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注意的是,右行辛被起用。他是什么人呢?当初晋文公设置三个步兵军,分为中行、右行和左行,荀林父为中行大夫,因此后人为中行氏,以中行为姓。那么,右行辛就应该是右行大夫的后代。右行大夫是谁?按《史记》记载,右行大夫是先縠,右行辛就应当是先家后人。(鲁宣公元年有先辛,受胥甲牵连,奔齐。) 解张字张侯,公族,似乎应该是解扬的儿子,他也是张姓始祖之一。 除了赵家、先家后人得到起用之外,晋悼公还计划起用狐家后人,只可惜没有找到。而郤家和胥家被灭的时间太短,灭他们的人都还在,所以不便起用。 晋悼公登基第一天,一切都布置得妥妥帖帖。 【韩厥执政】 权力斗争让每个人的神经就像一根拉满的弓弦,随时要绷得紧紧的。 如今,晋悼公强势君临,权力斗争这套东西没法玩下去了。于是,大家的神经得以放松下来。按理,这是一件好事,终于可以享受生活了。可是,对于一些人来说,长期绷着的神经已经失去了弹性,一旦松下来,就会断裂、粉碎。 栾书就是这样的,从晋景公二年(前598年)成为卿之后,到现在整整25年了。25年来紧紧绷着的一根神经,一旦放松下来,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真是觉得人生没有什么乐趣了。 晋悼公登基仅仅两个月之后,栾书就鞠躬尽瘁了。 栾书的一生,可以说是历经风浪屹立不倒的一生。25年间,他经历了先家、赵家和郤家的毁灭,而自己一步步熬到了中军帅,可以说是步步惊险,十分不容易。总的来说,栾书是个很谨慎的人,也是个很聪明的人,甚至也可以说是个很正直的人。两次对楚战争和一次对齐战争,栾书都表现出了卓越的军事才能。在治理国家方面,也是奉公守法,不敛私财。对于栾书,晋国历史上的评价是相当高的。 《国语》上有一段叔向对栾书的评价,很有代表性:从前栾书没有百顷的田产,家里置备不齐祭祀的礼器,可是他能宣扬德行,遵循法制,使名声传播到各诸侯国,诸侯亲近他,戎、狄归附他,依靠这点治好了晋国,执行法令没有弊病,所以避免了灾难。 栾书去世,八卿面临调整。按照栾书的意思和惯例,应当是荀偃递补。可是,悼公不准备按照惯例做,他知道谁才是恰当的中军帅人选。 “韩厥接任中军帅。”悼公下令,随后又对八卿作了调整。 现在,晋国八卿的情况是这样的:中军帅韩厥、中军佐荀罂、上军帅荀偃、上军佐士匄、下军帅栾黡、下军佐士鲂、新军帅魏颉、新军佐赵武。 从晋灵公六年(前615年)出任司马开始,韩厥经过42年的奋斗,终于成了中军帅。 当一个长期超然于权力斗争之外、坚持做人原则的人成为中军帅的时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权力斗争已经不再是主流,老老实实干活才是正道。 【君能臣贤】 下面来看看晋悼公继位之后的几件事情,从中就能看到晋悼公的见识、魄力和人格魅力。 晋悼公登基当年六月,鲁成公亲自前往晋国朝见。悼公热情接待,礼节周到,令鲁成公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等到鲁成公回国之后,晋国的士匄随后也就到了,答谢鲁成公对晋国的访问。这下把鲁国的大夫们惊喜坏了,跟晋国打交道这么多年了,晋国人始终像对待一个跟班那样对鲁国不屑一顾,如今却按照平等礼节来对待鲁国,大家能不感动吗? 当年十一月,楚国令尹子重侵犯宋国,宋国急忙向晋国求救。 “主公,如果想得到诸侯的拥护,就要保护他们。晋国要重振霸业,请从救援宋国开始。”韩厥的态度很清楚,救。 登基不到一年,要不要跟楚国人交锋?换了别人,会犹豫。可是悼公决不犹豫:“正合我意,不要耽搁,立即出兵。” 晋军火速出动,赶往宋国。子重得知晋军果断出兵之后,自己主动撤军了。 “晋国人不忽悠人了。”天下诸侯惊呼。 晋悼公三年,祁奚告老退休。 “祁老,您退了,谁接任呢?”悼公有点舍不得。 “解狐最合适。”祁奚说。 “解狐?你们不是仇人吗?”悼公有点吃惊。 “您问的是谁适合接任我,没问我谁是我的仇人。”祁奚说。 悼公很感动,祁奚这是什么精神啊? 第二天,悼公派人去召解狐来接任祁奚的中军尉,谁知解狐没这个命,竟然在前一晚心肌梗塞身亡。 于是,悼公又请祁奚来。 “老爷子,解狐突然病故了,您再给推荐一个吧。” “那,祁午可以。” “祁午?那不是您儿子吗?” “你问的是谁接任合适,没问我谁是我儿子。” “那,羊舌职也病危了,谁接替他比较好?” “他儿子羊舌赤最合适。” 后来,祁午和羊舌赤都干得很出色。 这段故事就是祁奚“一举不避仇,二举不避亲”的故事,千古以来传为美谈,也是“举贤不避亲”这句话的来历。 悼公很敬佩祁奚,不过其实他更应该敬佩自己,首先他重用了祁奚这个人才,其次他创造了一种民主公正的气氛,祁奚才有可能以如此无私的立场推荐人才。试想,如果国君就是个昏君,这个国家恐怕就不是“举贤不避亲”,而是任人唯亲了。 对此,《左传》里的“君子”给了祁奚极高的评价,并且引用了《商书》和《诗经》里的句子。《商书》写道:“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意思是“既不结党又不营私,这才是堂堂正正的王道”。《诗经》写道:“惟其有之,是以似之。”意思是“只有自己有才能,被举荐者才像他一样”。 所以,一个君主的伟大人格,是可以带动臣子们的人格也变得高尚的。而如果一个国家到处都是结党营私,任人唯亲,尸位素餐,恐怕君主首先要反省自己的能力和品德。 【一代雄主】 晋悼公在晋国的历史上又是一代雄主,有人认为他比晋文公还要厉害。的确,从他的表现来看,我们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完美。 晋悼公自从十四岁登基之后,迅速稳定了国内形势,压制了多年来不断的内部权力斗争。由于晋悼公的英明睿智和慧眼识才,晋国在悼公时代涌现出大量能臣,大臣们安分守业,各展所长而且懂得谦让。至于有哪些能人贤人,以及有哪些让贤荐贤的例子,随后慢慢道来。 内部的和谐和发展,使得悼公有资本也有信心对外强硬。在整个春秋历史上,大概没有任何一个君主能够像悼公那样对外强硬。也正因为有了强横的实力,晋悼公对于盟友可以体现出大度,表现得有礼。 尽管此前的三次晋楚大战中晋国二比一领先,但是两国之间从来没有真正让对方服气过。而晋悼公时期,晋国尽管没有再次取得城濮大战那样的胜利,却让楚国口服心服。 很奇怪晋悼公这样的君主竟然没有能够入围春秋五霸,而事实上,他很可能是整个春秋最应该被称为霸主的人。因此,在这里,我们将晋悼公命名为春秋第四霸。 如果以国君的个人能力来说,大概整个春秋也只有楚庄王能够和晋悼公相提并论了。 为什么在晋悼公刚刚出来的时候就给他下结论?因为他并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给人们去回味。换言之,他震慑你,他让你还没有跟他交手就已经心悦诚服。 晋国和谐了,但是世界依然很混乱。在简单介绍了晋悼公的光辉事迹之后,我们把眼光投向全世界,看看世界人民是怎样生活的。 第一二五章 国际形势 大国要争霸,小国也要生存。 争霸之道固然精彩纷呈,求存之路也充满智慧和趣味。 在晋国和楚国强势争霸的同时,中等国家、小国是如何定位的?这一点非常重要。定位准确,就能活得滋润一些;定位错误,就活得艰难甚至生不如死。 有了定位,还要站队。站队不是简单的站队,是死心塌地站一个队,还是随时准备换队?这就是每个国家不同的外交政策了。 现在,我们来看超级大国阴影下的世界各国的求存之道。 为了更直接更感性地理解当时的国际形势,我们借用当代的国际形势来作比较。 【国际形势】 国际形势是这样的。 晋国,无论在国力还是在文化上都居于世界之首,而且手中拥有联合国,行政体制为国君领导下的内阁责任制。从各种意义上说,今天的美国就相当于当时的晋国。 楚国,唯一可以与晋国相抗衡的国家,在军事实力上双方不相上下,国土面积上楚国更大一些,但是在文化上有一定差距,政体为国君掌握一切大权的独裁统治。后来楚国在疯狂的军备竞赛中被拖垮,这一点与苏联惊人地相似。因此,苏联就是现代版的楚国。 超级大国确定了,跟班各国的地位随即确定。 齐国,一个大国,一个曾经最强大的国家。可是,实力的衰退使得他们不得不对晋国和楚国低声下气,心不甘情不愿地充当二流的角色。在文化上,齐国并不弱于晋国甚至有一定的优越感,齐国人时刻怀念当霸主的美好时光。而从地理上说,齐国并不与两个超级大国相邻。因此,一有机会,齐国就会试图脱离两个超级大国的控制,在邻近的小国身上找回失去的自尊。可是,每次他们挑起事端,就会引来晋国或者楚国的干预,进而导致兵戎相见。遗憾的是,骄傲的齐国人每一次都是战败者。当羊投靠了老虎,最困惑的一定是狼,而齐国就是这只狼。我们说,上世纪上半段的德国就是齐国的最好写照。 鲁国呢?这个周朝初期最为荣耀最具地位的国家彻底沦落为二流半的国家。他们不再具有实力,唯一剩下的是他们的贵族血统、绅士风度和所谓的周礼文化。基于血缘上的关系和地缘政治学,鲁国成了同宗同源的晋国的最坚定的跟班,而晋国对鲁国的支持也最为坚决。如果美国是晋国,谁跟美国最好?不用说了,英国就是现代版的鲁国。曾经辉煌,如今没落,靠着贩卖文化度日,英国和鲁国何其相似! 宋国,宋国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国家。尽管打仗不行,宋国人还是很骄傲,他们总是认为自己在全世界的地位仅仅落后于周王室,高人一等。用他们自己的说法:“我们是周朝的客人。”所以,他们总想具有独立的地位,总想牵头在全世界搞些新意思。他们的战车制造技术一流,但是战斗力三流。每一次战争,他们都是挨打和求救的角色。这么说吧,实力一般,自我感觉超好。当然,实际上,还是要跟着晋国混。当今世界有这样的国家吗?法国,法国就是天然的现代版宋国。 卫国是个特点很简单的国家,紧挨着晋国使得他们根本不用有什么想法,晋国让干啥就干啥,就没错。卫国,给个现代标签:加拿大。 郑国是一个复杂的国家,在两个超级大国的夹缝中生存,今天你来,明天他来,谁来管谁叫爷,偶尔雄起一把呢,却往往站错了队。但是,郑国人并不是软柿子,郑庄公的后代们时不时表现出超人的胆气。他们的生存条件最为困难,但是他们顽强地生存着。如今世界谁比较像郑国?中东?东欧?还是越南?还是伊拉克或者阿富汗?都有点像,但又都不完全像。 至于陈国、蔡国、许国这样的小国,他们只能在楚国的羽翼下苟且偷生,国家有名无实,随时等待被灭的结局。难道波罗的海三国的前身就是这三个小国家? 还有一个重要的国家被忽略,那就是秦国。一个游离于国际主流之外,对世界充满怀疑和警惕的国家。这个国家地处偏僻,易守难攻,他们渴望加入主流社会,渴望改变自己的文化。终于有一天,他们改变了一切。可是,那已经是战国了。在春秋时期,他们似乎只为了一个目标而存在:打晋国。可怜的秦国人!哪个国家是现实世界中的秦国?看看再说吧。 现在,我们先从鲁国说起。 【臧文仲执政】 随着齐楚晋的先后崛起,鲁国完全落后了。 齐桓公的时代,季友杀死庆父之后开始执掌鲁国国政,那时世界形势还不复杂,鲁国只用一门心思跟着齐国走就行了。到后来季友去世,臧文仲成为鲁国正卿。 臧文仲,鲁国公族,鲁孝公的后人。顺便介绍臧姓的起源,鲁孝公的儿子名驱,字子臧,被封在臧地(今山东省境内),后代就以“臧”为姓。鲁惠公(孝公子)之子名欣,字臧,其子孙以其字作为自己的姓氏,也称为臧氏。所以,臧姓实际都来自鲁孝公,出于周公,姬姓。 记住,在鲁国,如果不是隸正苗红的公族,基本上就不会有前途;会认字之后先看看自己家的户口本,如果在姓一栏不是一个姬字,那你就老老实实当劳动人民吧,想也不要想混入上流社会。 臧文仲在鲁国的历史上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属于鲁国的改革派代表。眼看齐国的自由市场经济获得巨大成功,臧文仲下令鲁国改革开放。怎么改革开放?实行自由通关,免除关税。由于鲁国历来是个重农轻商的国家,他这一举动受到许多人的质疑。直到臧文仲去世之后,孔子还在说臧文仲的“三不仁”,其中的一条就是“废六关”,也就是免除关税。 臧文仲是个很实际的人,而且是个很有办法的人。 那一年鲁国大旱,按过往的规矩,这个时候要烧死巫师和一种凸胸仰面的畸形人来祭祀老天,请求天赐雨水,因为人们认为老天爷就是对他们不满才不肯下雨的。 臧文仲没有这样做,他决定废除这种方式。 “杀了这两种人有什么用?老天爷如果要杀他们,那就根本不会让他们出生。要是他们能造成大旱,杀他们不是激起他们的怨恨,引发更大的旱情?这么说吧,要抗旱救灾,不靠天,不靠地,靠自己。”臧文仲说到做到,当年鲁国政府压缩各项活动,减少各类开支,全力支援农业。到年末的时候,收成虽然不好,但是还过得去,国家并没有发生粮食危机。 鲁僖公年间,有一年鲁国发生饥荒,于是臧文仲来找鲁僖公商讨对策。 “主公,我们跟邻国搞好关系,互相嫁娶,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国家有难的时候,远亲近邻什么的能帮个忙吗?我们铸造钟鼎宝器,贮藏珠玉财物,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灾荒的时候救助老百姓吗?如果国家遇到了困难,却不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用,这些东西不就等于没有价值了吗?依我看,把钟鼎宝器抵押给齐国,向他们借粮。” “你这话有道理,那派谁去借粮呢?”鲁僖公一听,觉得很对。 “自古以来,国家遇到饥荒都是由卿去求购粮食。我现在是卿,派我去吧。”臧文仲主动请缨,于是鲁僖公派遣臧文仲去齐国借粮。 臧文仲为什么要主动请缨?想吃回扣?那年头还没有发明回扣呢。那是为什么呢?臧文仲的家臣就问了他这个问题,看看臧文仲怎么回答。 “贤者急病而让夷,居官者当事不避难,在位者恤民之患,是以国家无违。今我不如齐,非急病也。在上不恤下,居官而惰,非事君也。”(《国语》)什么意思?贤明的人应该把困难留给自己,把方便让给别人。当官的应该不避危难担当责任,领导人应该体恤百姓的忧患,这样才能治理好国家。如果我不去齐国,就是逃避责任。管理国家却不体恤百姓,当了官而又懒于理事,这样事奉国君是不合格的。 “急病让夷”这个成语就来自这里,意思是把困难留给自己,把方便让给别人。 臧文仲到齐国后,用鬯圭和玉磬向齐国求购粮食。这个时候,齐国还是齐桓公和管仲时期,他们被臧文仲的诚意所打动,于是没有收下鲁国的宝器,把粮食借给了鲁国。 轻货重民,臧文仲这种思想尤其宝贵。 那么,臧文仲为鲁国制定的是什么样的外交政策呢? 齐桓公称霸时代,臧文仲的外交政策继承了季友的“亲齐”方针。但是,随着管仲的去世,齐鲁之间的关系降温。在齐桓公去世之后,齐鲁两国之间的关系进一步降温。到了这个时候,鲁国就必须调整外交政策了。 到鲁僖公二十六年(前634年),齐国入侵鲁国。于是,鲁国一面派人求和,一面向楚国求救。 “齐国人靠不住了,当今世界,最强的无过于楚国,我们不如借助楚国抗衡齐国。”臧文仲向鲁僖公建议,于是,鲁国历史上第一次派人出使楚国。 对于鲁国主动前来投靠,楚成王非常高兴,因为鲁国是周朝诸侯国中最德高望重的国家,鲁国都来投靠了,那不是证明楚国的感召力已经超过了周王室? 于是,楚国迅速派兵帮助鲁国攻打齐国,并且打得齐国没话可说。作为楚国的盟国,鲁国也派公子买领兵到楚国另一个盟国卫国那里,帮助卫国协防齐国人。 为了进一步拉近与楚国的关系,鲁僖公为自己的太子向楚国求婚,于是楚成王的女儿嫁到鲁国,就是后来鲁文公的夫人、鲁宣公的母亲顷熊。 【冤死的公子买】 鲁国人投靠楚国的时间并不长,第三年,也就是鲁僖公二十八年(前634年),晋文公率领晋国军队为了救宋国而讨伐卫国,一举攻占五鹿。鲁国军队见晋军实力强大,根本不敢增援卫国军队。 “请贵国驻守卫国军队抵挡晋军,等待楚军增援。”楚国来了最高指示,要让鲁军对抗晋军。 “怎、怎么办?”鲁僖公有点傻眼,听楚国人的话去对抗晋国人吧,那绝对是鸡蛋碰石头。可是不去吧,难保楚国人不会秋后算账。 要说,还是臧文仲聪明。 “不要急,这已经不仅仅是出不出兵的问题了,我们要先分析一下国际形势。”臧文仲心中是有谱的,他知道靠别人是靠不住的,只能靠自己。“看得出来,晋国和楚国这次是要决一雌雄了。如果楚国胜,那我们这时候就该去打晋国;如果晋国胜,那我们就无论如何不能去。可是,谁知道谁能胜啊?谁也不知道。” “说来说去,都是废话啊。”鲁僖公有点不满意了。这个道理谁不懂? “所以,谁也不能得罪。” “说起来容易,怎么做啊?” “这样,把我们在卫国的部队撤回来,这样就不得罪晋国人了。” “是不得罪晋国人了,可是得罪楚国人了,不行吧?”鲁僖公摇摇头,心说老臧你老糊涂了吧。 “听我说完啊。等到撤军回来,咱们就把公子买杀了,然后告诉楚国人说公子买擅自撤军,咱们已经把他杀了。撤军是公子买的个人行为,杀掉他这个叛徒是我们的国家行为,咱们为了鲁楚友谊连国君的弟弟都给杀了,楚国人还有什么话说?”臧文仲的主意虽然有点缺德,但是真的可行。 鲁僖公想想,心说弄来弄去要杀我弟弟,早知当初派你弟弟去了。虽然有点不愿意,但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好,就这么办了。”鲁僖公接受了。 就这样,臧文仲悄悄命令公子买从卫国撤军。公子买也挺高兴,好久没见到老婆了,这下终于可以亲热亲热了。 于是,鲁军从卫国撤军了。 “哎,你怎么就回来了?”鲁僖公惊诧地问公子买,正好楚国使者又来了,就在旁边站着。 “主公,不是你让我回来的吗?”公子买吃了一惊。 “我叫你回来?搞错了吧?”鲁僖公当然不认账。 “那,那就是老臧让我回来的。”公子买有点糊涂了。那年头撤军就凭使者一句话而已,还真没注意究竟谁派去的。 “哎,我可不知道啊。”臧文仲推得干干净净。 “哎?”公子买傻眼了。 楚国使者费了半天劲,终于弄明白公子买是把鲁国在卫国的部队给带回来了。弄明白之后,他可就说话了。 “主公,你看,你们请我们攻打齐国的时候,我们二话没说就出兵了。如今我们请你们抵抗晋国,你们怎么就撤军了呢?”楚国使者不干了,当场指责。 臧文仲不说话,他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架势来。 “兄弟,我也知道你想老婆了。可是,你擅自撤军事小,如今搞得友邦惊诧事大。你说我们跟楚国关系这么铁,你这么做,叫我怎么办?”鲁僖公把脸色沉了下来,为了增强效果,还特地在脸上擦了点姜水。 “我,我,我真不是自己回来的啊。难道,难道是晋国人假冒我们的使者?”公子买也算机灵,给自己找个台阶。 “别说那些了,后果已经造成了,你说怎么办吧?啊,你说怎么办?”鲁僖公假装很生气,然后对楚国特使说,“特使啊,你说怎么处置他吧,我听你的。” 楚国特使低头想想,说了句:“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自己看着办”这句伟大的常用语就出自楚国特使这里,之后沿用了几千年。 看着办是怎么办?鲁僖公当然知道怎么办。 “啪!”拍桌子的声音,之后是鲁僖公的声音:“公子买擅自撤军,导致友邦惊诧,后果十分严重。为了给楚国人民一个说法,我也只好大义灭亲了,来人,斩首。” 就这样,公子买被砍了。临死,他也没弄明白究竟是谁要了他的命。 “复上楚王,我们已经杀了擅自撤军的公子买,近期可望再派部队前往卫国抵御晋国。那个什么,要不,这个脑袋你带去给楚王看看?”鲁僖公给楚国特使送了不少礼品,其中包括公子买的脑袋。 楚国特使高高兴兴走了,走在半路上把那个脑袋扔掉了,谁愿意带个脑袋走路啊? 为了国家的利益,公子买就这样做了冤死鬼。 换句话说,国家利益常常建立在许多人冤死的基础上。 臧文仲的策略是成功的。 当年的城濮大战,晋国人战胜了楚国人。 “老臧,怎么办?”鲁僖公又找来臧文仲商量,庆幸当初没有贸然去跟晋国人作对。 “晋国,武王的后代;咱们鲁国,周公的后代,咱们是兄弟国家啊。从前投靠楚国,那是没办法的办法,如今晋国战胜了楚国,咱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投靠晋国啊。”臧文仲眉头都没皱一下,决定鲁国重新站队。 墙头草,随风倒。 当天,鲁僖公和臧文仲出发前往城濮。 作为第一个前来祝贺的诸侯,鲁僖公受到了晋文公热情的接待。两国君主就当前的国际形势进行了会谈,重温了300多年前的亲兄弟情谊。最后,鲁僖公表示,从今以后,鲁国要在晋国的领导下,紧密团结在周王室的周围,为了世界的和谐美好而共同奋斗。 鲁国参加了随后的一系列会盟活动,以实际行动表明鲁国将成为晋国最坚定的盟友。 晋国曾一度决定灭掉曹国,将曹国分给各国诸侯,鲁国分到的最多。尽管最后大家都把分到的土地还给了曹国,但是晋国与鲁国之间的紧密关系已经显露无遗。 俗话说:疾风知劲草。可是,再劲,也不过是根草,要那么劲干什么? 只有随风倒的墙头草才能生存下去。 第一二六章 礼仪之邦 鲁国真的是礼仪之邦吗?真的是。 不过,既然礼崩乐坏已经是大势所趋,鲁国就能独善其身吗? 泥沙俱下的时候,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在鲁国,普通百姓对于烦琐的周礼早已经不耐烦,而士们也很讨厌各种各样的等级制度。其实,不仅仅社会中下层对周礼越来越不感兴趣,就是卿大夫乃至国君,对于周礼也并不严格遵守。 《左传》及《国语》中都记载了鲁国君臣的一些“违礼”之举,如隐公到棠地观渔,桓公取郜大鼎于宋而置于太庙,桓公与夫人姜氏一道到齐国去,庄公到齐国观社,庄公丹桓宫之楹而刻其桷,等等。 对于礼仪之邦来说,关起门来守不守礼其实都无所谓,可是,在外人面前一定要摆出一副知礼守礼的架势来,要不,怎么贩卖文化?就像如今的英国人,在国内怎样酗酒怎样裸奔不要紧,在外国人面前一定要摆出一副英国绅士的架势来。 问题是,时间久了,鲁国人连在外国人面前做做样子的功夫也不愿意做了。 【礼仪之邦】 俗话说:周礼尽在鲁矣。 现在来说说周礼。概括讲来,周礼的内容应该包括礼义、礼仪或礼节、礼俗三个层面。礼义是抽象的礼的道德准则。礼仪或礼节是具体的礼乐制度,可大致分为吉、凶、军、宾、嘉五大方面。细分之,有所谓“经礼三百,曲礼三千”之说,真可谓“繁文缛礼”,大而至于政治、军事,小而至于衣冠、陈设,无不有义。这些礼仪都是本着忠、孝、信、义等准则推衍而来,目的是为了“明贵贱,辨等列,顺少长”。礼俗即周人的社会风俗与道德习惯,它较礼节更细且繁,只是并无硬性规定。就主次而言,礼仪、礼节、礼俗是从属于礼义的,因为礼的根本目标是维护等级制度,这才是其本质所在。 在所有诸侯国中,鲁国是“周礼之父”周公的封国。因此,鲁国初封时不仅受赐丰厚,而且还得到了不少特权。《礼记·明堂位》记载说:“凡四代之器、服、官,鲁兼用之。是故,鲁,王礼也,天下传之久矣。”周成王明确规定,周公的祭祀享受王的待遇,鲁国可以“郊祭周公”。 因此,鲁国天然就是周礼的模范国家。即便是王室,在经历了西周变东周的动荡之后,在周礼上也已经不如鲁国这么齐备了。再加上鲁国不仅有天子之礼,而且有诸侯之礼,对于诸侯更具有示范作用。 “周礼尽在鲁矣。”这是当时全世界对鲁国的评价,似乎也是事实。 礼仪之邦,绝对的礼仪之邦。 正因为鲁国是礼仪之邦,各国诸侯要了解周礼也往往到鲁国学习。从前是中原诸侯国家,如今,就连秦国和楚国也派人来学习,他们也想早日甩掉蛮族的帽子,玩一玩文明牌。 鲁国有专门的机构对外国人进行周礼培训,靠这个每年能挣到大笔的收入。 看看如今的大英帝国靠文化输出、文化旅游来维持经济,靠老祖宗留下的那点遗迹来支撑门面,这一点与当年的鲁国是何其相似。 贩卖文化,鲁国人在贩卖文化。 【丢人现眼】 转眼间,鲁僖公鞠躬尽瘁了,于是鲁文公继位。而臧文仲年岁渐高,执政一职就交给了鲁僖公的弟弟公子遂,因为他的封邑在曲阜东门之外,又叫做东门襄仲,是东门这个姓的得姓始祖。 与臧文仲相比,东门襄仲的学问可就差得太远了。 鲁文公四年(前623年),卫国的宁俞来鲁国聘问。按照鲁国的习惯,同姓国家来的客人都是兄弟,接待标准要高于异姓国家。当然,齐国虽然是异姓国家,可是那是姥姥家,接待规格与同姓国家相同。所以,宁俞来到,接待规格很高。 鲁文公亲自请客,六卿作陪。不过,臧文仲请了例假。为什么说是例假?因为老爷子年岁太大,身体不好,这种迎来送往的事情照例就不参加了。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例假成了月经的代名词。 国君请客,那可不是胡吃海喝,那是有讲究的,吃什么喝什么奏什么音乐都不是乱来的,都是按照周礼来的,一来表示郑重,二来也是文化展销。这一次,按照东门襄仲的布置,伴奏音乐是《湛露》和《彤弓》两首诗。按照规矩,宁俞就应该在席间答谢或者吟诗作答。可是没想到宁俞只管吃,什么话都没说。 “哎,宁俞据说很聪明啊,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来到礼仪之邦,一点礼也不讲啊。”鲁文公有点不高兴,不过他觉得一定有什么原因。 于是,散了席,文公就派东门襄仲去问问宁俞究竟是怎么回事。 东门襄仲不去,因为他自己心里没底,他把这活改派给了司马公孙敖,公孙敖是谁?庆父的儿子。 “老宁啊,我家主公让我问你呢。怎么吃饭的时候我们奏了音乐,你没什么反应呢?是我们什么地方失礼了吗?”公孙敖来问宁俞。他这人大大咧咧,也没有拐弯抹角。 “你不知道吗?”宁俞反问。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还来问你?”公孙敖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我问你,你们奏的是什么音乐?” “什、什么音乐?我也不知道啊。”公孙敖说,他是真不知道。对于周礼这套东西,他根本没兴趣。 “你不知道?怎么会?鲁国不是礼仪之邦吗?你怎么这都不知道?”宁俞吃了一惊,传说中的鲁国不是人人懂礼的吗?鲁国的卿怎么会连这个音乐都不懂? “嗨。”公孙敖笑了,“什么狗屁礼仪之邦啊,那只是个传说,那套东西早过时了。哈哈哈哈……” “啊,我听说各国都派人来鲁国学礼啊,那不是什么都学不到?”宁俞不敢相信。 “那也不是,我们专门有人接待各国留学生啊,他们学到的都是正宗的周礼。嘿嘿,挣点文化钱嘛。”公孙敖说的都是实话。 “唉。”宁俞叹了一口气,无话可说了。 “老宁啊,别光叹气,说正事啊。”看见宁俞叹气,公孙敖有点尴尬,要不是鲁文公一再叮嘱要问清楚,他都不好意思再问下去。 “我告诉你吧,那两首音乐一首叫做《湛露》,是天子宴请诸侯的,另一首叫做《彤弓》,是天子奖励功臣的。鲁侯不是天子,我也不是诸侯,奏这样的音乐,我怎么有资格答谢呢?所以,我只好装作没听见。”宁俞说完,公孙敖这才恍然大悟。 说来说去,音乐选错了,该唱《辣妹子辣》的时候,放了《好日子》。 (《湛露》和《彤弓》均见于《诗经·小雅》) 公孙敖回去把事情一汇报,大伙都很尴尬。鲁文公满脸通红,他觉得太丢人了。 “嗨,没想到,没忽悠住他。”公孙敖没当回事,还挺高兴。 所有人都瞪了他一眼,虽然人人都知道鲁国的礼乐不过是在忽悠全世界,可是在家门口出错无论如何也是件丢人的事情。再说,事情要是传出去,今后还怎么忽悠? “不对啊,记得上次吃饭的时候,咱们还用过这两首曲子啊,还是臧老定的啊。咱们能用,怎么宁俞来了就不能用?臧老弄错了?”东门襄仲有点不服气,感觉宁俞是少见多怪。 第二天,东门襄仲前去臧文仲家中讨教这个事情。 “唉,人家宁俞是对的,可是我也没错。”臧老爷子说了。 “那,那就是我错了?” “就是,咱们鲁国可以用天子之礼,所以,关起门来,用天子招待诸侯的音乐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外国人来了,咱们的音乐就得降一级了,否则客人的级别就不对了,知道不?”臧文仲解释。原来,学问在这里。 “唉,看来,我们必须要摆正位置了,忽悠老外也不能用忽悠的态度了,必须有点技术含量了。”东门襄仲感慨,他对此感到有些羞愧。 “对于周礼,还是那句话:认认真真抓形式,扎扎实实走过场。”臧文仲教导。 东门襄仲走了,臧文仲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唉,看来,东门襄仲这一辈都是些废材,鲁国在他们手上好不了。鲁国要有起色,恐怕要等到季孙行父掌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