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会他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作战计划的制订他也未能参加。 页面 ·9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林志超在沉思默想,半闭着眼睛,好象是在瞌睡。 六 这 是 一 步 错 棋 1941年 1月 12日,初升的太阳,象是害怕看见昨夜战争 的创伤,迟迟地不肯从东山峰上露出脸来。它胆怯地战战兢 兢地把柔弱的光亮投射到硝烟升腾的东流山的主峰上,那里 的岩石、沙尘、树林、草丛、都呈现出昨天和拂晓时残酷炮 轰的痕迹。 散落在地上的树枝在晨风中抖动,如果不是泥土压住它 们,早就被风吹走了。那些尚未化成灰烬的草丛还冒着轻烟, 在那些被削秃了顶的树干上,挂着被气浪掀上去的破军衣、油 布,和分不清是什么的染着血迹的碎布片。还有在双方火力 控制下而无法收回的战友的尸体。 林志超在望远镜里,了望着东流山前的一块一块高地。在 这些高地的反复争夺中,有多少同志牺牲了?他想起了红军 的五次反围剿。但那时,敌方的火力,比现在差得太多了。这 种惨烈的场景无法激起他战斗的激情:“拼消耗!毫无意义的 拼消耗!” “林科长,”跟在他身后的三支队的团参谋长说,“我们还 能坚持多久?” “如果敌人再发动总攻击的话……”林志超说,“也许能 坚持一天……如果全部拼光,也许能坚持两天……” “林科长,”团参谋长一把揪住林志超的袖口,拉他到离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95· 警卫人员稍远的地方,沉声地问,“难道我们真的要与阵地共 存亡吗?……你知道,我说这话的意思,并不是为了活命!” “我当然理解。”林志超带着一种感激的声调说,“这么说, 你也认为固守是不正确的?” 团参谋长点点头。 “感谢你的支持,我这就给军长写信……请你派个得力的 通信员……” 林志超和参谋长谈到这些话的时候,内心是痛苦的。他 的痛苦,来自对军部指挥失当的痛惜,他心里忽然漾起一个 从未想到的值得深思的问题:叶军长以旧有的军事经验,来 全权指挥由三年游击健儿组成的军队,是否适应?统帅与士 兵的和谐需要历史来作准备。 林志超的痛苦,还在于他自身的愧悔,他未能把握全局。 9日黄昏时的参谋部,实际上只有叶挺和他。项英、袁国 平、周子昆都已离队,新任的参谋处长去各支队调节他们的 任务和防务。那时,只有他,能够提醒军长,应该放弃防守, 放弃休息,放弃集团突围的打算,立即组成突围小组,由战 斗人员和非战斗人员混合编成,由有游击战争经验的干部战 士带领,分散突围,可是,他竟然毫无折扣地来到了东流山。 林志超也知道,未来,是个看不透的迷宫。历史不准 “悔棋”,所以它造成人类千万种遗憾而无法挽回。 历史只作一种证明,而不可能先摆出两种或三种结果来, 让指挥官事先挑选。林志超的分散突围的设想,也只能是在 固守一拼、集团突围失败之后才能得出的切实可行的结论。所 以,他在 9日没有提出,而在 12日凌晨才可能提出。 页面 ·96·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轰!轰!轰!轰!” 一连四发炮弹的爆炸,散布在他的周围,象在他的忧虑 之后,加上一连串的惊叹号。 林志超不再迟疑,急忙俯在掩蔽部的弹药箱上写信: 军长: 坚守东流山代价太大,宜早分散突围,重大损 失在所难免,但不至全军覆没。东流山主峰勉可坚 守到黄昏,掩扩全军作分散突围之准备。在黄昏后, 我拟全部撤离阵地,作分散突围时的突击力量。 弹将尽,粮已绝,坚守即是葬送。望速示。 作战科长派人下山的时候,东流山的主峰已经沐浴在 1941年 1月 12日的霞光和敌人的炮火里。 二十分钟后,顽军四十师一一九团二营,登上 371高地。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97· 第二十九章 叶 挺、白 沙、郑芳雪 一 叶 挺 巡 视 营 地 12日凌晨的曙光,落到叶挺的变得苍老了的脸上,他巡 视着自己的营地。石井坑的局面是十分混乱的,要想整顿已 经极为困难。 石井坑是个十来户人家的小山村,坐落在东流山北侧的 山沟里。在这条大山沟的北侧,有一排起伏的山岭,这就是 石山、北山、馒头山、长垄山、虎云垄山。这片地形,站在 北山山顶向里看,正象一个葫芦瓢的剖面:大冲沟是它的柄, 石井坑是它的勺子头,现在,被围的部队就在这勺子头里面。 勺子头的四面都是高高低低的山,如果周围山头被敌占领,那 么步枪、机枪、手榴弹、大炮的火雨,就会居高临下地倾泻 到被围者的头上。 页面 ·98·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如果站在东流山上,按着山棱线俯瞰石井坑,那就象一 个平放的大铁钩。石井坑就在这个钩头上,自西向东,石山 就象这个钩的柄,北山、馒头山、长垄山,是铁钩的大弧圈。 勺子头也罢,大铁钩也罢,这个大问号式的地形太不利 了,太不吉了! 难怪上官云相一边看着地图,一边在电话筒里向顾祝同 喊道:“墨公放心,叶挺落在绞索套子里了!” 顾祝同长吁了一口气,既象宽慰又象叹息。叶挺,在他 们三同学中,是最具勇敢精神的人,今天,虎落平阳,难道 这不是命运使然吗?对于 “敌人”落入绝境,他是高兴的,对 于 “同学”遭此厄运,他心情怅然。 叶挺把目光从东流山主峰收回来,他不能想象那里苦战 的情景,他想到了林志超的安全。但他不能肯定派他去是不 是必须的。 他把目光投向北方,正北长垄山上双峰突立,直插云霄, 当地称作火云尖。这是极为传神的形容,因为早升的朝阳,总 是最先照耀着它,而迟归的落日,总是在山谷已经昏黑的时 候,仍然不愿从它的峰尖上收回最后的霞光。那景色是壮丽 的!现在,它在敌人手里。 火云尖双峰,东边曰朝霞峰,西边曰明霞峰。当地有位 教师说应为晚霞峰,方为对称。但有人不以为然。 虎云垄北端,一个平行的山顶称和尚梁,圆心的大山坑 称桃泥坑,这里,是一支队的守备线。司令员傅秋涛和政治 部主任江渭清带了少数人从榔桥河突围而出,大部分部队受 阻,又返回来。但叶挺一直没有听到去寻找一支队的赵令波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99· 的消息。 叶挺望着周围的群峰,心情是复杂的。这些树林茂密巨 石嵯峨的山岭,既是防守的屏障,也是突围的障碍。 他找不到比较理想的突破口! 从地形上看,应该往西北茂林、凤村、溪里凤、檀树岗 方向突围,因为那个方向通向云岭。上官云相给一四四师、新 七师和东南方向的七十九师,下了死命令,他在电话里对新 七师师长说:“你们打得好 (上官云相对非嫡系部队下这样的 评语是难得的)!记住,你们方向至关重要,不要放虎归山!” 叶挺环顾着大山坑,长约九里,宽约四里,这里积聚着 他的四千人。这些人,大部分是后勤人员,地方工作人员,机 关人员,医护人员,伤员,工厂的职工…… 石井坑的所有粮食、牛、羊、猪、狗全买来了,但它不 够全军半天的食粮。少得可怜的食品,还要保障前线作战部 队和伤病员的供应。 值得庆幸的是在山坑中间有一道清彻冰凉的溪水,它把 这个葫芦瓢式的谷地劈成两半。它的两岸既有荒芜的沙滩,也 有不太丰饶的农田。它弯曲地穿过狮形山和象形山,向着西 北方向缓缓流去。 前几天,这条小溪还泡沫飞溅,奔腾喧嚣,象一条腾跃 欲飞的巨龙。而这几天却变成潺潺细流了。 这条溪水,对被围者非常有利。叶挺凝视着那闪亮的波 纹,思想一下子飞得非常遥远,“如果无水,那就更困难了…… 马谡街亭之失,不就是让司马懿断了水道吗?” 晨雾在山谷中翻滚。叶挺知道,就在这些山谷的树丛中、 页面 ·100·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山石间,躺着三三两两的伤员。昨天晚上,他接到各线的报 告,有的连编为四个班,有的干脆把连改成排,通宵赶修工 事,准备抗击今晨敌人的攻击。但是,守卫在山顶上的部队, 面临着饥、渴和寒冷的威胁。 有的连队报告,他们在山林里找到了一个烧炭棚子,里 面有烧炭人存放的半袋米。 似乎成了什么新的发现,参谋部竟然通知各部队,注意 寻找山林中的烧炭棚,还没有忘记嘱咐遵守群众纪律—— 留 下足够的钱。 此外,还推广了一个经验,在暗夜时摸下山去,从敌人 遗弃的尸体上搜寻子弹…… 昨天夜里,叶挺已经命令机关人员,充实到连队,抽调 一些参谋、干事,到战斗部队,代替伤亡了的军政指挥员。石 井坑的勤杂人员,都投入伤员的救护工作。但是,大部分伤 员不愿撤下火线,宁愿拼死沙场。 东汉名将伏波将军马援的 “马革裹尸”与石井坑守备战 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了。叶挺想到此处,心中漾起一种欣 慰之情。 房屋大部分已被炸塌,冒着火苗;同时,四处缭绕着烧 饭煮水的篝火的轻烟。在冷炮轰击下,人们东一团西一撮,早 已失去建制的人员,自由地组合,干着自己认为必须干的事 情—— 睡觉、沉思、等待、救护……在这种情况下,没法组 织有效的工作秩序。 郑冬生在十步距离之内,跟随着军长。他的思想,简单 而又专注:如果有炮弹落在附近,他便一跃而上,为军长挡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01· 住横飞的弹片。 这种想法,带有孩子的稚气,到时候,未必有效,也未 必来得及。 机枪速射的哒哒声,就象几架急踏的缝纫机似的不绝于 耳,炮弹不时地在坑里落下,又有几处民房起火了,浓烟滚 滚。许多在民房中救治的重伤员,被倒塌的房屋砸在下面! 叶挺深深感到,指挥系统已经失灵。四面守备的情况,不 能真实的掌握,同样,军部的指示,也不能有效地下达。用 这种半瘫痪的失控的指挥机构,去应付危急的瞬息万变的战 场,那是无能为力的! 整个司令部的人员,几乎都不能把握战场的全部真象,仅 靠落后的联络方法和望远镜,是没法调动全局的。参谋处标 定的守备战形势图,根本无用,它和战场实际情况相去甚远, 根据此图下达指令,差不多都是错的。错误的情况,不可能 得出正确的判断。当某个山头告急,派人来军部请求救兵时, 很难确定从哪个阵地上抽调多余的兵力为好;当抽出兵力驰 援时,那个山头已落入敌手,而被抽调兵力的阵地,却又告 急。 二 山 洼 里 的 歌 声 “军长!军长!” 叶挺听到有人喊他,这时,他才注意到在狮形山的一个 极小的山凹里,聚集了一伙人。一堆忽明忽灭的篝火冒着轻 页面 ·102·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烟。 叶挺向他们走过去。 如果处在平时,人们都会站起来,向军长敬礼,请他指 示。现在,只有少数人站起来。因为多数人躺在篝火边扯着 床单或是油布睡觉,有的仅仅来得及坐起来。 由于轻装,大家把棉衣的棉絮抽掉了,成了夹衣。一个 个蓬头垢面,为了抵御凌晨的严寒,大家紧紧偎在一起,病 黄色的瘦削的脸上、手臂上布满石棱和树枝的划痕,凝结着 血迹。有的腰里束着草绳,有的脚上包着破布和棉絮,有的 缠着失去了本色的绷带。 这个小山凹,很象飞机场上那种机窝。周围丛生着的杂 树棵子。流弹只能从上空飞过,冷炮如果不直接命中,就不 会带来任何危险。 这里集聚着报社和修械所的男女职工,地方干部和其他 失去原单位的勤杂人员。报社记者白沙在这里,任光夫妇和 毛中玉也在这里。这里还有四名伤员,由郑芳雪护理着他们。 叶挺非常惊讶的是,当职工编成战斗预备队时,竟然无 人发现他们。 在石井坑中,这里可以称得上是世外桃源。 “军长!等会儿尝尝我们的人参汤吧!……”白沙欢快地 说,“马上就熟了!” “你们哪里来的山药蛋?”叶挺向面盆里望了一眼,走进 人群,撑开手杖的握把,坐在上面。他被这里的安静的气氛 感染了。 郑芳雪开心地笑了。叶挺吃惊地发现,她那漂亮光洁的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03· 脸上竟然有了皱纹: “军长!判断失误!这是我们挖的葛藤根!” “能吃吗?”叶挺表示怀疑,并告诫说,“你们可不要中毒 啊!” 许多人都笑了。 “这是经历过三年游击战争的同志教给我们的,能吃 ……” “可好吃呢!我们昨天就吃过啦!”有人插嘴,“只是再也 挖不到了!”大家在军长面前都想振作起来。 叶挺心头袭来一阵凄楚,即使上官云相不再下令总攻,仅 仅围困,恐怕也很难坚持一个星期了。 “军长!你一定得尝尝。不然,到了江北,可就吃不到了!” “那好!我和大家一齐聚餐吧!”叶挺说,“冬生,把你挎 包里的东西也拿出来。这里有多少人呀?” “连伤员在内,十九个!” “加上我们两个,二十一份!芳雪,你是个细心的人,我 推举你来平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郑冬生不太情愿地从挎包里向外掏,这里面有两块拳头 大的骡肉,还有五块油炸糍粑。 这是欢乐的聚餐,枪炮声成了和谐的伴奏。 大家真像吃人参似地吃着骡肉、糍粑和葛根。一点一点 地咬着,品着滋味,遗憾的是太少了。“你们刚才在干什么了?” 叶挺吃着葛根,边吃边问,然后品出味道来了,“好吃好吃, 有点象蕃薯嘛!……我要下令给部队,要他们挖葛根吃!” “军长,不是所有山上都有……”有人发现这个令人失望 页面 ·10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的提醒很不得当,立即收住了口。 任光把话题拉到军长的询问上来,他说,“刚才听白沙讲 故事,把大家肚子都笑破了!” “哟!那么,再讲一个听听吧!”叶挺兴致很高地说。 “不,我的故事太长了,好笑的也都说完了。”白沙推托 着。 “那你就把刚才那个讲了一半的讲完吧!”任光提议着, “违抗军长的命令可不好!” “不!还是唱个歌吧!”白沙说,“守着音乐家不听歌,简 直是最大的浪费!” “好吧!我收回命令,”叶挺说,“还是唱歌!”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几道强烈的金光,射进凹地上边 的树丛,在林梢上燃起了橙红色的淡淡的火焰。空气清冷而 甜蜜,那篝火的轻烟象晨雾似的在山凹里浮动着,在刚才的 和谐的气氛中,使人感到一种安谧的倦意。似乎忘记了重围 之下的困境,杂林丛在晨风中摇曳,发出飒飒的声响。 那流弹,那冷炮,似乎慢慢地消失了! 只有号声悠扬,此起彼伏,象给 1941年 1月 12日—— 风和日丽的这一天,吹起的晨曲。是敌军开早饭了吧? 几乎所有人都关心着:何时突围?如何突围?突向何方? 但没有一个人敢问军长一声,生怕一声回答,会击碎希望的 梦幻。 大家只顾说笑,谁也没有注意到郑芳雪把郑冬生拉到山 凹外面的树丛边: “冬生!林科长在哪里?我怎么老碰不到他?”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05· “他在东流山上!”郑冬生指了指那落满霞光的高峰。 “很危险吗?” “姐姐!你也真是,”郑冬生觉得此问简直是对战争的无 知,“现在哪儿不危险?……东流山打得最凶……”郑冬生用 战争行家的姿态和堂姐讲话。他只知道姐姐与林科长的关系 甚好,却还不谙其中的奥秘。他这种年龄,对于爱情,还是 个傻瓜。“你知道吗?在火线上,首长平时最喜欢谁,在紧急 的时候,就先想到谁,就先分配谁去完成最艰巨的任务! ……” “所以就派他到了东流山!”郑芳雪把冬生要说的话抢先 说了,心中荡起一股自豪之情。但是,她的心蓦然一沉,那 种自豪感被汹涌而至的恐惧湮没了。在昨天夜间,她看到东 流山那闪烁的炮火,还处之泰然,而现在,她却以为东流山 每一发炮弹都落在林志超的近旁。 “姐姐,若不是我警卫军长,我早要求上东流山了!” “那怎么可以?也许,我应该去……” 郑芳雪久久地凝望着炮火闪闪的高峰。郑冬生迟疑了一 下,还是拉着堂姐回到山凹里。 坑里,所有人的心事,都溶化在歌声里了。任光拉着心 爱的小提琴,毛中玉用口琴与他相配。凡是能唱的,都跟着 任光、徐韧和白沙轻唱起来: 铁蹄踏不碎我们的心, 海水洗不清我们的怨恨; 按着遍体的鳞伤, 页面 ·106·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挺起钢铁的胸膛, 走向祖国大地的黎明。 ………… 这歌声时而低沉,时而昂扬,象一只温暖的轻柔的手,抚 摸着山洼里的人们,没有歌唱的人,发出悲叹声,每个音符 轻叩着重围中的人们的心弦。 过去,许多人都唱过这支 《黎明曲》,那时,并没有体验 到这歌词的真正的含意。只有现在,才懂得了它的庄严,才 懂得它的深沉有力,在这歌声中,祖国山川之美和他们当前 的苦难,全都展现在他们面前。 郑芳雪掩面而泣。一阵阵感情的激流,冲激着叶挺和其 他人的心。只有为祖国的自由解放而殊死搏斗的人,只有行 进在枪林弹雨茫茫征途上的人,才能体会到这种感情。在这 种时候,每个人的心都紧紧地贴着祖国的大地。 别为猩红的血迹而震惊, 别为遍野的横尸而伤情, 我们既为反抗而来到人间, 还怕什么流血牺牲?! 叶挺眼睛湿润了,他的感情是复杂的。他的面前仿佛出 现了一幅地形图:云岭、四顾山、承流峰、舒溪、青弋江、茂 林、章家渡、高坦……他仿佛又听到战士们冲锋时的呼喊声。 “任光!唱个轻松些的吧!”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07· 但是,作为音乐家的心灵,正和诗人一样,在沉重的时 刻,就很难违拗自己的感情而倾吐出轻快的旋律。不过,他 终于缓声地唱了起来: 度过这寒冷的冬天, 春天就要来到人间; 不要有一点失望, 春花就要开放。 山洼里的人们都随声附和起来。人人心里都有一种激动 的哀伤!徐韧望着崖上那些杜鹃花的干枝,幻化出一个山花 烂漫的春天来。她尽情地高唱: 不要有一点哀凄, 春天是我们的…… 歌声被机要秘书的报告声打断了,他给叶挺送来了中央 的稍稍迟到的电报。 叶挺收起手杖,带有几分依恋之情,走出山凹。此时,朝 霞如血,喷洒在东流山上,叶挺读完来电,便和谷学清一同 回司令部去。 页面 ·108·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三 未被理解的中央来电 叶挺看完电文,全部身心感受到向所未有的沉重,他把 电文交给梁朴。 梁朴读完电文后,建议立即晓喻全军,中央的电文是: 希夷、小姚的领导是完全正确的,望全党全军 服从叶、姚指挥,执行北移任务,你们的环境虽困 难,但用游击方式保存骨干,达到苏南是可能的。 这份电文,是对 9日叶、饶向中央电告项、袁、周离队 而去的电报的回复。 叶挺要参谋处长立即将此电向机关和部队传达。 12日上午,各线的战斗似乎停息了。这给被围部队一个 休整喘息的时间。叶挺便忙于了解各线情况、下达各种指令, 回答石井坑中司政后各部门人员所遇到的各种困难的解决方 法了。他要用自己的繁重的工作来回答中央对他的信任,他 全身心地投入到繁杂的军务、事务之中的。 下面所有机关人员和部队领导,都忠实地服从中央的决 定,而且相信叶挺、饶漱石的领导的完全正确,相信他们站 得高,看得远、想得深,而被动地听从他们的一切指令,严 格地保持着行动的一致性。 在这种时候,似乎所有人都忽视了许多关键性的问题,甚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09· 至没有人思考过。这是非常可悲的。对于这一点,史学家和 军事家们会有各执己见的争辩,各自得出自己的看法。谁是 谁非,局外人,也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无条件的保持一致,而不是清醒的理解以后的保持一致, 那是危险的!因为保持一致和集思广益,和各抒己见,和畅 所欲言,是一种辩证的关系。形式上的一致,并不是真正的 实质上的一致。 当叶挺自感责任重大,而全身心扑到事务工作中去的时 候,对中央的指示,显然发生了某种误解: 首先,中央肯定叶、饶的领导是完全正确的,这仅仅是 在项英离队后,针对他们表示 “我为安全计,决维持到底”而 言。并不是指后来的 “固守一拼”而言。 但是,叶挺却误认为肯定他们目前在石井坑守备战的一 切措施是正确的。尽管在 11日自己已经感到指挥失当,但仍 然不知道错在哪里,他仍然没有仔细想一想,中央是不会肯 定他的 “指挥失当,只好拼一死以赎其过”是完全正确的。 叶挺在 11日向中央报告中提出的战斗方针是“固守”,而 中央电文中提示的是 “用游击方式”;叶挺向中央表示的决心 是 “死守硬拼到最后一人”,中央却提示他 “保存骨干”;叶 挺对前景的展望是 “则将全部覆没”,中央却提醒他 “到达苏 南是可能的!” 由此可见,叶挺的石井坑守备战的措施和中央的要求,是 背道而驰的。饶漱石也没有提醒这一点。由于叶挺没有游击 战争的经验,也就不容易想到运用游击方式的战法,这是可 以原谅的一种不足。但可以原谅的不足,仍然是不足。 页面 ·110·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叶挺,接受了指挥全军突围的全面工作,他有些茫然,他 还不具备战略家那种内在的眼力和预见。因而,也就未能从 “固守一拼”的思想樊篱中挣脱出来,他还未能跨越北伐战争 经验给他设置的重重障碍,在石井坑守备战中,他在作出每 一个决定前,还不能辨别这个行动所带来的悲剧性的实质。他 未能超越旧我。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111· 第三十章 白 沙、郑芳雪、项 英 一 白沙战地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