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实姑娘,朱实姑娘!你不能死啊!你不能寻死啊!"第二部分城太郎以为是个小布包,原来是个皮革背心。那皮背心是由一层如帷幕般的布包住。里面装满了金元宝,数量多得惊人。大藏用对切的竹片将黄金倒入洞里,就像一条流动的黄金河,共有好几条。本来以为只有这些黄金,没想到他解开腰带,将藏在腹部及全身各处的庆长大头等钱币抖下几十枚来。他用手将钱币兜集在一起,跟刚才放在地上的金元宝,用皮革背心包住,再像埋狗尸般地将它踢入洞中。城太郎紧追在后。朱实跑在前面。他们的前方是一片漆黑。朱实宛如一只无头苍蝇,无视于前面有多暗,或是有泥淖,一味往前奔去。不过她知道城太郎在后面边哭边叫着自己。少女情怀已经在朱实内心萌芽滋长,可是这个嫩芽却被一个男人---吉冈清十郎所蹂躏---迫得她在住吉海边跳海自杀,当时她是真的存着必死的决心。然而现在的朱实即使口中嚷嚷,心底已失去那种一死殉情的纯真了。"谁会去找死啊?"朱实对自己说着。只觉得城太郎在后面追赶自己,非常有趣,更想捉弄他。"啊,危险!"城太郎大叫。因为他看到朱实的前方有个大水池。城太郎奋力从后面抱住朱实。"朱实姑娘,不要,不要。死了什么也做不成了。"城太郎把她拉回来,可是朱实却更变本加厉。"可是你和武藏都认为我是个坏女人。我要怀抱着武藏而死去……我才不会让那种女人独占武藏呢!""你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快点把我推到水池里……快点,城太。"朱实双手掩面,号淘大哭起来。城太郎见状感到莫名的恐惧,自己也快被吓哭了。"回去好吗?"城太郎安慰朱实。"啊!我真想见武藏,城太郎你帮我找他来好吗?""不行,不行。你不能再过去了。""武藏。""我说你这样太危险了。"当城太郎和朱实从酒馆跑出来的时候,一直尾随在后的浪人,突然出现在水池边,他慢慢地走过来。"喂!小孩子,这女人我会送她回去,你先走吧!"说完便用手抱住朱实的身体,把城太郎打发走。这个男人年约三十四五岁,身材高大,深邃的眼睛、浓密的鬓发,颇具关东风格。越靠近江户越可看到与关西不同的穿着,短上衣和巨大的佩刀是他们的特色。"咦?"城太郎抬头一看,对方从下巴到右耳的方向有个刀疤,看起来像桃子的凹痕。"这家伙好像很厉害。"城太郎咽着口水。"不必,不必你管。"说完,正想带朱实回去。"你看这女人才停止哭闹,在我手肘中睡着了,我带她回去。""不行啊!大叔。""回去!""……""你不回去吗?"那浪人慢慢地伸手抓住城太郎的领子,城太郎用力踩住地面,就像罗生门的钢索,忍耐魔鬼的腕力一般。"你,你要干什么?""你这小鬼想喝水沟的臭水才肯回去吗?""你说什么?"此刻城太郎手握比身体还长的木剑,一扭腰,拔剑打在浪人腰上。但是他自己的身体也反弹了出去。幸好没掉到水沟里,却撞到附近的石头,哀叫一声,不能动了。不只是城太郎如此,其他的小孩也经常会撞昏了头。他们不像大人会考虑再三,只要碰到事情一定勇往直前,率真的行为经常使自己徘徊在生死边缘。"喂!小孩子。""姑娘!""小孩。"城太郎恍惚中,似乎听到叫声。他慢慢苏醒过来,看到一群人围着自己。"醒来了吗?"经大家这么一问,城太郎有点不好意思,立刻捡起自己的木剑走了。"喂,喂,跟你一起出去的姑娘怎么了?"旅馆的人急忙抓住城太郎的手腕问道。城太郎一听,方才知道这些人是住在旅馆后面的角屋的人和旅馆的伙计。他们是出来找朱实的。其中有个男子提着灯笼,这种灯笼不知谁发明的,在京城被当成宝物。看来已流传到关东,人群当中还有一名带着棍棒的年轻人,问道:"有人来通报说,你和角屋的那名姑娘被一名浪人抓走了……你可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城太郎摇头。"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别骗人,你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呢?""她好像被那个人抱着跑到哪里去了?我只知道这些。"城太郎不耐烦地回答,要是再跟对方扯下去,待会儿恐怕又要被奈良井大藏责骂了。另外就是,如果在大家面前承认自己被对方一丢就撞昏头,那就太失面子了。"那浪人到底逃往何方?""那里。"城太郎随手一指,大伙儿便赶紧追过去。没多久,跑在前面有人大喊"在这里,在这里"。大家提着灯笼和棍棒一拥而上。一看,朱实被丢弃在一间茅草盖的农家前,惨不忍睹。看来好像被压在旁边的干草堆上,朱实听到脚步声,踉跄站了起来,头发和衣服上沾满干草。她的领巾敞开,腰带已经松散。"哎呀!怎么回事?"灯笼一照,众人见状立刻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哑口无言,也忘了要追赶作恶的浪人。"……走吧!回去吧!"朱实甩开扶她的手,靠在小屋的木墙上,哽咽地哭泣着。"她好像喝醉了。""为什么又在外面喝酒呢?"众人只能看着她哭泣。城太郎从远处看着朱实,无法了解她的遭遇。却使他想起过去一段无缘的经验。那时他住在大和柳生庄的旅馆,跟旅馆里名叫小茶的女孩在马粮小屋的干草堆中,互相抓来抓去、滚来滚去。又怕被人看到,又感到非常刺激---他联想起这个经验。"走吧!"城太郎觉得无趣便跑开了。刚才自己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小命,能够回魂,觉得非常幸运,因此边跑边唱着歌。野外的野外的金菩萨是否知道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迷路的姑娘的下落敲着木鱼叩问着神叩……11城太郎以为自己知道旅馆的位置,因此未假思索地跑回去。"啊!走错路了。"城太郎这才想到自己可能走错了,前后左右看了一回。"来的时候好像没走过这里啊!"他确定自己走错路了。这附近有一处以老旧石墙为中心的武家街道。石墙以前曾被他国军队占领,残破荒废,现在管辖此地的大久保长安大人将其中一部分修复之后,就居住在里面。此处与战国以后流行的平地城池迥异,极为古式。就像土豪时代的石墙,没有护城河。因此看不到城墙。也无唐桥,只有一面山壁而已。"啊,有人来?"城太郎所站的位置旁边正好是一道武士住宅的石墙。另一边是田地和泥地。那泥地与田地的尽头突然高耸起来,是一片险峻的树林。此处既无道路也看不到石阶,也许这附近是石城的后门吧!虽然如此,刚才城太郎却看到有人垂下绳子,从长满树丛的山壁上下来。绳子前端用铁钩挂在山壁上。那个人一下子就溜到绳子尾端,用脚尖寻找岩石或树根。站稳之后,从下面挥扯绳子,拆下铁钩。再将绳子往下垂,滑了下来。最后,那个人影来到田地和山的边缘,藏身到杂木林中。"那是什么?"城太郎充满好奇,连自己已经偏离旅馆一事都忘记了。"……"但是,即使他眼睛瞪得再大,也看不到动静了。就因为如此,他的好奇心更使得他不想离去,他躲在街道树阴下等待。他甚至觉得那个人影会走过田埂,来到自己面前。他的期待并未落空。过了一段时间,那个人果然从田埂走了过来。"原来是捡柴的人啊!"有些人常会摸黑爬上危险的山崖,到别人的山区偷砍木柴。城太郎觉得若是这种人就太乏味了。但是出现在他眼前的,让他更为惊讶。现在,他的好奇心已经超越满足阶段,变成恐怖和颤栗了。从田埂走上马路的人影,并不知道城太郎的小身影躲在树干背后,悠哉游哉地经过城太郎身边。那时,城太郎差点没叫出声来。因为那个人正是城太郎一直追随的奈良井大藏先生。城太郎又想:"不,一定看错人了。"城太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打消刚才的念头。念头打消之后,他相信自己一定看错人了。因为从逐渐走远的背影看来,那人用黑巾覆脸,穿着黑裤黑袜,一身轻便劲装。而且他背上背着重物,看他强壮的肩膀和腰身,哪像五十几岁的奈良井大藏先生呢?刚才过去的人影,又从马路往左边上坡方向走了。城太郎虽无其他的想法,却不自觉地尾随其后。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找出回旅馆的路,偏偏又无人可以问路,只好茫然地跟在那名男子后面,也许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城里的灯火。然而,那名男子一走到小路上,便将沉重的包袱放到路标旁,并看了看石头上所刻的文字。"咦?……奇怪了……还是很像大藏先生。"城太郎越来越觉得奇怪。这回他决定一探究竟。那男子已经爬到小山坡上,城太郎走到路标旁看了一眼碑文,上面刻着:首冢的松树在此上方"啊,是那棵松树吧!"松树的枝叶从山坡下也可以看得到。城太郎悄悄跟过去,看到先前的男子已经坐在树根上,抽着烟。"看来是大藏先生没错。"城太郎自言自语。因为那时候的乡下人或商人很少人抽得起烟。烟草是由南蛮人带进日本栽培,价钱昂贵,即使在京城,除非有钱人才能抽烟,而且不只价钱昂贵,日本人的身体还不习惯抽烟,有人一抽便晕眩或口吐白沫,所以既使觉得美味,大家还是觉得那是一种魔药。因此,像奥州伊达侯这种六十余万石的领主,听说喜好抽烟,根据他的日记所记载:早上抽三根傍晚抽四根睡前抽一根并非城太郎知道此事,而是他知道香烟不是很多人都抽得起的。而且城太郎也见过奈良井大藏经常用陶烟管抽烟。大藏先生是木曾的首富,所以他抽烟的时候,城太郎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但是现在看着首冢的松树下,像萤火虫般明明灭灭的烟火,令城太郎觉得既怀疑又恐怖。"他在做什么?"城太郎勇于冒险,不知不觉爬到那个人附近的阴暗处。他终于看到了。那名男子优闲地抽完烟之后,站了起来,脱下黑衣,摘去面巾。城太郎清楚地看到那张脸。没错,正是奈良井大藏。大藏将覆面用的黑布塞在腰间,绕着松树根走了一圈。之后,手上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支圆锹。"……"大藏先生将圆锹当拐杖,站在那里眺望夜色。城太郎此时也注意到这个山丘刚好位在城镇和客栈街之间,到处是石墙或房屋的住宅地。"嗯!"大藏点头。然后用力将松树根北侧的一块石头翘开,拿圆锹开始挖石头下面的土。挥动圆锹的大藏,全神贯注地挖土。不久,挖出一个差不多一人高的洞穴。他拉出腰间的黑面巾擦汗。"……?"躲在杂草和石头后面,像个雕像般瞪大眼睛的城太郎目睹这一切。虽然他确信那个人真的就是大藏,但是他跟自己所认识的奈良井大藏简直判若两人。他突然感觉到世上好像有两个奈良井大藏。"……好了……"大藏跳到洞穴里,只露出头来。他用力踩着洞穴的底部。城太郎想,如果大藏是要活埋自己,就非去制止他不可。但是不必担这份心。因为他看到大藏从洞穴里爬出来将松树下那包重物拖到洞穴旁,解开包袱的麻绳。城太郎以为是个小布包,原来是个皮革背心。那皮背心是由一层如帷幕般的布包住。里面装满了金元宝,数量多得惊人。大藏用对切的竹片将黄金倒入洞里,就像一条流动的黄金河,共有好几条。本来以为只有这些黄金,没想到他解开腰带,将藏在腹部及全身各处的庆长大头等钱币抖下几十枚来。他用手将钱币兜集在一起,跟刚才放在地上的金元宝,用皮革背心包住,再像埋狗尸般地将它踢入洞中。然后覆上土。再用脚把土踩实。又把石头挪回原处。并且为了掩饰新翻过的泥土,他找了一些枯木和树枝盖在上头,自己则恢复平常奈良井大藏的装扮。他将脱下的草鞋、绑腿,跟圆锹绑在一起,丢到人烟罕至的杂草丛中。然后穿好衣服,胸前挂着类似和尚所用的布施袋,连草鞋也都换过了。"啊!累坏了。"说完便往山丘的另一方疾步下山去了。城太郎随后踩在刚刚埋好的黄金上面,怎么看都看不出来是刚埋上去的。他望着这块土地就像望着魔术师的手掌一般。"对了,如果我不先赶回去,大藏先生一定会怀疑的。"城太郎看到城里的灯火,已经知道回家的路。他选择和大藏先生不同的方向,疾风般快跑下山。回到旅馆之后,他若无其事地爬到二楼。赶紧钻进自己的房间,幸好大藏先生尚未回来。只看到男仆助市坐在灯光下,孤单地靠着衣箱,淌着口水睡着了。"喂,阿助,你会着凉喔!"城太郎故意摇醒他。"啊!原来是城太啊……"助市揉一揉眼睛。"这么晚了,你到底去哪里,也不向主人禀报。""你在说什么啊?"城太郎装蒜。"我老早就回来了。你自己睡着,怎会知道我在不在。""骗人,你不是拉着角屋的妓女到外面去吗?你这么小就会撒谎,看你将来怎么办啊!"过没多久。传来奈良井大藏先生的声音:"我回来了。"接着,打开房门走了进来。不论走得再快,这里离江户还有十二里路。如果想在天黑之前到达江户就必须趁早上路。角屋那一群人天未亮就离开八王子,奈良井大藏等人则优闲地吃着早餐。"走吧!"他们离开旅馆时已是艳阳高照。挑衣箱的男仆和城太郎按规矩跟随在大藏身后,可是今天的城太郎由于昨晚所发生的事情,对大藏先生总觉得有些别扭。"城太!"大藏回头看城太愁眉苦脸的表情。"你怎么了?""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