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史记》的记载不足为据。 事实上,就连司马迁本人也怀疑他自己的写法,所以,《史记》中继续记载:或言老莱子亦楚人也,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与孔子同时云。 自孔子死之后百二十九年,而史记周太史詹见秦献公曰:“始秦与周合,合五百岁而离,离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焉。”或曰詹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 这样,《史记》中,司马迁实际上给出了老子的三个候选答案:李耳、老莱子、太史詹。哪一个是对的,司马迁本人也不能确定。 既然司马迁不能确定老子究竟是谁,为什么却要连老子的故里都写出来呢?有趣的是,老子的故里是有道理的。当然,所谓故里,应该是他的第二故乡。 为什么要说老子是太子晋的老师呢?因为太子晋的思想明显受到老子的影响。而老子之所以能够名扬天下,就是因为他是太子晋的老师,尽管不是正式的老师。 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师承关系,当老子成为道家的祖师爷之后,太子晋也就成了道家的人物。 有人说老子名扬天下靠的是《道德经》,其实不然,在《道德经》面世之前,老子就已经因学问而名噪天下了。 当然,名传后世,老子靠的还是《道德经》。 【论道大会】 太子晋和老聃在太子府恭候叔向和师旷来到,他们对这两个晋国人也是闻名已久,十分仰慕。 四人相见,寒暄之后,分宾主坐定。 作为主宾和主人,叔向和太子晋客套了几句。之后,各自介绍了老聃和师旷,又是一番互道景仰之情。 基本上,这就是当时世界上最博学的四个人在一起了。 四个人的谈话很有趣,因为四个人的地位很有趣。 地位最高的自然是太子晋,理论上说,他是世界上排名第二的人物,而且,他是今天的主人。可是,老聃是太子晋的老师,又是国家图书馆的馆长,因此从学术的角度来说,他的地位更好。但是,叔向是晋国的特使,当今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特使以及最强大国家的国君的老师,而且是客人,从实力而言,叔向更强。但是,师旷是叔向专门请来的,学问高深不说,还是个残疾人,更需要大家的关照,也让大家敬佩。 好在,四个人都很谦恭,都看重别人的地位而看轻自己的地位。因此,他们在一起是很轻松快活的。 几人先谈了一阵《诗经》,便谈边喝,谈得高兴。 谈过了《诗经》,话题渐渐转到时事上面,大家又说了些国际形势。不过,对于晋国的权力斗争以及王室的权力斗争,大家讳莫如深,点到即止。 “老子先生,我有一件事情想向您请教。”叔向对老聃很恭敬。 “太傅客气了,请讲。”老聃也很谦虚。 “刚强和柔弱,哪一个坚固?”叔向问了一个听上去很哲学的问题,实际上,他是想问问,怎样做才能在晋国这样复杂的环境中保住自己,保住家族。 老聃笑了笑,他知道叔向的意思,因为不仅叔向面临这样的问题,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每个人都面临这样的问题。不仅晋国权力斗争激烈,王室也不例外。 “你看,一个人八十岁的时候,身体里最强硬的牙齿就已经脱落了,而弱软的舌头还在。‘天下之至柔,驰骋乎天下之至坚。’(《道德经》)天下最柔弱的,能够进入到天下最坚固的地步。‘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刚强。’(《道德经》)人活着的时候是柔弱的,死了就硬梆梆了。万物活着的时候是柔弱的,死了就枯槁了。从这些方面看,柔弱是活着的一类,刚强是死亡的一类。活着的,哪里损坏了一定可以复原;死了的,哪里损坏了一定会更糟糕。所以我知道,柔弱比刚强更坚固。”老聃的一番话,让叔向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老子,您说得太对了,您是怎么明白这个道理的?”叔向问。 “这是我老师常(提手+从)告诉我的。”老聃说,原来他也有老师。 “那,我能不能有幸拜会常老师?” “他已经去世了。” “哦。”叔向有些失落,也有些尴尬。 老聃倒没有什么,依然神态自然。 师旷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老聃的话很有道理,听到叔向没有再问问题,于是他有问题要问了。 “老子太有学问了,我想替我们主公问您一个问题。” “大师过奖了。”老聃一向也对师旷很是敬仰。 “请问,国君应该怎样治理国家?”师旷提出问题,他希望回去讲给晋平公听。 “清静无为,务在博爱。要爱自己的百姓,任用贤人,开阔自己的视野,考察各方面的情况,不要被一般的习俗所局限,不要被左右的人所控制。要有远见卓识,超凡脱俗,经常反省自己,考察政绩,治理百官。” “嗯,好一个清净无为,好,好。可是,怎样算是清静无为?”师旷赞同,不过还有点疑惑。 “我打个比方,治国就像蒸鱼,不要经常翻动他。所以古人说:治大国如烹小鲜(《道德经》)。如果治理国家就像烹小鱼一样小心翼翼,瞻前顾后,那就是清静无为了吧。”老子的话很形象,师旷闭上眼睛想像烹鱼的场景,禁不住点点头。当然,他的眼睛本来就是闭上的。 老子接连回答了晋国人两个问题,禁不住还是有些得意。而两个晋国人对老子的回答都很满意,叔向以崇敬的眼光看着老子,而师旷竖起自己的耳朵,等待着老子继续说下去。 “老师,当今世界物欲横流,征伐不断,大国欺凌小国,强势兼并弱势。不说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是公卿大夫也都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总之,这个世界就要完蛋了,老师有没有想过,怎样才能拯救这个世界?怎样才能让这个世界太平和谐?”这个时候,太子晋提问题了,他知道,老子最擅长也最爱说的就是这个,但是如果自己主动来说,就不如有人提问。如今晋国人都提问了,自己正好把这个问题抛出去,给老师一个发挥的借口。 老聃看看太子晋,会意地笑了,心说“这孩子真聪明,怪不得人见人爱”。 “这是我经常彻夜思索的问题啊,这个世界已经很危险了,我们必须要想到拯救世界的办法啊。既然太子说起,那我就说说。”老聃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对于这个话题,他有很多话要说。 叔向瞪大了眼睛,师旷的耳朵也竖得更直。 “我担任国家图书馆馆长多年,饱览各朝的群书。要拯救这个世界,我觉得只有一种办法。”老子说着,用忧国忧民的目光扫视了众人一遍。 太子晋笑了笑,叔向点点头,师旷的耳朵也动了一动。 “什么是万恶之首?欲望。”老子进入正题了,首先从人性谈起。“有了欲望,人们就会去争夺。欲望越强烈,争夺的手段就越是激烈。当今世界如此混乱残暴,就是因为人们的欲望越来越没有限制。” 老子说到这里,大家都点点头,觉得有道理。 “可是,欲望是与生俱来,不能消灭的。那么怎么办?那就要抑制人们的欲望,而不是激发他们的欲望。”老子继续说。 “怎样抑制呢?”师旷插了一句,这个话题他比较感兴趣。 “不要刺激人们的感官,譬如说人都是有性欲的,这一点无法改变。但是,如果每天有美女在你面前走动,你的欲望就会增强;反过来,如果你看不到美女,你的欲望就会减弱。人们知道的事情越多,各方面的欲望就会越强。看见你穿皮衣了,他就会想好衣服;看见你吃鱼肉了,他就会流口水。所以,抑制欲望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要让他看见。按照我的总结,就是‘常使民无知无欲’(《道德经》)。” “噢,那不就是愚民?”师旷又问,对老聃的话,他有些吃惊。 “事是那么回事,可是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啊。”老子笑了,不过师旷看不到。 “那,怎么才能让老百姓无知无欲呢?”叔向问,在这一点上,他同意老聃的说法。 “小国寡民,使有什佰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道德经》)。”老聃迅速给出了答案,国家不要大,老百姓也不要多,凡是省力的先进的器具都不许使用,老百姓干死干活的收成都只够活命,整天拴在土地上,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想。 “人要是这样,跟牛马还有什么区别?”师旷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不错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道德经》),人和牛马本来就没有区别啊。”老聃又是笑着回答,师旷还是没有看见。 对于老子所说的“常使民无知无欲”,叔向是支持的。不过这小国寡民的方式,叔向的感觉是难以实现。 “这个,有点难。”叔向摇摇头,说道:“就算一个国家这样做了,但是如果周边的国家不这样,岂不是也不行?岂不是也会有诱惑?” “所以,还有。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道德经》)。”老聃想得还挺周到,他的意思,邻国之间,老死不相往来。这样,外部的诱惑就又没有了。 闭关锁国,原来根源就在老聃这里。 师旷没有再反问,叔向也没有再提问。师旷常年在国君身边,对于国家大事知道得很多;而叔向更是常年和国内外的权臣们打交道,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更加真实。 “图书馆里的理想主义者。”叔向和师旷在内心里都这样评价老聃,叔向不是不赞成老聃的主张,但是老聃的方法是在太过天真,基本上就是异想天开,绝没有操作性可言。而师旷根本就不同意老聃的说法,对于老聃的小国寡民以及老死不相往来这些话,都当作痴人说梦。 这,就是学院派和实操派之间的区别。在图书馆里想象的世界与真实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在图书馆里描绘的理想世界往往是缺乏人性和现实基础的。 老聃突然发现叔向的眼睛已经不再瞪着,而师旷的耳朵早已经耷拉了下来,他难免有些扫兴。看来,自己的精彩想法并没有得到共鸣。 老聃有些尴尬,于是夹了一块肉来吃,以掩饰自己的失落。 “老子,按照你的说法,其实没有国家是最好的。”师旷突然说话了,他一向就这么直率,没有等到老聃回答,师旷接着自己回答了:“可是,如果没有国家,谁来养活我们?所以还要有国家。” 老子有点发愣,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有想过。该怎么回答?没有等他回答,师旷又说话了。 “你说的抑制人们欲望的方法恐怕不行,人有很多欲望,最基本的欲望就是求生。你的方法,实际上是增强了人们求生的欲望,从而压抑了人们其他的欲望。如果人们仅仅能够生存,那么一旦天灾来到,人们就无法生存,于是求生的欲望会更大,这个时候,没错,人们不会去强奸,不会去追求好吃好喝,可是人们要活命,就会去抢劫杀人,这难道更好吗?既然欲望是与生俱来的,就是上天所给的,你为什么要去抑制它呢?”师旷大声问道,看上去他有些激动了。 “大师误解了,我的意思,是大家自觉自愿,不是强迫。”老聃辩解。 “你怎么能让大家自愿抑制欲望呢?” “只要国君垂范就行了,所以君子说: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道德经》)。只要国君无欲无为,老百姓就会跟随啊。” “国君无欲无为?要是国君无欲,谁还当国君?当国君不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吗?不为了女人、不为了财宝,谁当国君?” “大师,话不能这么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道德经》)。那些身外的诱惑太多,会使人迷乱,所以好的国君只要吃饱肚子就行了,不玩女人啊。就像大师您,您自己弄瞎了眼睛,不就是为了避免受到太多的诱惑吗?”老聃继续辩解。 “那我可不是你说的君子了,没错,眼睛瞎了可以避免眼睛看得见的诱惑,可是我是为了让耳朵承受更多的诱惑,好专心于音乐啊。吃饱了睡,睡够了吃,那样的君子跟猪有什么区别?”师旷大声说。 老聃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知道再说什么。 叔向看见两个人说得僵了,急忙来缓和气氛。 “哈,两位的高见都令人佩服啊。不过今天高兴,不说这些沉闷的话题了。”叔向开口,转移话题。 “就是就是,太傅有什么好想法?”太子晋急忙附和。 “师旷大师是当今音乐造诣最高的人,而太子据说笙吹得一流。既然今天聚在这里,机会难得,何不合奏一曲?让我们开个眼界?”叔向的主意不错。 太子晋当场赞同,师旷也不好拒绝。乐器是现成的,于是师旷鼓瑟,太子晋吹笙。后来曹操在《短歌行》中写道: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两大高手合奏,自然奏出一首名曲,叔向听得如痴如醉,就连老聃也听的心情大悦,忘记了自己所说的“五音令人耳聋”。 当天,尽欢而散。 太子晋尤其敬佩师旷,特地赠送他乘车一辆。 【王姓始祖】 俗话说:天妒英才,天才不寿。 第二年,太子晋竟然病逝,年方十六岁。 噩耗传出,天下为之惋惜。也正因为天下为之惋惜,所有就有了下面的传说。 据汉刘向的《列仙传·王子乔》,太子晋擅长吹笙,能从笙中吹出像凤凰呜叫一样的声音来。他常常一个人到伊水、洛水的岸边去漫游。有个叫浮丘公的道士,看见王子晋有仙风道骨,就把他引到嵩山上去修炼。有一次,王子晋在山上遇见了一个名叫柏良的老朋友,他就对柏良说:“请你回去告诉我家里人,七月七日这天,叫他们在缑氏山下等我,我要和他们告别了。” 到了那天,周灵王一家等候在山脚下,只见王子晋乘着一只白鹤,徐徐降落在缑氏山的顶峰,拱起手来向山下的家里人告别。家里的人看着他的音容笑貌,却无法登上那险峻的山峰。王子晋在山巅停了几日,然后骑上白鹤,飘飘然消失在白云蓝天之中了。只从云彩里落下两只绣花拖鞋,算是他临别时留给父亲的纪念,这个地方因而被后人称为“抚父堆”,堆上还修了一座庙,叫“子晋祠”。传说每当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人们常常听到箫管的声音从祠中传出来,给人以美好的遐想。 历朝历代,都有许多诗人咏太子晋。 屈原在《远游》诗中写道:“轩辕不可攀援兮,吾将从王乔而娱戏。”南朝《古诗十九首》也存有“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的诗篇,李白则写下:“吾爱王子乔,得道伊洛滨。”杜甫也写道:“范蠡舟偏小,王乔鹤不群。此生随万物,何处出尘氛。”白居易也有:“子晋庙前山月明,人闻往往夜吹笙。鸾吟凤唱听无拍,多似霓裳散序声。” 武则天在去嵩山封禅之时,专门来到了缑山之颠拜谒子晋庙,并在此立下了著名的“太子升仙碑”,随后修建了升仙太子庙。 如今,升仙太子庙杳然不存,只有孤零零的太子升仙碑伫立在缑山之颠。 升仙太子碑之侧,有几座后人追念太子晋的石碑。其中一个乾隆所立,碑上写道:“缑岭葱茏嵩岳连,传闻子晋此升仙。割来太室三分秀,望去清伊一带绵。” 史上多有说太子晋因进谏而被废为庶人,此说不见于正史,且不合常理。 太子晋早夭,留下一个遗腹子王孙敬宗。而太子晋的弟弟王子贵被立为太子,就是后来的周景王。 王孙宗敬长大之后,出任周朝司徒。后来王孙宗敬辞官远走,来到晋国的太原,太原人称他们为“王家”,从那以后,太子晋的后人以王为姓。 王孙宗敬之后的王家开始在太原繁衍,他的后代中产生了数不尽的英雄豪杰。 到秦始皇统一中国,大将王剪和儿子王贲功劳最大,王剪就是太子晋的后代。 后来王贲的儿子王离为秦朝大将军,被项羽击败而自杀。王离的长子王元徒居山东琅琊,就是琅琊王氏始祖。王离次子王威则回到太原,但是不久前往扬州。后来,王威的九世孙王霸重返故里,定居太原,成为太原王氏。 中国历史上,太原王和琅琊王都是名门望族,人才辈出。东汉的王允、晋朝的王导、王羲之,唐朝的王维王昌龄王之涣,宋朝的王旦、王安石,明朝的王阳明、王夫之等等,都是这两处王家的后人。 南北朝时,只有王家在南北两朝都是名门望族。 王姓后来分为二十一郡望,即二十一处,这二十一郡望并不都是太子晋的后代,但是以太原和琅琊为王氏之首。 基本上,中国历史上的王姓名人,十之八九出于或自称出于太原王和琅琊王。如今,南方各地王姓多半出于太原王和琅琊王。 据日本栗田宽《氏族考》,日本“山田、山田御井志、广野、三宅等六氏皆为王氏传人”。 第二二四章 史上最牛音乐发烧友 太子晋的死讯传到晋国,恰好师旷和晋平公在一起。 “唉,可惜了可惜了,绝顶聪明的人,又很懂礼貌,就这样夭折了。看来,上天真是不眷顾周朝啊。”师旷感慨,很遗憾的样子。 “大师,我知道你和太子晋关系很好,不过你似乎并不悲伤啊。”晋平公问,他很尊重师旷。 “是啊,因为去年见他的时候,就听到他声音清亮中带点痰喘,肺火极大,我就知道他恐怕只有一年的寿命了。因此,我并不意外,所以也就没有悲伤,只是有些遗憾。”师旷说,说完,师旷告辞回家。 “来人,送大师回家。”晋平公下令。 师旷,不过是一个乐师,顶多是一个大夫级的首席乐师,晋平公为什么对他如此恭敬? 【乐圣】 师旷出身于乐师世家,从小博览群书,尤其酷爱音乐,可是在音乐上的造诣总没有多大的进境。 “怎么回事呢?我该怎么办呢?”师旷很困惑,他真的很热爱音乐,所以他更困惑。 于是师旷开始反思,他发现一个现象,那就是各国出色的乐师多半是瞎子,为什么呢?父亲告诉他说:“那是因为瞎子看不见,所以耳朵分外的好使。” 可是,仅仅是这样吗?师旷索性蒙起自己的眼睛来,很快他发现,当眼睛看不见的时候,不仅仅是耳朵更好使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看不到光怪陆离的世界之后,注意力会更集中,受外界的诱惑会更少。 “技之不精,由于多心;心之不易,由于多视。”这就是师旷的结论。 于是,师旷作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弄瞎自己。 就这样,师旷用薰香薰瞎了自己的双眼。 世界上多了一个瞎子,也多了一个顶尖的音乐家。 师旷,史上最牛的音乐发烧友。 在成为一个瞎子之后,师旷果然能够集中精力于音乐。很快,他就成为顶尖的音乐家。于是,晋悼公将他召入宫中担任首席乐师。令晋悼公惊讶的是,师旷不仅音乐造诣深厚,还通古博今,对国家及国际大事都有自己独特的看法。因此,晋悼公没有把师旷简单当成一个艺人,还把他当成老师和朋友,时常向他请教。 有记载说师旷天生是个盲人,如果真是如此,师旷就应当仅仅懂得音乐而已,他的学识从哪里而来?因此,师旷在成为盲人之前一定阅览过大量的书籍,他怎么可能生来就是盲人? 师旷是春秋乃至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音乐家,传说名曲《阳春》、《白雪》就是出自师旷之手。 师旷音乐知识非常丰富,不仅熟悉琴曲,并善用琴声表现自然界的音响,描绘飞鸟飞行的优美姿态和鸣叫。传说,当师旷弹琴时,马儿会停止吃草,仰起头侧耳倾听;觅食的鸟儿会停止飞翔,翘首迷醉,丢失口中的食物。 师旷听力超群,有很强的辨音能力。汉代以前的文献常以他代表音感特别敏锐的人。《淮南子·汜论训》说:“譬犹师旷之施瑟柱也,所推移上下者,无尺寸之度,而靡不中音”。《周书》记载他不仅擅琴,也会鼓瑟。师旷也通晓南北方的民歌和乐器调律,《左传》记载:“晋人闻有楚师,师旷曰:‘不害!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楚必无功’!” 《庄子齐物论》说师旷“甚知音律”,《洪洞县志》云:“师旷之聪,天下之至聪也。” 《荀子·大略篇》也记载:“言味者予易牙,言音者予师旷。” 到晚年时,师旷已精通星算音律,撰述了《宝符》100卷,可惜均失佚。 乐圣,这是师旷应得的地位。 由于耳朵太好使,师旷后来被神仙化。 在道教的天后宫、城隍庙等宫观建筑的门殿东、西两次间,通常设有站像千里眼和顺风耳,他们是道教寺庙的护卫神。顾名思义,千里眼的本领是眼睛能看到千里以外之物,顺风耳能听到千里之声。 中国民间有个“十兄弟”的故事。十兄弟依次叫顺风耳、干里眼、大力士、钢头、铁骨、长腿、大头、大足、大嘴、大眼,各有独特本领。到了元朝时期,历史小说称千里眼和顺风耳为“聪明二大王”。他们指的是离娄和师旷两位古人,其中,离娄是黄帝时人,传说目力极好,百步之外能见秋毫之末,就是不仅看得远,而且分辨率极高。 千里眼、顺风耳是道教中的两位守护神,地位虽然不高,流传却很广泛。这两位小神分别拥有特异功能,千里眼能够看到千里之外的物体,顺风耳则能听到千里之外的声音。中国古代的小说里很早就有他们的形象,而关于他们的来源却无法考证,到元朝(1206~1368年)时,一些小说开始以古代的两位人物作为他们的来源,他们就是师旷和离娄。 后来他们被道教纳入神仙体系,成为该教的护卫神,他们的塑像一般安置在宫观的大门口,同时又在他们的旁边加了两位武士,合称“四大海神”,实际上是模仿佛教的四大金刚。《西游记》中描写孙悟空闹东海、搅地府后,事达天庭,玉帝询问“妖猴”来历,班中闪出千里眼、顺风耳,将“妖猴”的来历奏明。 【五音六律】 既然说到师旷,顺便介绍中国古代音乐。 中国古代对于音乐非常重视,因此《史记》专门用了一卷来介绍乐。 且来看看太史公怎样说“乐”。 “凡音者,生於人心者也;乐者,通於伦理者也。是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唯君子为能知乐。是故审声以知音,审音以知乐,审乐以知政,而治道备矣。是故不知声者不可与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知乐则几於礼矣。礼乐皆得,谓之有德。”什么意思?大致就是说,人和禽兽的区别在于人能说话唱歌,禽兽不能;君子和普通人的区别在于君子懂得乐,而一般人不懂。 所以,上古时候,乐盲跟流氓没什么区别。要混进上流社会,非要懂得乐不可。 《诗经》中的风、雅、颂都是乐,不过,雅颂才是正规的乐,风多来于民间,因此常常有歌无乐。 “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这一段什么意思?一个国家要治理好,就要做好四个方面:礼、乐、刑、政,乐的地位高居第二,超过了刑法和行政。 乐和民声,就是说乐可是用来实现和谐社会。 “大乐必易,大礼必简。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揖让而治天下者,礼乐之谓也。”“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这两段,都在讲述乐与和谐社会的关系。 “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夔始作乐,以赏诸侯。”这一段,讲述了上古音乐的起源,舜制作了五弦琴,这就是中国最早的乐器。而舜的大臣夔开始作乐,则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音乐。 不过,按照《山海经》的说法,“伏羲造琴瑟”。 按照《礼记》,神农做琴。神农做的琴长三尺六寸六分,上有五弦,分别称为宫商角徵羽。后来,周文王又增加了两根弦,新增加的两根弦称为少宫和少商。 其余的乐器,女娲发明了笙和簧,随发明了芋,巫咸发明了鼓,舜发明了萧。 太史公在这一卷的最后这样总结:“夫上古明王举乐者,非以娱心自乐,快意恣欲,将欲为治也。正教者皆始於音,音正而行正。故音乐者,所以动荡血脉,通流精神而和正心也。 故宫动脾而和正圣,商动肺而和正义,角动肝而和正仁,徵动心而和正礼,羽动肾而和正智。故乐所以内辅正心而外异贵贱也;上以事宗庙,下以变化黎庶也。 琴长八尺一寸,正度也。弦大者为宫,而居中央,君也。商张右傍,其馀大小相次,不失其次序,则君臣之位正矣。故闻宫音,使人温舒而广大;闻商音,使人方正而好义;闻角音,使人恻隐而爱人;闻徵音,使人乐善而好施;闻羽音,使人整齐而好礼。夫礼由外入,乐自内出。故君子不可须臾离礼,须臾离礼则暴慢之行穷外;不可须臾离乐,须臾离乐则奸邪之行穷内。故乐音者,君子之所养义也。夫古者,天子诸侯听钟磬未尝离於庭,卿大夫听琴瑟之音未尝离於前,所以养行义而防淫佚也。夫淫佚生於无礼,故圣王使人耳闻雅颂之音,目视威仪之礼,足行恭敬之容,口言仁义之道。故君子终日言而邪辟无由入也。” 这一段,把乐的作用提高到了一个极高的水平。其中,多次提到宫商角徵羽,那么,宫商角徵羽是什么呢? 宫商角(音决)徵(音止)羽是上古五声音阶中五个不同音的名称,合称五音,基本相当于现在简谱中的1、2、3、5、6。在《管子·地员篇》中,有采用数学运算方法获得“宫、商、角、徵、羽”五个音的科学办法,这就是中国音乐史上著名的“三分损益法”。 来看看管子怎样形容这五音,颇为有趣。原文不录,直接翻译:徵的声音,就好像小猪被抱走,而老母猪发觉之后惊叫的声音。羽的声音,好像荒郊的野马叫;宫的声音,就像地窖里的牛叫;商的声音,就像失群的羊的叫声;角的声音,就像山鸡在树上鸣叫。 管子有具体的如何校正五音的办法,此处不录。 那么,“宫商角徵羽”这五个名称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这就有多种说法了,有“天文说”、“畜禽说”、“图腾说”。譬如天文说认为,五音从二十八个星宿的名称而来的,如“宫”来自二十八星宿环绕的中心——中宫,其他四音来自不同的星宿名称。所有,后来也用五音来形容君臣关系。《史记》中写道: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 俗语常说“五音不全”,而不是“七音不全”,就是来自于这里。 《孟子》写道: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意思是:就算师旷这样的大师,没有六律,他也弄不清五音。看来,六律也很重要,什么是六律? 古时用竹管做成的定音器定音,共有十二个,各有固定的音高和名称,合称十二律。十二律分为阳律和阴吕各六个,其中奇数为阳,偶数为阴。所谓六律,实际上就是指六律和六吕。 从低音开始,六律分别是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六吕分别是大吕、夹钟、仲吕、林钟、南吕、应钟。 由于律吕的发音,阴阳相生,左右旋转,能发出许多声音,周而复始,循环无端,所以六律后来有许多衍生的解说。譬如十二月、十二辰、十二节、十二经水、十二时、十二经脉等等。 《史记》专有“律书第三”一卷说律,也列了六律的计算公式。 《国语·周语下》中有周王的首席乐师伶州鸠向周景王解说六律六吕。 【亡国之音】 师旷对音乐的理解出神入化,通古博今,令人叹为观止。 据《史记》,有这样一则故事。 那一年卫灵公前往晋国访问,路过濮水,恰好到了傍晚,于是就在濮水边上投宿。当晚,皓月当空,微风徐来。卫灵公夜不成眠,猛然间听到从江中飘来弹琴的声音,悠然动听。于是,卫灵公叫来左右,问他们听到琴声没有。可是奇怪的是,没有人说自己听到了。 “请师涓。”卫灵公下令,师涓是谁?卫国首席音乐家,此次随行。 很快,师涓来了。 “刚才我听到琴声,可是左右都说没听到,你听到没有?”卫灵公问师涓,如果师涓也没有听到,那就是自己的耳朵有问题了。 “我也听到了。” “那,是不是听起来悠悠然,好像从江上飘过来?”卫灵公精神一振,进一步核实。 “不错,似乎是鬼神之音。” “哎,对对。”卫灵公更兴奋。 正在高兴,突然师涓皱一皱眉头,随后用手按住嘴唇。 “嘘,琴声又来了。”师涓说。 卫灵公侧耳细听,果然也听到那悠然的琴声。 “快,备琴,大师替我把这段曲子记下来。”卫灵公下令。 左右急忙备琴,师涓坐定,一边听,一边在琴上模拟记谱。 第二天一早,卫灵公醒来,还想着昨天的事情,立即召见师涓。 “怎样?谱子记下来了吗?”看见师涓,卫灵公急切地问。 “主公,记下来了。”师涓说,略带着一丝疲倦,因为昨晚一夜未眠。 “弹来给我听听。” “不过,还不熟练,给我一天时间练习吧。” 于是,卫灵公又在濮水边上住了一天,师涓略事休息,开始练习。到了晚上,琴声又传来,师涓再把谱子反复核对,一边随着琴声演奏,知道自己的弹奏与原曲如出一辙,天衣无缝。 第三天一早,卫灵公醒来第一件事还是把师涓招来。 “怎样了?” “妥了。”师涓面带喜色,架好了琴,开始演奏。 琴声悠扬,十分悦耳,隐隐然还有些神鬼之音,与晚上所听到的琴声完全一样。 “太好了。”卫灵公大喜,这下可以为晋平公献上一曲新声了。 卫灵公一行来到了新绛,晋平公在施惠之台设宴招待。双方都很高兴,一边喝酒一边神侃一边看歌舞。眼看着喝得差不多了,卫灵公说话了。 “晋公,我们在来的路上啊,听到了一个新曲子,那叫一个好听。这么好听的东西,我不忍心一个人听啊,就想献给您。”卫灵公早就想好了,正在大家高兴的时候提出来。 “那好啊,快啊。”晋平公果然更高兴。 于是,卫灵公让师涓去师旷的旁边坐下,这边也准备了琴。歌舞暂停,就等着师涓奏这个新曲。 师涓开始演奏,新曲一出,满座寂然,太动听了。 随着新曲的步步展开,大家听得如痴如醉。 只有师旷一个人皱起了眉头,没等一曲奏完,师旷拍了拍身边的师涓的肩膀。 “兄弟,打住了,打住了。”师旷竟然阻止了师涓。 师涓一愣,停了下来。琴声戛然而止,众人都很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