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发出野性的吼叫,有的牙关紧咬,只发出哼哧哼哧的喘息 声,疲软的体内沸腾着蛮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滴浆液浸入 大地。 这些搏斗者,当他们在愤怒的喊杀声中,冲向敌军阵地 时,就失去了自我,你很难分清那拼搏是由于仇恨还是由于 欢乐。那是一种战争麻醉状态:在刺刀滴血的刹那间,他们 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安危,忘记了冲锋陷阵的真正意图,拼 杀成了目的。他们既是单个人,又是整体的一个细胞,是一 个支队一个团队的一部分。他们用上千个自我组成一个 “大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79· 我!”他们成了大我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个体与整体,也许只 有在这种生死与共的战火中,才能真正地熔化在一起。 …… 第二次冲锋又开始了,那声势比第一次还要巨大,表示 出突围者倾尽全力的决心。两个团的兵力潮水般地狂扑上去。 狮形山上,叶挺又举起望远镜:他看得出,第二次冲击 是倾尽全力了,带有孤注一掷的气势。灰色的波涛卷上去了, 犹如沉雷在地下滚动,跃起,山岩崩塌似地扑上去。 又出现了黄色波涛,又是陡立,卷腾。战地被浓烟封锁 了,已经无法分辨灰色波浪和黄色波浪的强弱。 叶挺蓦然间觉得心底发冷,他深知:一鼓作气,再而衰, 三而竭,是战场上的严酷法则。 枪炮声骤然减弱了。这是令人难以承受的时刻。 冲击部队又象第一次一样纷纷后退。仇恨的旋风只刮了 二十分钟就渐渐平息了。 狮形山上一片静寂,所有人员都瞪着惊恐的眼睛朝溃退 的部队张望着。 一匹黑马,突然从溃散的弓弦上发射出来。从渐渐变大 的形体上,看出那匹黑马狂奔的速度,越来越近,那马一下 子飞上山坡,直冲军部而来。那马口流白沫,喘着粗气,穿 过急速躲开的人群,在离叶挺十几米处勒住缰绳。被派往新 三团担任参谋的保卫干事鲁敏,满脸汗污,从马背上跳下来。 张元寿迎了上去。鲁敏正要报告,参谋处长一把拉住他: “向军长直接报告吧!” 鲁干事带来的消息是惊人的: 页面 ·80·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我们两个团 (只有五个营)在两次突击中,伤亡惨重:老 三团伤亡三百七十余人,新三团伤亡三百二十余人,占攻击 部队的五分之二还强。“我们选择的突击方向错了,”鲁干事 声泪俱下地说,“我们攻击的是新七师的正面阵地!” “这怎么可能?”参谋处长大吃一惊。 广西猴子新七师,是一个极善防守的顽强的敌人。它的 守备训练和射击训练都很严格,是李宗仁、白崇禧的宠儿,是 桂系与蒋介石多年来明争暗斗的老本之一。 “追查责任!”参谋处长痛苦地喊道,“是谁把敌情搞错 的!” 是侦察参谋报错了敌情,还是作战参谋标错了方位? 张处长觉察到叶挺内心深处的震颤,所有司令部人员都 面面相觑,悚然地等待叶挺的愤怒的霹雷猝然爆发。这些疏 忽,这些错误,足以葬送全军!如果此时,叶挺拔出左轮,把 滚热的子弹打进渎职者的胸膛,谁也不会感到意外。叶挺太 阳穴上的青筋弯曲暴凸,身上的每根脉管都急剧膨胀起来,每 一组肌腱都在发抖。所有工作人员都提心吊胆地关注着事态 的发展。 短暂的沉寂。这沉寂极端累人,近乎停止了呼吸。叶挺 的所有愤怒消失在一声长叹之中: “没有必要追查责任了!张处长,准备命令吧,命令他们 撤退到石山阵地,坚工固守!” 司令部的工作太差劲了,应该怪谁呢?怪赵令波?怪周 子昆还是怪叶挺? 十分钟后,叶挺回到军部,在马灯照耀下,向谷学清口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81· 授电文: “发给毛泽东、朱德、王稼祥同志。” 本军五昼夜不停与五、六倍 〔之敌〕激战于重围,计划 又告失望,现将士疲劳过度,只好固守一拼。惟士气尚高。此 次失败,挺应负全责,实因处事失计、指挥失当所致…… 口授至此,他忽觉委屈之情汹涌而起。他不能负全部责 任,“军长,你不应过分自责!”林志超在徐家祠堂对他的责 备之声又在耳畔响起。但他应该怎么说呢?谷学清以为军长 口授完了,把记录夹交给军长,请他签署。叶挺在电文上又 加了几句。“但政委制之缺点实亦一因。”他想了想,也只能 如此写了,“今日事已至此,只好拼一死,以赎其过。” 这份电文,反映出他的愁苦的心境,吐出的每个字都染 着他的心血,都象石块那样沉重。 “自古兴亡不由人!”叶挺发出电报之后,从指挥部里走 出来,他所流露出来的消沉和绝望是异常深刻的。这种无可 奈何的心情,跟当前的困境是一致的,但对摆脱这种困境却 极为不利。他觉得疲倦了,但不仅仅是体力上的疲倦。 这时候,西北方向已趋沉寂,角斗的双方都在休整、裹 伤,以利再战。原来沉寂的东流山山峰上,却又闪烁着敌人 炮弹的火光。叶挺仿佛看到林志超的身影。只要东流山在…… 可是,能坚持多久呢? 页面 ·82·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四 东流山371高地 炮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利的啸声,黑乌鸦似地扑落到东 流山南麓的371高地上,随着烟尘升腾,滚过一阵沉雷。 弹片、砂石、断枝、残叶,带着各种调门的死亡之音—— 有的轻微,有的暴躁,有的尖利,有的低沉——腾空四溅。 工兵连奋力一夜修筑的堑壕掩体,一层层崩塌下去。 王自中从稀泥、枯草、砂石的重压中爬出来,他的脑袋 嗡嗡直响,眼前金星乱迸,什么也看不清楚。泥沙在牙齿间 咯吱咯吱地发响,他 “呸,呸”地吐了几口,闭上眼睛…… 大地在他身下颤抖,蹦跳,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来 自地下,预告这块高地就要爆裂。 他揉揉眼睛,向四下张望,想看看他的阵地和他的八十 七名战士。但是,他只看见迷眼的硝烟,飞溅的泥尘和雷驰 电击的闪光。初升的朝阳,从东山树林的缝隙中,窥视了一 瞬,战争的惨烈景象吓住了它,黯然失色地隐到一片灰云后 面去了。 今天敌人的炮击,比昨天下午要狂烈三倍。他经历过三 年游击战争,经历过三次反扫荡,却没有经历过这样猛烈的 炮火。他还清楚地记得,军长命令林科长把他们工兵连带上 东流山主峰,以加强守备力量。 “记住!东流山是石井坑的主要屏障。如果它失守了,石 井坑就无险可凭了!”军长向林志超交待任务,他就站在林志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83· 超身边。“我们要坚守住东流山,等待中央的指示,等待中央 向国民党当局交涉;等待苏南我军的接应……守住!坚持到 一人一枪也要守住!” 这是最后的关头! 林志超把他和他的九十七名战士 (里面还有十二名新 兵)带上东流山的鞍部,指着 371高地说: “老王!那就是你们的阵地!” 王自中注视着那个杂木丛生的不到二百平方米的山包。 1941年 1月 10日的雾霭,已经在山谷间沉落了。 “是!”王自中向他的散乱在山坡上的队伍摆了摆手,准 备拉上去! “慢着!”林志超用手势制止了他。本来想向他单独交代 几句,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他站在了队伍面前: “同志们,咱们工兵连是三支队五团一营一连三排扩建 的!”林志超似乎又变成了当年的营长,“当年老三排的同志 请举手!” 三十二人举起了手,这是连队的脊梁。 “这就是说,有六个老战士在五天的战斗中,离开了我们! ……” “全连减员二十五名,”王自中补充说,“牺牲九名,伤十 六名。” “这里面有十二名新战士,还有你,”林志超扬手指指包 春生,“你是我们出发时才到连里来的吧?” “是!”包春生觉得林科长——前线指挥官,单独提到他, 这是一种荣耀,“我打手榴弹内行!是放牛的时候扔石头练 页面 ·8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的!” “那可就太棒了!”林志超忍不住笑了,“咱们老三排,对 敌伪据点,哨所和税务所,进行过三次奇袭,都是成功的!反 扫荡,保卫繁昌,也都打过硬仗!高坦打得也不错,军首长 信得过我们!” 队伍里有人抽泣。林志超明白这是为什么: “我现在要问你们,为什么派你们连来守卫 371高地!” “因为我们有打到一人一枪的决心!” “因为……” “不对!”林志超利用反诘的效果,手指高地说,“那是因 为这块高地是东流山主峰门前的哨兵;那是因为这块高地是 挡住敌人攻击东流山的要冲!……这可是敌人的眼中钉,肉 中刺啊!……” “我们誓死守住它!”一排长高叫! “我们全连与阵地共存亡!”王自中呐喊! “你们可要明白,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快,敌人可把 你们恨之入骨啊!……” “我们不怕!” “你们还要明白,你们正面,是炮火最强的四十师!星潭 之战,我们没有打疼他,就撤退了;现在,他们如狼似虎地 跟追上来了,凶得很呐!” “我们不怕!” “你们的右侧是五十二师,他们也会用炮火轰击你们的!” “我们誓死坚守!” “保证寸土不丢!”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85· “军长放心,可是,我不放心,我怕咱们工兵连出现第二 次断桥!” 王自中看到战士们的眼都红了。 “章家渡断桥,那是假丢脸,若是在 371高地断了桥,就 是真耻辱了,它会变成敌人登上主峰的台阶!” “老营长瞧不起我们!”战士们嘟囔着,眼里涌满屈辱的 泪水! “象你们这样嗷嗷叫,敌人会怕,可是大炮不怕,它会用 钢铁的牙齿咬你们的!看你们是不是肉长的!” “怕它咬个球!”许多战士嘿嘿地笑了。 “你们不怕我怕,要你们守卫 371高地,那不是因为你们 不怕死,这一点别的连队也能做到!”林志超看到战士们困惑 的目光,“那是因为你们是工兵连,修工事是你们的擅长。今 天夜里,敌人不会对你们炮轰,因为他们的炮兵还没有进入 阵地,可是明天早晨,那就谁对谁也不客气了!……今夜,敌 人的炮兵将进入阵地,你们要把防炮工事修好!宁肯挖工事 累死,也不要让炮弹炸死!完了!”林志超不愿看到战士们的 重又沸腾的激情,对王自中挥了一下手: “带走!” …… 又是一阵滚雷,证明林志超的话是对的。 王自中只觉得炽热的气浪,夹着弹片的啸叫声,一齐在 堑壕里回旋,越来越猛烈地将他压倒在震动不已的壕沟底部。 他怕敌人乘机冲到高地上来,便抖落身上的砂石泥尘,在 他身边摸到一把炸断柄的铁锹,举在头上,当作铁盔,抬起 页面 ·86·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头来。他的阵地已经面目全非!象被一群野猪践踏过的菜园, 象美女脸上生出的天花。他看不到自己的战士。只看见碎裂 的头颅、断折的四肢,血淋淋的肚肠,冒烟的军衣,大部分 生存者也跟他一样,都被炮火埋葬在泥尘之中。面对这种景 象,他感到触目惊心。 坡前的茅草和蓬蒿,烟火升腾,被弹片刈除的灌木丛和 泥土混杂在一起,满地狼藉。有几株幸存的栓皮栎和山槐树, 枝断干折,象神话中的鬼怪一般,摇动着弹痕累累的断臂,似 要奔逃。 弥漫的烟雾在阵地上翻滚,犹如战神的黑色的斗篷,在 来回拂掠,呈现出庄严惨烈而又神秘莫测的气氛。这很像是 一幅落在画布上的 《阵地硝烟》图,是一种战争的严酷的壮 美,如果将它挂在大厅的墙壁上,将引起历代人的感叹和赞 赏! 然而,在这里,却是铁、血、火、泪与死亡。 就在那棵断折的山槐下,是他连队的机枪阵地。机关枪, 这是他们连队威力的象征。机枪射手,在高坦战斗中牺牲了, 三排副排长代替了他。王自中,看不到他的机枪,却看到挂 到树干上的褴褛的军衣的碎片和溅在树身上的血! “张排副!张排副!”他喊叫着,他的耳朵在嗡嗡作响,听 不到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对方的回答。 他要跑过去,刚刚抬起身子,就听到了象一群鸽子扇动 翅膀的卟卟声,就在这同时他看到三公尺外,满身血污的一 个战士在堑壕里搐动,他的背部冒着血泡…… “卫生……”“员”字还没有出口,一阵排炮的轰隆声,又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87· 淹没了一切!他和通信员,还有刚刚扑过来的一个战士,一 齐挤在狭窄的战壕里!他们把脸拱在土里,堑壕上的每次爆 炸都使他们全身颤抖不已。 “老兵怕号,新兵怕炮!”这样密集的炮火,二十分钟的 急袭,对工兵连的新老战士,都是一个下马威。 呛人的空气,在震荡、轰响、翻涌,撕裂,王自中几次 试图喊叫,但喉咙里只有呼哧呼哧的作响。他看到一个战士 的耳朵里淌出一缕鲜血,那是第一阵排炮震的。 这种毫无反击能力的躲藏,挨炸,使王自中感到羞愧,愤 怒不平。他没有经受这种炮轰的经验,整个世界,仿佛被这 一连串的爆炸,从生的天堂抛向死亡的地狱,现在,敌人还 没有露面,而自己却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难道这是公平 的吗? 一阵阵梯恩梯的带着毒气的苦辣味,和茅草燃烧的带着 潮湿浑浊的焦糊味,混和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刺进鼻孔直灌 肺腑,令人窒息,呛得他透不过气来,眼睛里淌着泪水。 他猛然抬起头来,看见阵地上出现了许多麻点似的弹坑, 黑洞洞的朝外冒烟。他看不见机枪阵地。他用袖子拭去嘴唇 上的泥土,摇摇头。突然,一阵机枪子弹,带着灼热的旋风, 从他的头皮上卷刮过去,他的灰色的军帽,被风刮走似的,落 在堑壕边上。 “连长!”他的通信员一下把他扑倒! “快快!”王自中快而且猛地推开通信员,“去看看机枪! 敌人马上就要……” 小赵软弱无力,沿着战壕向机枪阵地跑去,他躬着腰,沾 页面 ·88·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满泥土的帽子歪在头上。 王自中这时才听清左右两翼阵地上,震响着机枪、步枪 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像沸滚的粥锅似的,连结成一片咕嘟 咕嘟的声浪;悲壮的军号声在山谷间回荡。 “同志们!准备好!敌人就要进攻了!” 王自中看到死去的阵地涌动起来,它复活了!他看到了 他的战士,那是一群泥猴,两天前的连日雨雪,使他们的军 衣溅满泥浆,谁也说不出那军装是什么颜色。蹩脚的土制颜 料染的灰色军衣,在章家渡搭桥时,就已经褪色了,高坦之 战,斩荆臂棘,军衣都已破碎,白色的棉絮露在外面,又被 泥土染成土黄色。现在,那上面涂满了黑色的硝烟,紫褐色 的血迹…… “连长!连长!”这是通信员的吓得变了调的呼喊声。 王自中,不顾弹雨嗖嗖,几个跃进,扑到机枪工事旁边。 子弹打中了他的衣袖和肩头的棉絮,竟没有伤着他的皮肉。实 属偶然。 他忽然被目前的惨烈景象惊呆了:三排副整个身体扑在 机枪上,身边只露着一条机枪枪腿,他的脊背全炸烂了,血 肉模糊,也许在第一排炮击时就把他打中了。这种景象是骇 人的。通信员在捂脸痛哭,子弹卟卟地钻在他的周围的泥土 里,他忘记了身在战场。 “打呀!同志们!”这是一排长的呐喊声。 敌人已经接近山腰了!象一群黄皮野狼似地向阵地扑来。 王自中一下子把三排副的遗体掀开:“小赵!当我的弹药 手!”他立即俯卧在机枪后面,第一排子弹,向敌人横扫过去!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89· 机枪完好,子弹箱里还有七百发子弹! 工兵连的战士们纷纷跳出坍塌的堑壕,扑进弹坑,用步 枪,用手榴弹,用刺刀去迎击敌人。 一批一批的敌人扑倒在阵地前沿,第一个冲击的波浪被 遏止了。敌人又以更多的兵力,卷起第二个攻击的浪潮。 “上!上!他妈的!哪个后退就枪毙!” 督战队用手枪逼着士兵冲锋! 敌人象一群群的亡命之徒,嚎叫着,向371高地冲去。 这是一场可怕的恶战,它的激烈程度,超过了工兵连任 何人的想象。厮杀声、爆炸声、钢铁的撞击声,连成一片,血 肉横飞,电闪雷鸣,火光闪射,仿佛整个高地底下熔岩翻腾, 是口滚沸的汤锅。 白刃拼搏,脚下踏着对方的尸体和伤兵,不顾他们的哀 号和呻吟,只杀得天昏地暗。 王自中只好把机枪推到一边,顺手从三排副的身下,抽 出一把挖掩体的铁锹,冲进敌群,横扫竖劈。一颗手榴弹在 他身边滋滋地冒烟蹦跳,通信员一脚踏上去,轰然一声,一 只脚飞向远处,通信员翻倒在地,半身麻木了,却没有昏晕, 一把抱住一个敌人的右腿,把他拉倒……他咬住了对方的耳 朵,两个仇敌在弹坑里翻滚、颤栗、抽搐,到死都未能分开。 刀枪的闪光,铁器相撞的铿锵声,激怒混乱的喊叫声,被 刺中或击倒时短促惨烈的哀叫声,脚步的跳动声,呼哧呼哧 的喘息声,交织成一片激烈的白刃战,真正的短兵相接! 王自中挥舞着铁锹,发出呼呼的风啸,他那在施工劳作 中磨练出来的臂膀是有力的!不是被他劈下半边脑袋,就是 页面 ·90·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斩下半截臂膀。他已经击倒了五个敌人,他的两眼血红,牙 齿紧咬,面对凶顽的敌人,过去的一切仇恨全部涌上心头,凝 结成力量,他忘记了眼前这场格斗,不但关系到个人生死,也 关系到东流山的安危和全军的命运,像中了魔似地向敌人猛 砍猛劈,似乎拼杀就是目的。 他一下劈到敌人的钢盔上,铁锹猛力的反弹回来,震得 虎口出血,半身发麻,未等摇摇晃晃的敌兵跌倒下去,他又 顺势转身一挥,砍中了一个敌人的肩头,被击者一声嚎叫,踉 跄地跌下去。但他的生命也时刻受到威胁,一把刺刀的尖锋, 已经触到他的背心,却又突然缩回去了,这就是被通信员拖 倒在地的那个敌人!这时,阵地上各自为战,无须也无法实 施他的指挥了。 敌人的冲击终于被打垮了,伤痕累累的战士们,欢呼着 追击溃退的敌人。 “站住!”王自中嘶声地下着命令,“停止追击!……” 战士们不情愿地站住了,莫名其妙地以询问的目光,注 视着连长。 “各排清查人数!救护伤员!修补工事!……” 命令刚刚下达,敌人的炮轰又开始了。 1月 11日上午八时的阳光,透过翻腾的烟雾,斜射着血 迹斑斑的苦战的阵地。它看到了战士们被硝烟熏黑的汗淋淋 的脸和血红的眼睛,象庙堂里的凶鬼。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91· 五 林志超的觉醒。天才和 蠢才是连在一起的 西北线的突围失败了,这使东流山的防守局势更为严峻。 林志超坐在简陋的指挥部里的弹药箱上,紧张地苦苦思 索,在没有想明白之前,他不想和指挥部的其他同志交换意 见。他不吸烟,却向三支队司令部参谋杨正康要了一支烟,企 图刺激起他的潜在的思考力。这种思考力,就是对战场全局 的洞察,对发展态势的分析和判断。 结合历史来考察一个人的成就与失误,那就会客观些,公 平些。平心而论,林志超在这次事变中,没有发挥应有的作 用,但他却在历史指定的位置上,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做出 了自己的努力。任何人——大到元首小到士兵,都在历史中 发挥作用,占有应有的位置。人民创造历史是不全面的,英 雄创造历史也是不全面的,明主、暴君创造历史更是不全面 的。 历史,从来不否定某个人在某个特定的历史阶段,某个 特定的关键时刻,所起的关键作用。一个领袖的错误决策可 能导致一个国家的倒退;一粒刺客的子弹打中了一位总统,这 位杀手不但改变了总统及其家族的命运,而且改变了这个国 家的历史,一个国家的民主制度被杀死,独裁统治上了台,这 种大倒退的历史不是人民创造的。几千年的封建锁链也绝不 是人民自愿带上的。 页面 ·92·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历史是人类的,全人类创造着历史。正义使它前进,丑 恶使它逆转,愚昧使它踌躇,强暴使它震颤,历史奔腾呼啸, 打着旋涡,千折万转流向大海。 那么,皖南事变的责任应该由谁来负?是由蒋介石、顾 祝同、上官云相呢?还是由项英、叶挺、袁国平、周子昆、赵 令波和林志超呢?或是由周佩琳、闻瑗、陈家庆来负?提供 错了部队番号的侦察参谋或是标错了地图的作战参谋来负? 带错了路的向导来负? 思索一个人在历史长河中的得失、功过,是一个复杂而 又有趣的课题。 林志超在三年游击战争中,也曾以他的智慧和勇敢,创 造过小小的奇迹。大海是水滴的积聚,林志超那个奇迹的水 珠也同样汇集在历史的洪流中。 那是在 1934年冬天,红军主力撤离中央苏区不久,林志 超奉命化装侦察敌情。他扮成一名傻乎乎的又呆又笨的樵夫, 让白匪拉去,给他们挑弹药箱子。 在休息时,他把挑子放在一辆弹药车旁,双手按着腹部, 那样子就象得了转肠痧。他告诉守卫弹药车的哨兵,说他闹 肚子,要上茅房,他指了一下二十米开外的山沟。在他跨出 几步后,又回头指指他挑的箱子上的包袱说,那是他的全部 家当,请老总多多照应。 哨兵挥手让他跑远一些,免得臭气袭来。其实,他想找 一点外快。他断定那个捆扎在箱子上的包袱里,有值得纳入 腰包的财物。 贪婪的目光是很容易发现钱财的,那个土制的蓝地白花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93· 的包袱里竟然露出荷包的一角。哨兵向已经走远的挑夫望了 一眼,两步跨到弹药箱边,攫住那个荷包向外一拽。 荷包已经在握,他不理解,那荷包上为什么拴着一根丝 弦。他只觉得眼前忽然火光一闪,一声猛烈的咆哮冲进他的 脑海,他被一股气浪抛起来,在离地两米高的空中翻滚了一 下,象扑击什么似地撞到地上。一连串的轰响。 弹药箱引爆了弹药车,地动山摇,引起了岩崖的崩塌,乱 石阻塞了道路。 林志超一个小小的狡猾狡猾的“诡计”,竟使敌人遭受到 几十吨弹药的损失、上百人的伤亡,延缓敌人一个师一天一 夜的行程。一个团打狙击作不到的事,他用一颗麻尾手榴弹 (是苏区土造的无柄手榴弹,也叫马尾手榴弹,近似土炸弹) 作到了。这就是智慧的可贵。 那个闹肚子的挑夫,竟然在五十米开外,在一段血淋淋 的断肢旁,捡到一支皮套带血的驳壳枪。 林志超坐在弹药箱上,他的反思是很奇特的:叶挺军长 经过北伐,项副军长经过三年游击战争,袁主任、周副参谋 既经过北伐又经过长征,这些人的军事才华和作战经验,到 哪里去了?是什么东西阻碍了他们?制约了他们?局限了他 们? 这次南进的行动,有哪一点表现出谋略?有哪一点表现 出机智?林志超想不出来。有的却是进退失据,战术失误,一 错再错。有的只是强攻死守,几乎没有一手高着。这是怎么 回事?他这个作战科长责任何在?可他又能负什么责任呢?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