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事变-41

了！他想到了以战胜拿破仑而扬名后世的惠灵吞，“史学家们　　说，滑铁卢战役改变了欧洲的历史，我们这次围歼，也将改　　变大江南北的局势！”　　顾祝同心头漾起了某种反感。他为人沉稳谦逊，不喜欢　　上官云相这种狂妄自大。但他保持着谅解人尊重人的随和风　　页面　　·１４４·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格，并不苛责，委婉的言词仍给下属以亲切感　　“先不要下历史的定论！在创造英雄的伟大时势中，我们　　都要作最大的努力，保持最大的谨慎！上官！任重道远，你　　的担子可是很重啊！”　　上官云相正处在兴高采烈之中，未能在顾祝同的温软的　　语音里，体察出一种告诫的韵味，他在电话中微微地笑了笑，　　口气中仍隐隐透出春风得意的骄矜。　　“墨公！现在皖南各区乡的大清剿已经开始！”上官云相　　音调变了，自豪于一生最大的杰作已经完成，变得幽默起来，　　“委座即使再下一千道 ‘解围’的命令，也已经无围可解了。”　　顾祝同似乎看到老同学文静的光滑的脸上的笑纹，他非　　常熟悉上官云相的为人，也能洞察此时这位集团军总司令的　　心情，除了取得委座的更大信任之外，还有十万元白花花金　　灿灿的赏金，两者都是他所最需要的。　　“上官！放手干吧！望你再接再厉，全力以赴，以竟全功！”　　他认为还有必要叮嘱一句，“你可要记住委座的八字命令哟！”　　“不只我记得，全体将士也都记得，不过生擒没有绝对把　　握，很可能击毙！……”　　“总之，不能使其漏网，项英是有游击战争的经验的　　……”顾祝同忽而把话锋一转。“高坦之战，一四四师打得很　　糟！你准备怎样处置唐明昭？”　　顾祝同讲到这里，忽然想到，在徽州军事会议之前，蒋　　介石就提醒过他，说唐明昭处事迟缓，不可重用，今果应此　　言，他惊叹委座知人之深。　　“准备在战斗结束之后，送交军事法庭！”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１４５·　　“可以。他的部队，可暂交七十九师段霖茂节制！”　　“这样，唐式遵老头可要发怒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军纪国法谁也徇不得私情！”　　“我一定遵办！可是，他的部队交给一○八或是五十二师　　节制是不是更好一些？”　　“这样……”顾祝同沉吟了一会儿说，“不，这样不合适，　　①　　舆论上对你不利。”　　“对的！就按墨公的决定办！”　　顾祝同微笑着放下话筒，也放下了悬挂着的心，他悠悠　　然地点上了一支烟。“啊，大功告成，大局已定！”内心里涌　　出一种不可名状的轻松感。他从那袅袅的香烟烟雾中，似乎　　也看到了上官云相富有感染力的笑容，也仿佛听到这位老同　　学的心声。他想：　　“啊！上官终于完成了他的宿愿，向共产党报了龙岗良村　　一箭之仇了！只可惜，这个致命的一击，却落到叶挺身上！希　　夷啊，你现在怎么想呢？……使命使然，我们是不应该互相　　怨恨的……”　　顾祝同觉得全身松弛了，他已经有闲情逸致来忆旧事了。　　他不嫉妒，也不贪功，但他知道，这次皖南之役，双方都没　　有表现出高超的战略。　　顾祝同还记得，那是 １９３１年 ８月，对苏区举行第二次围　　① 一○八师五十二师均为上官云相的三十二集团军所辖，如将一四四师归　　其节制，其吞并异己之嫌过分显露。七十九师虽系中央部队，却非上官　　云相所直辖。　　页面　　·１４６·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剿中，上官云相是四十七师师长，在江西古龙冈以北的良村，　　被红军打得落花流水，两个主力团被歼，他只带少数警卫人　　员落荒而逃，才避免了当俘虏的命运，他比八师师长毛炳文　　表现得还差劲，连秘密文件都没来得及烧掉。　　良村败迹，茂林得逞，这是上官云相军事生涯的两极：低　　点到高点，惨败到全胜。　　单就军事指挥上来说，上官云相有什么建树呢？有哪一　　些高超的谋略和精明的措施呢？顾祝同想不出。天色很暗，但　　他不想睡了，步出寝室，穿过客厅，进入书房，在红丝绒蒙　　面的沙发里缓缓地坐了下来。　　他不禁想起，不久以前，在这个书房里，跟叶挺漫话三　　国。叶挺对诸葛亮只重阵图不重地形，致使六出祁山，劳而　　无功的见解是很对的，但他想不出叶挺为什么开始就兵陷绝　　道，而后又困守穷坑。　　“悲剧，悲剧，人生尽悲剧也！”顾祝同胖胖的手轻拍着　　沙发扶手。这一仗是赢定了！可是，真正的悲剧人物是谁呢？　　他的心灵深处，早就潜伏着某种不安，我将会受到什么样的　　责难呢？倭寇当前，国难深重，我的刀头滴的却是同胞的鲜　　血，是功？是罪？是忠？是奸？国人如何评说？历史如何评　　说？顾祝同显露出异常的疲惫。“胜利”并没有给他带来预想　　的快感，却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惆怅，当侍卫给他送来茶　　来时，惊诧地发现司令长官的松弛的虚胖的脸上，显露出老　　人斑似的褐红的碎点，象溅上的污秽。　　顾祝同手捧碧螺春，家乡名茶溢出的芳香，无法遣散他　　的失落感。他竭力使自己的心灵升华，正象一个走夜路者唱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１４７·　　歌是为自己壮胆，他悠悠站起，濡墨挥毫，录诗一首：　　朔风飘飘开雁门，平沙历乱瘗蓬根；　　功名耻计擒生数，直斩楼兰报国恩。　　顾祝同并不相信手沾抗日志士的鲜血，是为报国恩，仅　　仅是一种自我充实，来填补内心的空虚。　　二　周　恩　来　的　电　话　　参谋处长岳星明向顾祝同报告：重庆有长途电话，是周　　恩来和叶剑英打来的，要同他讲话。　　这有些出乎顾祝同的预料，但他猜得出周恩来打电话的　　原因，便说：　　“你向周副部长 （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说，　　我现在正在休息，宿舍电话不通，由邹文华参谋长和他通话。　　皖南事件，责任在彼不在我，明白吗？”　　“完全明白！”　　“态度要诚恳！至于目前战况，越含糊越好！”　　“是的！”　　参谋处长正要转身告辞，顾祝同又抬手把他叫住了：　　“要邹参谋长立即赶到我这里来，也把电话转过来……”　　十五分钟之后，邹文华到达。重庆由军事委员会办公室　　转来的电话，很快地接了过来。　　那是周恩来的严峻而深沉的声音；　　“你是哪一位？我请顾长官讲话！”　　页面　　·１４８·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周副部长！你好。我是战区参谋长邹文华，非常抱歉，　　顾长官这几天身体不适，医生要求他卧床休息。”参谋长抱歉　　地向顾祝同挤了挤眼，顾祝同宽厚地微笑，“周副部长有何见　　教，我可以代为转达……”　　“事情你非常清楚，请你向顾长官转达我和叶剑英参谋长　　的强烈抗议！”周恩来的带有警告意味的声音，在顾祝同的书　　房里激荡。　　顾祝同的神态是平静的。邹文华手持话筒，等待着下文。　　周恩来的声音越来越尖锐：　　“皖南新四军遵命北移，三战区不但不予协助，反而借口　　阻击，这将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江南如此，华北、华中的　　问题，则更难解决了，你们要对这一严重事件所引起的一切　　后果负责！……”　　“周副部长，你的严重抗议，我一定立即转达顾长官。我　　身为战区参谋长，有责任向副部长说明真相！……”　　“我希望听到真象！”周恩来明显的表示怀疑。　　顾祝同和邹文华相视微笑，这是极富心计的微笑，是跟　　他平时谦逊恳挚矛盾而又统一的机诈的微笑。而后邹文华用　　极为诚实的口吻说：　　“周副部长，你一定清楚，委座和三战区为新四军指定的　　北移路线，应该由皖南北渡，可是新四军不遵命北移，反而　　向南开进，向三战区后方开进，现在，冲突地点，在太平地　　区……”　　顾祝同笑了，参谋长这一手很高，让周恩来、叶剑英查　　地图去吧，谁不知道黄山奇景之一叫 “猴子望太平”呢？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１４９·　　周恩来听后，的确大吃一惊，战斗怎么会在太平地区？这　　不是从云岭向南，到达黄山脚下了吗？他感到迷惑不解——　　部队怎么会开到那里去？　　“周副部长！”邹文华声调谦和，却很强硬，深信自己的　　话是无可辩驳的，“三战区恐怕负不了这个责任！是新四军先　　向回后方休整的中央部队第四十师一二○团发动了攻击，造　　成国军的重大伤亡！……但是，我希望这是一场误会。”　　“邹参谋长！”周恩来的带有愤慨的声音，“你的情况是靠　　不住的！现在的真实情况怎样？我希望狙击部队悬崖勒马！　　……”　　邹文华用手捂着话筒，以询问的目光来请示顾祝同如何　　回答。　　“告诉他，战斗尚在进行，”顾祝同授以缓兵之讲，“详情　　还不太清楚！”　　邹文华照此回话。　　“不管战斗情况如何，”周恩来大声说，“一定请顾长官立　　即下令解围！”　　邹文华略加思索之后，便用最恳切的声调回答：　　“周副部长，这一点请你放心，我们昨天，接到委座 ‘解　　围’的命令之后，已经立即给所属部队下令，只要新四军不　　再无故寻衅，遵命北移，我们将给予积极的帮助！周副部长　　的焦急我很理解，我一定谨遵所嘱，向顾长官报告！”　　“我希望你说的能够兑现！我们都应该对历史负责，对抗　　战大局负责！”　　电话挂了。　　页面　　·１５０·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顾祝同沉重地叹了口气。他还无法预计可能产生的后果。　　但他那悠然自得、平静舒畅的心境，却被这个电话破坏了。　　四小时后，延安接到了周恩来和叶剑英的如下报告：　　（一）本日晨与三战区参谋长用无线电话谈新四　　军情形，据说，新四军北移不遵照指定路线，自行　　向相反的方向 （东南），因与友军误会。其冲突地点　　是在太平地区，从六日起直至今日止，仍未结束，详　　情不明。我们责以友军对新四军北移，不但不予以　　帮助，反借口狙击，江南如此，则华北、华中问题，　　更难解决。他答复不能负责，因为新四军不照拟定　　路线，并先开枪。　　（二）我们今日已动员党的干部向各方揭发国民　　党狙击新四军阴谋，并向蒋、何、白、刘为章、张　　南磨擦，我们不负责。　　项英的南进计划，使军事上陷入绝境，自不待言，在政　　治上所造成的被动，也已经全部显露出来了。　　三　上官云相司令部发生的一幕　　一四四师师长唐明昭，多少年来，在他的灵魂深处，时　　常袭来一各恶梦似的不安，在他头脑的某个角落里，早就预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１５１·　　感到要出点什么事情。他曾仔细想过，这种恐惧感来自何方？　　他想明白了，他的头顶上，老是悬着一把一碰即落的剑，这　　把剑的名字不是 “太阿、工布”，也不是 “干将、莫邪”，而　　是 “吞并异己”。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围歼新四军的凯歌声中，他的生　　活却出现如此悲剧性的转折，而且来得那样快。似乎这是命　　运的安排，难以避免。　　监禁他的土屋的房门被推开了，大约只有三十五岁左右　　的年轻的军法处长走进来，唐明昭少将没有动身，只是仰起　　了脸，用一种敌意的目光注视着进来的中校。　　这位反应迟缓却是很老练的师长，估计到这次谈话的艰　　难和不愉快，他摆出一副不动声色的面孔，用沉着冷静和坦　　然的目光去迎接那位少年得志的年轻人的锐利目光，那意思　　是说：“我没有罪！我没有错！我什么场面没见过？……”　　军法处长似乎也深谙唐明昭的心境，他有点焦虑不安，在　　唐明昭对面坐了下来。　　“非常抱歉，”中校处长的口吻里带着几分讽刺，“我是受　　命来审问你……”　　“胡说！什么叫作审问？”唐明昭跳了起来，灰色的眼球　　闪出火红的光焰，“我没有犯罪！我是有功于党国的！你们找　　错了犯人！”　　中校处长皱皱眉，用手指点点桌面：“唐师长，这对你没　　有好处，你知道，我是奉谁的命令来提审你的！”他虽然有恃　　无恐，却也有些不安！面对的毕竟是资历很老军阶比他高两　　级的师长。“你应该回答，高坦的溃败，是什么原因！难道你　　页面　　·１５２·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不该负全部责任吗？”　　“我不想回答你的问题！我要向顾长官申诉你们对我的不　　公！”　　“唐师长！你指的 ‘你们’是谁？”　　“我已经说过，我不想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唐明昭！我必须警告你！”军法处长翻了脸，拍拍桌子，　　“你现在是罪犯！你必须回答！”　　唐明昭那阴暗的脸上，显出异常坚定果决的神情，他豁　　出来了：　　“绝不！”　　“我只好向总司令报告了！”军法处长威胁着。　　“随你的便！”　　军法处长走了出去。　　十分钟后，两名卫士推门进来，挺直地站在唐明昭旁边。　　上官云相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军法处长。　　唐明昭急忙站起，敬礼。但他顶住了上官云相的直抵过　　来的利剑似的目光。　　上官云相没有还礼，只用带着洁白手套的手向他作了个　　“落座”的手势。自己也坐了下来。　　唐明昭忐忑不安地盯住上官，觉得他比前几年有些发胖　　了，一头黑发也开始上抵，额头变大了，乌黑的紧皱的双眉，　　曾经总是仔细修饰过的秀气的白净的脸，由于大烟瘾过度，变　　得黄里透青，失去了光泽。他的目光深邃而又锐利，闪烁着　　温和亲切的光，但他的目光是双重性的，在唐明昭看来，在　　温和后面是冷酷和居心不良。他感到这种双重的目光有一种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１５３·　　慑人的威力，估计到这场谈话不但艰难，甚至是危险的。他　　被押解来的时候，早就作好了思想准备：　　“绝不屈服！”　　唐明昭并没有忘记，他的兄长唐式遵 （三战区副司令长　　官、二十三集团军总司令）的告诫：“上官云相这人，学识渊　　博，军事娴熟，但常打败仗；平时对人和蔼可亲，战时失败，　　则诿过于人，非杀即撤，这是他治军的妙方……”　　但他并不怕上官云相。他是川军系统，只是临时受他节　　制。上官云相的嫡系是五十二师，四十师和一○八师。他认　　为上官云相既没有吞并一四四师的权力。也没有吞并的理由。　　“你为什么不回答军法处处长的问题！”上官云相严峻地　　问道。　　“我没有回答的义务，”唐明昭说得很生硬，“他也没有审　　问我的权力！”　　“谁有审问你的权力？”上官云相觉得唐明昭的回答很有　　趣，不免微笑了，这笑很冷。　　“我隶属二十三集团军，我隶属三战区！”　　“你的记性太差了，忘了归我指挥！”　　“我并没有忘记，我师的一切战斗部署，都是按照总司令　　的指令行事的！”　　“高坦的全线溃败也是遵命的吗？”　　“高坦战斗失利，”唐明昭迂回地纠正上官云相的提法，　　“我是有责任的！我们受了叛军的偷袭！本来，我们防守的隘　　口是稳固的！……”　　“这是你的理由吗？……”上官云相动容地说，“你应该　　页面　　·１５４·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防止叛军的偷袭……”　　“总司令是知道的，那天夜间下大雨……”唐明昭解释着，　　有些心虚，因为那天夜间，他在师指挥所的二层楼上，搂着　　他的女秘书甜言蜜语。“敌人是从悬崖上不能通行的地方爬上　　来的，从背后袭击了我们的前沿部队！当然，这一点我有责　　任！”　　“你们损失多少部队？”　　“一个营！”　　“你们有一个连哗变投敌是怎么回事？”　　“不是一个连，是一个排长带了两个班！”唐明昭心里蓦　　地一沉，打了个寒颤，他急忙从裤袋里掏出花格手帕，毫不　　掩饰地擦着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他知道这是个放下去鹅毛轻，　　提起来千斤重的事件！谁不知道孙连仲的二十六路军宁都暴　　动？哗变了两万七千多人，改编为红军第五军团，孙连仲不　　还照旧高官厚禄吗？我唐明昭哗变两个班算得了什么？　　唐明昭又记起另外一个事例。第二十三集团军五十军军　　长郭勋祺，１９４０年春，请新四军的干部给他举办的军士队担　　任游击战课程讲授，被上峰怪罪下来，把郭免职，调往陆军　　大学学习，把二十三集团军总司令部参谋处长吴剑波当作地　　下共产党杀掉。　　唐明昭又悚然记起他老兄在他任职时，向他说的那些推　　心置腹而又刻骨铭心的肺腑之言：　　“不要少年气盛，处事千万当心，古人言，‘持其志勿暴　　其气，敏于事而慎于言’，……你要知道，老头子对咱们川军，　　是很不放心的咧！”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１５５·　　“作为军人，我当然忠于党国！”　　他的长兄唐式遵，是位饱经世事的老军人，深谙派系间　　倾轧之苦，临行前，送乃弟一副联语，勉励他时刻领悟其中　　的道理：　　仁者不忧　智者不惑　勇者不惧　　视其所以　观其所由　察其所安　　原则道理是一样的，问题是在于如何应用，正象所有的　　军事家，无人不学 《孙子十三篇》，可是运用起来，就各自巧　　妙不同了。　　唐明昭面对上官云相那外露温存内藏残忍的目光时，他　　的心灵深处，感到了一种严重的不安。他还不够成熟，他隐　　隐地感到了这一点，他开始明白：上官云相的三十二集团军　　和唐式遵的二十三集团军，地位是不一样的，他怎么能忽略　　这一点呢？怎么能忽略孙连仲与郭勋祺的差别呢？怎么能忘　　记乃兄的提醒呢？　　唐明昭预感到自己要倒霉，可是，他毕竟还有几分军人　　“宁折不弯”的气质，他准备抗辨。　　“你能讲出哗变的原因吗？”上官云相不象在审问，而象　　在探讨。　　“恐怕受了共党的煽动！”唐明昭上钩了。　　“这么说，你们师里有共产党的活动了！”上官云相把脸　　一板，象块青色的岩石，“你不觉得你犯有渎职之罪吗？”　　唐明昭心中暗自叫苦，痛骂自己的愚鲁，这不是自投圈　　页面　　·１５６·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套自蹈陷阱吗？但他不能不辩解。　　“这只是我的估计！如果确有，这也是卑师政训处的失职，　　我回师一定彻查！”　　“现在各师在围歼叛军中，尽都战果辉煌，唯独你师全线　　溃退，造成险局，如果不是新七师奋勇拦阻，叛军再重返回　　云岭，后果就不堪设想，不但我上官，就是连顾长官也难辞　　其咎……”　　唐明昭觉得有一座大山从他背上压下来，他看见上官云　　相的眼里射出森冷无情的光。　　“在这次围歼叛军的战斗中，只有你们师未能完成司令部　　的命令，辜负了委座的重托！作为一师之长，你能推卸责任　　吗？”　　唐明昭极度紧张起来，这种极度紧张可以导向两个极端　　——服罪和反抗。　　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唐明昭似乎从恶梦中醒悟过来：　　“不！我不认为我们师……”他由于激动，一时找不到恰　　当的措辞，但意思却非常明了，“我倒……我以为值得追查责　　任的倒应该是四十师和五十二师！……”　　“为什么？”上官云相好象被对方打了一个耳光，疾言厉　　色地叫了一声，脸色变得发乌了，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在他阴云密布的脸上，要出现的将是激怒的闪电和爆发的雷　　声。　　“叛军的一支队，傅秋涛部，至少有一个团从榔桥河地区　　突出去了。正是那个地区的防守部队辜负了委座的……”　　“住口！”上官云相的雷声爆发了，他猛然跳了起来。脸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１５７·　　色变苍白了，他的嘴唇在愤怒中微微发抖。　　在唐明昭来说，这是一生最可怕的时刻。心中陡涨起一　　种反抗的情绪。既然非死不可，那也死个痛快！他竟然直起　　嗓子高叫，有点歇斯底里：　　“不是我有罪！而是需要我有罪！我是一只替罪的羊！”　　连军法处长都替他担忧，“这家伙是不想活了！”　　上官云相一把揪下白色手套摔到桌子上，他那黄干干的　　秀气的手落在腰间的白郎宁手枪的栗壳色的皮套上。他不想　　再审问下去，何必让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揭老底呢？何必在　　这个亡命徒式的家伙面前，让他吐几口脏痰呢？索性给他两　　枪不就完了？委座和顾祝同会欣赏的！这家伙说对了！现在　　是需要他有罪！　　需要！　　可是，他毕竟不是一个鲁莽从事的人。当他的手抓住枪　　套的时候，他从唐明昭那固执的长方脸上，看到了唐式遵的　　怒容。他的心头在 “需要”后面又蹦出两个字来：　　宜慎！　　用这种办法吞并异己，当然已是委座的惯伎。不过事物　　总是两个方面：吞并了部队，丧失了人心！眼前的利益和未　　来的祸患紧紧联在一起，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把他押解上饶！”上官云相向军法处长下达了命令，看　　都不看唐明昭一眼，便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顾祝同比上官云相更为谨慎，他给上官回电：　　一四四师战斗不力，宜予严惩，以正法纪，可　　页面　　·１５８·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将唐明昭直解二十三集团军司令部查处。　　唐式遵不敢不办。他的处理也很谨慎，判以“作战不力，　　撤职留任，戴罪图功，以观后效”了事，后调他师任职。　　各施其法。唐式遵虽然救了乃弟，却没有救出那个师。　　历史，在国民党各派系之间相互关系的画布上，匆匆地　　抹上了这样一笔。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１５９·　　第三十三章　　林志超、叶　挺、梁　朴　　一　军　部　在　哪　里？　　东流山守备战战斗日记　　参谋　　　　杨正康　　今天上午，各线均无激烈战斗。下午三时许，敌　　开始第三次总攻，较前两次尤为狂烈。　　我五团阵地制高点被敌抢占，我伤亡惨重。用　　石块、刺刀、断枪与敌拼杀。敌居高临下，我五团　　其他阵地在敌机枪扫射下，全部动摇。但全体指战　　员在与阵地共存亡的口号下，与敌逐地争夺，其壮　　烈为历次激战所罕见。　　我特务团阵地亦为四十师出博运岭之部队突　　破，阵地处于各自为战的混战状态。各线指挥所亦　　页面　　·１６０·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无处立足，均与部队同时投入战斗。　　这篇战斗日记未能写完。所有人员都被迫投入战斗，执　　笔书写的值班参谋，不能不从弹药箱 （这是战时经常用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