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平常只要一提到父母亲。(呸!没用的家伙!)受到别人的取笑。(哼!父亲算什么?)他们装出不认双亲的表情,以为如此才是英勇的表现。可是,在听过经文之后,他们的心底忆起父母,个个鸦雀无声。刚开始念诵《父母恩重经》时,也只是随口哼哼,但经文深入浅出,念者听者渐渐了解其意。我也有父母。一想到这里,大家不禁忆起儿时,吮乳、跪膝爬行的情景。虽然有的人以手当枕,或高举双脚露出腿毛,随意躺在榻榻米上听经文,不知不觉间也都流下泪来。"喂……"其中有一人对着念诵的人说:"下面还有经文吗?""有啊!""再继续往下念。""等一下。"念诵的男子坐起身来,擤一把鼻涕,这回他正襟危坐。及子渐长与友相交父索子衣母梳子发美好尽与子己着故缠弊及子索妇家娶他女疏远转父母夫妇特亲近私房中乐语"嗯!说得的确有理。"有人叹了一口气。父母年高气老力衰所倚者子所赖惟妇然从朝至暮未敢一度来问夜半衾冷五体不安谈笑不复如孤客宿泊旅寓---或复急事疾命呼子十唤九违遂不来仕反怒骂曰老耄残世不如早死父母闻之怨念塞胸涕泪冲脸噫汝幼少时无吾何能养无吾何能育噫……"我念不下去了,谁来念吧!"念诵经文的男子,丢下经文哭了起来。大家鸦雀无声,躺着、卧着、坐着的人,全都默不吭声。同一个房间的另一边有一群人正为了赌博而争吵。然而这一边这群人却都红着眼眶。这时,门外有一个人看到房内奇妙的气氛。"半瓦出去旅行还没回来吗?"原来是突然造访的佐佐木小次郎。29一组人忙于赌博,另外一组忙于哭泣,无人回答。"喂!到底怎么了?"小次郎走到仰躺且双手掩面的菇十郎身边。"啊!是师父。"菇十郎和其他人急忙拭去眼泪,擤去鼻涕,坐起身子。"我们不知道师父来了。"大家觉得很难为情,赶紧上前打招呼。"你们在哭吗?""不,没什么。""真奇怪,小六呢?""跟着老太婆后面到师父您那儿去了。""我那儿?""是的。""奇怪,本位田的老太婆到我家里做什么?"另外一组正在赌博的人看到小次郎,便急忙散去。而和菇十郎一起哭泣的其他人也悄悄走开。菇十郎告诉小次郎昨天在渡船口碰见武藏的事。"碰巧老板正出门旅行,大家商量的结果,还是去找师父您比较好,所以老太婆才急着去找您。"一听到武藏的名字,小次郎眼睛一亮。"这么说来,武藏此刻人在贩马街喽?""不过,听说他已离开客栈,搬到磨刀师耕介的家里去了。""哦!这就奇怪了。""何事奇怪?""我的爱刀'晒衣竿'正放在耕介那里,准备叫他磨呢!""啊!师父的那把长刀---这可真是奇缘啊!""其实,今天我出来就是想说刀可能磨好了,正要去拿呢!""您去过耕介的店了。""不,我先来这儿,待会过去。""幸亏遇父还没去,搞不好会着了武藏的……""我才不怕武藏。不过,老太婆不在,要商量什么呢?""我想她应该还没到伊皿子,我派飞毛腿去叫他们回来。"小次郎到后院等待。到了点灯的时刻。才看到老太婆坐在轿子里,由小六和刚才的飞毛腿男子陪伴,急急回来。那一夜,他们在后院房间商议。小次郎认为不须等半瓦弥次兵卫回来,自己就可以替老太婆找武藏报仇。虽然菇十郎和小六都听说武藏武功高强,但是他们不相信武藏会赢过小次郎。"这就进行吗?"老太婆回道:"对,找他报仇去。"虽然老太婆个性要强,毕竟岁月不饶人。今天光是伊皿子来回一趟,便让她感到腰酸背痛。于是小次郎决定今夜先按兵不动,明天晚上再行动。翌日中午。老太婆沐浴更衣,染发、染齿。到了黄昏,各式皆已打扮妥当,老太婆决死的装扮中,白色的内衣印满了各地神社佛阁的印章,看来仿若衣服的花纹一般。这些神社有浪华(译注:今之大坂)的住吉神社;京都的清水寺;男山八幡宫;江户的浅草观音寺,以及旅行各地的寺朝佛阁,她相信穿着这件衣服比穿上任何盔甲更为安全。她还不忘在腰带上放一封给儿子又八的遗书,并附上一分自己抄写的《父母恩重经》。更令人惊讶的是,她经常把一封书信放在钱包底下,信上写着:我虽年事已高,却抱持一分大志愿,要找武藏报仇。也许壮志未酬,半途病倒也说不定,如有三长两短,期待善心人士用我袋中钱财,为我办后事,拜托!拜托!作州吉野乡士本位田后家阿杉老太婆连自己的后事都准备好了。接着,她在腰间插上一把小刀,小腿绑上白色绑腿,手戴护手,无袖上衣上又系紧一条精心缝制的腰带,一切就绪后,端来一碗水放在写经的桌上。"我走了。"她像在对大家告别,双目紧闭。也许是在向死于旅途中的权叔说话吧!菇十郎眯着眼睛从格子门缝偷窥屋内:"阿婆,还没好吗?""好了。""该出门了,小次郎先生也在等您呢!""我随时可出发了。""可以吗?那么请到这边的房间来。"佐佐木小次郎、少年小六还有菇十郎,三人在后面房间准备好要帮助阿杉婆。他们为阿杉婆留了一个位子。阿杉婆来到房间,像个木头人般直直地坐下来。"为这一战干杯!"小六拿了一只三角陶杯交给阿杉婆,并为她斟酒。接着为小次郎斟酒。干杯之后,四人便熄灯离去。家里有不少随从表示愿意助一臂之力,但小次郎认为人多手杂,而且虽然是夜晚,在江户城里恐怕引人侧目,因此辞谢他们的好意。"请等一下。"四个人一出大门,立刻有一名随从为他们点灯。外头正是风雨欲来的前兆,天空上乌云密布。黑暗中,不断传来杜鹃的啼声。街道上陆续传来狗吠声。连动物都感到这四个人异乎寻常。"……奇怪了?"少年小六站在黝暗的十字路口,频频回头。"什么事?小六。""好像有个家伙从刚才一直跟踪我们?""那是家里的年轻人。他们一直要求要去帮忙,虽然被我拒绝了,还是有一两个人跟过来。"听了小次郎的解释,小六说:"这些家伙真拿他们没办法。比起吃饭,他们就是爱看杀人。怎么办呢?""别理他们。不管我的阻止而坚持跟来的,也算是男子汉。"说完,这四人便不再放在心上,来到贩马街的转角处。"嗯!那里就是磨刀师耕介的店。"小次郎站在离店稍远的地方。大家压低嗓门。"师父,今夜是初来此地吗?""嗯!我要磨的刀是岩间角兵卫派人送来的。""现在该怎么做?""按照原先的计划,老太婆和其他人都躲到树阴底下。""可是,万一武藏从后门逃走了,怎么办?""没问题,武藏和我一样,不可能临阵逃脱的。万一他逃走了,他就失去当一名武士的资格。所以他不可能逃走。""我们要分躲在房子两边吗?""我会把武藏从屋子里引出来,并肩走在街上。大约十步左右,再拔刀砍他---那时就请老太婆来了结他。"老太婆不断道谢。"非常谢谢,您就像八幡宫的神明一样。"阿杉婆合掌朝小次郎膜拜。小次郎走向"灵魂研磨所",此刻,他的内心充满了正义感。本来,他与武藏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仇恨。但是,随着武藏声誉日高,小次郎愈感不快。何况,大家都认为武藏的实力远在小次郎之上。因此,小次郎对武藏抱着不一样的戒心。他这种心情从几年前便开始持续不断。也就是说,当初双方都是年轻力盛、血气方刚,就像大力士比武时,容易引起摩擦。.但是---回想起来,除了京都吉冈一门的问题之外,尚有受痛苦煎熬的朱实,以及本位田家的阿杉婆,三者交错的情感中,小次郎与武藏即使没有宿怨,也是水火不容,扩大了敌对的鸿沟。再加上小次郎听信阿杉婆的片面之词,对武藏存有成见。正义之心促使他必须济弱扶倾,原来扭曲的情感也变得理所当然。事到如今,这两人似乎注定是相克的。"磨刀师、磨刀师,你睡了吗?"小次郎站在耕介的店前,敲着门大声高喊。亮光从门缝间流泻出来。虽然店中无人,小次郎确信人一定在后面厢房中。"哪一位?"是主人的声音。小次郎从门外喊道:"我托过细川家的岩间角兵卫来此磨刀。""啊!是那把长刀吗?""没错。""好的。"耕介打开门。他盯着小次郎,挡在门口说道:"还没磨好。"耕介不客气地说着。"是吗?"小次郎反问,人已经进到屋内,坐在榻榻米的边上。"你什么时候磨好?""这个嘛……"耕介抓抓自己的脸颊。他眼尾下垂,使得脸变得更长,表情似乎在嘲笑,这让小次郎沉不住气。"我不是托人很早就拿来了吗?""我告诉过岩间先生,不知何时会磨好。""拖太久可不好。""如果有事,你先拿回去吧!""什么?"这不是做生意的人应该说的话。小次郎从耕介的语气和态度上看出他早已知道自己会来访,并且有武藏撑腰,才会如此强悍。因此,小次郎决定单刀直入。"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你这里是下是有一位作州来的宫本武藏?""你听谁说的?"耕介感到些许意外:"他在是在。"耕介语意含糊。"我在京都便与武藏相识。好久没见到他了,可否请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