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次郎张大眼睛。三人走过一座桥,小次郎快过完桥,却又折回到桥头。"这桥叫什么名字啊?"他看看木桩上的字。一名随从回答:"叫做老板桥。""的确写着老板桥,但是为何叫这名字呢?""大概是叫做庄司甚内的老板开辟了这条街,才取这个名字吧!花街里还流行这么一首歌呢!"随从十郎望着花街的灯火,低声吟唱。父亲是竹连枝每一节都令人怀念父亲是竹连枝一夜订下卖身契父亲是竹连枝千代万世就是卖身女已经订下了契约无法再后悔再拉住我的衣袖也是徒增悲伤"我这个也借给师父用吧!""什么东西?""用这个把脸遮住。"少年和菇十郎拿着红色的手巾,包住头脸。"原来如此。"小次郎也学他们,拿出卷在裤腰带上暗红色的手巾,盖住刘海,在下巴打了结。"真帅啊!""很适合您啊!"他们一过桥,便见沿途灯火通明,格子门内人影如织。小次郎等人沿着茶室一家一家的走过。有些茶室挂着红门帘,有些挂着浅黄斜纹的门帘。有些茶楼的门帘上挂着铃铛,客人只要一拨开门帘便会叮当作响,姑娘们闻声会聚集到窗口。"师父,你遮着脸也没用。""为什么?""您刚才说第一次逛这里,可是本楼的姑娘有人一看到师父,便大惊失色,躲到屏风后面。所以,师父您还是从实招来吧!"菇十郎和少年都这么说,小次郎却无印象。"奇怪,是什么样的女子?""别睁眼说瞎话了,我们就到刚才那家酒楼吧!""真是的,我真的是第一次来。""进去就知道了嘛!"两人把小次郎拉回刚才经过的门帘内。那是三大叶柏树花纹的门帘,旁边写着"角屋"二字。这家酒楼的柱子和走廊盖得很粗糙,犹如寺庙。而且,屋檐下还埋着一堆潮湿的芦苇。房子既不醒目也不引人入胜,家具和拉门、室内摆设,全都新得令人眼花缭乱。三人来到二楼面对马路的大厅。前面客人留下的残肴剩饭及用过的餐巾纸都还没收拾干净,一片凌乱。清扫房间的女人就像女工一般粗野地清理着。叫阿直的老太婆每天晚上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没有时间睡眠。若连续三年如此操劳,可能会赔上她的老命。"这就是妓院吗?"小次郎望着高耸的天花板上满是木头的接缝。"哎呀,真是荒凉啊!"他苦笑。阿直听到他的话便回:"这是临时搭盖的,现在后面正在盖本馆,可能伏见和京都都找不到如此豪华的酒楼呢!"阿直向小次郎解释后,又目不转睛地瞪着他看。"这位武士,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喔!对了,就是去年我们从伏见往江户的途中见过你。"小次郎早已忘记此事,经阿直这么一说,也想起在路边的石佛与角屋一行人碰面之事。这会儿他从阿直口中也得知,当时那位庄司甚内便是这酒楼的主人。"是吗……那我们可真有缘啊!"小次郎渐觉得有趣。菇十郎在一旁接口道:"当然缘分不浅啊!因为这酒楼里有个女子还认识师父您呢!"菇十郎取笑小次郎之后,便吩附阿直呼唤那名姑娘出来。阿直听菇十郎描述那姑娘的模样和衣着。"啊!我知道了。"说完便走开。可是,等了好久,阿直并未带那名姑娘出来。菇十郎和少年等得有点不耐烦,便到走廊一探究竟。"喂,喂!"两人拍着手叫阿直,并问明原因。"您要我去叫的那名姑娘不在喔!""奇怪了,为什么不见了?""我刚才问老板,他也觉得纳闷。因为以前在小石佛上,那位姑娘一看到武士先生和甚内先生在谈话,也曾经消失踪影,真奇怪啊!"这里是刚上了梁的新房子,虽然已盖了屋顶,却无墙壁,也无法打上隔板。"花桐姑娘,花桐姑娘!"远处传来呼唤声。朱实看到寻找自己的人影便躲在像座小山般的木屑堆和木材堆后面。"……"朱实屏气凝神,不敢现身。"花桐"这个名字是她来角屋之后才取的艺名。"讨厌,谁会露面啊?"刚开始,朱实因为知道来客是小次郎才躲起来。但躲着躲着,又觉得令人憎恶的不只小次郎了。清十郎也可恶,小次郎也可恶,在八王子趁自己喝醉,而把她抓到马粮小屋施暴的浪人更可恶。每晚玩弄自己肉体的游客们全都很可恶。这些人全都是男人。男人是自己的仇敌。然而她这一生却又在寻找另一位男人。像武藏的男子。即使长得很像武藏也可以。她想,若是遇到长得像武藏的人,即使不是真爱,朱实内心也会受到安慰。但是游客当中根本没碰到这样的人。朱实不断地寻求这分恋情。可是,她最后终于觉悟到,自己跟武藏的缘分愈来愈淡远了。只有酒量愈来愈好。"花桐,花桐。"紧临新楼建地的角屋后门,传来老板甚内的声音。最后,连小次郎等三名也出现在空地上。老板不断道歉和解释,那三个人影最后终于离开空地,往马路走去。看来是放弃寻找自己了。朱实松了一口气走出来。"哎呀!花桐姑娘,原来你在这里啊!"在厨房工作的女人马上大声问道:"嘘。"朱实挥手示意她别作声,并探头看看大厨房。"能不能给我一口酒喝?""什么?给你酒。""对。"那女人看朱实脸色苍白,赶紧倒一杯给她。朱实闭着眼睛,仰脸一口饮尽。"啊!花桐姑娘,你要去哪里啊?""你真啰嗦,我要去洗脚,然后回房间。"厨房的女人这才放下心,关上门。但是朱实却找了一双合脚的草鞋穿在沾了泥土的脚上。"啊!真舒服啊!"她摇摇晃晃的走往街道。众多的男人,摩肩接踵走在挂满红灯笼的街上。朱实好像念着咒语般:"这些人是什么东西啊?"她吐了一口口水,然后跑走了。她来到一处漆黑的马路,望见圳河上浮现闪烁的星光。朱实望得出神,突然听见后面传来啪嗒啪嗒的跑步声。"啊!那是角屋的提灯。真是混账!这些家伙趁女人迷失自己时,剥削她的灵肉,让她替他们赚钱,再用她们肉体换来的钱拿去盖新房子。真是可恶……我才不会再回去呢!"朱实敌视世间一切事物。这会儿她漫无目地的走向黑暗中,沾在她头发上的木屑,在黑暗中映着星光,一闪一闪。15小次郎喝得酩酊大醉,这无疑是在某家酒馆喝的。"肩膀……肩膀靠过来……""做什么?师父。""我要你们用肩膀架着我啊!我已经走不动了。"小次郎被架在菇十郎和少年小六的肩上,踉跄地走在深夜脏乱的花街上。"我不是要您在此住一宿吗?""那种酒楼能住吗?算了,我们再到角屋去看看吧!""别去了。""为什么?""还问为什么?即使把那位逃跑的姑娘抓出来,您想她会陪您吗?……""……嗯、是吗……""师父,您是不是喜欢上那姑娘了?""哼!""师父,您想起什么事了?""我从未喜欢过女人……这就是我的个性,因为我还有更大的野心。""师父,您的野心是什么?""我不说你们也知道吧!既然拿剑,就要成为天下第一剑客。我希望将来能当上将军家的师范。""真可惜,柳生家已经捷足先登了……听说小野治郎右卫门最近才被推荐给将军家呢!""治郎右卫门那种人配吗?……柳生家有什么好怕的……等着瞧吧……将来我一定会把他们全踢掉。""哎呀!师父您还是注意脚下吧!"花街的灯火远远地抛在他们身后。马路上已经看不到人影。现在他们来到刚挖过的圳河边,路面泥泞窒碍难行。圳边的土堆上露出半截杨柳,另一头是一洼积水,长满低矮的芦苇和杂草。繁星点点,更显得夜深人静。"小心脚滑。"菇十郎和少年两名随从,架着烂醉如泥的小次郎从土堤走下去。"啊!"突然被小次郎推开的两名随从,与小次郎同时大叫一声。"是谁?"小次郎背靠在河堤上,大声怒斥。随着怒斥声,从小次郎背后偷袭的男子也一刀挥了个空,脚下失去重心,跌到下面的湿地上。不知何处传来声音。"你忘了吗?佐佐木。"又传来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你竟然敢在隅田河岸斩我同门四人。""喔!"小次郎跳到堤上,循着声音搜寻。定睛一看,土堆后、树阴下,芦苇丛中大约有十几个人影。这些人一看到小次郎爬上堤岸,全都举刀逼近小次郎。"喔!原来是小幡的门人。上次你们来了五个人,死了四个。今天晚上又来了几个呢?你们自己找死,我就不客气了。懦夫,上来吧!"小次郎手越过肩膀,握住背上的爱剑"晒衣竿"。提到小幡门人,便要谈谈小幡勘兵卫景宪这个人。此人的住家与平河天神公背对背,四周围绕着森林。在旧家的茅草屋下又盖了新的讲堂和大门,招揽兵学的门人。勘兵卫本来是武田家的家臣,是甲州人当中颇负武门盛名的小幡入道日净流之支流。这个支流在武田家灭亡之后,也归隐山林。直到勘兵卫这一代受家康征召,实际参与战事。可是,勘兵卫年老体弱。因此他有一个愿望---我希望奉献余生,教授兵学。而搬到目前的住所。幕府为了他,特别拨出闹区中的一角供他居住。可是勘兵卫却以---甲州出身的乡下武士,不习惯住在豪华奢侈的宅第。而婉拒赏赐,将房屋盖在平河天神的一个古老农地上。但他经常卧病在床,最近也很少看到他出现在讲堂了。森林里有很多枭,连白天都可听到枭的叫声。所以勘兵卫自称---隐士枭翁我也是那枭群中的一只吧!他想到自己病体羸弱,有时就如此自我解嘲,排解寂寞。他的病是现代所谓的神经痛。发作起来,从坐骨蔓延至全身都猛烈地疼痛。"老师,您舒服一点了吗?喝点水吧!"经常服侍在他身边的是一名叫北条新藏的弟子。新藏是北条氏胜的儿子,继承父亲遗学,为了完成北条流的兵学,才成为勘兵卫的入室弟子。从少年时期开始砍柴挑水,接受磨炼,是一名苦学的青年。"不喝了……这样舒服多了……天也快亮了,你一定很困,去睡吧!"勘兵卫满头白发,身体像棵老梅树一般清瘦。"请您别担心,我白天已休息过了。""不,只有你能够代我讲课,所以你白天不可能有时间睡觉的。""忍耐着不睡觉也是自我锻炼的一种方法呀!"新藏揉着师父薄弱的背,看到蜡烛快烧完了,便起身去取油壶。"奇怪?"趴在枕头上的勘兵卫突然抬起削瘦的脸。灯火下,他的脸益显苍白。新藏拿着油壶问道:"什么事情奇怪?"他望着老师的眼睛。"你没听到吗?……是水的声音……从井边传过来。""喔!好像有人。""这个时候会是谁呢?……是不是这些弟子们晚上又溜出去通宵夜游了。""我想大概是吧!我去看一下!""你要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们。""我知道,老师您也累了,早点休息吧!"这个病人一直要到天快亮的时候,疼痛才会停止,方能入睡。新藏轻轻地为老师盖上被子。然后打开后门。他看到两名弟子正在井边打水,清洗手上和脸上的血迹。北条新藏见此光景,吓了一跳,皱着眉,来不及穿草鞋,只穿着皮袜子就跑到石井边。"你们真的跑出去了。"他的语气好像在说---我如此劝你们,你们还是去了,现在骂你们也来不及了。所以他的话里又包含了叹息和惊讶。井檐下,躺着他们扛回来身受重伤的门人,几乎快要断气,正痛苦地呻吟着。"啊!新藏先生。"清洗血迹的两名门人,一看到新藏,即使是男子汉也忍不住皱紧眉头,强抑夺眶而出的泪水。"实在很遗憾……"他们声音哽咽,像小弟对大哥诉苦般恨恨骂了一句。"混账!"新藏为人随和,并未殴打他们。"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新藏再次怒责。"我说过你们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再三阻止,为何你们又去了?""可是……佐佐木小次郎那个家伙,来此侮辱卧病在床的老师,还在隅田河边砍死四名师兄弟。我们怎能咽下这口气?而新藏先生您却对我们说,前去报仇也无济于事。如此划地自限、忍气吞声,我们认为这才是没出息的做法。""什么叫做没出息的做法?"虽然新藏年纪尚轻,却是小幡门中的高足。他的地位颇高,老师卧病在床期间,便由他代替老师父管理众弟子。"如果是我应付得来,我新藏一定首当其冲。小次郎这个男子,刚开始时常来武馆对卧病在床的老师口出无礼,对我们亦是视若无睹。然而,我可不是怕他才不敢去找他。""可是,世人并不这么认为。再加上小次郎到处散播谣言,批评老师和兵学上的种种事情,全是恶意中伤。""让他去讲吧!真正了解老师实力的人,会去相信一名乳臭未干的小子的话吗?""不,我不管您的想法是怎样,但我们门人无法再继续保持沉默了。""你们想怎样?""我们准备找那小子报仇,让他知道厉害。""上次不听我劝阻,在隅田河边已经有四人丧命,今晚去还不是败北归来,真是耻上加耻。所以说让老师名誉扫地的,不是小次郎而是你们这些门徒。""啊!你说这话太过分了,怎么是我们害老师名誉扫地呢?""那么,你们砍了小次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