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我是您从外面带回来的吹笛女子,您才是柳生家的家臣。” “说的也是。” 喜左卫门也觉得好笑,但还是说: “这里是主公一个人的住所,你又受到特别礼遇———还是请你帮我通报一声。” “好的。” 阿通进去不久,马上出来说道: “请进!” 石舟斋戴着阿通缝的头巾,坐在茶室等待。 “你回来了?” “遵照您的意思,全都办好了。我恭敬传话,从前门送了礼物进去。” “他们已经离开了吗?” “还没。我回到城里的时候,他又差绵屋客栈的人送信来,说是既然路过这里,说什么也想来拜见小柳生城的武馆,明天一定会到城里来拜访。还说一定要亲自见见石舟斋先生,跟您请个安。” “这小子!” 石舟斋骂道: “真是啰嗦。” 他一脸的不悦。 “你没有清楚告诉他们,宗矩在江户,利严在熊本,其他的人也都不在?” “我说了。” “我郑重其事,派使者前去婉拒,他们竟然还强行要来拜访,真不知好歹。” “真是的……” “听说吉冈那一伙人,武功并不怎么样。” “我是在绵屋跟他们碰面的。传七郎刚好去伊势参拜回来,我看他人品也不怎么样。” “是吗?吉冈的上一代拳法非常优秀,他跟伊势大人上京的时候,我跟他见过两三次面,还一起喝过酒———但是近几年来,家道日益中落。我念在传七郎是他儿子的情分上,不忍让他难堪,没把他赶出去。柳生家还从来没有理会过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挑战呢!”“传七郎这个人看来自信满满!他硬是要来,我就给他一点教训!” “不成、不成。名家之子,死要面子,很容易心怀怨恨。要是我们把他打回去,事情就会没完没了。为了宗矩和利严,我们要用超然的态度去面对他。” “那要怎么办?” “还是来软的,以礼对待名家之子,哄他回去……对了,派男的去容易起冲突。” 他回头望着阿通,说道: “派她去比较好,女的比较好。” 宫本武藏 水之卷(44) “好的,我这就去。” “不急、不急……明早前去即可。” 石舟斋大笔一挥,写了一封茶艺家式的简要信函,把它绑在刚才插剩的一枝芍药花上,交代阿通: “拿这个去见那小子,告诉他石舟斋伤风不适,由你代为传答,并接受他们的问候。” 石舟斋授意阿通担任信使。第二天早上,阿通披上披风,说道: “那我走了。” 她走出山庄,来到外城廓的马厩。 “对不起……我要借一匹马。” 正在打扫的马厩小厮看到她,说道: “咦?阿通姑娘!你要上哪儿去?” “要到城外叫做绵屋的客栈,主公要我当他的使者。” “那我陪你去吧!” “不用麻烦了。” “你一个人行吗?” “我喜欢骑马。以前在乡下,对野马已经驾轻就熟了。” 浅红色的披风在马背上,一路随风摇曳。 披风在城市里是已经落伍的服饰,上流社会的人已经不穿了。但是,在地方土豪或中层社会里,还是颇受女性青睐。 她手上拿着一枝初绽的白芍药花,石舟斋的信函就系在上面。她单手轻握着缰绳,在田里工作的人看到了,都放下工作,目送她远去。 “阿通姑娘走过去了!” “那个就是阿通姑娘啊?” 她到此地不久,名字立即被传扬开来,连农夫都知道。这表示农夫和石舟斋之间,并不像一般的百姓和领主,上下阶级分明,而是彼此非常亲近。所以他们都知道最近主公身边来了一位美女,经常为主公吹奏笛子,陪侍在旁。他们对石舟斋的亲近和尊敬,也很自然地转到她身上。 她走了大约半里路。 “请问绵屋客栈在哪里?” 阿通骑在马上,向一位农家妇女问路。那妇女背着小孩,正在河边清洗锅底。 “你要到绵屋客栈吗?我带你去。” 那妇女放下手边工作,特地要带她去,让阿通觉得很过意不去。 “你不必亲自带我去,只要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了。” “没关系,那客栈离这里很近。” 虽然说近,但还是走了约一公里左右。 “这里就是了。” “谢谢!” 她下马,把马绑在屋前的树干上。 “欢迎光临!要住宿吗?” 小茶出来招呼。 “不是,我来见住在这里的吉冈传七郎先生———是石舟斋大人派我来的。” 小茶跑进去,过了许久才出来: “请进!” 今早退房正要离去的客人,正在门口忙着穿草鞋、扛行李,看到随着小茶进去的阿通,眉清目秀,气质优雅,不由得眼光直跟着她,喃喃自语: “她是哪里来的?” “是谁的客人啊?” 而吉冈传七郎和他的朋友,昨夜喝酒喝得太晚,才刚起床。听说小柳生城的使者求见,以为又是那个虎背熊腰的大胡子。没想到眼前出现的使者大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手上还拿着白芍药花。 “唉!真不好意思……这里一片凌乱……” 他们的神情十分慌乱,不但注意到房间大煞风景,还立刻整理了衣冠和坐姿。 “请!请到这边来!” “我受小柳生主公嘱咐,前来传话。” 阿通把芍药花放到传七郎面前,说道: “请过目。” “哦?……是封信?” 传七郎打开信函。 “传七郎敬览。” 那张信纸不足一尺。墨色浅淡,显露茶道的特色。 阁下屡致问候之意,愧不敢当。老朽不巧伤风不适,与其望见老朽病容,不如送上一枝清新芍药,聊慰诸君旅途辛劳。花期有限,请赐宽恕之意。 老朽已经不问世事甚久,恕难再见外人。 敬请多多包涵。 石舟斋 致传七郎阁下 及诸大雅 “哼……” 传七郎觉得无趣,从鼻孔中冷哼一声,卷起信函问道: “只有这个吗?” “还有,主公吩咐,本来应该请您前去,奉上粗茶的。无奈家中武者全都不在,儿子宗矩在江户任职,要是草率招待,恐会贻笑京都诸公,更是失礼。下次再请您顺道来访———” “哈哈———” 他一脸的不悦。 “听你之言,看来石舟斋大人误会我们是来讨茶喝的。我们这些武门之子不懂什么茶道之事。我们只想拜见石舟斋大人的健朗之躯,顺便求教,请他指点一番而已。” “这个他非常了解。但是,近来他以风月为友,安享余生,所以养成了什么都喜欢用茶道来谈论的习惯。” “真没办法!” 他颇不甘愿地说道: “既然如此,请你转告他,下次再游此地,一定要前去拜访。” 宫本武藏 水之卷(45) 传七郎说完,把芍药花还给她,阿通立刻说道: “啊!主公说过,这枝花要送您,以慰旅途辛劳。要是您坐轿子就插在轿子前面;骑马就插在马鞍上。” “什么?拿这个当礼物?” 他瞥了一眼,似乎觉得受到了侮辱,神情愤怒。 “混、混蛋!你告诉他,我们京里也有芍药花!” 被他这么拒绝,也不好再勉强,阿通便道: “那我这就回去转告……” 阿通拿着芍药,小声告辞,然后走出房间。 对方大概非常生气,竟然没人送客。阿通想到背后的情形,一到走廊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到达此地已十几天的武藏,就住在同一条走廊,隔着数间的房间里。阿通侧脸望了一下又黑又亮的走廊,便往反方向走了出去。突然,有人在武藏房里站了起来,来到走廊上。 阿通背后传来脚步声,有人追了过来。 “您要回去了吗?” 阿通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带路的小茶。 “是啊!我事情办完了。” “这么快。” 打过招呼,小茶直盯着着她手上的花。 “那枝芍药是白色的吗?” “是的。是城里的白芍药,你要的话送给你。” “我要。” 她伸出手。 阿通把芍药花放到她手上。 “那我走了。” 她走到屋前,翻身上马,披上披风径自走了。 “欢迎再度光临。” 小茶目送她离开后,现宝似的把芍药花拿给客栈里的伙计们看,但是没人称赞它美丽,只好失望地拿到武藏房间,问道: “客官,您喜欢花吗?” “花?” 武藏又撑着脸靠在窗台上,出神地盯着着小柳生城的方向。 怎样才能接近那个大人物?怎样才能见到石舟斋?还有,如何才能给那个被称为剑圣的宗师致命一击? 他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 “……哦,这花真美!” “喜欢吗?” “喜欢。” “这花叫做芍药———白芍药。” “太好了。那儿刚好有个花瓶,把它插上吧!” “我不会插花,客官您插。” “不,你来插比较好,你清纯没有心机,反而比较好。” “那么,我去装水。” 小茶拿着花瓶出去了。 武藏看着放在那儿的芍药花,目光突然停在它的切口上。不知什么事引起了他的注意,光远看还不够,后来索性拿起来细瞧,不是欣赏花,而是看它的切口。 “……哎呀……哎呀!” 小茶端着花瓶,里面的水一路走一路溅,让她连连惊呼。回到房间,她把水放到壁龛上,随手就把芍药花插进瓶里。 “不行哪!客官!” 虽然是个小孩,还是看得出自己插得不够自然。 “你看!是花枝太长了。好,拿过来,我帮你切短一点。” 小茶把花抽出来,武藏对她说: “切短之后,把花直插瓶里。对、对!就像那样,就像花长在土里的样子,直着拿。” 小茶照他说的拿着花,但突然把手里的芍药抛了出去,吓得大哭起来。 也难怪。 因为武藏竟然用这么粗暴的方式切一株娇柔的花朵———他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手才刚碰到腰间的短刀,突然铿———一声,随着刀入鞘的声音,一道白光穿过小茶两手之间。 她吓了一大跳,大哭不止,武藏却没有安慰她,兀自拿着两枝花茎,仔细比较原来的切口和自己的切口,看得入神。 “唔……” 过了一阵子,武藏才回过神。 “啊?对不起、对不起!” 小茶泪眼汪汪,武藏抚着她的头,又是道歉又是哄的,问道: “你知不知道这花是谁送来的?” “人家送我的。” “谁?” “城里的人。” “小柳生城的家臣吗?” “不,是个女的。” “唔……这么说来,这是城里种的花喽!” “可能是吧!” “刚才真抱歉,等一下大叔给你买糖吃。现在长短刚刚好了,插在瓶里看看。” “这样可以吗?” “对、对!那样很好。” 本来小茶认为武藏是个有趣的叔叔,这回看到他用刀之后,突然觉得他很可怕。所以武藏一讲完,她一溜烟地就不见了。 比起正在瓶里微笑的芍药花,落在武藏膝前七寸长的花茎,更吸引他的注意。 原来的切口,不是用剪刀,也不是用小刀切的。芍药枝干虽然柔软,但是这个切口看得出来是用相当大的腰刀切下来的。 而且切法也不寻常。光看那枝干的切口,就知道切的人身手非凡。 为了比较,武藏也学他用腰刀来切,但仔细比较之下,还是不一样。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同,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切法实在差得太远了。就像雕刻一尊佛像,即使用的是同一把凿刀,但从着力的刀痕就可看出名匠和凡工的不同。 宫本武藏 水之卷(46) “奇怪。” 武藏独自沉思。 “连城内庭园里的武士,都如此身手非凡,可见柳生家实际上比传说的还要厉害喽?” 一想到此,就令他自谦不已。 “错了!自己到底还是不行———” 但是立刻又振作精神,充满斗志。 “要找对手,这种人不是正合适吗?要是打败了,只好臣服在他的跟前。可是,既然抱着必死的决心,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想到这些,令他全身发热。年轻人追求功名的心,令他热血奔腾。 ———问题是,用什么手段? 石舟斋大人一定不会接见修行的武者。这客栈的老板也说过,什么人介绍都没用,他是不会接见任何人的! 宗矩不在,孙子兵库利严也远在他乡。要在这块土地上打败柳生家,就只能把目标放在石舟斋身上了。 “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思绪又回到这个问题上,在他血液中奔流的野性和征服欲,才稍微安定下来,眼光也移到壁龛的白花上。 “……” 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一个气质和这花相似的人。 ———阿通! 好久没想到她了。在他忙乱的神经和朴实的生活中,又浮现出她温柔的面貌。 阿通轻拉缰绳回柳生城的途中,突然有人从杂树丛生的悬崖下对着她大叫: “喂!” “小孩子!” 但是,这个地方的小孩,看到年轻女子,根本不敢这样大叫,耍逗人家。 她停下马,想看个究竟。 “吹笛子姐姐!你还在这里啊?” 原来是个全身赤裸的男孩,头发湿透,衣服夹在腋下。裸着身子,一点也不遮掩,就从崖下跑上来。 还骑着马呢!他抬头用轻蔑的眼神望着阿通。 “哟!” 阿通也吃了一惊。 “我以为是谁呢?你不是那个在大和路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城太郎吗?”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你胡说!我那时才没哭呢!” “不提那事了。你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前几天。” “跟谁来的?” “我师父。” “对了、对了,你说过要拜师学剑术的。那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光着身子?” “我在这下头的河里游泳。” “哎……水还很冷吧?人家看你游泳,要笑你的!” “我是在洗澡。我师父说我一身臭汗,我讨厌进澡堂洗澡,所以来这里游泳。” “呵呵呵!你住哪个客栈?” “绵屋。” “绵屋?我刚刚才从那儿回来呢!” “是吗?要是知道的话,就能到我房间来玩了。要不要再回去一趟?” “我是来办事的。” “那就再见喽!” 阿通回头对他说: “城太郎!到城里来玩吧———” “可以吗?” 这本来只是她的客套话,没想对方这么认真,使她有点为难。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不能这个样子去啊!” “真讨厌!我才不去那种拘束的地方呢!” 阿通听他这么一说,松了一口气,微笑着进城去了。 她把马还给马房,回到石舟斋的草庵,禀报传话的结果。 “这样子啊?他生气了。” 石舟斋笑道。 “这样就好,他虽然生气,但是不会再纠缠不休了,这样很好。” 过了一阵子,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问道: “芍药呢?你把它丢掉了吗?” 她回答说送给了客栈的小女佣,他也同意她的做法。 “但是,吉冈家那小子传七郎,可曾拿过那芍药?” “有。要解开信函的时候。” “然后呢?” “然后就还给我了。” “他有没有看到花枝的切口?” “没特别注意……” “他完全没注意到,也没说什么吗?” “什么也没说。” 石舟斋好像对着墙壁讲话,喃喃自语: “没见他是对的。这个人不值得我见他,吉冈只有拳法那一代呀!” 13 此处的武馆堪称庄严宏伟,属于外城郭的一部分,天花板和地板都用巨大的石材建造而成,听说是石舟斋四十岁的时候改建的。处处透出岁月留下的光泽,古朴典雅,好像在述说人们以往在此磨炼的历史。面积宽阔,听说遇战争时,可以容纳家里全部的武士。 “太轻了!不是用刀尖———用刀腹、刀腹!” 庄田喜左卫门穿着一件内衣、长裤,坐在高出一阶的地板上,怒斥练习的人。 “重来!不像话!” 被骂的也是柳生家的家士。他们甩了甩汗如雨下的脸。 “喝!” “嘎!” 立刻又像两团火球,打得难分难解。 宫本武藏 水之卷(47) 在此,初学者拿的不是木剑,而是一种叫做“韬”的东西,它是上泉伊势守所发明,用皮革包裹竹子,是个没有护手的皮棒子。 ———咻! 要是打得激烈,有时也会有人不是耳朵飞了,就是鼻子肿得像个石榴。这里也没有对打的规则,总要把对方打倒在地才算,就算倒地之后再补上一二棒,也不算犯规。 “不行!不行!搞什么啊!” 这些人总要练到精疲力竭。对初学的人更是严格,从不假辞色。因此,很多家士都说,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到柳生家奉公的。新来的很少能继续练下去,因此,能忍受的人才能当这里的家士。 足轻也好、马僮也好,只要是柳生家的人,没有人不懂刀法。庄田喜左卫门的职务虽然是用人,但是他老早就学成新阴流,对石舟斋精心钻研的家学柳生流的奥秘,也早已融会贯通———而且,还加上自己的个性和心血,自称是——— 庄田真流。 还有木村助九郎虽然是马回 ①,但他也熟悉这个流派;村田与三虽然是纳户组② ,但听说是现在在肥后的柳生家长孙兵库的好对手;出渊孙兵卫也只是这里的小文书,但从小在此长大,也练就一手高强的剑术。 要不要到我的藩里做事———这是越前侯想聘用出渊说的话。而记州家则大力争取村田与三。 柳生家只要一传出有人学成的风声,各地诸侯立刻前来求才——— 这男子让给我吧! 简直像在招赘女婿。对柳生家来说,这是光荣也是困扰。每次拒绝,对方就会说: 哎呀!你们那里还会培养出更多好人才的! 一代剑士,不断从这古城的武馆中涌出。在家运昌隆下奉公的武士们,想要出人头地,就得接受竹刀和木剑的磨炼,这是理所当然的家规。 “那是什么?卫兵!” 突然,庄田站起来,对着窗外的人影问道。 原来是城太郎站在卫兵背后。庄田瞪大了眼睛。 “怎么是你?” “大叔!您好!” “啊?你怎么进城来的?” “是守城门的人带我进来的。” 城太郎言之成理。 “原来如此。” 庄田喜左卫门问带他进来的大门守卫道: “这小孩是怎么回事?” “他说要见您。” “怎么可以凭这小孩的一句话,就随便带他进来。小家伙———” “是。” “这里不是你们玩耍的地方,快回去!” “我不是来玩的,是替师父送信来。” “你师父……啊哈!对了,你主人是修行武者。” “信在这里,请过目。” “不看也罢!” “大叔!您不识字呀?” “什么?” 庄田苦笑。 “胡说八道!” “那么,您看一下有什么关系?” “这小子!伶牙俐嘴的。我的意思是说不必看大概也知道内容。” “即使您知道,可是看一下总是礼貌嘛!” “来此的修行武者像蚊蝇一样多,请原谅我无法一一礼貌对待。在这柳生家,要是像你说的以礼相待,那我们每天光应付修行武者就忙不完了。可是,你专程跑来,这样对你又太可怜了。这封信大概是说无论如何希望拜见这凤城的武馆,即使是只能见到将军家老师的大刀刀影,也就心满意足,为了同样有志于剑道的晚辈,恳请不吝赐教……对不对?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大叔!您好像看着信念一样啊!” “所以我不是说过不看也罢吗?但是,柳生家对来求教的人也不全是冷漠无情地把他们全部赶回去。” 他详详细细地向他解释。 “让这藩士带你去好了。一般来访的修行武者穿过大门到中门后,可以看到右边有一栋挂着‘新阴堂’匾额的建筑物。只要向门房报备一下,就可在里面自由休息,也可供人住上一两天。还有,为了鼓励武学后进,来访者离开的时候,我们会给每人一笔微薄的斗笠费。所以,你把这信交给新阴堂的职员就行了。” 然后又问: “这样你懂了吗?” 城太郎回答: “不懂。” 他摇摇头,耸起右肩。 “喂!大叔!” “什么事?” “您说话也要先看人吧!我可不是乞丐的弟子喔!” “唔。你……真拿你没办法!” “打开信看看,要是信上写的和大叔说的不一样,怎么办?” “唔……” “头砍给我可以吗?” “等等!等等!” 就像栗子皮裂开了一样,喜左卫门的大胡子中间,露出白色的牙齿,笑了起来。 “头不能给。” “那么,你就得看信。” “小家伙!” “什么事?” “你真是不辱师命啊!” 宫本武藏 水之卷(48) “这是应该的啊!您不也是柳生家的用人吗?” “真是三寸不烂之舌!要是剑法也如此,就了不得了……” 他边说边拆开信封,默读武藏的信。然而读完之后,脸色有些惊惧。问道: “城太郎———除了这信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吗?” “啊!差点忘了!在这里。” 他从怀里拿出一枝七寸长的芍药切枝,从容地交给对方。 “……” 喜左卫门静静比较两端切口,侧头想着,好像无法了解武藏信里的真意。 武藏信里提到,从客栈里的小女佣处得到一枝芍药,听说是城里的花。后来发现花枝的切口是武功非凡之人所切。 又写着: 插花时,感受其神韵,非常想知道是谁切的?不情之请,方便的话,请简单赐复,交由传话小童带回。 信里根本没提到他自己是修行武者,也没说希望跟他们比武,只提这么一件事。 提出这种要求的,还真是怪人! 喜左卫门心里这么想着,再一次仔细察看切口到底哪里不同?但怎么也看不出哪一个先切,哪一个后切,也看不出哪里不同。 “村田!” 他把信和切枝拿进武馆。 “你看这个。” 交给村田。 “你能不能分辨出这两端的切口,哪一个是武功较高的人切的,哪一个是武功略低的人切的?” 村田与三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终于承认: “看不出来。” 语气像泄了气的皮球。 “拿给木村看看。” 他们来到木村助九郎的公务房里,木村也无法解答。 “这个嘛!” 正好在场的出渊孙兵卫说道: “这切枝是前天主公亲手切下来的。庄田大人那时不是也在旁边吗?” “没有,我只看到他插花。” “这是那时插剩的。后来主公把信函绑在这枝芍药上,吩咐阿通拿给吉冈传七郎。” “哦!原来是那件事!” 喜左卫门听完,把武藏的信再看了一次。这回他神情愕然,张大了眼睛。 “两位大人,这封信署名新免武藏。前一阵子跟宝藏院僧人一起在般若荒野砍杀众多无赖汉的人,也叫做武藏,他和宫本武藏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这个武藏,大概就是那个武藏没错。出渊孙兵卫和村田与三都这么说,信在他们手上传来传去,每个人都重新看了一次。 “字里行间也流露出凛然之气。” “像个大人物似的。” 大家喃喃自语。 庄田喜左卫门说道: “如果这个人真如信上所说的,一看到芍药的切口就察觉它与众不同,那他的道行一定比我们高。这是主公亲手切下来的,毕竟慧眼才能识英雄啊!” “嗯……” 出渊突然说道: “真想找他一会。一来可探探他的虚实,二来也可问问他般若荒野事件的始末。” 喜左卫门想起了一件事。 “来送信的小孩子还在等着呢!要不要叫他?” “怎么做才好呢?” 出渊孙兵卫和木村助九郎商量了一下。助九郎说,现在正好不接受任何修行武者来此学武,所以无法在武馆接见这个客人。但是,中门处的新阴堂池畔,正值燕子花盛开,山杜鹃也嫣红点点。可以利用一个晚上,在那儿设置酒宴,跟他畅谈剑术,他一定会乐于参加,要是传到主公的耳里,也不会遭到责难。 喜左卫门拍案叫绝。 “这是个好办法!” 村田与三也同意。 “我们有兴趣跟这人谈谈,就这么回答他吧!” 商量有了结果。 在屋外等待的城太郎伸着懒腰。 “怎么这么慢哪?” 此时,有一只大黑狗闻到他的味道,走了过来。城太郎把它当成好朋友似的,叫道: “喂!” 抓着它的耳朵,拉它过来,说道: “我们来玩相扑。” 城太郎抱着它,把它翻倒。 因为太容易了,他忍不住开始逗弄它,又丢又抛的,还用力扳开它的上下颚。 “叫汪汪!” 玩着玩着,不晓得怎么惹怒了它,那只狗开始抓狂,突然咬住城太郎的袖口,像一头小牛,呜呜低吼。 “好家伙!你以为我是谁?” 他手握木刀,做势欲砍,那狗猛然张开大嘴,像小柳生城奋勇杀敌的士兵一样,发出凶猛的叫声。 咚———木剑打在狗坚硬的头上,发出好像敲在石头上的声音。这一来,猛犬咬住城太郎背后的腰带,把他整个人甩了出去。 “你太过分喽!” 他正要爬起来,但是狗的速度比他快多了。城太郎哎呀一声惨叫,两手捂着脸,拔腿就跑。 汪、汪、汪! 狗的叫声,震撼了整个后山。城太郎捂着脸的手指之间,流出了鲜血。他连滚带爬,边逃边哭: 宫本武藏 水之卷(49) “哇———” 声音之大,实在不输那只狗。 14 “我回来了!” 城太郎回来之后,表情也已经恢复正常,来到武藏面前。 武藏看到他的脸,吓了一跳。他的脸上布满抓痕,就像棋盘一样。鼻子也像掉到沙子里的草莓,一片血肉模糊。 武藏知道他一定遇到不愉快的事了,伤口一定疼痛不堪,可是城太郎对此只字不提,所以武藏也不问。 “回信在此。” 他把庄田喜左卫门的回函交给武藏,三言两语把经过情形描述一遍,脸上又流出了鲜血。 “就是这样,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你辛苦了!” 武藏的眼光一落到庄田喜左卫门的回函,城太郎便用两手捂着脸颊,往外面冲了出去。 小茶跟在他后面,担心地看着他的脸: “怎么了?城太郎!” “被狗咬了。” “哎!哪里的狗?” “城里的———” “啊!是那只黑色的纪州犬。那只狗啊!再有几个城太郎也敌不过它。有一次,别处的奸细潜到城里,还被它咬死了呢!” 虽然经常被他欺负,小茶现在却亲切地带他到后面洗脸,又拿药帮他敷脸。今天城太郎调皮不起来了,不断地说: “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