盘、砚台、花瓶,嗖嗖嗖,一样接着一样,像雨点似地朝老道扔去。老道面对劲敌本不敢大意,现在又多了一份负担,只好一面拚斗,一面躲闪这些零碎。他一个没躲利索,"啪!"脑门子上挨了一砚台,打得他脑袋"嗡"了一声,眼前金花乱冒。就在这一瞬之间,天灵侠的宝刀正扫到老道左腿上,"咔嚓"一声,分为两段。"哎哟——"万俟羽休惨叫一声仰面摔倒。张方闪电般地冲到老道面前,手起锥落,刺透他的胸膛。张方怕他不死,双手握着锥子把,还使劲儿晃了几下。可叹横行一世的无形剑客七窍流血,死于非命。张方把透风锥拔出来,又冲老道踢了两脚:"我叫你横,我叫你横!你倒是横啊?有种你起来,张大爷陪你大战三百合!""行了,行了!"王凤抓住张方的耳朵,把他拖到一边,低下头仔细查看了一遍,见老道果然死了,才长出了一口气。这时救兵也赶到了,刘俊他们也回来了。连王凤带张方纷纷向年大人道惊。年羹尧转忧为喜,先到东屋看了看老道的尸身,又把老道那柄宝剑捡起来看看,只见这把剑二刃双锋,极其锋利,杏黄色灯笼穗光彩夺目。他笑着对身边的天灵侠说:"蒙老侠相救,无以为报,这把宝剑就赠给您留个纪念吧!"王凤急忙摇摇手说:"老朽不敢,老朽不敢!"张方晃着夹扁头说:"我正好没有宝剑,大人!干脆赏给我吧"。年羹尧笑道:"这可不行。我听人家说过,宝家什必须高人佩带,不然就许引来杀身之祸。再说老侠客是给咱们帮忙来的,又立了大功,把宝剑赠给他正合适。"张方咯咯一笑:"大人!我说着玩呢。其实,您就是给我也没用,那玩艺儿还不如我这把大锥子好使呢。"年大人一笑,又把宝剑递给王凤。天灵侠坚辞不受,年羹尧也不便勉强,只好把剑暂时收藏起来,待日后处理。张方命人把万俟羽休的尸体搭出去,找口薄皮棺材盛殓起来,一是人死了不结仇,二是另有用场,并派两个人负责看守。按下仆人们收拾屋子不提。且说年大人陪着天灵侠到西暖阁入座,刘俊抢步上前禀报说:"启禀大人!西关的叛匪已经肃清了,共杀死八十九人,俘虏三百二十八人,跑了几个,还有四十五个受重伤的。遗憾的是,闹事头子已死在混战当中了。""他是谁?"年羹尧最关心这件事,因此焦急地问。刘俊叹口气说:"就是原来的那个剑州知府宝昆。""果然不出所料!"年羹尧浓眉紧锁,"哼,便宜他了。尸体现在何处?"刘俊道:"已派专人看管,曹副将正领人打扫战场,单等大人示下。"年羹尧斩钉截铁地说:"传我的话,立刻把人头砍下来,悬挂在十字街示众!再叫文案起个草,把他的罪行一一公布于众。""嗻。""再有,把他的家抄了,不问男女老少一起下狱!""嗻。"刘俊转身去了。王凤利用这个空隙问起童林。年大人就把八定闹府,童林活拿五寇以及追赶杜清风的经过讲说一遍。王老侠眉头紧锁,惊呆不语。年羹尧问道:"您为海川担心不成?"王凤点点头说:"杜清风为人奸狡、阴险,什么坏主意都有,我怕海川……"年大人道:"也不知海川现在何处,真急死人也!"张方手拍脑门有了主意:"大人!咱们不是抓住五个贼吗?问问他们,也许能知道去向。""对呀,待我审问。"张方道:"这点小事还用得着您吗?假如您相信的话,就交给我吧。"年大人点点头:"也好!不过可要留口活气,千万别给折腾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