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在上面防守;这是右侧,这是左侧,山腰部都有山路可通, 这两侧都有敌人的碉堡……我们准备先拿下主峰。” “为什么?”王自中问。 “从山麓到山顶,这段坡不算很陡,只是生满了难以通过 的杂树荆棘,这是敌人意想不到的攻击方向。”林志超目视王 自中。 “那么说,我们连的任务是开辟这条通道。”王自中内行 地说,“有多长?” “大约二百公尺。”林志超用铅笔敲着所画的示意图说: “你们的任务是:今夜九时用极隐蔽的方式到达作战地域,明 晨三时,完成两米宽的通道。攻击部队明晨二时出发,三时 半到达进攻出发地。有困难吗?” 王自中手托下巴,打着饱嗝,沉思着,仿佛在想着别的。 “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作战科长说,“看起来任务并不 繁重,平均每个人在六个小时内,只完成两米的工作量,可 是,你有劲使不上,前面只能展开两个人到三个人。” 王自中仍在沉思。大约五分钟后,仰起脸来: “营长,你把咱们工兵连小看了,我感到你的计划不周!” “哟,你说!”林志超胜上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等我们清出道路,从接近山顶处撤退下来,再让突击队 摸索上去,这种作法,不是营长的战斗作风。”王自中难过地 说,“自从章家渡断桥之后,你另眼看待我们了!”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1· “你想把攻山的任务也交给你们?”林志超两眼闪闪发光。 “正是这样。咱们连的战斗力你还不知道?” “谈谈你的计划!”林志超拍拍王自中宽厚的肩头。 “开二百米的树棵子,一个排就足够了。你想,两米宽的 正面,顶多摆下三个人,一个班,也要分三组轮流干。每个 组只要不歇气地干五分钟,再换上一组,有的组砍,有的组 排除。”王自中拿过笔,在纸上划着,口中念念有词:“晚上 九点到凌晨三点,六小时,六六三百六十分钟,平均三分半 钟砍两米,这并不难……一个排,足够了。其余两个排悄悄 跟进,通道一通,不需要撤回,立即占领山头,既快,又能 保密。” “很好,你王自中越来越爱动脑筋了。”林志超又拍他的 肩头,“如果来不及,还有个办法,先钻进几个人去,分段施 工!” 四 在王自中的草铺上 1941年元月 10日,多云,石井坑 补记昨天黄昏、夜晚所见所闻所想: “喂!现在是七点整,”林志超对我说,“咱们两点钟跟随 突击部队上前线,还有八个小时好睡!可见,戎马倥偬并不 完全正确,闲空还是很多的!” 工兵连六点五十分就出发了。我们睡在王自中连部空出 来的草铺上,小院空荡荡的,雨声转急,掩不紧的门板呱哒 页面 ·32·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呱哒响。 “我当你也跟工兵连一齐上状元岭了呢!” “我不干这种蠢事。一个上级指挥员,随意下去,并不全 是好事。你在下属面前一站,他就要凡事请示你,这就干扰 了他们的指挥。特殊情况当然例外。我的任务是执行司令部 的计划,下达命令,由他们去执行。没有婆婆在,儿媳妇干 得更好!” “这跟我想的不一样,我总以为你们忙得焦头烂额。” “那种人有,形式上的热闹,实质上的无效。司令部需要 思考,思考需要安静。” 我不由地撑坐起来,带着一种期待的神情望着这位作战 科长。每当我跟他相处,总有点新的发现,新的收获,这家 伙真有点不同凡响。据说人的知识象缸里的水,容易舀空;人 的智慧却象海,无穷无尽。林志超是智慧发达的人。我可以 看到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外面风雨越来越大了。 “老林,有个问题,我一直想跟你谈谈,犯点自由主义。 你对项英同志怎么看?中央一直批评他在统一战线上是右倾, 执行的是王明路线,我一直是很迷惑的。学习会上是不可能 谈论这些问题的。” 林志超沉默了一会儿,也撑坐起来: “我说,只能说他是忽左忽右。这是一种机会主义!” “左跟右是矛盾的!” “胜骄败馁,骄和馁是矛盾的,却是统一的!” “能解释项英同志的行为吗?” “当然能!在最初跟国民党谈判的时候,项英同志是拒绝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3· 的!他认为跟国民党谈判,接受整编就是投降,无疑是 ‘左’的。可是,接受了国民党任命后,在南昌,又发表 ‘合 作到底’的演说,无疑是右的!……” 我想现在谈这件事还太早,觉得他也应该睡一会儿了,以 免影响他的作战指挥。便躺下去,沉思不语,试图独自找到 项英同志离队的原因。 我发现林志超缓缓地站起来,走到门口。外面风狂雨骤, 他站在门边,久久地注视着,我不知道他想什么,但觉得他 心神不安。莫非他发现作战计划有什么不周?在实施中有什 么疏漏?他长久地伫立在门边不动,仿佛忘记了身外的一切, 一任冷风刺面,寒雨溅衣。那依门而立的侧影,给我一种孤 苦之感,我忍不住又撑坐起来: “老林!你该睡了。” “你先睡吧!”他的声音里弥散着凄恻悲凉之气,我为之 吃惊了: “出了什么事吗!” “是的!我在想我的妹妹,她跟赵令波去找一支队了,我 总是放心不下。她给我留了根纸条……我产生了一种预感,很 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这句话含着泪水,在屋子里抖,就 象一个沉痛的音符,迷失在风雨中,接着又复归于沉寂。 我仿佛看到他的泪水正沿着面颊潸潸流下。但我不明白, 他为什么不想着郑芳雪。 “老林,我在星潭前线包扎所,见到郑芳雪了!”我不知 道在这种时候提她是否得当,“这是个完美的形象,兼有了妇 女的美德和战士的顽强,理想的佳偶。如果我长得棒一点,我 页面 ·3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就要做你的情敌了。你真走运!”我发出由衷的羡慕之声。 “我本来有更多的机会见到她,只要我寻找这些机会的 话。” “为什么不呢?” “我应该疏远她!” “我不懂!” “我对今后的命运一点把握也没有。把两个人联在一起, 就更没有把握了。” “你真是个悲观主义者!”我不由地激动起来,“你这家伙 不懂得爱情!” “爱情?如果把它养娇了,那会感到过分痛苦的!” “战场上的英雄,情场上的狗熊!”我揶揄地说,“应该抓 住一切战机!爱情,这是人类至高无上的享受,你啊,你啊, 太可惜了,能抓住多少是多少,绝不能放弃。” “那么,你呢?”他从门边转过身来,我似乎看到他眼里 的泪光。 “我?我是姜太公钓鱼。” “你比悲观主义者更差劲,消极主义!” “不,我是工作中的唯物主义,生活中的唯心主义,爱情 上的宿命主义!” “第一次听说过!”林志超回到草铺上。 “宿命主义不确切,我可以称它浪漫主义!” “怎么浪漫法?” 我给他讲了两件世界奇闻,这是我在上海作新闻记者时 的知识积累。第一个故事,时间我忘了,从前有一位英国绅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5· 士,跟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少女恋爱,失恋之后,便远离尘嚣, 去过隐居的生活。但他一生仍在热恋中。这位绅士隔着花园 的篱笆,听到邻居姑娘美妙的说话声和欢笑声,他为美妙的 声音的魅力所迷惑,想象出姑娘的容颜和性格,将情书投过 篱笆去求爱,当然什么也没有得到。 “无稽之谈!”林志超不信。 “可是,我相信。有人只相信一般,不相信特殊。” “那么第二个呢?”他用戏谑的口吻问我。 他用不信任的态度对待我的奇闻秘录,首先使我产生一 种亵渎感。我是相信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可是,不管他是 否接受,我还是讲给他听了。本来有姓有名有年代有国籍,可 以增加故事的可信性,可是,我忘了。 一个青年,在公园的长奇上拾到一张少女的照片。他通 过这张绝艳的芳容,想象出少女的一切,他如痴如醉地爱上 了她,寻访她,却始终未能见到这个少女,你也一直处在热 恋中。 “这叫神经病!” “这叫浪漫曲!你没有过单相思吗?” “白沙先生,抱着你的少女安眠吧!”林志超打趣地说, “这张照片,是不是篱笆后面那个说笑的姑娘丢的?” 这是文学家才有的奇妙的联想,觉得跟这位奇才谈话挺 有意思。 “喂!坦白!你今年二十九岁了,就没有染指过女色?”我 在进行心灵探微。不记得哪个文学家说过:任何人的胸襟里 都有秘不示人的一角,重帷深锁,掩藏着他的世情真谛。 页面 ·36·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我现在想的恰恰不是女人。” “当然,你想的定是即将来临的战斗!” “恰恰不是战斗。你永远猜不着。” “我承认!” “我在想,历史经常犯错误。” “至理名言!” “假若我有全权来指挥这次北移,我会创造出奇迹来,就 象拿破伦攻下士伦。” “你不觉得太狂妄了吗?” “韩信说他用兵多多益善。没有人说他狂妄。” “他是用实践证明了的。” “因此,我需要机会来加以证明。” “这是一种野心。老林,谦逊一点。这很危险。” “你不觉得这是一种进取精神吗?我们经常讲,要有雄心 壮志,可是,当你说出来,就变成大逆不道的东西!我也说 句你们文化人才用的隐语吧, ‘穿上衣服才能出门!’我不愿 意让我的思想穿上华美的外装!” 我呆愣了一会,索性坐了起来,穿好衣裳。 “白沙,你想想吧,我们都宣誓追求真理,可是都离真理 很远,因为真理是裸体的!” “老林!……”我只觉得这个作战科长的语言,带有某种 杀伤力,“你这些想法是哪里来的?” “你并不真正了解我。”他站起来走向门口。我不知道他 是观察天气还是为按捺住激动起来的心情,大约过了两分钟, 猛然转过身来,坐在我身边,重又开口:“解放平江城后,我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7· 跟北伐军走了,打汀泗桥、贺胜桥,我都参加了,只是没有 亲临火线。到了武汉,叶挺团长给恽代英写了封信,要他破 格收我作为中央军政学校的最年轻的学员。我在那里,只学 习了五个月,马日事变发生了。我又回到了家乡。那时我父 亲正带一支游击队在幕阜山上活动。他把我派回平江城,跟 一位中学历史教员住在一起,一方面上学,一方面做地下工 作,保持平江县委与游击队的联系。在这三年里,这位历史 教师把我视为诤友,他喜欢挑起我的争辩,只要我反驳他,他 就高兴,他说我敢于反驳他,才是尊重他,证明我相信他的 气度。他千方百计养成我的独立思考的习惯。这是一个真正 的共产党员!他教我的第一个生活准则就是:‘我爱我师,我 尤爱真理。’我也知道追求真理需要勇气,直言抗辩的人,历 史上几乎都没有好下场。但,历史,却永记这些人的名字。因 为人生多艰,要么你直面人生,做一个正直的人,这就是你 说的那种傻瓜;要么做一个保身的明哲,丢掉人格……” 从这一刻起,我对这位作战科长更加刮目相看了。 五 记者用狡猾的办法,看到了人生的隐秘 1941年元月 10日,多云,石井坑日记再补。 我在工兵连连部足足睡了八个小时。又饱餐一顿野猪肉, 精神大振,但我伪装睡熟。我记得托尔斯泰在 《复活》中,描 写过聂赫留道夫暗中观察玛丝洛娃独自活动时的那种心态, 我也是这样。大约二十分钟后,作战科长确认我已睡了,他 页面 ·38·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悄悄起来,揿亮了手电筒:灯碗朝下,绝不会晃我的眼睛,象 一只偷食的猫,走到桌边。他的动作给我一种神秘感。他把 电筒放倒,让光亮照到桌面上。他写了点什么,折叠起来。好 奇心使我产生了询问的念头,可又犹豫不决。没有想到他来 叫我: “老兄,别装睡了,替我送情书去!” 我有点糊涂,判断力失灵了,嘿嘿一笑:“可以。你要付 点什么代价吧?” “我知道你要什么,可以向你公开!” 为了节省电池,点亮了油灯。下面是他的情书,凭记忆 所记: 芳雪: 为你庆幸,你父母肯定是地下革命者。只是近期无法查 清,也无必要,皖南遍地皆有反共分子活动,澄清你的身世 反而有碍你的安全。 突围前景,未可乐观,北上险阻重重,你应暂留皖南,投 靠亲友,与当地革命组织取得联系,更安全些。据白沙言,你 在火线抢救伤员甚为勇敢,闻之不胜欣慰。芳雪,请相信我, 与你相识,乃人间幸事。能得到你的爱情的人,也是世上最 幸福的人。白沙说我是悲观主义者,大概是吧!再见,当你 接到这个便笺时,我已去前线了,故请白沙代转…… “干吗撒谎?你应该亲自去见她!”我有些不解。 “不,相见的幸福是短暂的,分别的痛苦是长久的!” “那好,我现在就去。等我回来,一齐去前线。” “是的,我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9· 林志超哀叹了一声,“今夜攻下状元岭,明天打到云岭, 而后是繁昌……长江……将有无数次战斗,谁也不知……” 我披上雨衣,投进风雨中。我知道林志超有些后悔,他 很可能感到丧失这次见面的机会将是终生遗憾。卫生队与工 兵连只隔着一条街道,我把郑芳雪叫到一边,把林志超的信 交给她。她脸一红,要立即收起,甚至忘了说声感谢。我坚 持要她当时看完。 “哎,他走了!”这是一声大病中的呻吟。她象受了致命 的一击,神态木然,看来极富悲剧意味。 我不忍心再让她受苦,轻轻拉了她一把:“打上伞,跟我 走!” “到哪里去?” “他没有走!” “没有走?”郑芳雪似乎没有听懂我的话,我骂了林志超 一句,她终于明白了…… “志超!”郑芳雪把我丢在身后,不顾一切地向屋里冲去。 林志超那时正站在门口,望着雨帘,等待我回归。她勇敢地 投入他的怀抱:“我一定跟你去江北……世界上,我只有你了! 没有你,这样的磨难,我一刻也受不了。” 我退到对面的房檐下,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我不愿 想象他们如何完成有生以来爱情的初吻。我想象的是工兵连 已经在状元岭的山坡上斩棘劈荆,那些攻击部队也正踏着泥 浆进入攻击出发地……在血淋淋的炮火硝烟中,竟然也开放 着爱情的奇葩;在死神的钩刀下,竟然也能饱餐人生甜密的 果实,生活是多么奇妙! 页面 ·40·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他们在短暂中完成了永恒。可是,我忽然怀疑,我应该 不应该这样安排?他们还在拥抱,他们还在絮语。他们已经 神魂颠倒,失去了时空的概念,一味沉醉在芬芳的梦里,忘 了身外的世界。 当他们命运的闪电完成初次疑聚之后,给他们留下来的 是什么呢?是幸福还是痛苦? 郑芳雪终于走了。她没有想到我在对面房檐下注视着他 们。林志超又站在门口,似乎忘了我的存在。我忽然想道: 生活非常仁慈,使他们相会;生活又非常残忍,使他们 分离。得到的跟失去的正好相等。 我向林志超走过去: “怎么样!你怎么这样快就让她走 了!”我本来想来点嘲讽,可是语气却很郑重。 “我没有时间回答你。走吧,上前线的时间到了!”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41· 第二十六章 王自中、莲 姑 白 沙、项 英 一 工兵连长的爱情 暴风雨熄灭了工兵连砍伐灌木丛的刀斧声。 王自中为了取得进度数据,他一口气砍伐了四分钟,开 拓五米。他放心了,把柴刀交给一排长:“就照我的速度干吧!” “连长,谁也没法跟你相比。” “你们三个人一组轮番干,还不如我一个?” 一排长笑了。王自中找了块可以挡风的石崖,把自己裹 进雨衣里。他记住了营长的一句话:善于休息的人才善于战 斗。他要养精蓄锐。明天,也许后天,他将回到云岭;一想 到云岭,他就心跳血涌。 页面 ·42·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一个十六岁的瘦弱的姑娘,站在九峰山的一段陡立的石 崖上。她忽然扯起补钉摞补丁的夹袄,把脸一蒙,撞了下去, 把一声惨叫永留在人间。这是他的妹妹。他又看见,一个十 八岁的瘦弱的姑娘,站在云岭山头,也是穿着妹妹一样的补 丁摞补丁的夹袄。那双忧郁的眼睛老盯着他: “我等你回来!” “我一定回来!”这是离开云岭时,他留给那个童养媳的 誓言。 “莲姑,我们就要见面了,一定要见面。”王自中祈祷似 地向往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那时,他们工兵连住在田家冲地主田舜尧家的南屋里。在 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莲姑樵柴跌在崖下,王自中到南堡医 院看病回来,把她背到村头。援助别人是幸福的,领受别人 的感谢是愉快的,王自中那时,享受着这两种感情。 他可以对天盟誓,除此之外,绝无任何私心邪念。仅仅 是觉得自己苦命的妹妹复活了。 他背着莲姑,一路上,几乎没有再说什么话,但她那颗 冰冷的心,却在这段不长的山路上复苏。几滴泪珠,缓缓地 淌下来,从两腮,落到他的脖颈上。 她感受到人世间还有情谊,还有温暖,还有慈爱……那 泪,是她新生的希望,她觉得有活头了。 王自中,是个极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他那年二十六岁, 还不懂得什么叫谈情说爱。他通过自学,能看报纸,能读一 般书籍,却从未看过小说。和姑娘谈心,倾诉衷肠,和他无 缘。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43· 他们在半路上休息了一次,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和莲姑 说。他望着雨雾濛濛的山林,看到了他的家: 那是 1928年,他十四岁,爸爸带着病,用独轮车给财东 家送木炭,半路上,碰上大雨,连车带人一齐翻下山沟。他 还看到,他那瘦弱的妹妹并没有撞死崖下,仅仅是跌伤了腿, 他如今走在濛濛细雨的路上,正背她回家。啊!不是回家,而 是到田姓地主家里去受苦,一个感情的浪头打在王自中心头, 他弄不清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却被这种奇妙的联想惊呆了。 这个联想也许就是丘比特那支随意发射的箭,陡然间串 起了两颗淳朴的心。 王自中透过雨帘看到状元岭的剪影,看到接敌的通道向 前延伸,它将伸向云岭,一直伸到莲姑脚下。伐木劈荆的咚 咚声是直叩心弦的最美的音乐。他是幸福的。他为了莲姑受 过处分,许多人为他抱屈,他不在乎,甘之如饴,当作爱情 应付的代价。 二 莲姑事件和项英的决定 王自中对莲姑的救援,对任何人都是无害的,应该成为 军民关系中的一桩美谈,但引来的却是一场轩然大波,酿成 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反共事件。 古老的中国,两千年的封建病根,在偏僻的山村里,根 深蒂固,男女间的 “授受不亲”,岂容他们这样的不慎?他们 的举动,毕竟落进了几个人的眼睛。 页面 ·4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她是因为跌伤了腿,才……” “哎呀!那是装的!……” 面对这种谣传,天王老子也没有办法。它象看不见的细 菌在暗中散布,你想争辩吗?找不到对手,看不见,摸不着, 抓不住,你只能越涂越黑,越抹越脏;一切的解释,反而成 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 世上有许多法律并不过问的事情,那些无聊的闲扯,好 奇的猜测,恶意的中伤,幸灾乐祸的传言,添油加醋的搬弄 是非,却扭住不放。越传越玄,越传越像真的,似乎人人都 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应了 “十里无真信”那句俚语。你 就是派上十个调查组,也不会查清,因为它不是帐目,也不 是产品,它是 “捕风捉影”的产物。这些飞短流长,像条带 刺的鞭,天天抽你,使你连睡梦时都无法藏身,直到把人逼 疯,逼死。 王自中和莲姑的事件并没有闹到这种地步,但又超越了 这种地步,它从生活问题,变成了政治事件。 那时候,新四军全部住在群众家里,不管军纪多么严明, 驻军和房东的媳妇、女儿之间,也曾发生过几起 “互相倾 慕”的事故,它的卑称就叫“男女关系”。因为他们不是神仙, 而是普通的男和女,纪律的强制,理智的约束,在个别人身 上,仍然压不倒生理的冲动,感情的沸腾。 也许在诸多回忆录中,很少提到贪污、腐化、违法乱纪 ……但它并不是没有。不然,整党、整风、严格军纪,就失 去了意义,军法处的设置也就成了多余。真实的生活不是那 样。地里总有草,树上总有虫。新四军也是来自社会,居住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45· 在人间,它不可能纤尘不染。 王自中和莲姑这件无可指责的好事,竟和几件“坏事”挂 上了钩,被视为 “同类”。 这本来还不算严重。严重的是,隐伏着的“反共力量”的 借题发挥。 首先站出来主持公道的是田家冲的妇女抗敌委员会。她 们完全站在王自中和莲姑一边:她们又想出了主持公道、申 明真象的范围,指控了田姓地主折磨童养媳的罪行,并表示 吸收莲姑为妇抗会会员;莲姑所受的非人待遇,妇抗会要过 问! 民族矛盾掩盖下的阶级矛盾,在这件事情上都亮出了刀 锋,在刀尖上,碰出了火花! 田舜尧并不孤立,他有根基,也有爪牙!他是国民党章 渡区区党部的委员,他的手下有一张密探网,谣言中伤的瘟 疫,就从这堆垃圾上孳生,散布。 他们从 1939年4月起,就变本加厉地推行国民党中央执 行委员会密订的 《防止异党活动办法》;陈冠群在区党部的会 议上,曾表扬过他,把他推崇为其他保甲长的楷模。 妇抗会的干预,惹来了强烈的反击,田舜尧找到了陈冠 群。他们找到了推行 “防止异党活动”的有利契机,双双去 见项英。 陈冠群的语言是委婉的,态度是强硬的。 蒋介石在全军参谋长会议上,曾批评第三战区战绩最差, 纪律最坏。但是,在皖南,章渡区在限制异党异军活动方面, 成绩却最为显著。 页面 ·46·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这固然由于陈冠群反共手段的高超,但也还要看他的对 手是否顽强。 在皖南事变前,新四军与地方政府与友军,相处得不错, 团结得似乎很好,如果敌寇不来扫荡,日机不来轰炸,云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