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起首先来到了鲁国,在鲁国,韩起参观了鲁国太史的家,看到了《易》、《象》以及鲁国的史书《鲁春秋》,感慨“周礼尽在鲁矣”。 随后,鲁昭公和季文子分别设宴款待韩起,席间,双方各自吟诵《诗经》,韩起举止得体、谈吐大方,所用的诗都很恰当,因此受到鲁国人的高度评价。 从鲁国出来,韩起又去了齐国。 齐国同样是安排了两场宴席,一场由齐景公宴请,另一场由卿大夫们宴请。 在卿大夫的宴席上,子雅和子尾分别把自己的儿子子旗和子强叫来,请韩起看看。 “嗯,你们这两个儿子都保不住自己的家族。”韩起观察了一阵,得出这样的结论。 子雅和子尾都有些尴尬,齐国的大夫们则对韩起的判断嗤之以鼻。 “韩起是个君子,君子心诚,他说得是有道理的。”只有晏婴一个人支持韩起的判断,实际上,他有同样的判断。 至少在这个时候,韩起还是个君子。 可是,这个君子,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从此之后,韩起还是个君子,不过,是个伪君子了。 韩起从齐国回来之后不久,又去了一趟齐国,这一趟是迎亲去了,晋平公娶了齐景公的女儿少姜作夫人,因此派上卿去迎亲。 少姜到了晋国,深受晋平公喜爱。可惜的是红颜薄命,没几个月,竟然中风死了。晋平公伤心欲绝,而齐景公听说了,决定再把一个女儿嫁过去。 就这样,第二年,韩起又去齐国迎亲了。 如果说前两次来的那个韩起还是个君子,那么,这一次来的韩起就已经是伪君子了。 在赶走了庆封之后,子雅和子尾成了齐国最有权势的人,而子尾和韩起的关系不错。 韩起去迎亲,齐景公派了子尾去送亲。于是,韩起和子尾两人带着齐景公的女儿,从齐国出发到了晋国。 进入晋国,齐国送亲的人纷纷回去,就只剩下了子尾。到这个时候,子尾有话要跟韩起说了。 “元帅,有事跟你商量下。”子尾来到了韩起的帐篷里,提着两个大包,把包打开,里面都是财宝。 “这,你这是什么意思?”韩起有些吃惊。 “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你太客气了。”韩起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 韩起是个聪明人,在齐国的时候,子尾就对自己非常客气,而且已经送了不少东西。如今又登门送礼,肯定有什么事情要求自己了。 果然,子尾堆着笑说:“元帅,承蒙你不把我当外人,我真是好荣幸好荣幸。有件事情,我想请你给我拿个主意。” “什么事,你说。” “咱闺女今年不是十五岁了吗?论长相那是没得挑,再加上咱家的地位,说实话,一般人家来求亲,咱眼都不搭他一眼。”子尾突然说起了自己的女儿,韩起一听,这是要向我提亲?可是我儿子都大了,孙子还太小,不合适啊。 “那,要不,我帮你物色物色?”韩起觉得这个事情倒不难,晋国六卿家族肯定有合适的,到时候自己还能赚一笔媒婆钱。 “嘿嘿,元帅,那就不用麻烦了。其实啊,我已经物色好了一家。” “啊,恭喜啊,哪一家?” “嘿嘿,元帅,虽然我物色好了这一家,可是还需要元帅批准啊。” “我批准?伙计,开玩笑吧?” “不开玩笑,只要元帅同意,咱女儿就能嫁过去,这一辈子就算衣食无忧,幸福美满了。元帅,怎么样?同意吗?” “同意,当然同意。”韩起顺口说道。 “那、那什么,既然元帅开了金口,那我就说了。”子尾罗罗嗦嗦,终于到了正题:“这不是你们国君就喜欢齐国的夫人吗?我想好了,我女儿嫁给你们国君就最合适了。” 到这里,韩起才知道子尾竟然打起了晋平公的主意。 “可是,上次少姜嫁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了媵,这次没有媵了。”韩起有些为难,上次少姜嫁过去的时候带了两个媵,少姜死了,两个媵还健在,所以这次就没有媵。虽说是多送个媵也不吃亏,可是不合礼法啊。 “什么媵啊?咱闺女能做媵吗?我的意思,把咱闺女顶替我们国君的女儿嫁过去。”子尾的话一说出来,把韩起吓了一大跳,这不是掉包吗?这怎么行? “那,那你们国君的女儿怎么办?”韩起问。 “不瞒您说,我原来已经给我女儿订了一门亲事,是宋国的,我们国君的女儿就送到宋国不就行了?”子尾想得还真周到,让自己女儿去晋国作国君夫人,国君的女儿送到宋国作宋国大夫的儿媳妇。 “这这这这这恐怕不行吧?”韩起原本要断然拒绝,可是看着地上的礼品,又有些不忍心。 “怎么不行?元帅,咱们可是好朋友,这个忙一定要帮啊。再说了,我女儿也不比少姜差啊,我带在路上了,现在就在门口呢,我叫进来给你看看。”子尾说完,也不等韩起回答,对着大帐外面就喊上了:“闺女,进来吧,说妥了。” 帐门打开,带着一股大葱味,子尾的女儿走了进来。 韩起一看,子尾的女儿长得确实不错,禁不住点了点头。 “元帅,怎么样?咱闺女长得不赖吧?咱们的关系,我闺女就是你闺女,今后咱闺女当了夫人,也就等于元帅也当上了国君的老丈人啊。闺女,来,给你韩爹行个礼。”子尾也不管韩起同不同意,直接给女儿认了干爹。 “干爹,女儿有礼了。”子尾的女儿挺机灵,一点没有害羞,上来行礼叫爹。 韩起看看,礼也收了,爹也当了,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曲径通幽计】 偷换了子尾的女儿,韩起开始还在担心自己是不是会受到良心的谴责,以至于睡不好觉。可是很快他发现,自己吃得香睡得熟,没有一点后遗症。 “嗯,看来我还是有潜质的。”韩起很高兴,他知道自己完全具有成为腐败分子的潜力,实际上,自己已经腐败了,也并没有感到惭愧。 既然开始了,索性继续吧。 州县当初是栾家的地盘,后来栾家被灭,范匄、赵武和韩起都瞄上了这块地,三个人还为此争吵过,最后大家都没要,还给了公室(见第四部第一五一章)。现在,范匄和赵武都没了,韩起成了老大,就又想起这块地来了。 直接去找晋平公要?那就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听说晋平公娶了新夫人,郑简公急忙带着公孙段(伯石)来到了晋国当面祝贺。除了祝贺,还有一件事情要请示,那就是楚灵王登基之后准备搞联合国大会,郑简公不去吧,怕得罪楚灵王;去吧,又怕得罪晋平公,因此前来做个请示。 郑简公就住在了国宾馆里,公孙段没有,他住到韩起家里来了。想当年的时候,公孙段的父亲子丰和韩起的父亲韩厥关系很好,所以,子丰家族的人到晋国来,都会住到韩家。 看见了公孙段,韩起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伯石,你们的难题,我能帮你们解决。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韩起设宴招待了公孙段,一边喝酒,一边说。 “元帅,有什么你尽管吩咐,只要能做到的,刀山火海也敢上。”公孙段当然不能推辞。 “咱们两家的关系,帮忙也不能让你吃亏啊,这个忙啊,双赢。” “那敢情更好了。” 当时,韩起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公孙段听得喜笑颜开。 第二天,韩起带着郑简公和公孙段去见晋平公。按着惯例先要把礼仪程序走完,无非是你拍马屁我唱赞歌,你当小弟我当大哥。 公孙段的表现出乎意料的好,不仅恭敬有礼,而且应对得体,连《诗经》也运用得炉火纯青。 “哎呀?这小子打鸡血了?”郑简公大吃一惊,因为公孙段这人一向就很粗俗,今天怎么这么出色呢?他自然不知道,这些都是头天晚上韩起帮着准备好的。 别说郑简公,连晋平公也感到意外,没听说郑国还有这样的人才啊?当时禁不住对公孙段刮目相看。 “主公,公孙段是个人才啊,当年他父亲就是著名的亲晋派,如今他又这么尊重您。我看啊,州县这个地方与郑国接壤,干脆就封给他算了,这样,郑国人民一定更亲近我们。”韩起当着郑简公和公孙段的面,提出了这个建议。 元帅亲自开口,又是当着人家的面,这要是不答应,在场的四个人都没面子。再说,韩起说得也有道理啊。 “好,韩元帅不说,我也有这个想法啊。”晋平公眼都没眨一下,当即把州地赏赐给了公孙段。公孙段也没有推辞,拜谢之后,算是把州地拿到手了。 趁着大家伙都高兴,郑简公对晋平公提出问题来:“楚国人天天派人来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朝拜他们的新国君,烦死了。可是,如果不去,又违背了当年在宋国签署的盟约;去吧,又怕您会认为我们有二心了。那倒是去,还是不去?想请您给个指示。” 晋平公一听,这还真是个问题,想了想,没想明白,问韩起:“元帅,那你说说,倒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韩起也假装思索了一下,然后对郑简公说:“这个,可以去。如果您心向我国,去朝拜楚国又有什么呢?无非是实践盟约而已。如果你们心中没有我国,就算天天来朝拜我们又有什么意义呢?去吧,去楚国朝拜吧,只要心中有我国,朝拜楚国也等于朝拜我们。” 韩起的话,充满哲理而又感人至深。 但实际上,都是利益交换。 郑简公很感动,晋平公也很高兴,而韩起和公孙段对视一眼,会意一笑。 四年之后,公孙段去世,去世之前,特地叮嘱子产把州地还给韩起。注意,还给韩起,而不是还给晋国。 韩起拿到州地,假门假式去找晋平公,说是郑国非要把州地给自己,自己大公无私,想要还给国家。晋平公被搞得很感动,当即宣布“既然人家给你,你就当仁别让了。” 就这样,韩起拐了一个弯,曲线拿到州地。不过,韩起担心被人说,索性再转一个弯,用州地交换了宋国大夫乐大心的原县。 关于晋平公把州地送给公孙段,《左传》上的“君子”这样评说:礼,其人之急也乎!伯石之汏也,一为礼於晋,犹荷其禄,况以礼终始乎?《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其是之谓乎。 简单翻译过来是这样的:礼这个东西很重要,公孙段平时吊儿郎当,偶尔一次注意了礼,就得到了晋平公的赏赐,那么自始至终讲究礼的人呢?《诗经》写道:‘人要是不懂礼,还不如快点去死掉。’大概就是说的这种情况吧。 《左传》里的“君子”实在是个老实人,类似这样被人骗还要给人唱赞歌的事情还真不少。 【雁过拔毛】 以韩起为首的六卿领导下的晋国不敢对抗强横的楚国,但是对于周边的盟国甚至周王室都很不客气,典型的欺软怕硬。 晋平公二十二年(前536年),也就是楚国灭陈国的第二年,发生了一件事情。 有一块地方叫做阎,原本是王室的地盘,后来给了晋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王室的甘大夫跟晋国阎地大夫阎嘉为了阎地的一块地盘争起来了。 说到这里,顺便说说阎姓起源。阎姓都出于姬姓,分别出于太伯、周昭王和晋成公,都以封地为姓。阎姓奉太伯的曾孙仲奕为得姓始祖,不过人数以晋成公后代为多。(《史记》:太伯无子。) 两边争地,韩起自然向着自己这一边,但是又不好出兵,于是命令晋国大夫梁丙、张(左走右翟,音替)从阴戎那里借兵,攻打了周王室的颖地。 周王很愤怒,于是派了大夫詹桓伯到晋国,找到韩起指责他们。 詹桓伯说了:“当初历代周王封自己的弟弟做诸侯,就是为了拱卫王室。可是如今你们把王室当成帽子一样随便乱扔,还勾结戎人来打我们,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如果说这一套对赵盾这样的人不灵的话,对韩起这样要面子的人来说还是很管用的。 当时恰好周王室有人去世,韩起就派人去王室吊唁,顺便把阎地的那块地给了王室,把攻打颖地的俘虏也还给了周王室。 周王一看,这位改正错误还算及时,咱也要给人家面子啊,于是把甘大夫也给抓起来,送到了晋国。韩起索性好人做到底,把甘大夫恭恭敬敬又给送回了周王室。 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不管怎么说,韩起至少还是一个顾及面子的人。 到第二年,晋平公鞠躬尽瘁了,太子姬彪继位,就是晋昭公。 老国君去世,新国君继位,各个盟国自然都要前来吊唁和祝贺了。于是,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郑国上卿子皮前往晋国吊唁,除了吊唁,还准备把祝贺晋昭公继位的事情一快办了,算是二合一,省得再跑一趟。于是,准备了一百辆车的财礼。 “不要这样啊,哪有这两件事情一块办的?省省吧,就去吊唁,什么财礼也用不着。”子产来劝他,心说你这不等于边吃饭边拉屎吗? “应该没问题吧?就算不能祝贺新君继位,再把财礼拉回来就行了。”子皮坚持,结果就带着财礼去了晋国。 到了晋国,各国上卿都到了,大家都带着财礼,大家的意思都差不多,想要吊唁完了晋平公就去给晋昭公贺喜。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鲁国的叔孙婼(音若),他认为这样的做法不合礼法。 谁是正确的? “各位,吊唁已经结束了。大家现在提出来要为新国君贺喜,可是我要遗憾地告诉大家,这是不可能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国君还沉浸在痛苦之中,如果换上礼服来接待大家,可是我们还在丧礼中;如果还穿着丧服来接见大家,那等于又一次接受大家的吊唁了。所以各位,这次活动到此为止,不留大家了,祝大家一路平安。”负责接待的叔向出来拒绝了大家向新国君贺喜的请求,一番话合情合理,让大家都无话可说。 打道回府吧。 来,容易;走,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除了叔孙婼,大家都是带着财礼来的,原本准备献给晋昭公的,如今献不成了,晋国的卿大夫们也不能让大家就这么回去啊。 于是,一家一家的,六卿和大夫们就都来看望各国使者了,说是看望,实际上是来看望他们的财礼来了,有明说的,有暗示的,有威胁的,有感化的,总是,大家的目的只有一个——把财礼留下。 子皮的一百车财礼,愣是一车也没拉回来,都被晋国人给搜刮了。子皮这叫一个后悔,回到郑国还到处说“非知之实难,将在行之。夫子知之矣,我则不足。”(《左传》)什么意思?知道道理并不难,难的是按照道理去执行。子产懂得这个道理,我就不行。 不过从那以后,全世界都知道晋国是个雁过拔毛的地方了。 第一七二章 欺软怕硬的盟主 晋昭公三年(前529年),也就是公子弃疾登基为楚平王那一年。 楚国巨变,意味着世界形势又有了变化,什么样的变化? 眼看两个超级大国都在内耗中衰落,天下诸侯逐渐有了贰心,对两个超级大国不大在意了。 晋国的叔向感受到了这一点,从各国到晋国的使者的态度上,他已经明显地感受到晋国的威权正在受到严重的藐视。 “元帅,咱们必须要向全世界示威了,否则诸侯们就不把土地爷当神仙了。”叔向向韩起提出建议。 “就是,我也有这个意思。” 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决定在七月二十九日在邾国南部举行同盟国军事演习。 【不贿赂,吃垮你】 按照计划,除了邀请中原盟国参加军事演习之外,韩起还派人前往吴国,邀请吴王与晋昭公在良地(今江苏邳县)会面,然后出席军事演习。 吴国人答应了会面,不过最终再次爽约,因为吴国人考虑再三,觉得跟中原大忽悠会面不会有什么好事。 七月二十九日,联合国军事演习在邾国南部举行,演习代号为“正义行动”,以南方某大国为假想敌,假设某盟国遭到南方某大国偷袭,联合国军队紧急部署,援助该国抗击南方某大国的侵略。 这次演习,晋国出动战车四千乘。 除了晋国军队之外,各盟国也都出动了数百乘战车,总战车数量接近六千乘。那么,粗略计算,这次演习人数约为四十五万人,毫无疑问,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军事演习。 由此大致也可以看出,晋国与楚国在军队人数上基本持平,军事实力上势均力敌。 军事演习空前成功,史无前例地成功。 军事演习结束之后,照例,要召开盟会,盟会地址就在卫国的平丘。 军事演习一切顺利,但是到了盟会,问题就来了。 叔向有个弟弟叫羊舌鲋,平时兄弟俩人关系一般,不过由于叔向和韩起的关系非常好,羊舌鲋有事没事也去跟哥哥套个近乎。 此次军事演习,羊舌鲋也作为公族大夫随军参加。军事演习刚刚结束,司马张(左走右翟,音替)饮酒过量而死,被追认烈士之后,要任命新的司马。羊舌鲋看到了机会,于是去找韩起跑官要官,看在礼物和叔向的面子上,韩起任命羊舌鲋为代理司马。 盟会期间,晋军并没有撤回晋国,而是就地驻扎在卫国,要对盟国形成心理威慑。这下,卫国人倒霉了,三十万大军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吃也把你吃垮了。盟会要开上个十天半月的,这国家估计要两三年才能缓过气来。 这时候的卫国上卿是北宫喜,此时此刻是怎么也喜不起来了,整天发愁,祈祷着盟会早点结束,能流产最好。心里郁闷,表面还要装成非常热情好客。越这样,心里就越郁闷。 正在郁闷得不得了,羊舌鲋来找了。 “哎哟,司马来了?有什么指示?”北宫喜强颜欢笑,打个招呼,现在他烦死了晋国人。 “北宫,你也忙我也忙,咱们小胡同赶猪,直来直去吧。事情是这样的,你看,我们晋国为了各个国家的利益,每年耗费大量的军事开支,兄弟们水里来火里去的,都不容易。我想给兄弟们谋点福利,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穷得叮当响,那什么,贵国身为东道主,是不是出点血,犒劳犒劳兄弟们?”羊舌鲋一点没拐弯,就是来索贿来了。 北宫喜一听,原来还挤出的那点苦笑是怎么也挤不出来了,只有苦没有笑了。 “司马啊,不是我们不肯啊,我们也知道你们辛苦,可是,我们卫国不能跟晋国比啊,我们是小国屁民,全国人口加起来还不如你们的军队人数多呢。你看看,你们这几十万大军往这里一住,吃喝拉撒我们都得管,我们已经是咬紧牙关勒紧裤带了,再要别的,我们可真就有心无力了。”北宫喜拒绝了,一方面是真的难以承受,另一方面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嘿嘿,嘿嘿。”羊舌鲋没有多说,走了。 羊舌鲋很恼火,非常恼火。他算了一个简单的账,贿赂韩起花了多少钱,那么,该挣回来多少钱才算不亏,再多挣多少才够下次继续贿赂用的。如今,钱花出去了,司马也当上了,不过是个临时的,如果不抓紧机会挣回来,那可就不合算了。 “不给?不给老子整死你。”羊舌鲋咬着牙,他有办法。 通常,有办法花钱的人,都有办法挣钱。 通常,有办法贿赂的人,也都有办法索贿。 所以,买来的官,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把买官的钱挣回来,并且准备够下一次买官的钱。 盟会还没有正式开始,晋国军队就已经到处乱砍滥伐了。三十万人哪,卫国那点树哪里够砍的?北宫喜一看这形势,要这么下去,等盟会开完,卫国就成乌秃国了。 于是,北宫喜来找韩起投诉了。 “噢,这个,我军要修建营垒,还要取暖,所以砍你们一点树,多多体谅。”韩起回答得堂而皇之,那意思是砍你们的树很正常。 北宫喜这下傻眼了,才八月初,取什么暖?分明就是故意要给我们颜色看啊。怎么办?赶紧贿赂韩起?可是,人家已经拒绝了,如果这时候再去贿赂,不太合适。 “我看,韩起很听叔向的,不如贿赂叔向,让叔向从中转圜,大家都好做。”大夫屠伯提出一个建议。 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于是,北宫喜紧急准备了一箱锦缎,让屠伯给叔向送去。 领了锦缎,屠伯又另外准备了一碗羊羹,以送羊羹为名义,找到了叔向。 “叔向啊,我们卫国一向是晋国的忠实跟班啊,而且永远忠于晋国。可是如今贵国军队在我国砍柴,砍柴的方法跟从前大不一样,您看,能不能帮忙给制止下?”屠伯有些急了,连寒暄都省略了。 叔向接过了羊羹,一口气喝完了,表示他接受了对方的请求,不过,锦缎他没有收下,还给了屠伯。 “我不瞒你,这件事情,前前后后都是羊舌鲋在捣鬼。这样,你把这箱锦缎去给他,就说是贵国国君赏赐的,得到了贿赂,他肯定下令停止砍伐。”叔向给屠伯出了个主意,实际上他已经去找过羊舌鲋,要他管一管,可是羊舌鲋仗着韩起的撑腰,竟然左推右推不肯去管。 屠伯知道叔向的为人,于是谢过之后,按着叔向的指点,把这箱锦缎送给了羊舌鲋。 “哎哟,太客气太客气了。”羊舌鲋看见礼物来了,立即笑逐颜开,不等屠伯请求,自己主动吩咐军吏:“传我的命令,从现在开始,任何人动卫国一草一木,杀无赦。” 屠伯当时就想流泪,不是太感动,而是太感慨。 “太他妈腐败了。”屠伯回去的路上,一路走,一路骂着。 【不贿赂,拘留你】 这一边羊舌鲋忙着敲诈搜刮,那一边韩起和叔向则忙着对付齐国人。 按照晋昭公的意思,这次要重申一下上一次的盟约,以便让盟国摆正自己的位置,而韩起和叔向也是这个意思。 叔向于是找到了各国上卿,提出这个要求,其余国家都没问题,只有齐国的国弱提出反对意见。 “算了吧?整天整这玩艺,没啥意思。”国弱说,齐国人已经越来越不把晋国人放在眼里了,因此很不愿意跟他们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不行,各国都已经同意了,只有你们反对,劝你们要慎重考虑。”叔向态度强硬,他知道怎样对付齐国人。 “这个,只有讨伐生有二心的国家的时候才有必要重申盟约啊,现在大家好好的,算了吧?”看见叔向强硬,国弱的态度软了下来。 “不行,这是规矩。如今我们守规矩,而你们不守规矩,后果自负。”叔向索性开始威胁。 “那,那什么,俗话说:小国言之,大国制之。我们也就发表一下看法,最后还是按照贵国的要求去办啊,我们同意还不行吗?”国弱彻底软蛋了,国弱国弱,确实比较弱。 弱国无外交,就是从国弱这里来的。 盟会的前两天,晋军再次举行军事演习,以恐吓盟国。 八月七日,盟会开始。 与会各国发现一个问题,什么问题?鲁国人没来。 “哎?怎么鲁国没来?军事演习他们也参加了啊,怎么盟会不来了?”大家都觉得奇怪,谁不知道鲁国是擦掉一切陪你睡啊?别的国家都不来,鲁国也该来啊。 鲁国为什么没来?不是他们不想来,是晋国人不让他们来。 原来,鲁国最近攻打了邻近的邾国和莒国,结果两个国家前几天到韩起面前告了鲁国一状,当然是带着礼物去的,于是韩起拒绝了鲁国参加盟会。 韩起难道不能吃了原告吃被告,也敲诈鲁国一下吗?他不是不想敲诈鲁国,也不是没有去敲诈,而是鲁国人不吃这套。实际上,鲁国人尽管实行“擦掉一切陪你睡”的外交政策,不等于他们就没有尊严,鲁国人在骨子里很清高骄傲,宁可被冤枉,绝对不行贿。 就这样,鲁国国君鲁昭公被拒绝参加盟会,而随从前来的季平子(季文子之子)还被晋国人拘留了。 与会各国知道了这个情况,个个心寒,心说鲁国这样一根筋跟着晋国干的国家竟然遭到这样的待遇,跟晋国干还有什么意思? 【据理力争】 盟会上,无非就是些陈芝麻烂谷子拿出来晾晾,你承认我的领土完整,我承认你的国家主权,你叫我姐夫好,我叫你舅子身体健康等等。 废话说得差不多了,要开始重申盟约的时候,出了问题。 “等等,我有意见要提。”有人说话了,大家都很吃惊,于是去看这个人,谁?郑国的子产。 对于子产,所有人都很尊重,包括晋国人。也就是子产,敢在这个时候打断重申盟约的进程。 “啊,是子产?有什么意见?请说。”叔向和韩起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很客气地说,他和子产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我听说给诸侯当年给周王的贡赋,是按照爵位的高低来的,爵位越高,贡赋越多。晋国是盟主,我们应该进贡,但是进贡也该讲个公道。我们郑国不过是伯爵,如今却要我们跟齐鲁宋卫这样的公爵侯爵国家一样水平,这太不公道。还有,天下太平了,应该少点军事行动。每次军事行动,我们都要额外的进贡,几乎每个月都有,而且没有限度。今天我们重申盟约,就是为了保全小国。如果大国对小国的贡赋没有止境的话,我们小国就没有活路了。所以,决定我们小国生存还是灭亡,就在这次盟会了。”子产话说完,现场一片哗然。 跟盟主讨价还价?找死? 和子产同来的郑国大夫游吉吓得面如土色。 “不行,你们郑国不能搞特殊化。”韩起断然拒绝。 “韩元帅,记得当初晋文公称霸,靠的是信用。而如今贵国更加依赖强权,蛮不讲理,恐怕难以服众。”子产面不改色,硬顶了回去。 韩起有些恼火起来,可是又不便发火,于是问叔向:“你怎么看?” “大家怎么看?”叔向也不好驳斥子产,于是问大家。 “郑国比我们还大,他们要减,我们也要减。”卫国的北宫喜抢先发言,他早就想说这样的话,可是一直没有胆量,如今算是借着子产的话头,提了出来。 “不行,都不能减。要减,大家都减。”国弱接口了,齐国人就这样,唯恐天下不乱。 一时之间,所有诸侯国中,要么反对郑国减少贡赋,要么要求一块减,总之,没人同情郑国。 等到大家都说了一遍,子产站了起来,摆了摆手,又说话了:“各位,你们不要跟郑国比,因为你们没法比。想想看,我们北面是晋国,南面是楚国,根据世界和平协议,咱们两边都要朝拜。你们不挨着楚国,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可是我们郑国是不能不去,这什么意思?你们只给晋国进贡就行,可是我们还要给楚国准备一份。各位,摸摸良心,谁敢说比我们困难的?” 子产一番话,说得大家一时间无言。不过,在座的都是职业外交家,没理也要搅三分。所以没有沉默多久,有人说话了。 “哎,子产,话不能这么说,晋国和楚国,一码是一码,谁还没有点穷亲戚啊?”国弱阴阳怪气地说话了,他倒不是成心要和郑国作对,他就是想让晋国难看。 “是啊,我们卫国是承办盟会最多的国家,哪一次不要增加额外开销啊?就说这次,我们几乎把国库都掏空了,找谁讲理去?大家看我现在这样子,我哪里还是北宫喜,我都恨不得改名叫北宫愁了。”北宫喜哭丧着脸说,趁这机会倒苦水。 一时间,大家都抢着发言,哭穷的哭穷,叫苦的叫苦,吵成了一团,把个盟会弄成了诉苦大会。 唯一一个没有发言的是宋国的华定,不是他不想发言,是他觉得这样很没面子,好像是在求晋国人恩赐一样。 争吵就这么一直进行下去,偶尔,韩起或者叔向插句话。 吃过了中午饭,下午继续争吵,一吵就是一个下午。眼看大家吵得嗓子都哑了,又到了晚饭的时间。 韩起一看,不能再这样了,否则重申盟约的事情非泡汤了不可。 “各位各位,肃静肃静。”韩起摆摆手,要大家停止争吵。 没人理他,继续争吵。 “静一静,静一静。”韩起大声喊了起来,人们这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