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能打破这个神话?当李神通、罗艺、李玄通、李世勣、秦武通等人全都成为刘黑闼的手下败将时,偌大的李唐天下,还有谁能与之争锋?答案只有一个——秦王李世民。每逢帝国最危急的时刻,他总是天子李渊手中的最后一张王牌。【鼎定半壁:萧梁的覆灭(上)】武德四年(公元621年)冬天,天下的形势让唐高祖李渊忧喜参半——忧的是刘黑闼等反叛势力在大河南北的死灰复燃,喜的是帝国南部半壁江山的顺利平定。正当各路唐军在河北被刘黑闼打得落花流水的时候,以赵郡王李孝恭和行军总管李靖为首的唐军经过数年努力,终于在这一年十月生擒了南梁皇帝萧铣,一举消灭了这个南方最大的割据政权。平定萧梁、鼎定半壁虽然挂的是宗室亲王李孝恭的名头,但是谁都知道,真正的首功之人其实是李靖。李靖最初被李渊派往南方征讨萧梁的时候其实是很窝囊的,因为李渊并不信任他。单从他当时担任的官职——开府就可见一斑。所谓开府只是一个正四品的散官,既没有实际的职权,更没有自己的嫡系部队。李渊让李靖以这样的身份到前线去打仗,与其说是希望他建功立业,倒不如说是故意给他小鞋穿,好寻找机会整死他。说白了,李渊仍然不忘旧恶。当初要不是李世民大喊刀下留人,李渊早把这个可恶的“告密未遂者”一刀砍了。虽然看在李世民的面子上留了他一条命,可李渊无论如何就是看他不顺眼。把李靖派到前线不久,李渊终于逮着了一个杀他的机会。当时萧梁的兵力还很强大,所以李靖抵达峡州(今湖北宜昌市西)后就一直滞留不进。李渊立刻下了一道密诏给峡州刺史许绍,让他以“迁延不进”的罪名把李靖就地斩首。如果这个许绍老老实实执行天子的密令,那么历史上就没有什么初唐名将李靖了。如果许绍只是一个唯唯诺诺的普通官僚,那么李靖最后也只能成为一个怀才不遇并且含冤而死的小角色,在历史的惊涛骇浪中像泡沫一样转瞬即逝。所幸峡州刺史许绍并不是个普通官僚。他是一个有德之人,而且有惜才之心。他知道李靖胸中自有甲兵百万,只是一直缺少施展才干的机会,于是按下诏书,上疏李渊,说明前线战事吃紧,急需人才,可以让李靖戴罪立功、以观效尤。李渊看到奏疏后想想也有道理。为了统一大业,李渊只好暂时撇开私人恩怨,收回成命,等着看李靖的立功表现。一连两次侥幸躲过皇帝的屠刀,让李靖深刻地体验到什么叫做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再有第三次机会了。如果不能及时建立战功,那他的脑袋就没有继续待在肩膀上的理由。李靖仰天长叹,苦苦等待着咸鱼翻身的那一天。不久,开州(今重庆开县)蛮族首领冉肇则聚众反叛,率部进攻夔州(今重庆奉节县),赵郡王李孝恭迎战,结果被蛮军击败。一展身手的机会终于来了!李靖主动请缨,只带了为数仅八百人的一支小部队,便成功袭破了蛮军大营;其后又在险要之地设伏,大败十倍于己的蛮军,斩杀冉肇则,俘获五千余人,一举平定了蛮族叛乱。捷报传至长安,李渊的意外和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为了掩饰自己先前对李靖的不公,李渊在朝会上对百官说了一句很巧妙的话,他说:“朕闻使功不如使过,李靖果展其效!”(《旧唐书·李靖传》)这句话既夸奖了李靖,同时也夸奖了李渊自己。因为他把李靖所取得的战绩说成是他故意使用激将法的结果。所谓“使功不如使过”,意思就是与其用功勋去激励下属建功立业,还不如适当给他一些压力,让他感觉自己有过失,然后他才会加倍努力以求将功补过。这固然是很高明的驭人之术,可明眼人都知道,先前李渊对待李靖的那些做法压根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可不管怎么说,通过这次胜利,李渊总算彻底改变了对李靖的看法。他在随后下发给李靖的诏书中称:“卿竭诚尽力,功效特彰!朕虽与你远隔,但深明卿之至诚,极为嘉赏;卿勿忧富贵也。”除了公开颁发的诏书,李渊还特意给了李靖一道手诏,说:“既往不咎,旧事吾久忘之矣!”这句私下里的体己话固然表明了天子李渊与李靖和解的诚意和热情,可同时也向我们透露出——李渊之前对那些“旧事”确实是一直耿耿于怀的。武德四年二月,否极泰来的李靖压抑多年的能量开始喷发,他胸有成竹地向赵郡王李孝恭呈上了平定萧梁的“十策”,李孝恭转呈朝廷。李渊当即采纳,以李孝恭为夔州总管,命他大规模制造战船,训练水军;同时授予李靖行军总管兼长史之职,命他全权负责军事。至此,李靖才终于有了一个与他的能力和任务相匹配的职衔。从这一刻开始,李渊已经把平定南方半壁江山的重任托付给了他。李靖辉煌的军事生涯就此展开。为了全力进攻萧梁,李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设法解除唐军的后顾之忧。他向李孝恭建议,将巴蜀各地蛮族首领的子弟全部召集到夔州总部,考察他们的才干,任命相应的官职。此举表面上是对蛮族子弟的一种优待和礼遇,事实上是把他们作为人质,防止各地蛮族首领反叛。就在唐军秣马厉兵,即将对萧梁发动全面进攻的前夕,梁帝萧铣却正在干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在裁军。大敌当前,萧铣却忙着裁军,他怎么了?脑子进水了?不,萧铣的脑子没进水,是肚子进水。苦水。因为跟随他造反的那帮元勋故旧纷纷以开国功臣自居,个个牛皮哄哄、鼻孔朝天、专擅杀戮、目无朝廷,让萧铣大伤脑筋。他最后只好想了个办法——以境内业已太平、急需发展生产为由大量裁军,让那些骄兵悍将通通解甲归田,回老家当农民。可想而知,这帮居功自傲的将领绝不甘心就此被褫夺兵权。大司马董景珍的弟弟马上召集了一帮人,准备发动兵变,但消息泄露,未及发动便被萧铣镇压。其时董景珍正出镇长沙,萧铣欲盖弥彰地宣布赦免董景珍的连坐之罪,同时又下诏召他回朝,其猜忌之心昭然若揭。董景珍顿生兔死狗烹之感,遂暗中遣使向李孝恭投降。而生性多疑的萧铣也很快就嗅出了反叛的味道,于是命齐王张绣率兵讨伐董景珍。董景珍致信张绣说:“君不见,‘前年诛彭越,往年杀韩信’,奈何今日相攻?”张绣不予理会,命大军围攻长沙。董景珍不敌,突围而走,被麾下将领所杀。萧铣铲除了心头之患,大喜过望,随即擢升张绣为尚书令。然而萧铣的喜悦之情很快便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忧虑和恐慌。因为张绣又坐大了,他“恃勋骄慢,专恣弄权”,其嚣张气焰让萧铣忍无可忍。萧铣不得不再次设计将张绣诛杀。至此,萧梁王朝彻底陷入一个麻秆打狼两头怕的局面。皇帝萧铣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元勋故旧人人自危、离心离德。萧铣眼睁睁看着王朝的人心和基业正在迅速瓦解,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武德四年十月七日,梁朝鄂州(今湖北武汉市南)刺史雷长颖举城降唐,揭开了萧梁覆亡的序幕。唐军兵分四路,由李孝恭和李靖率二千余艘战船出巴蜀,浩浩荡荡顺长江东下;由庐江王李瑗出襄州(今湖北襄阳);黔州刺史田世康出辰州(今湖南沅陵县);黄州总管周法明出夏口(今湖北武汉汉口),从各个方向大举进攻萧梁。在这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萧铣却对战局产生了重大误判。他认为此时长江水势大涨,不易行舟,因此并没有及时进行防御部署。李孝恭的唐军主力遂一路势如破竹,接连攻陷荆门和宜都两处军事重镇,迅速进抵夷陵(今湖北宜昌市)。梁朝门户洞开,都城江陵(今湖北江陵县)一下子暴露在唐军的眼皮底下,萧铣这才慌了手脚,急命大将文士弘率数万精锐进驻清江(今清江入长江口)布防。十月初九,李孝恭和李靖大破文士弘,俘战船三百余艘,梁军被杀和溺毙者数以万计。唐军乘胜追击,进至百里洲(今湖北枝江市南的长江中小岛)。文士弘集结残部再战,却再次被击溃。唐军舰队长驱直入,兵锋直逼江陵。梁江州(今湖北长阳县西)总管盖彦举旋即以五州之地降唐。文士弘溃败、盖彦举叛降的消息传回江陵,萧铣顿时感觉到末日的降临。直到这一刻,他才充分意识到自己贸然裁军导致的恶果——眼下江陵唯一的军事力量就只有一支几千人的禁卫军了。单凭这么一点力量如何守住江陵?萧铣迫不及待地向各地发出了十万火急的勤王诏。然而,此刻萧梁的大多数军队都远在江南和岭南,远水救不了近火,萧铣不得不命数千禁军登上舰船,出城拒战。李孝恭准备立刻对梁军发动攻击,李靖劝阻说:“这是萧梁最后的顽抗力量,他们仍有斗志,但并没有通盘的防御计划,其势必不能久;我们不如暂且停泊南岸,休养一日,梁军兵力必定分散,很可能会留一部抗拒我军,分一部回城据守;兵分则势弱,我军乘其松懈发动进攻,无不胜之理。如果现在急攻,梁军必奋力死战,楚地士卒历来剽悍,不是那么好战胜的。”然而李孝恭并没有听从李靖的劝阻。在他看来,唐军一路势如破竹、兵锋正锐,根本无须担心眼前这支区区几千人的敌军。所以,李孝恭当即命李靖留守南岸大营,自己亲率精锐出击。结果不出李靖所料,没有退路的梁军不得不拼死作战,大意轻敌的李孝恭被打得大败而回。李孝恭败逃时丢弃了大量的军资器械,梁军士兵纷纷弃舟登岸,哄抢战利品。李靖见梁军混乱,当即挥师反击,大破梁军,乘胜追至江陵,杀入外城,并迅速攻占水城,俘获舰船一千余艘。李靖建议将这些舰船放入江中,任它们向下游漂去。众将领大惑不解,纷纷表示反对。他们说:“破敌所获,理当为我所用,奈何弃之,以此资敌?”在这种时候,人和人的差距就体现出来了。准确地说,一介武夫和一代名将的素质差异就是在这里分野的。在墨守成规的将领们看来,军舰就是打仗用的,怎么能抢到手以后再把它还给敌人呢?可在李靖看来,这批战利品还有一个更大的用途,可以用它们一举击溃下游梁军的军心和斗志,让他们彻底放弃援救江陵的打算。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眼见众将领依旧是一脸迷惑不解的神情,李靖耐心地解释说:“萧铣所据之地,南到岭表,东至洞庭,其军队数量仍然很大。我们孤军深入,如果不能及时攻克江陵,等敌人援兵四集,我们必将陷入腹背受敌、进退两难的困境,就算拥有这些战船,又能起什么作用?如果我们将这些舰船放弃,让它们蔽江而下,各地梁军见之,必然以为江陵已经陷落,不敢轻进;即便派人侦察,一来一往至少也要十天半月,到时候我们早已拿下了江陵。”李孝恭和众将领至此才恍然大悟,遂依计而行。当一千多艘空无一人的“幽灵船”无声无息又浩浩荡荡地漂向下游时,沿岸梁军不禁大惊失色。他们唯一的反应就是——江陵陷了,梁朝完了!这个令人恐慌和绝望的消息立刻像插上翅膀一样传遍了梁朝的四面八方。【鼎定半壁:萧梁的覆灭(下)】李孝恭和李靖率大军将江陵团团围困后,迅速切断了它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梁帝萧铣自知大势已去,于是神色凄然地对文武百官说:“天不佑梁,势不能支,若竭力死战,则生灵涂炭,岂能以我一人之故而使百姓蒙难?应趁城池未陷而先出降,以免乱兵伤害士庶。诸人失我,何患无君!”这一年十月二十一日,萧铣最后一次告祭太庙,随后下令开门出降,城上守军忍不住失声恸哭。他身穿麻衣、头裹布巾,带着百官来到唐军营门前,对李孝恭说:“当死者唯铣耳,百姓无罪,请勿杀掠!”萧铣希望以自己的主动投降来换取一城百姓的平安,但是唐军的将领们却不买他的账。唐军进入江陵后,将士们打量着这座繁华富庶的梁朝帝京,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了绿光。他们打算纵兵劫掠。就在他们动手之前,梁朝中书侍郎岑文本冒着被砍头的危险来到了唐军统帅李孝恭的大账,说了这样一番话:“江南之民,自隋末以来,困于虐政,其后又遭群雄纷争之苦,今之存者,皆刀下余生,均翘首以盼真命天子,所以萧氏君臣与江陵父老决计归命,只愿刀兵永息。今若纵兵劫掠,使士民失望,恐江陵以南之士众,无复向化之心!”李孝恭不得不承认,岑文本说得有道理。他虽然拿下了萧梁的都城,但是江陵以南还有大片梁朝国土以及大批梁朝军队,如果不能借此收买萧梁的人心,等待他的必然是旷日持久的战争。李孝恭随即发布命令——严禁士兵抢掠。诸将大为失望,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抄没那些因抗拒唐军而战死的梁朝将领的家产,以此犒赏将士。李靖马上提出反对,他说:“王者之师,应以正义之声先于兵戈而远播。那些将领为他们的君主战死,乃是忠臣,怎么能把他们视同叛逆抄没家产?”在岑文本和李靖的阻止下,江陵城避免了一场浩劫。唐军入城后严守禁令,对百姓秋毫无犯。南方各州县听说后,无不望风而降。萧铣投降数日后,正奔驰在勤王路上的十几万梁朝军队听到江陵陷落的消息,也全部放下武器投降唐军。至此,南方最大的一支割据政权、立国五年的萧梁王朝被彻底平定。李渊大喜过望,随即擢升李孝恭为荆州总管,封李靖为永康县公、上柱国,命他们进一步经略岭南。萧铣被执送长安,李渊历数其罪。萧铣一脸从容地说:“隋失其鹿,英雄竞逐。铣无天命,故至于此。如果这也是一种罪,那我甘愿受死!”武德四年冬天,一个北风呼啸的午后,萧铣慷慨赴死,在长安闹市被斩,时年三十九岁。在隋末唐初的乱世群雄中,萧铣并不是一个杰出的英雄和帝王,他的能力或许远远比不上其他人。论执政能力和个人魅力,他比不上窦建德;论军事能力,他比不过李密和王世充;论强悍勇武,他甚至连刘武周、薛举等人都比不上……尤其是在王朝即将覆灭的时刻,萧铣在政治和军事上的无所作为,更加让人感觉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平庸帝王。然而,有所作为又如何呢?即便萧铣率领江陵军民与唐军血战到底,但他除了把江陵变成第二个洛阳之外,除了像王世充那样制造出一座饿殍(piǎo)遍野的人间地狱之外,又能如何呢?他能挽回王朝覆灭的命运吗?显然不能。他也许会多撑一些日子,但败亡的结局绝对无可挽回。既然如此,那么萧铣在最后时刻的表现就不仅令人同情,而且令人感佩。身为帝王,在王朝覆灭前夕考虑的并不是如何保全自己的权力和生命,而是如何避免满朝文武和治下百姓遭到屠戮和劫掠,这样一个帝王即使在他的世界里失去了所有,也仍然会在血腥灰暗的史册中留下一抹亮色——一抹与人性和良知有关的亮色。仅此一点,萧铣就值得我们敬佩。武德初年,南方的主要割据政权除了萧铣、林士弘之外,在江淮一带还盘踞着多股割据势力:沈法兴据毗陵(今江苏常州市),杜伏威据历阳(今安徽和县),李子通据海陵(今江苏泰州市),陈稜据江都。这些枭雄互相攻伐,都有称雄江表(今太湖及钱塘江流域)的野心。武德二年九月,当李唐王朝与刘武周在河东激战正酣时,这些割据势力的相争也进入了白热化状态……九月初,海陵的李子通进攻陈稜据守的江都。陈稜向杜伏威和沈法兴求援,沈法兴命其子沈纶率军数万,会同杜伏威驰援江都,两军分别在杨子(今江苏扬州市南长江入口)和清流(今安徽滁州市)扎营。为了打破对方的联盟,李子通采纳了谋士毛文深的离间计,招募江南勇士化装成沈纶的军队,于深夜攻击杜伏威大营。杜伏威大怒,也出兵反击沈纶,双方的联盟就此破裂,遂各自按兵不动,谁也不愿率先进攻李子通。李子通趁势集结精锐,一举攻陷江都。陈稜逃出一命,投奔了杜伏威。李子通占据江都后,马上又出兵击败了沈纶,杜伏威势单力薄,只好引兵而退。李子通随即在江都登基,自称吴帝,改元明政。数日后,丹阳(今江苏南京市)变民首领乐伯通率部众一万余人归附了李子通。李子通势力迅速壮大,杜伏威时刻担心被吞并,几经犹豫之后,终于率部归降唐朝。九月十二日,杜伏威被李唐朝廷任命为淮南安抚大使兼和州(历阳郡改)总管。武德三年十二月,就在李世民与王世充大战于东都时,李子通也渡长江南下,大举进攻沈法兴,占领京口(今江苏镇江市)。沈法兴命仆射蒋元超在庱亭(今江苏常州市西北)阻击李子通,结果战败阵亡。沈法兴遂放弃毗陵,亡奔吴郡(今江苏苏州市)。此后,丹阳、毗陵等郡全部被李子通占据。其时杜伏威已被唐朝封为东南道行台尚书令、上柱国、吴王,并赐姓李,宠遇甚隆,自然负有平定一方之责。为了遏制李子通的扩张势头,杜伏威命行台左仆射辅公祏、大将阚稜、王雄诞率数千精锐渡过长江,攻克了丹阳,并在溧(lì)水(今江苏溧水县)与李子通展开会战。唐军起先取得了优势,在追击时却遭到李子通反扑,结果失利。当天夜里,勇将王雄诞率数百名亲兵袭击吴军大营,大破李子通,俘虏数千人;李子通狼狈逃回江都。不久,李子通粮草告罄,只好放弃江都,退守京口。于是和州以西全部被杜伏威占据。杜伏威将总部迁至丹阳,步步进逼李子通。李子通再次放弃京口,转而攻击退守吴郡的沈法兴,并将其彻底击溃。沈法兴仅带着数百人逃亡,最后身陷绝境,投江而死。消灭沈法兴后,吴帝李子通声势复振,于是迁都余杭(今浙江杭州市),将沈法兴原有地盘全部吞并,其势力范围北至太湖、南到仙霞岭、东至会稽(今浙江绍兴市)、西到宣城(今安徽宣州市),成为与梁帝萧铣、楚帝林士弘鼎足而立的南方三大割据政权之一。武德四年十一月初,亦即李孝恭和李靖扫平萧梁的半个月后,杜伏威派遣麾下猛将王雄诞率部进攻余杭,李子通亲率精锐驻防独松岭(今浙江安吉县南)。王雄诞命部下在独松岭上遍插唐军军旗,并在夜晚燃起大量火把绑在树上;于是不管白天黑夜,只要李子通从营寨中向外望,似乎漫山遍野都是唐军。李子通大为恐惧,遂焚烧大营,退守余杭。王雄诞挥师追击,在余杭城下大败李子通。十一月七日,走投无路的李子通不得不向唐军投降。随后,王雄诞又接连逼降当地的变民首领汪华、闻人遂安等人,于是彻底平定江表。王雄诞因功被李唐朝廷擢为歙(shè)州(今安徽歙县)总管,封宜春郡公。至此,帝国的南方只剩下据守余干(今江西余干县)及附近几个州县(约今江西省大部)的楚帝林士弘了。在所向披靡的唐军面前,这最后一个割据政权还能苟活多久?答案可想而知。武德五年(公元622年)十月,林士弘命其弟林药师进攻循州(今广东惠州市),结果战败身亡。随后林士弘的大将王戎又以南昌州(今江西永修县)降唐。林士弘在四面唐军的强大压力下放弃余干,带着残部逃到安成(今江西安福县)的一个山洞里,最后又被唐军击败。林士弘忧惧而亡,其部众作鸟兽散。至此,林士弘的割据政权前后历六年而亡,帝国南部的半壁江山宣告平定。【掌握时代的话语权】自从武德四年五月平定窦建德与王世充后,李世民就成了大唐王朝独一无二的中流砥柱。光是如何对他进行封赏,天子李渊就大伤了一番脑筋。朝廷现有的职位显然都与李世民的盖世功劳不相匹配。为此李渊绞尽脑汁地想了两个多月,终于在武德四年十月挖空心思地创造出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官衔——天策上将,将它隆重授予了李世民。这个官衔位在所有王公之上,极尽尊宠。此外李世民还兼任司徒、陕东道行台尚书令,并且增加食邑二万户,与前共计三万户;同时李渊还特许他开设天策府,给予他任命各级官属之权。至此,李世民可谓威震朝野、势倾天下,成为大唐帝国除了天子李渊和太子李建成之外的第三号人物。然而,李世民绝不满足于当这个“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三号人物。因为他的心中装着一个东西——天下。他现在所取得的一切都是通往这个终极目标的一道桥梁。如何取得天下?吸纳人才。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竞争归根结底都是人才的竞争。李世民深谙此道。通过几年来的南征北战,天下的英雄豪杰已悉数入其彀中,包括享有时誉的众多文人学士也陆续归附了李世民。此刻的秦王麾下可谓精英荟萃、人才济济。李世民知道,如今虽然海内大抵平定,金戈铁马的征战生涯也已告一段落,但是等待他的将是另一种更为残酷的战争。那就是,秦王集团与东宫集团之间的政治博弈。为了迎接这场博弈,李世民决定把这些文人学士凝聚到自己身边,将他们打造成一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囊团。武德四年冬天,李世民在宫城西侧开辟了一个文学馆,遴选了十八位满腹经纶的学者作为自己的高级幕僚,号称“十八学士”。其中的首席成员就是贞观初年与房玄龄共掌朝政的一代名相、贞观之治的主要缔造者之一——杜如晦。杜如晦是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市长安区)人,世代官宦,曾祖父杜皎为北周开府仪同大将军、遂州刺史,祖父杜果官至隋工部尚书、封义兴公,父亲杜吒任隋昌州长史。杜如晦从小聪明颖悟,好谈文史;大业年间,隋吏部侍郎高孝基对他深为赏识,称其“有应变之才,当为栋梁之用”(《旧唐书·杜如晦传》)。随即任其为滏(fǔ)阳(今河北磁县)县尉。几年后,天下渐乱,杜如晦知道自己在隋朝官场上已经不能有所作为,遂弃官归家。李渊父子攻克长安后,杜如晦投秦王麾下,任兵曹参军,不久后被朝廷擢升为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市)长史。作为秦王李世民的心腹谋臣,杜如晦表面上是被朝廷擢升外调,事实上是李渊有意剪除秦王日渐丰满的羽翼。因为当时秦王府上的很多官属被外放,不止是杜如晦一个,李世民为此深为忧虑。就在杜如晦即将赴任时,房玄龄及时地对李世民说:“府僚去者虽多,盖不足惜。但是杜如晦此人聪明识达,乃王佐之才!大王若只愿当一个藩王,诚然无所用之;若必欲经营四方,非此人不可。”李世民深以为然,随即上奏李渊,终于把杜如晦留了下来。杜如晦从此跟随李世民东征西讨,一直参与各种机要及军国事务,史称其“剖断如流,深为时辈所服”。就这样,杜如晦与房玄龄一同成为李世民最为得力的左膀右臂。他们同心协力、配合默契,成为中国历史上极负盛名的一对政治搭档。《旧唐书》称:“房知杜之能断大事,杜知房之善建嘉谋。”后人将其总结为四个字——房谋杜断!秦王府十八学士除了杜如晦外,其余人物也都是一时之选,他们是:房玄龄、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李玄道、蔡允恭、薛元敬、颜相时、苏勖、于志宁、苏世长、薛收、李守素、陆德明、孔颖达、盖文达、许敬宗,皆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李世民把他们分为三班,轮流到文学馆值宿,供给他们佳肴美膳,礼遇十分优厚。李世民每当处理完当天政务,便立刻来到文学馆,和学士们纵论古今、讨论文史典籍,时常畅谈至深夜才上床就寝。李世民又让著名画家阎立本为十八学士画像,让褚亮题写像赞,极尽尊崇之能事。一时间,秦王府的此番盛举在朝野上下传为美谈,文学馆更是成为满朝士大夫和天下士人衷心向往的学术圣地。欣羡之余,人们都把有幸入选文学馆的学士称为“登瀛洲”。李世民后来之所以能成功夺嫡,并且最终君临天下,应该说与这个智囊团的出谋划策息息相关。虽然这十八学士并不全是政治家,其中有些人应该算是比较纯粹的学者,但是知识精英恰恰能引导一个时代的思想潮流和社会舆论,尤其是在古代那种意识形态一元化的社会中更是如此。所以,李世民的文学馆事实上就是那个时代“先进文化”的代表,也是那个时代政治宣传的制高点、舆论导向的策源地。换句话说,掌握了文学馆和精英知识分子,也就等于掌握了那个时代的话语权。试问,一个既能在军事上征服天下,又能在思想上领袖群伦的人,不当皇帝可能吗?金銮殿上那张金光闪闪的御座,终究要向李世民敞开怀抱。尽管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甚至包括天子李渊都要迫不及待地站出来说——我反对,但是他们最终只能听见历史老儿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一声——反对无效!是的,反对无效。因为李世民是无人可以取代的。他注定要创造一个光芒万丈的时代,也注定要书写一段彪炳千秋的历史。尽管此刻的天下烽烟未熄,这个新生的大唐帝国还要经受许多战火的洗礼;尽管在未来的道路上,年轻的李世民还要迎接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危险和考验。可是,一个无比瑰丽的帝王梦想早已埋藏在他的心中,一个独步古今的辉煌时代,也已经像喷薄欲出的旭日一样——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勃勃涌动。这片饱经战乱、历尽沧桑的土地,终将被新时代的曙光照亮。即将来临的这个时代,有着黄金般的色泽,也有着比黄金更璀璨的名字。它的名字叫做——贞观。《血腥的盛唐II》第二卷三权分立下的贞观之治第一章李唐王朝统一海内【李世民:李渊的尴尬王牌】武德五年(公元622年)正月初,在河北打造了一个不败神话的刘黑闼终于顺理成章地迈上了他的人生巅峰。他自称汉东王,定都洺州,改元天造,以范愿为左仆射、董康买为兵部尚书、高雅贤为右领军;同时让旧夏朝的文武百官全部在他的新朝廷中官复原职。对李唐王朝而言,这个继窦建德之后崛起的河北政权显然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因为刘黑闼在司法、行政等一系列政治举措上全部效法窦建德,而在军事上则比窦建德更为强悍,“攻战勇决过之”(《资治通鉴》卷一九○)。刘黑闼之所以能一帆风顺地走到这一步,实际上应该感谢一个人。李渊。因为李渊客观上给了他时间——发展壮大的宝贵时间。在刘黑闼纵横河北的半年间,其实李渊随时可以把李世民这张王牌打出去,可他就是迟迟没有打。因为李渊觉得,李世民的尾巴已经翘得太高了,不能再让他以朝廷栋梁自居了!之所以挖空心思地封给他一个所谓的天策上将,就是希望把他的虚荣心一步到位地封死,让他的权力欲望和政治野心从此冷却,夹起尾巴做人,老老实实当他李渊的好儿子、李建成的好弟弟、李唐朝廷的好臣子!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李渊不会让李世民再以舍我其谁、力挽狂澜的姿态去平定刘黑闼,去建立更大的功勋。因此,李渊自然就把平定刘黑闼的希望寄托在了李神通、罗艺和李世勣他们身上,然而,结果却让李渊大失所望。这些人居然没有一个是刘黑闼的对手!到了武德四年十二月末,眼看刘黑闼和徐圆朗重新点燃的战火在大河两岸已成燎原之势,李渊才不得不再度起用李世民这张一度被冷藏的王牌,把他从谈玄论道、吟诗作赋的文学馆中请出来,任他为主帅,任李元吉为副帅,让李世民再度出征。武德五年正月初八,李世民率领东征大军浩浩荡荡地进抵获嘉(今河南获嘉县)。刘黑闼采取避敌锋芒的战略,撤出相州(今河南安阳市)守军,全力据守洺州(今河北永年县)。正月十四,李世民收复相州,挺进肥乡(今河北肥乡县),在洺水(流经洺州城南)南岸扎营,威逼洺州。与此同时,幽州罗艺也率数万兵马南下,意图对刘黑闼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刘黑闼接获战报,决定先行北上击败罗艺,回头再与李世民决战。他留给了范愿一万人,命他保卫洺州,然后亲率大军北上,迅速进抵沙河(今河北沙河市北)。为了迫使刘黑闼回军,李世民决定对洺州施加压力。他派遣部将程名振带小队人马和六十面战鼓渡过洺水,在距洺州城西二里的河堤上猛烈擂击,对范愿发动心理战。一时间,整座洺州城都在震天的鼓声中摇撼,范愿吓破了胆,以为唐军主力马上就要攻城,慌忙派快马向刘黑闼告急。刘黑闼进退两难,最后还是不放心老巢,只好率大部队回师,同时命他的弟弟刘十善和大将张君立率一万人继续北上,阻击已进抵鼓城(今河北晋州市)的罗艺。正月三十,双方在徐河展开遭遇战,汉东军大败,损失八千余人,刘十善和张君立带着残部落荒而逃。同日,洺水县(今河北曲周县)人李去惑忽然发动暴乱占领县城,向唐军投降。李世民大喜过望,立刻命王君廓率一千五百人进驻洺水。二月十一日,刘黑闼迅速回军,企图夺回洺水,却遭到唐将秦叔宝截击,夺回洺水的愿望落空。稍后数日,李世民又分兵绕过洺州,收复了北面的邢州(今河北邢台市)和太行山脉的一个重要关口井州(今河北井陉县西北)。二月中下旬,罗艺一路南下,接连攻克定州、栾州(今河北赵县)、廉州(今河北藁城县)、赵州(今河北隆尧县),兵锋直指洺州。至此,唐军已经成功地对刘黑闼实施南北合围,将他压缩在洺州的弹丸之地,使其基本上丧失了转圜空间和机动作战能力。此时的刘黑闼可谓四面楚歌:北面的邢州和赵州已经落入唐军手中,而且罗艺来势凶猛,刘黑闼转战河北腹地的可能性已绝,西面则有太行山脉的天然阻隔,南面是李世民的唐军主力,唯一未被唐军占领的地盘就只剩下洺州东北面,也就是洺水上游一带的贝州(今河北清河县)、冀州(今河北冀州市)等地了。这个地区现在是刘黑闼最后的后勤补给基地,要想不被唐军活活困死,刘黑闼只能依靠从这一线运来的粮草和给养。可要命的是,如今这条生命线的咽喉也被唐军扼住了。这个咽喉就是半个多月前丢失的洺水县。洺水是洺州下辖的一个小县城,位于洺州城的东面,本来也算不上什么战略要地,但对于此刻的刘黑闼来讲无疑变得性命攸关,因为它就在贝州、冀州通往洺州的必经之路上,从贝冀一线运往洺州的补给,无论走陆路还是走水路,都要经过这座小小的洺水县城。所以,要想不被唐军活活困死或者瓮中捉鳖,刘黑闼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摆脱唐军前锋小股部队的牵制和纠缠,从东面突围,退守贝冀一线,伺机再战;第二,重新控制补给线,依靠持续的后勤补给与唐军对峙,再寻找机会与李世民决战。而这两个选择的前提恰恰都是——夺回洺水。很显然,“敌之要点即我之要点”,因此对于唐军而言,眼下的洺水城也绝不是可有可无的。首要的作用当然就是扼住汉东军的咽喉;其次,由于唐军主力驻守在洺水河南岸,而洺水城位于北岸,所以此城就成了唐军的滩头阵地,是李世民插在刘黑闼眼皮底下的一把尖刀!占据此城有助于唐军以小股兵力对刘黑闼主力进行袭扰和牵制,刺探其动向与虚实,防止其突围逃逸,为唐军主力最终全歼刘黑闼创造有利条件。因此,在两军真正的决战到来之前,双方势必要在洺水城展开一场激烈的争夺战。接下来我们就将看到,这场争夺战的确打得十分惨烈。李世民的麾下猛将罗士信就是在这场战斗中被俘身亡的。从二月下旬开始,刘黑闼就对洺水城发起了持续不断的猛烈进攻,李世民三度率军渡河增援,均被汉东军击退。眼看奋力死守的王君廓已经力不能支,李世民召开会议商讨对策,骁将罗士信遂自告奋勇,带着亲兵二百人前往接应。结果在混战之中,王君廓突围而出,罗士信反而冲进了汉东军的重围之中,继续据城而战。刘黑闼日夜猛攻,唐军多次试图增援,却因连日天降大雪而受阻,罗士信带着两百人独自坚守八天之后,终于城破被俘。刘黑闼感其骁勇,劝他投降,罗士信誓死不从,被刘黑闼斩首,死时年仅二十岁。刘黑闼虽然一度夺回洺水,但到了二月末,李世民还是命李世勣将其重新占据。三月初,罗艺率军进抵洺水南岸,与李世民主力会师。刘黑闼不断挑战,李世民再次采用了他的一贯战略,坚壁不出,只是派兵封锁汉东军的补给线。三月十三日,从冀州、贝州、沧州(今河北盐山县西南)、瀛州(今河北河间市)等地发出的粮草和补给分水陆两路向洺州运来,李世民立刻命程名振率部阻截,将汉东军的粮船和粮车全部焚毁。从二月初一直到三月下旬,唐军与汉东军就这样在洺水两岸僵持了将近六十天。刘黑闼逐渐陷入绝境。三月二十三日,为了摆脱困境,刘黑闼出动大军,全力攻击李世勣,李世民亲率一部渡河袭击刘黑闼的后背,不料刘黑闼反而回军将李世民重重包围。李世民再次经历了他军事生涯中又一个可怕的生死瞬间。千钧一发之际,尉迟敬德率部突入重围,奋力救出了李世民。随后的几天,李世民料定洺州城粮草已尽,刘黑闼必将被迫发动决战。为了吸引刘黑闼到南岸来决战,一举歼灭刘黑闼的有生力量,李世民遂命部将到洺水上游拦河筑坝,并且下了这样一道命令:“待我与贼战,乃决之!”(《资治通鉴》卷一九○)所谓“乃决之”,就是决堤泄洪!洪水无情,在两军会战之时决堤泄洪,是否意味着唐军将士将与敌人玉石俱焚、同归于尽?让我们暂时搁置这个问题,先来看看这场战役的经过。三月二十六日,决定刘黑闼命运的洺水之战打响了。刘黑闼率步骑两万,南渡洺水,紧逼唐军大营列阵。李世民亲率精锐骑兵首先攻击刘黑闼的骑兵,将其击破,并乘胜冲入汉东军的阵地,横扫其步兵。刘黑闼深知,输掉这一仗他就很难再有翻身的机会,于是率众殊死奋战。而他麾下这些剽悍骁勇的河北将士也人人抱定背水一战的决心,所以打得异常顽强。两军一直从中午苦战到黄昏,往来冲杀,难分胜负。唐军虽然略占上风,但始终未能取得决胜的优势。就是在这场激烈的战斗中,李世民所骑的那匹旋毛黑嘴的骏马拳毛騧身上足足被射中了九箭,前胸六箭,背后三箭,最终倒在了战场上,其表现可谓壮烈!(拳毛騧也是著名的昭陵六骏之一;李世民为其题写的赞辞是:“月精按辔,天驷横行。孤矢载戢,氛埃廓清。”)暮色徐徐降临,双方仍然鏖战不止。汉东军将领王小胡发现汉东军已经渐露颓势,连忙对刘黑闼说:“看来是顶不住了,咱们还是趁早抽身吧。”刘黑闼虽然极不情愿,但他对战场上的形势同样不抱乐观态度,无奈之下,只好和王小胡等少数将领暗中撤出了战斗。刘黑闼就这么脚底抹油、一走了之了,可他麾下的绝大部分将士却根本没有察觉,依旧在那里拼死砍杀。最后汉东军再也无力坚持,只好向洺水北岸溃逃。就在他们全部进入河沟的时候,洺水河上游的滔天巨浪轰然而下。当精疲力竭的汉东军士卒睁着血红的双眼,看见一丈多高的洪水仿佛万马奔腾一样席卷而来的时候,他们几乎连恐惧和绝望都来不及体会,就在一瞬间被咆哮的洪水全部吞没。此次战役的结果是:汉东军被“斩首万余级,溺死数千人”,几乎全军覆没,刘黑闼仅与范愿等人带着二百余骑逃奔东突厥。很显然,虽然刘黑闼逃脱一死,但是有生力量丧失殆尽,唐军大获全胜,可以说李世民的战略目的基本上是达到了。但是,让后人诟病不已的就是李世民那个决堤泄洪的命令。人们往往据此大骂李世民残酷无情。比如柏杨先生就对此大为不屑,因而发表了一番义正词严的评论,而且他的观点流传甚广,似乎挺能代表相当一部分人的看法。为了辨明这个历史真相,首先让我们来看柏杨先生的原话:“一般战争中,使用水攻,都在敌人‘半渡’之时,或进军半渡,或退军半渡,这样才能发挥歼灭性的效果。洺水之战则不然,李世民的命令没有提到敌人‘半渡’,而是明确地说:‘等我跟叛贼会战,你就破坏堤防!’两军会战时凿堤,大水没有眼睛,岂能分辨敌我!很明显的,李世民在这场战役中,采取的是敌我同归于尽的战术,李世民和高级将领没有危险,因为他们早就脱离战场……李世民决心要牺牲那些效忠他的政府军士卒,用以消灭刘黑闼这个突然崛起的劲敌。否则,不会在两军杀成一团的会战时决堤。这场在历史上并没有名气的水淹三军,恐怕是一个残酷的集体谋杀。”(《资治通鉴》柏杨白话版)事实果真如此吗?并非如此。虽然我们首先要肯定柏杨先生的人道主义精神和人本主义立场,但我们还是不得不指出,柏杨先生的这段评论基本上是无的放矢,甚至不客气地说——纯属无稽之谈。柏杨先生所采信的唯一史料就是《资治通鉴》中记载的“待我与贼战,乃决之”,因而一再强调使用这种水攻战术的正确方法应该是在敌人“半渡”之时,而李世民只说“与贼战”,没提到“半渡”,所以结论当然就是李世民犯了“集体谋杀罪”。然而,我们不得不说,柏杨先生单凭一种史料就如此断言,实在是过于颟顸(mānhān)和草率了!在李世民发布的命令里,到底有没有提到“半渡”?首先我们来看《旧唐书·刘黑闼传》,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我击贼之日,候贼半度(渡)而决堰。”如此分明的“半度(渡)”二字,柏杨先生为何视而不见呢?此外,《新唐书·刘黑闼传》的表述更为准确:“须贼度,亟决之!”一个“须”字,一个“度”字,一个“亟”字,足以表明李世民此项命令的关键之处就是对决堤时机的精确掌控,也就是必须等到敌军溃逃、渡至河沟中的时候,才决堤泄洪,断非两军在混战之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凿堤放水。要进一步弄清李世民这个命令的真实含义,就有必要了解李世民所想达到的战略目的。关于这一点,《旧唐书·太宗本纪》记载得很清楚,之所以要拦河筑坝,目的就是“堰洺水上流使浅,令黑闼得渡”,也就是故意降低洺水的水位,诱使刘黑闼渡河到南岸与唐军决战,然后最大程度地消灭刘黑闼的有生力量。李世民最擅长的就是给对手布置这样一个舞台,让敌人在他所安排的时间和空间中与死神共舞,最后以他所给定的方式和节奏走向死亡。这项独特的本领无论是在平定薛仁果、宋金刚时,还是在虎牢之战与窦建德交手时,都表现得淋漓尽致。而这场洺水之战,据两《唐书》记载,其结果同样不出李世民的战略预期,并没有出现任何失控的局面,更没有导致唐军将士溺毙的后果,因而所谓的“敌我同归于尽”根本就无从谈起。按《旧唐书》:“黑闼果率步骑二万渡洺水而阵,与官军大战,贼众大溃,水又大至,黑闼众不得渡。”《新唐书》的记载也与之大同小异:“黑闼果率步骑二万绝水阵,与王师大战,众溃,水暴至,贼众不得还。”由此可见,正是在这场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而汉东军向北岸溃逃之时,大水才轰然而至的;其结果就是使刘黑闼的部众无法渡过洺水,只能全部落入被杀和溺毙的绝境。而这一切恰恰与李世民所欲达到的战略目的完全吻合。听到刘黑闼逃亡突厥的消息后,山东(太行山以东)地区的部众顿时斗志全丧,纷纷归降唐朝。只有高开道和徐圆朗这两把不安分的野火在熊熊燃烧。这一年四月初,高开道攻陷了易州(今河北易县),斩杀刺史慕容孝幹。数日后,徐圆朗也吞并了浚仪(今河南开封市)变民首领刘世彻的部众,将其诱杀,并将势力范围扩展到了谯州(今安徽亳州市)和杞州(今河南杞县)一带。正当李世民准备南下进攻徐圆朗时,李渊突然把李世民召回了长安,于四月九日亲自到长乐坂迎接,满脸笑容地为李世民接风洗尘,以示尊宠。刘黑闼终于败了,所以李渊迫不及待地要把这张尴尬的王牌收回去。可当李世民向他面陈徐圆朗依旧猖獗的反叛形势时,李渊的笑容立刻凝结在了脸上。他不得不再次把李世民派往黎阳征讨徐圆朗。几天后李渊又追下了一道诏书,命李神通一同进攻徐圆朗,事实上就是希望他能取代李世民,接管征讨事宜。对于父皇李渊的猜忌之心,李世民比谁都清楚。七月初,当李世民接连攻克河南的十余座城池、平定了徐圆朗的部分势力后,便主动班师回朝了,把彻底肃清徐圆朗的任务交给了李神通、李元吉和李世勣。差不多在李世民班师的同时,刘黑闼又借助突厥兵力卷土重来,南下进围定州,其旧部董康买和曹湛立刻在鲜虞(定州州府所在地)起兵响应。七月十五日,李渊任命年仅十九岁的淮阳王李道玄为河北道行军总管,让他负责征讨刘黑闼。李渊的用意很明显,就是尽量培养宗室的后起之秀,给他们在战场上历练的机会,同时对功高盖世的李世民形成一定的制衡。可李渊绝对没有想到,他刚把李世民这张王牌收回去,李道玄转眼就命丧刘黑闼之手,致使河北唐军再遭重挫。刘黑闼也因之死灰复燃,旬月之间再度恢复夏朝全境。【刘黑闼再犯大唐】武德五年(公元622年)八月初,正当复仇之神刘黑闼借助突厥人的力量再度南下时,东突厥的颉利可汗也亲率数十万铁骑大举入侵唐朝边境。颉利可汗名叫阿史那咄苾,是启民可汗的第三子、始毕可汗和处罗可汗的弟弟,他在唐武德三年(公元620年)即位时,正值东突厥达到全盛之际,拥有雄兵百万,所以极为骄狂,一直有侵凌中原之心。而武德初年的李渊出于天下未定、内战频仍的原因,只好对其采取绥靖策略,始终以防御为主,不愿与突厥全面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