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歙身中刺刀,还没有断气。此举悲壮惨烈之景,盖延都不忍看,只是低头俯在来歙面前,嗡嗡地哭着。这时,只见来歙大声吼道:“盖延,我叫你来,说为将军事托付于你,你却像个小女人似的,哭个屁呀。” 盖延止住眼泪和哭声,抬起头看着来歙。来歙说:“拿笔来,我要给陛下写奏章。” 盖延马上把笔递给来歙。来歙撑着给刘秀写了一封简短的奏章,同时还交代了被刺杀过程:他是在夜里入眠后,被刺客突然闯进刺杀的。来歙写完后,猛的抽出我刺刀,气绝而亡。 三、刺客,又见刺客 来歙被刺一案,犹如晴天霹雳,轰得刘秀两眼昏黑。刘秀读着来歙临死前写给他的奏章,不禁泪如雨下,纵横脸上。刘秀扫平隗嚣残余势力后,就回洛阳城了。分别才多半年,来歙竟然就遇刺,阴阳相隔,犹如隔着千里万里,从此再也不能相见。 很快的,来歙棺柩就运回洛阳。刘秀穿着孝服,亲自送丧。处理丧事完毕后,刘秀突然宣布——他要亲率大军,发动对公孙述的全面进攻。 刘秀是真要跟公孙述急了。无论为公还是为私,刘秀准备一起给公孙述彻底做个了结。 公元35年,七月,夏天,刘秀抵达长安城。 此时,公孙述也闻风而动了。他知道把刘秀惹急了,不得不全力拼搏,做好防范工作。于是,他几乎把所有兵力,分三道防线布兵。前两处,派延岑等将领驻守广汉(四川省射洪县东南柳树镇),以及资中(四川省资阳市)。第三处,派出大将侯丹,绕过岑彭江州守军,顺江而下,驻守黄石(重庆市涪陵市东北珍溪镇),封锁长江。 公孙述的用意很明显,前两处防线,就是针对岑彭布置的;后一处,则是针对吴汉军奔上流而来的。从棋盘上来看,这的确是一招好局。 局是好局,但对岑彭来说,其实也不难破。从垫江往上,就是嘉陵江最大支流涪江,而广汉城就在涪江边上。公孙述之所以在广汉布兵,肯定是害怕岑彭拿下垫江后,一鼓作气,杀向广汉,然后折回资中直指成都。 既然公孙述都看出这步棋了,岑彭决定变一变。他把五万部队,交给属将臧宫,让他率军驻扎垫江一带,任务就是盯紧上游,牵制敌方大军。然后,他亲率大军顺江直下,奔回江州。 接着,岑彭出一招,让公孙述大开眼界。岑彭不是要攻打江州,也不急于远奔成都,而是突然顺长江直下,攻击驻守黄石的敌军。 岑彭的策略是对的,他必须在吴汉大军赶来之前,扫清长江水上的一切障碍。 岑彭的确很天才。他顺江而下,大破公孙述大将侯丹两万兵。解除封锁后,扬帆而上,仍然弃江州不攻,日夜奔程急进两千余里,攻陷武阳(四川省彭山县)。 武阳,距离成都城航空距离六十千米。更猛的还在后头,岑彭乘胜而进,一直挺到了广都(四川省成都市南华阳镇)。广都,距离成都城只有数十里。 死神,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迫进公孙述。岑彭仿佛要告诉公孙述,他不仅仅是冲着成都城而来的,更是为来歙复仇而来的。复仇,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复仇更恐怖的力量吗? 刘秀也仿佛看到,公孙述的悲剧,即将降下历史的帷幕。 高手博弈,牵一而动十。一棋死,别的棋跟着死;一棋活,其他的棋也就活了。此时,岑彭留守垫江的部队也动了起来。 臧宫,字君翁,颍川郏(今属河南)人。早年当过亭长,投过下江兵,和下江兵首领王常一起跟随刘秀。刘秀见他低调厚道,做事勤快,以为亲信,拜他为偏将军。 岑彭把五万军交给臧宫,真是个苦差事。这五万人不是自家兄弟,而是投降过来的,人心很不稳定,很多人都准备跑路回家了。人心不稳,不是他们朝三暮四,而是缺吃的。于是,臧宫就想,吃的都没有了,留守还有什么意见,要不要撤军呢?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突然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如果撤军,士兵逃跑还是小事,军中可能会发生兵变方。一旦造反兵起,失去控制,后果相当严重。于是他马上改变主意,决定不撤了。 现在只有一条路——想有吃的,就必须往前冲,攻城抢粮。 而涪江以上,就是广汉,由公孙述的大将延岑驻守。臧宫认为,要想冲出困境,就不要把对手当做难缠的灰太狼,而是把他视为可以撕掉的肥鸡。只要能啃下延岑,再往北就是阳乡,由王元屯驻。王元东躲西藏多年,早该干掉他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所以接下来,怎么啃掉延岑,这个战术问题,不得不引起臧宫重视。然而很快的,臧宫就知道怎么做了。 臧宫把部队切成三路,同时并进。步兵走东岸,骑兵走西岸,水军走涪江。为了壮大声势,臧宫派部队沿着两岸的山,到处插旗。于是乎,所行之处,战旗翻滚,锣鼓喧天,山动地摇,大军顺顺当当地就开到了广汉城。 产品质量好,不如广告做得好。臧宫在广汉城外虚张声势,真把延岑唬住了。延岑登高远望,山上山下,一望无垠,到处都是汉军飘扬的旗帜。延岑心里都不由惶恐不安起来:复仇,汉军真是为来歙复仇来了。 延岑并不知道,臧宫不仅是为来歙报仇来的,还是抢粮来的。在这个世界上,饥饿的力量,不亚于复仇的火焰。紧接着,臧宫命令攻城,汉军士兵仿佛看到,广汉城那些白扑扑的馒头热气,朝他们扑面而来,注入了他们的身体,充满了战斗的力量。 这场为馒头而战,为生存而战的战役,打得极是的火热。汉军一冲上来,延岑的部队竟然只有束手挨砍。成堆成堆的尸体的被扔进涪江,鲜血染红了江水,延岑跑得腿都快没了,一口气就跑回了成都。 臧宫进城,抢粮,抢珠宝,抢人。都说延岑是只肥鸡,那真是没错的,他的部队死有万余,投降的竟有十万以上。人多的打不过人少的,臧宫再次证明了高手实力的可怕。 臧宫拿下广汉城后,并没有急着追杀延岑。攻打成都城这种好事,他不想跟上司岑彭抢。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北上替来歙报仇。 公孙述是刺杀来歙的幕后老板,王元和环安则是执行者。王元等人被来歙打败后,逃回了阳乡(四川省三台县)。阳乡,就在广汉城以北。扫平阳乡一带,公孙述的地盘,急剧紧缩,他困在成都城,就好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别无逃路矣。 于是,臧宫率军向北挺进。然而,当汉军迫进阳乡时,王元派人来说,刺杀来歙的事,俺也是被逼的,俺不想打了,俺想投降。 王元终于发现,隗嚣玩不过刘秀,岑彭大兵就在成都城数里外,公孙述也是死路一条了。而他还是刺杀来歙的策划者之一,如果不投降,可能会比公孙述死得还惨。降了,复仇的火焰自然就转烧向成都的公孙述。 果真,王元举城投降了。这时,刘秀也站出来发话了。刘秀的信很简短,他告诉公孙述,如果想自保,就投降,现在还来得及。刘秀派人把信送出后,好像了却了一桩心愿,打道回府,回洛阳城去了。 刘秀认为,公孙述是笼子里的狐狸,跑不掉的啦。 的确是跑不掉了。岑彭也是这样想的。然而,岑彭没想到,公孙述死到临头,倍爱面子。刘秀的信一到成都城,众高官都跑来劝公孙述投降。公孙述却坚定地说道,哪里有投降的皇帝,不行,坚决不能投降。更让人没想到的是,顽固不化的公孙述,又做了一件疯狂的事。 兔子逼急了,都还咬人。公孙述认为,何况他是一条疯狗,不反咬你两口,死都不瞑目。来歙死得不瞑目,他决定再让一个人也死不瞑目。 这个人,就是征南大将军岑彭。 想摆平岑彭,公孙述又想到了一招低成本的技术。这就是跟当初对付来歙一样,派人刺杀。怎么刺杀,他已经安排好了。具体情况如下:派出刺客,假装公孙述的奴才逃亡,投奔岑彭军队。然后,再趁机刺杀岑彭。 果然,就在一天夜里。公孙述的专业杀手,很顺利地摸进了岑彭的帐里,岑彭被刺杀身亡。 当刘秀听到岑彭遇刺的消息,几乎又要疯了。吴汉,吴汉在哪里。旧仇未报,再添新怨。我仿佛听到,刘秀隔着千山万水,对着成都城喊道:公孙述,你想被千刀万剐,朕就遂了你愿!! 第七十八章 公孙述的下场 一、疯狂的吴汉 岑彭被刺杀的消息,很快的就传到了长江下游。吴汉才是真正要疯了,他率三万大军,一路赶路,一路杀。不到一个月,他就从夷陵(湖北省宜昌市)打到了鱼涪津(四川省乐山市北)。 这时,刘秀发来诏书,命令已进入蜀地的吴汉:立即攻取广都(四川省成都市华阳镇),直捣公孙述心脏。 刘秀果然是被逼急了。欠债还钱,杀人还命,这是天经地义的。刘秀抛出来的这句狠话,仿佛给吴汉注入了无限力量。于是,在刘秀的鼓励下,吴汉放开手脚,进攻广都。吴汉疯了,吴汉的兵也疯了。他们像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见人就砍,像砍白菜一样,砍得公孙述部队无不鬼哭狼嚎,四处逃散。 公孙述只知道,刺人是一件很刺激的事,并不知道被人追杀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来歙死了,岑彭也被刺了。然后,后面还有多少个来歙和岑彭,正在朝成都扑来。这是公孙述怎么也没想到的。他眼睁睁地看着士兵们弃他而去,却无能为力。 吴汉真要把公孙述也要杀疯了。这时,疯狂的公孙述,开始疯狂杀人。凡是临战逃跑的,其家族都被拉出来砍了。 上帝要毁灭谁,首先要让谁疯狂。这句话我说过很多次,可是这一次却在公孙述身上深刻地体现出来,我不得不再多说一次。公孙述的疯狂屠杀,并没有吓住军心动荡的部队。在这些将士们看来,公孙述可怕,可是吴汉更可怕。于是乎,逃命就像传染病,在军中迅速传播,大批的蜀军仍然至公孙述屠刀不顾,各寻逃路去了。 这时,刘秀又派人给公孙述送来了一道诏书。 刘秀跟公孙述说话的语气,一次比一次露骨。他告诉公孙述,如果你现在投降,刺杀来歙和岑彭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更不要担心家族性命不保。但是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不投降,下次想得到我的诏书,就不那么容易的事了。 刘秀后面那句话,说得真是意味深长,品之不尽啊。他仿佛要告诉公孙述:如果顽固不降,我懒得理你了。就算是理你,下一次我就不是这样说话,更不是出这样的条件了。再退一步说,就算我对你客气,吴汉对你未必客气。恐怕诏书来了,你也没命看了。 仔细观察刘秀这个人,每次他下诏跟敌人说话,从来都不是来虚的。他要跟你说,你不听话,我要打你了,那就是真要打了。如果说我要狠狠地打你一顿,那真是要狠狠地打了。以前他是这样对隗嚣说的,现在他也是这样对公孙述说的。 公孙述终于发现,刘秀的确不是吓唬他的。七月,他又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巴郡首府江州城,被岑彭属将冯骏攻破,翼江王田戎被生擒。巴郡都沦陷了,成都就是孤城。如果不降,孤城可能很快就会沦为鬼城。 但是,公孙述还是拒绝投降。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还是那句话,天下哪有投降的天子。胜者为王嘛,打输了不丢人,降了才丢人。 公孙述想好了,就算死了,也要跟吴汉军拼个鱼死网破。 事实上,公孙述这句也不是吹的。他的确有这个实力拼,兵是跑了不少,可是成都城里,还驻守十万余精锐。 刘秀不在前线,但他消息特别灵通。公孙述这十余万军队,他全看在眼里,放在了心上。他派人传话,告诉吴汉不要轻举妄动。 不轻举妄动,那怎么动?刘秀这样告诉吴汉:不轻举妄动,就是不要动的意思。你就尽管坚守广都城,等着公孙述来打。一定要记住,不要跟他决战。一跟他决战,就上当了。如果他要进步,你就吊他胃口,把他转晕,搞得筋疲力尽,才可以出兵。 如果公孙述不出兵,那好,你就步步为营,向前推进,压迫他们主动出击。 刘秀这话很重要。但是,他忘了跟吴汉说一句:切记。如果不听我的话,吃亏在后头。因为你之前不听我的话,已经吃一次亏了。 刘秀这人,跟高祖刘邦有相似,有不相似。相似之处,都是雄才大略之人;不似之处,刘邦很爱吹牛,务虚也务实。刘秀呢,很少玩虚,基本是个务实主义者。 正因为他务实,所以特喜欢务实主义者。凡是少说话,多做事的人,他都寄以重任。冯异是这样,偏将军臧宫是这样,吴汉也是这样。一句话,他爱死这些务实主义将军了。 当年,刘秀在北方追杀王郎时,正是吴汉深处渔阳郡等,带回了一支骑兵,并如实向刘秀汇报人数,让刘秀感动万千。然而,吴汉够务实,同时也是一根筋的人。他脾气要倔起来,跟邓禹没什么两样。当年邓禹被赤眉打得狼狈不堪时,冯异和刘秀都劝他还是忍忍,结果就是忍不下那口气,一败再败,败得无地自容。 不过,吴汉跟邓禹稍有一点不同,这就是邓禹知错不改错,屡屡犯错。吴汉则是知错改错,改了再犯。比较起来,两者结果尽管是一样的,但是态度不同。态度决定命运,不可以轻视哪。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听。吴汉认为,上次犯了不小心的错。这一次不同了,没有刘秀,他自信自己照样摆平公孙述,拿下成都城。 果真是这样的吗?凡是不接受刘秀指挥的将领,多数都是吃大亏的。照这个定理来看,吴汉想绕过刘秀,搞定公孙述。一句话:悬,真的很悬。 成都城南门外,有一条河,叫锦江。吴汉认为,照目前这个形势,公孙述是不敢出城挑战的。按刘秀所说,步步为营,迫公孙述出城,这个很麻烦。不如直接把军队开到南门外,只要兵临城下,公孙述肯定出战。如此一来,岂不省事? 于是,吴汉率两万步骑混合兵,渡过锦江,在北岸驻营。同时大修浮桥,命令副将刘尚率一万人,在南岸待命。把这一切工作做好后,吴汉就向刘秀汇报了前线基本情况。 然而,当刘秀一看到吴汉的报告,震惊万分,火都大了。他即刻回了一信,大骂吴汉。 吴汉只知求省事速战,却不知道刘秀之前跟他说那翻话的真正意图。在战场上,刘秀不是一个谨慎的人,也不是一个急功冒进的人,凡是他认为可以出手的,都毫不犹豫出手。但是,他这次让吴汉谨慎向成都城推进,其实就是放长线钩大鱼。 仔细想想,刘秀的指挥不是没有道理的。之前,吴汉攻打广都时,像砍白菜一样,砍得敌军都四处逃散,公孙述喊都喊不住,吓也吓不住。此情此景,成都城中还有十万余军队,足可说明一个问题——这帮人并不怕死。 孔子说,民不惧死,何以死畏之。在战场上,士兵都不怕死了,还有什么是可怕的呢。所以,刘秀就认定成都城内,公孙述这十万兵不容小瞧,必须小心对付。 只可惜,吴汉被胜利冲昏了头脑。 刘秀要骂吴汉,不是要骂他乱来,不听指挥。而是头脑不够用,竟然布下了一个让公孙述可以下手的棋局。看看刘秀是怎么批吴汉的,就要知道一二了。 刘秀是这样骂的:我之前对你千叮万嘱,没想到你还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这也就罢了,看看你布的什么阵。你深入敌方,却又跟刘尚相距二十余里。如此距离,只要公孙述派兵牵制你,围着刘尚打,你们俩根本都不能互相救援。赶快趁公孙述还没看出破绽之前,退回广都。 兵法有云:兵无常势。在战场上,两军形成犄角之势,互相照应,到底多远距离才是合理的,这个问题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有时候,一百里并不正好合适,有时候,二十里好像又太远了。这个,都要看综合战场各方面的情况来看待的。 刘秀之所以说吴汉和刘尚相隔二十余里,太过遥远,并非是二十余里太远了,真实的情况是,吴汉离公孙述太近了。公孙述只要城门一开,大军压出,马上就见黑白。可是刘尚要跑来支援,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刘秀以为,他这封信应该可以来得及挽救吴汉。但是,他怎么也没料到,在吴汉收到他的信之前,公孙述已经看出吴汉的破绽了。 二、决战成都城 马援曾经说过,公孙述不过是只井底之蛙,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这话说的是没错的。但反过来想一下,井底之蛙是不知道外面世界有多大,但很清楚井底有多深。公孙述很知道自己的老底,可是吴汉并不了解。 如果吴汉以为成都城,就是一口浅井,只要是个人,把桶往下面一伸,就能打到井里面的水。这样想的话,那就错了。现在公孙述很想告诉吴汉,成都这口井,深得很呢。 公孙述认为,吴汉欺人太甚,竟然把部队开到家门口,如果再不出兵,世人都视公孙述为无物了。好吧,给他点颜色看看,让吴汉知道井里的蛙,是多么可怕的一只大蛙。 刘秀给吴汉的快信,是担心公孙述把用兵把吴汉缠住,先攻刘尚,再来摆平吴汉。就这点来看,刘秀是小瞧公孙述的胆量了。相反,公孙述是要先杀大狗,再打小狗。他派军牵制刘尚,重点攻打吴汉。 果然,公孙述派大司徒谢丰,执金吾袁吉等两人,率军十万余人,分做二十营,倾城出动,向吴汉发起了攻击。此时,刘尚被公孙述另外一军缠住,欲救不得,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公孙述十万军就像疯狗一样,围着吴汉嘶杀。 这是吴汉做梦都没想到的。他太轻敌了,太小看公孙述了。没想到被追杀的绵羊,还能摇身一变成恶狗了。吴汉拼杀一整天,累得不行,只好败回营里。 这时,谢非纵兵包围汉军营地。吴汉想逃跑,除非长了翅膀。他没有翅膀,注定被困死了。吴汉后悔死了,早听领导的话,怎么会有今天这种局面。 吴汉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最大的悲剧,不是你要失败了,而是你差点成功了。此役失败,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了。然而,吴汉还没有乱。他把诸将召来,宣布了一个重大突围决策。 吴汉说道:“我们翻山越岭,转战千里,兵临成都城,突然大祸临头,让人始料不及。而如我们和刘尚,又被切割阻断,不得联系。” 吴汉语气凌厉,接着说道:“我们想要活命,就得想方设法,突围出去,与刘尚会师。若能同心一力,人自为战,大功可立;如其不然,败必无余。成败之机,在此一举。” 生的希望,就这样在绝境是被点燃了。吴汉也要让公孙述看到一个真正的吴汉,他拿得起,也放得下,从不悲伤绝望,自取灭亡。 接着,吴汉把军中所有好吃好喝的,都拿出来犒军。将士们都吃饱喝足,喂饱战马,好像都准备逃路。但是,吴汉一点也不慌,他紧闭营门,坚守不战。为了迷惑敌军,他派人到处插旗点火烟火。 一连三天,公孙述都只看到吴汉在军中炊烟袅袅,不知在烧哪壶。 想知道吴汉烧什么水,答案马上揭晓。我们知道,负责包围吴汉的是公孙述的大司马谢丰。这绝对是个偷懒大王,吴汉三天不战,他好像也懒得管了,呆在帐里打瞌睡。但是,三天后,他却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吴汉不见了,他的大军也不见了。 真见鬼了。要煮熟鸭子,难道也会飞吗?谢丰郁闷死了。然而很快的,他又听到吴汉的消息了。原来,吴汉在一天夜里,悄悄打开营门,人禁声,马衔枚,向南回移,与刘尚会师了。 谢丰才这发现,他被吴汉骗了。他以为那袅袅炊烟,满天旗帜,就是吴汉虚张声势,想让他们撤军。可没想到,吴汉声东击西,玩是却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事实上,谢丰也不是随便偷懒的人,他只是太大意罢了。好在吴汉没跑多远,现在还可以追。于是,谢丰分成两路,一路扑到锦江北渡口,防止汉军支援;另外一路大军,则渡过锦江,攻击与刘尚会师的吴汉。 谢丰想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吴汉大开杀戒,把所有兵力都投入战场。两军打得极为疯狂,刀砍钝了,剑刺不动了,就用拳头打。双方从早上打到晚上,吴汉大破公孙述军。公孙述的大司马谢丰和执金吾俩人,均被斩下马去。 但是,吴汉没有乘胜追击。都说了,他是个知错改错的学生。他想起了刘秀的话,只待敌人来攻,不要急着求决战。于是,他将刘尚留在锦江南岸,自己则撤回广都。 吴汉反败为胜,却没有胜利的感觉,反而像做了一场恶梦。他马上给刘秀写了一封谢罪书,报告了当前战况。很快的,刘秀的诏书就回来了。这一次,刘秀却没有责骂,而是夸吴汉撤得及时,布兵也相当漂亮。 刘秀再次告诉吴汉:你留在广都,是最安全的。我料公孙述绝不敢绕过刘尚来攻击你。你和刘尚相隔五十里,距离并不遥远。只要公孙述胆敢攻击刘尚,你就赶过去救他。你以急兵之势,破他疲兵之战,绝对可以取胜。 吴汉捧着刘秀的诏书,不知如何言语。刘秀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啊,大老远的,把战场情况以及敌人的脾气,竟然摸得如此滴水不漏。 事实也证明,公孙述并没有直接绕过刘尚攻击吴汉。吴汉经过休整后,公孙述亡我之心不死,屡屡出击。吴汉则见一次打一次,打了八场,胜八场。打得公孙述气息淹淹,彻底退回成都城,再也不敢出战了。 吴汉卷土重来,再次把大军开到了成都城外。 这一次,吴汉相信公孙述再也没有反击之力了。这时,汉军另外一路大军,也压到了成都,与吴汉会师。这路大军,就是岑彭的老部下臧宫率领来的。臧宫北上,搞定王元后,折身回攻。他一路斩杀,想拦都拦不住,公孙述的弟弟公孙恢,也被他拔掉了。 情不自禁的,我又想起了卞之琳的那首诗: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却装饰了别人的梦。 这一夜,没有明月,只有无尽的风,刮过苍凉的天空。这一夜,注定无眠,生死不定,没有明天。公孙述仿佛看到,今夜,他将是天上的流星;今夜之后,成都城注定要将他遗忘。 公孙述看着城外的吴汉大军,犹如黑影摇动,不禁悲伤地问延岑道:“你告诉我,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延岑在广汉吃了臧宫一次败仗后,就躲回成都城。此时此景,他和公孙述一样,不过是两只落难的水狗。在他看来,吴汉和臧宫要痛打落水狗,实在是逼人太甚了。 看着公孙述无限绝望的脸情,延岑不知何来一股力量。突然,只见他对公孙述说道:“男儿当死中求生,可坐穷乎!财物易聚耳,不宜有爱。” 延岑的意思很明白,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束手待毙呢。应在绝境中奋发起来,振臂高呼。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它干啥,不如散财招兵买马,再打他一场。 公孙述是刘秀最后一个对手,也是最强势的一个,更是最顽固不化的一个。他一直坚守着一个宁输不降的梦想。你可以毁灭我,但你不能打败我。在逐鹿天下的战场上,尽管刘秀将一个个对手清除出局。但是,像公孙述这种为骄傲而战的精神,不得不值得你尊重。 谁说井底深处不能诞生英雄汉子,至少我公孙述就是一个。延岑的话,让公孙述又长了志气。于是,他把所有财产都拿出来,募集战场杀手敢死队。所谓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很快的,公孙述就招到了五千敢死队员,把他全交给了延岑。 我仿佛看到,公孙述很庄严地对延岑说,我把老本都交给你了,谋事在人,生死由天,一切就看你的了。 广汉一战,延岑尽管输给了臧宫,却从此长了记性。他把当初臧宫忽悠他的那招,决定用来唬一下吴汉。于是,他派人在成都城内,到处插上战旗,又是锣鼓喧天。在一片无比壮大的声势中,延岑从城里出一军,到吴汉军前挑战。 成都城可谓热闹极了。可是,吴汉却不知道,一只他看不见的手,正在向他脖子伸过来。 事实上,成都城外的热闹,都是假的。延岑趁汉军转移注意力后,亲率奇兵,潜到吴汉背后,杀进吴汉军中。收人钱财,就得替人办事。公孙述这笔钱真没白花,这些雇佣兵特别讲信用,杀人特卖劲。汉军在他们的冲击下,乱成一团。 延岑这招阳阴招,的很很猛,打得吴汉晕头转向。吴汉骑兵混乱,战马惊叫,他把甩落水中。就在那一生死瞬间,吴汉潜意识地伸出一手,狠狠地抓住了马尾。战马拖着他一路狂奔,跑出了险境。 大意,真的太大意了。吴汉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你最逼进胜利的时候,也是接近失败的边缘。 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当你接近胜利时,往往会得意忘形,致使身体所有感官都放松警惕,集体性地陷了视觉和智慧盲区。而高明的危险对手,就是从盲区里一跃而出,一剑封喉,足可致命。 吴汉躲过一劫,心中却永远地留下了阴影。此时,东汉远征军只剩一个星期的粮食了。经延岑这一打,公孙述丢掉的尊严,就像赌桌上的钱一样,哗啦啦滚回他这边了。 吴汉认为,按目前形势,他短时间内根本就无法拿下成都城。不如……是的,吴汉准备撤了。但是,就在他准备秘密撤军时,有一个人腿跑得飞快,急切求见吴汉。 喊话要见吴汉的人,是刘秀特使张堪。张堪,南郡宛县人。来歙生前,曾经向刘秀推荐张堪,连跳三级,升格为谒者。张堪此趟前来成都,是替刘秀给吴汉捎点东西的。没想到,他才走到半路,刘秀诏书飞到,拜他为蜀郡太守。 说刘秀不会务虚,真是没道理的。此时,成都城还处在公孙述的实际控制中,刘秀就拜张堪为蜀郡太守,明摆着就是开空头支票。尽管是个空头官衔,刘秀拜得自然,张堪也受得坦然。 现在我们终于明白了,张堪听说吴汉不伐公孙述了,那真是一个急呀。眼看就要到手的蜀地太守,如果吴汉就此撤兵,刘秀开的空头支票,真的就无法兑现了。所以,张堪一见到吴汉,说千道万,只有一个主张:公孙述必败,必须坚持伐之。 吴汉苦笑。可是伐战,需要粮呀。没有粮喝西北风吗?张堪一听,笑了。粮草军械的事,很好办,马上就到了。 前面说过了,张堪不是空手来见吴汉的。刘秀让他带了点薄礼转交给吴汉。薄礼不多,也就是七千匹战马,军粮若干。 天啊,真是及时雨啊。吴汉激动得都要跳起来了。 吴汉认为,张堪很够意思,关键时刻帮上他的大忙,他当然也不能让人家空着手回去。有刘秀这份薄礼,张堪也没白跑一趟,蜀郡太守他是当定了。 张堪告诉吴汉,要想打败公孙述,其实很简单。这个办法,就是主动示弱,诱敌出战。只要故意示弱,他必须出城攻击。只要他一出城,即可野外与之决战,比攻城省事多了。 吴汉一听,点点头。张堪这个计策,正是刘秀先前教给他的。听张堪的,就是听刘秀的。就这样办了。 之前,吴汉先前率军前进的时候,都是到成都城南门前驻军。这次不一样了,他决定换个方面,命令臧宫到成都城北面的咸阳门进驻。 看着汉军再次兵临城下,公孙述笑了。的确,延岑上次出击打败吴汉后,他变得自信和从容多了。公孙述不急着出兵,而是找人算了一卦。 卜卦的内容很吉利,只有一句话:“虏死城下。” 此卦意思很明显,敌人将被打败,大司马吴汉此劫难逃。公孙述一看,犹如天助,腰板更硬了。他决定亲自率军出城,攻打吴汉。 于是,公孙述分兵两路,派延岑攻打臧宫,他则亲自率数万人,攻击吴汉大军。在我看来,公孙述安排延岑攻打臧宫,还真富有深意呀。广汉一战,延岑输给了臧宫,简直血本无归。此时,俩人再次碰面,这可是雪耻前仇的大好机会。 延岑先对臧宫发起攻击,打得很顺当。臧宫与延岑大打三场,三场全输。这三场胜仗,可真让延岑出口气了。可是,胜利也是靠力气打出来的,俩军从早上打到中午,延岑军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全都累得只剩一口气了。 延岑上当了,公孙述上当了。饱人打饥汉,那是一个打一个准。这时,吴汉出手了。他命令护军高午等人,率精锐部队数万人,对公孙述展开反击。高午很猛,他一冲阵,到处寻找目标。很快的,他发现了一个大猎物。 这个大猎物,就是公孙述。高午冲上去,一矛下去,正中公孙述胸膛,公孙述即刻滚下马去。当高午准备再补一枪时,突然傍边跑出数人,把公孙述抢了过去。高午还没回过神,公孙述已经被人拖着,一溜烟似的跑进城了。 事实上,高午不追也罢了。他那一枪,威力很足,正中公孙述要害。猜得没错的话,公孙述活不了多久的。 果然,入夜,公孙述就病逝了。公孙述走之前,把兵权交给了延岑。大势已去,延岑再也振不起臂,也喊不出声。他很累很累了,不想再战了。 第二天,早晨。延岑开城投降。 三、吴汉屠城的社会心理学分析 历史永远记住这一天:公元36年,十一月十八日,吴汉率胜利之师进入成都城。进城后,一切都很顺利,也很平静。然而三天后,吴汉却做出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屠城。 这场大屠杀,先从上层开始,公孙述妻儿老小,以及其家族通通被斩;举城投降的延岑也没放过,其家族亦被斩杀。接着,吴汉仿佛着了魔,纵兵在城中烧杀淫乱,妇女儿童,也不放过。公孙述宫殿在一片火海中,化为废墟。 屠城的消息,很快传到洛阳城。刘秀暴跳如雷,骂吴汉不是人。然后又骂刘尚,说亏你还是皇族,在政府机构当过官,竟然还有这等残忍之心。 耿弇平四十六郡,屠三百城,从不见刘秀皱过一只眼。然而这次,他是真的火大了。他可能都想象不出,貌似质朴厚道,少言坚毅的吴汉,就像一座沉默的火山,爆发起来竟如此惊心动魄。 拿什么来解释吴汉火山式的屠杀性格呢?除了一个词,没有更好的解释了。这个词前面说过,就是——复仇。 复仇,似乎是动界天生具有的攻击力,更是人性骨子里,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更可怕的是,这种复杂的情绪冲动,越超了民族,性别,国界,是全人类所共有的能量。 在古希腊神话传说里,复仇的故事,就像魔鬼一样,充斥在诸神的世界里。复仇女神,无处不在,不管世界是黑暗的,还是光明的。从这些神话故事里,我们看到了复仇的类型:理性以及非理性的。 无论是西方,或者是东方,理性的复仇,似乎充满了一种浪漫主义情怀。这种故事的套路,永远都是好人战胜了坏人,正义打败了邪恶,世界又恢复了和平与平静。 非理性的复仇,充满了暴力与血腥。他们不为正义而战,只为大小利益或者泄愤砍杀。犹如武林江湖,黑吃黑,白打白,黑打混战,天昏地暗,是非不分。这是悲剧,永恒的悲剧,却不值得丝刻的怜悯。然而有一种非理性复仇,却在西方文学史上,留下永恒的悲情。 举个例子,比如著名的俄狄浦斯王的故事。故事过程大约如下:忒拜国王,生了一个儿子,此人正是俄狄浦斯。神告诉国王,你最终会死在儿子手里。国王一听,毫不犹豫地将俄狄浦斯的脚刺穿,派牧人把他丢到野外,准备喂狼。可是,牧人在野外突然母性爆发,将小俄狄浦斯抱走,送给别外一个国王抚养。 一眨眼,很多年就过去了,小俄狄浦斯长成了大俄狄浦斯。这时,神却告诉他,你最终要杀死你的父亲,并娶你的母亲为妻。俄狄浦斯听到这个可怕的诅咒时,决定反抗,远离抚养自己的国王及王后。 就在他流浪的路上,与一群人发生了冲突,把对方头目干掉了。他以为,他远离父母,决不伤害父母,可并不知道,他刺死的那个人,才是他真正的父亲,即忒拜国王。悲剧还在继续,有一个狮面人身的怪兽,总是侵犯忒拜王国,只要回答不出他问题的人,都要被他吃掉,如果回答出了,从此消失。于是王国人的就说,如果谁搞定这只怪兽,就把国王遗孀送给他当老婆。 俄狄浦斯决定去拯救城邦。结果是,他回答出了怪兽的问题,成功的解救了忒拜城邦,顺利地当上了忒拜国王。可是他并不知道,他的王后,竟然是他的生母。更让人发疯的还有,他竟然和生母生下了两女两儿。 从此,灾难降临忒拜王国,俄狄浦斯王也束手无策。最后,神才告诉他,根源在于他身上,他因为弑父娶母,上天才降罪于他。震惊万分的俄狄浦斯,倍感绝望,弄瞎了自己的双眼,赎罪。 这个经典故事,往往被心理学家引用,用以证明人性的某种冲动与暗示。这就是,人性骨子里,隐约存在着恋母情结。 然而在这里,我看不到恋母情结。我看到的是个体与命运的斗争。从俄狄浦斯到他老爹,都在跟命运做徒劳的斗争,却还是被非理性的命运报复了。 再进一步探究,就会发现:报复,或者复仇,在人类发展史上,当国家还没有出现之前,或者国家形式,还没有达到文明理性阶段,杀人偿命,血债血还,似乎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道的。甚至此种暴力行为,不被吐口水,反而代代相传,成为经典。 《搜神记》里有这么一则故事:楚国有一对夫妇,夫为干将,妻叫莫邪。他们都是造剑专业户,楚王命他们造一对利剑。三年后,利剑铸成。夫干将却告诉妻莫邪说,我们替楚王造剑,一旦他得到手,为绝世人非份之想,他肯定把我干掉。反正都是死,不如我们只给他雌剑,雄剑藏到南山。你怀孕在身,将来若生儿子,记得叫他替我报仇。 果然,楚王得剑后,就把干将杀了。不久,莫邪果然生了一个遗腹子。儿子长大后,决定要报杀父之仇。结果他去南山取下雄剑后,楚王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帅气高大的男人要杀他。于是下令搜捕,莫邪儿子自知心虚,躲山里去了。 就在山里,他遇见一侠客。侠客了解情况后,说愿意替他报仇,但必须借两样东西。一样就是雄剑,一样就是他的头颅。莫邪儿子同意献上头颅和剑,剑客就提着就两样东西去见楚王。 楚王见到要杀他的人头后,狂喜。侠客建议他起火煮头,煮了三天三夜,头都没烂。侠客又诱楚王到窝前视看,楚王一探身,侠客手起刀落,把楚王的头砍下了。接着,侠客也将自己头砍下,三头并煮窝中。 瞧瞧,多仗义多悲情多浪漫的复仇故事啊。 以上故事,无论是人与命运斗,还是人与人斗,都是个体复仇。这种个体复仇方式,源远流长,影响久远。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个体复仇又演变成集团复仇,这才是最具有恐惧性质毁灭行为。 战国时代的长平之战,秦将白起打败战国,俘获四十万赵国人。当是时,白起担心赵国俘虏造反,干脆一不做两不休,一夜之间就将四十万赵国兵坑杀,只放了二百来号人回国报信。 白起这笔恶帐,记在了秦国头上。多年以后,秦朝崩溃,故楚国贵族将军项燕孙子项羽,兵指咸阳,打败秦兵,俘获二十万秦国兵。跟当年的白起一样,项羽担心俘虏群体过大,一旦失控后果很严重,又是一不做两不休,仅一夜就坑杀秦二十万俘虏。 项羽的一生,是复仇的一生。他身上所有的能量,都是复仇魔鬼赐于他的。随着阿房宫那一把大火,终于息了他沉积多年的灭国之恨。但是,项圈却没想到,暴力不是万能手段,他崇拜暴力,也死于暴力。 由此再来看项羽对手汉高祖刘邦。刘邦早年征伐时,也屠过城。但是,刘邦喝酒是上了瘾的,杀人却没上瘾。相反,他收放自如。咸阳城下,约法三章,此举就注定王天下者,必是刘邦者。刘秀的血液里,流敞着高祖刘邦的血。他可以允许耿弇屠城,却不可以吴汉火烧宫殿,奸杀平民。 这是为什么呢?认真研究,就会发现,这里面的学问很多。 我认为,在历史集团对抗斗争中,报复性的屠杀,就结果看,肯定是个政治学问题。但是,从动机来看,却是个经济学问题。政治学关注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强权与弱势的平衡,经济学则注重成本投入与收益利润的比较。 我们就举公孙述造反一事,分析吴汉这种奇怪的社会心理学吧。公孙述和刘秀对抗过程中,双方都是投入老本的。公孙述倾全国之力,刘秀也基本上把全国优秀将领和兵力,都投到战场中去。 战争的游戏规则,古来有一个不成文的条例,即是降者不杀,杀降不祥。我们排除个别像白起项羽这种不守游戏规则的,大多数人都还是遵守规则的人。比如,刘秀王邑率数十万军,攻打昆阳城时,王凤顶不住说要投降,他死都不同意。 为什么呢?因为王邑知道,如果王凤降了,按游戏规则,他就不能屠城了。 我们算算,刘秀和公孙述交上兵后,刘秀劝公孙述投降多少次了?多的不敢说,两三次还是有的。甚至公孙述只剩孤城成都时,刘秀还好言好语说,只要你肯投降,刺杀来歙和岑彭的事就算了。可是,公孙述就是不肯,骨头比石头还硬。 公孙述生前不肯降,延岑也不能代表公孙述。所以,吴汉就只有按游戏规则来办事,屠城泄愤。我们可以替吴汉想想,如果不屠,便宜了公孙述,那来歙和岑彭之死这笔帐怎么算?还有自己两次打到成都城,险些丧命,这笔风险怎么偿还? 战争的本质是什么?实际上它就是另外一种经济形态,就是尽量节约更多经济成本,尽量创造更多的经济价值。换句话说,吴汉屠城不仅仅是泄愤的问题,更是平衡了收益利润与成本投入比例,要不然就没办法解释战争的合理性。 现在,我们可以做一个总结了:吴汉屠城,得到了经济利润,却输掉了政治道义。政治学的意义,就是宁愿吃眼前亏,也不要输长远前途。只可惜,吴汉悟性不够,定力不足,所以没有参透。也就怪不得,目光长远的刘秀要拍桌子骂娘了。 加些精彩回帖(草原隼):作者:月望东山 : 转一篇文章,以供诸位商榷: 驳“驳刘邦屠城”和“屠城三百”(转载) 我是蜀国人 近日看到百度吧里有“驳刘邦屠城”和“屠城三百”的帖子,大发谬论,不禁兴起,试驳之。 为了否定刘邦曾伙同项羽参与屠城的血腥恶行,作者不仅煞费苦心将“屠”字含义加以种种曲解,硬生生给它加上一个从来没有的“攻克、攻破”意义,并引申为美好意义的“解放”。这样一来《史记》和《汉书》共同记载的“(项)梁使羽与沛公别攻城阳,屠之”,摇身一变,项羽、刘邦变成“解放”军,来解救苦难的城阳老百姓,给人民送温暖来了。这种信口雌黄否定历史事实,并不惜篡改字义做法令人齿冷。 《史记》、《汉书》中“屠某地”的记载无一例外都是屠杀、屠戮的意思,没有所谓的“攻克、攻破”意义,更没有美好的“解放”之意。 比如刘邦曾威胁屠他的老家沛,“刘季乃书帛射城上,谓沛父老曰:‘天下苦秦久矣!今父老虽为沛令守,诸侯并起,今屠沛。沛今共诛令,择子弟可立者立之以应诸侯,则家室完。不然父子俱屠,无为也。”(《史记·高祖本纪》这里《索隐》解释这个“屠”字说:“范晔谓克城多所诛杀,故云屠。”这段话《汉书·高祖纪》也有,唐代颜师古解释:“屠,谓破取城邑,诛杀其人,如屠六畜然。” 作者对比了两段记载,“(周勃)至马邑,马邑不下,即攻残之。”(《史记·高祖本纪》)和“(周勃)屠马邑。” (《史记·绛侯周勃世家》),通过对比,似乎顺理成章得出“ 屠=攻残”,然后又大发谬论,狡辩说:“由此可见,当‘屠’的对象是‘城’时,可解释为:攻克、攻残、破。使用‘屠’字,说明战斗很激烈,守敌很顽强,战斗结束后,对‘城’的破坏很大,有可能只剩下残垣断壁。 ” 似乎作者认为的“攻残”只是攻破城墙,因此“屠”也就仅仅是攻破城墙,把怒气发泄在城头,留下一片残垣断壁而已,对人民是秋毫无犯的。可惜,《汉书·高祖纪》中偏偏对周勃“攻残”马邑有这样的记载:“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马邑,马邑不下,攻残之。师古曰:‘残,谓多所杀戮也。’”请注意颜师古的解释!“攻残”由两个字组成,攻是攻破之意,残就是杀戮、残杀民众。“攻残”的确切意思也就是攻破城市,并屠杀民众,并不是仅仅拿破坏城墙来发泄,留下残垣断壁。 同样,作者将《史记·项羽本纪》:“(项羽)又闻沛公已破咸阳,项羽大怒,使当阳君等击关。” 与《汉书·陈胜项籍传》:“(项羽)闻沛公已屠咸阳,羽大怒,使当阳君击关。” 对比,就轻率地得出“屠=破”的结论,其实这也是靠不住。 因为《史记》这里只是用“破”揭示了刘邦攻破咸阳这个大的事实(此处的“破”当然也隐含有攻破、杀戮之意),而《汉书》才精确指出刘邦入咸阳时曾“屠咸阳”,也就是在攻破咸阳时,对民众多所杀伤的事实。刘邦“屠咸阳”的事实也被后代史家所接受,《三国志·蜀书》云:“昔高祖与楚约,先破秦者王。及屠咸阳,获子婴,犹怀推让。”另外假如说《汉书·陈胜项籍传》:“(项羽)闻沛公已屠咸阳”中的“屠”就是“破”,那么怎么解释在同一篇文章中下面这个“屠”字?“后数日,羽乃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其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宝货,略妇女而东。”(《汉书·陈胜项籍传》)作者大人,您总不能闭着眼睛胡诌,说刘邦就是天生圣人,道德高尚,他的“屠咸阳”就是纯粹“破”城,就是“解放”民众;而项羽的“屠咸阳”,才是不折不扣的屠杀。同一篇文章中,上下段落间,同样的“屠咸阳”的“屠”字,难道您就可以这样信口雌黄地变来变去? 明确了《史记》、《汉书》以来“屠”某地都是无一例外都是屠杀、屠戮的意思,我们也不难理解,《后汉书·耿弇列传》的记载:“(耿)弇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未尝挫折。” 这里的“屠”也是屠杀、屠戮的意思。为什么耿弇敢于如此疯狂,因为光武帝暗地鼓励大将这么做! 像光武大将吴汉消灭蜀地公孙述政权时,曾大肆杀降屠戮,“乃夷述妻子,尽灭公孙氏,并族延岑。遂放兵大掠,焚述宫室。”光武帝对吴汉屠蜀,也只有寥寥几句谴责,“帝闻之怒,以谴汉。”只是骂骂吴汉的副将刘尚,“城降三日,吏人从服,孩儿老母,口以万数,一旦于兵纵火,闻之可为酸鼻!尚宗室子孙,尝更吏职,何忍行此?仰视天,俯视地,观放麑啜羹,二者孰仁?良失斩将吊人之义也!”(《后汉书·公孙述传》)说光武帝做做样子,是因为,光武帝没有对刘尚做出任何实质性惩罚,更不用说惩罚屠杀的指挥者吴汉了。汉光武帝对吴汉的处置竟然是“赐谷二万斛”,以答灭蜀之功(《后汉书·吴汉传》)。 吴汉杀降屠蜀,汉光武帝只是表示口头谴责,实际却“赐谷二万斛”,这根本就是表面谴责,内心赞成的阴险的两面派手段,也就是统治者惯用的蒙蔽大众,博取人心的统治之术。有了光武帝的暗示和纵容,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耿)弇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的记载(《后汉书·耿弇列传》)。 至于作者引用怀王父老意见,认为“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僄悍猾贼,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皆坑之,诸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毋侵暴,宜可下。今项羽僄悍不可遣,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可遣。’”(《史记·高祖本纪》) 责问如果刘邦和项羽联手屠城阳发生在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他们这么快就得了集体失忆症?”并由此否定“刘邦和项羽根本就没有屠城阳”。这种推断也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首先,《史记》和《汉书》都无一例外地有项梁“使羽与沛公别攻城阳,屠之”的记载(《史记·高祖本纪》、《史记·项羽本纪》、《汉书·陈胜项籍传》)另外,《汉书·高祖纪》有记载:“沛公、项羽追北,至城阳,攻屠其城。”作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两个史学家,司马迁和班固不可能都弱智到闭着眼睛说瞎话,捏造无中生有的事实,来污蔑本朝高祖。也不能是笔误,因为这些记载多次出现,彼此吻合。 其次,从当时秦末动乱之残酷来看。和动辄屠城杀戮无辜,“诸所过无不残灭”的项羽相比,偶尔进行屠城的刘邦无疑就可算是一个“宽大长者”了。虎狼当道,当老虎远比狼更凶恶残暴时,处于鱼肉地位的民众,也只能两害相遇择其轻了。偶然屠城的刘邦被誉为“宽大长者”,这显然是民众在秦末战乱中一种苦痛而无奈的表示,难道就真的能证明刘邦就是一个双手不沾民众鲜血的彬彬君子?这种“宽大长者”说法有什么说服力,可以驳倒《史记》和《汉书》多处一致的记载,让作者一口咬定“刘邦和项羽根本就没有屠城阳”呢? 再引一篇关于屠城的 汉晋“屠城”释义 我们都知道现在“屠城”是指战后对居民的屠杀,实际上在中国古代,尤其是汉晋古文中,“屠城”也与与“克城”“破城”混用,与屠杀未必有关系,所以,看到“屠城”就怒发冲冠的指斥为民贼是大可不必的。这个问题很早以前零零散散举了些例子,前段时间见有网友为《后汉书》上几个记载争论很厉害,所以总结下,发上来,请方家指教。 《晋书 五行志》详细记载了攻城方怎么用望云气的方法判别哪些城容易攻下,将城上云气分为“坚城之气”和“屠城之气”,并指出对于城上有“屠城之气”者,“其城营皆可屠”。这里所说的“屠城”和“可屠”,显然不是指屠杀,而是针对“破城”和“可以破城”而言。无独有偶,〈旧唐书 五行志〉也记载了这么一套方法,通过望云气来预言城池能否攻下,诸如“城上气如灰,城可屠”云云。 把容易攻下的城称为“可屠”的在史书中并非五行志独有,例如〈魏书 邢峦传〉记载了邢峦的奏章,称自己平蜀,前军才到梓潼,就有百姓来归附,“新化之民,翻然怀惠”,前去涪城,信心满满,“旦夕可屠”;类似还有〈旧唐书 王思政传〉,王思政守城,在城中偃旗息鼓,攻城方“恃其众,谓一战可屠,乃四面鼓噪而上”。这里的“一战可屠”,实际和我们常说的“一鼓可破”差不多。 “屠城”用做“破城”有其历史渊源,〈史记正义〉注刘贾“屠城父”,称“屠谓多所诛杀也”,杀伤很大即称“屠”,这和今义常指的战后滥杀有所不同。而〈后汉书〉作者范晔进一步在〈汉书 高帝纪〉注“屠沛”一条指明“克城多所诛杀也,故称屠”。原先是多所诛杀称“屠“,后来则因为“克城”往往多所诛杀,就把“克城”也称为“屠城”,这就是“屠城”“克城”混用的原由。 这种混用范晔在其〈后汉书〉中使用颇多,臧宫平蜀,“拔挠竹,破涪城,斩公孙述弟恢,复攻拔繁、郫”,这一系列军事成功,范晔是用“宫连屠大城”总结。再如<耿弇传>,记其一生“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未尝挫折”。范晔对于汉军如吴汉等的屠杀劣迹并无讳言,而对耿弇则未有屠杀记载,这里在总论其一生战功时说的“屠城三百”,只能解作“克城三百”,这也和前句“平郡四十六”的味道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