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事变-26

“刚才你在讲什么了？‘打不好也走不好’是什么意思？你　　可以讲得详细一点。”　　项英和林志超，在章家渡渡口那场极不愉快的龃龉，并　　没有引出过大的恶果，倒是出现了一点积极的因素。是周子　　昆一句话提醒了项英：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３９３　　“政委，你不要为林科长的恶劣态度生气，当时，大家心　　情都不好。再说，他提的问题是对的！”　　项英这才想起，他是派赵令波检查的浮桥，又想起那场　　混乱，都是林志超不在的时候发生的。　　“很显然，”林志超直视着项英说，“顾祝同在我们前后左　　右摆了七个师，并不是为了吓唬我们，要吃掉新四军，这是　　蒋介石做梦也忘不了的事。只是时机问题，时机到了……”　　项英不耐烦地扭动了一下身子：“请讲实质性的问题！”他　　认为林志超把话扯远了。侧脸望了一眼靠山几上 “嘀哒嘀　　哒”响的座钟，三点五十分，虽有些焦急，但，他此时的心　　境非比寻常，愿意把林志超的意见听完。　　“我讲的正是实质问题。”林志超由于冲动，又忘记了对　　项英应有的尊重。对这种习惯性的反驳，项英摇动了一下身　　子，也习惯性的容忍了。　　“我们的非战斗人员占了三分之一，我们带了过多的辎　　重，部队不是冲击，而是 ‘保驾’。就象一个背着行李提前包　　裹的人和六个人打架，打不赢，也跑不走！……”　　“林科长描绘了一幅可怕的图画！”赵令波插进来说。　　“本来就不美妙！”叶挺厉声地制止赵令波，“让林科长说　　下去。”　　“那么，你的意见怎么办呢？”项英盯视着林志超，那眼　　神就像这种局面是作战科长造成的。　　“下狠心，第一，丢掉所有辎重；第二，安插非战斗人员，　　让作战部队无后顾之忧……”　　林志超没有说完就坐下了。他自己也搞不清在生谁的气。　　页面　　３９４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客厅里的人，包括叶挺在内，都不同程度地感到林志超　　讲得不无道理，却也过分偏激了，都等待着项英大发雷霆。项　　英沉默了一会儿，语调出人意料的平静；　　“你们可以研究准备大打的方案；轻装必须进行；安插非　　战斗人员，事关他们的安全，必须慎重。我们看问题要全面，　　要冷静，我们向星潭方向开，引起对方的误解是可以理解的，　　我们必须通过各种渠道，使友军知道我们绝无敌意，所以，我　　来找军长商量，是不是应该由军长署名，写一封信给四十师　　师长方日英……他是军长的同乡吧？”　　叶挺点点头。项英继续说：　　“就说我们借路北移，请他协助，让路，充分表示我们的　　和平诚意，先礼而后兵嘛。我们派一个精明的侦察参谋持军　　长的信去见方师长，他们是不会阻拦的，和平使者嘛！要注　　意收集沿途顽军情报，察看地形，这样，可以一箭双雕……　　速去速回。”　　叶挺认为这是一种侥幸心理，但也不妨一试，一封信使　　方日英让路是不可能的，但借此侦察，却切实可行。　　叶挺感到事不宜迟，让作战参谋备好笔墨，立即濡笔挥　　毫：　　方日英师长阁下：　　本军奉委座及三战区长官部之命，绕道向敌后　　进军，不日即按预定路线开进。本军北移，全系遵　　命，勇赴国难，奋力杀敌，对友军绝无他意。望在　　本军通过贵师防区时，预以协助，是为至盼。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３９５　　顺致　　勋祺　　叶　挺　　元月 ５日于泮村　　五　新的情报到了，项英决定轻装　　天空的乌云时聚时散，冬雨时紧时收，变幻无定的风云，　　既像日前的局势，更像项英的心情。　　记忆是很奇怪的东西，往往在你不防备时，突然袭上心　　头。去年 １２月 ２６日那个声音 （那是项英极想埋在记忆深处　　的声音）又在他耳畔震响：“如果动摇犹豫，自己无办法，无　　决心，则在敌顽夹击下，你们是很危险的！”项英的心收缩了　　一下。难道这声音竟然这样有生命力吗？难道它不仅适用于　　过去，而且还预言了今天吗？“全国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有你们　　这样迟疑犹豫无办法无决心的！”项英现在听到这个声音，已　　经不像当时那样反感了。严峻的现实，推动他反思：　　“难道我真的迟疑犹豫无决心无办法吗？好像不是，也好　　像是……”项英对自己也变得无把握了。他的思绪又隐没在　　未来的不可预测的暗淡中，反而不敢仰起头来，瞻望他那即　　将实现的伟大目标，真有点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了。　　他的希望会落空吗？林志超所描绘的那幅可怕的图画笼罩在　　他心头。　　页面　　３９６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项英离开司令部，回到住处，非常郁闷，“神经衰弱症”！　　他用这种揶揄的态度，来对待林志超的发言。“也难怪他，作　　战科长嘛，当然是本位主义，只会想打、打、打，不能全面　　的思考问题！”他又采用原谅的态度来对待林志超的发言：　　“一个作战科长，能要求他站得多高看得多远呢？……他讲他　　的，他想他的，有什么值得耿耿于怀的呢？”项英又用轻蔑的　　态度，来对待林志超的发言。　　“这是怎么了？”项英觉得非常奇怪，无论他用什么样的　　态度——揶揄也罢，体谅也罢，轻蔑也罢，都不能抹掉这个　　发言给他心理上造成的灰暗色彩，揭不掉那幅可怕的图影。　　项英发现刘厚忠没有认真执行他的命令：只清掉了一只　　铁皮箱子。　　“不行，不行！”项英用轻松的口吻，却也是必须执行的　　命令，“我们四只铁皮箱子全不要了！只要一只马袋，一个挎　　包，我把必须带的东西拣出来，其他的，都丢。”他对林志超　　的建议，由感情上的抵制到理智上的接受，有机地统一了起　　来。　　“政委！……”刘厚忠唠叨着讨价还价，“带时嫌多，用　　时嫌少。”　　“你若舍不得丢，你背着……反正只要这两件。”　　五时半开饭，六时半出发，时间已经十分紧迫了。项英　　正在和刘厚忠掂量来掂量去，清拣东西，三支队派专人送来　　一项特急情报，打消了项英的犹豫：　　特务团一营，在麻岭以南查获形迹可疑人员两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３９７　　名，经过审讯，供认为四十师搜索连便衣侦察，押　　送团部。经特派员详细讯问，得重要情报如下：　　该师在守备线各隘路口各山头，赶筑工事。据　　说，蒋已下达 “一网打尽，生擒叶、项”的命令，但　　该员并未见原令，仅为传闻。　　这份情报，对项英来说，等于一份宣战书。他只觉得周　　围的一切，变得黯然失色。他一时难以分清这是大自然的现　　象还是他内心的感觉，但他仍在怀疑已经发生的事情。　　“政委！真的要打吗？”刘厚忠问，目光里隐含着愁苦。　　“恐怕是要打了！”项英说得非常缓慢，似乎暂时还没有　　理解这种危局是怎么来的，似乎还没有从昨天晚上，军民同　　乐晚会的那种激奋情绪中转换过来。就象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境，突然被一阵电闪雷鸣惊醒之后，还要呆愣几秒钟，就是　　在这时，他还希望生活中会发生奇迹：经过小小的冲突，或　　者打那么一下厉害的，尔后，双方握手言和，互道误会，妥　　善处理这个不幸的流血事件。可是，忽然来了个 “一网打尽，　　生擒叶、项”的密令，项英曾经担心过南进的危险，但从未　　想到这样严重，这真是难以置信，难道蒋介石不顾国共合作　　大局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吗？可是，这个情报跟林志超那个危　　言耸听的建议联系起来，就突然具有了令人不寒而慄的现实　　感。　　室外，风敛雨收，项英心头的暴风雨却是有增无已。他　　忽然觉得在军事会议上的讲话有点不妥，“准备打，争取小打　　或不打。”这有可能给各级领导带来麻痹思想。自己决心轻装　　页面　　３９８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了，部队呢？要不要再重新通知一次？算了，反正军长也已　　经讲过了，朝令夕改不好！也许不至于……算了，打了丢和　　丢了打，还不是一回子事吗？他在与自己辩论着，斗争着，而　　后和解了。　　刘厚忠端来晚饭，简单而又丰富：半盆蛋炒饭，一钵猪　　肉炖粉皮。可是，他发现政委的食欲没有从前好。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３９９　　第十九章　　蒋介石、陈布雷、　　顾祝同、陶希圣　　一　重庆与南京的电影广告　　１９４１年元月４日夜九时。　　重庆，潇潇夜雨，象个大坟场、透出星星点点磷火似的　　灯光。偶有车辆驶过，恍若黑色的幽灵。　　黄山别墅的灯光，却分外明亮，窗外树丛，反射着模模　　糊糊的亮点。　　蒋介石在他的密室里，等待着顾祝同的报告。他踏着两　　指厚的深红色地毯，来回走动，上唇胡髭，有些神经质的微　　页面　　４００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颤，颇似当年有北伐战场上那种躁动不安。他那光秃的额顶，　　在乳白色的柔和的灯光下，闪着亮光。　　这一年他五十四岁，精力充沛得惊人。瘦削的高挺的身　　材，长形的脸，高颧骨，头顶隆起，似乎比常人多了几亿机　　敏诡诈的细胞；他眼睛明亮，闪射着一种游移不定的令人无　　法捉摸的光；他的微笑很有魅力，给人的感觉，认为他动了　　真情，但又觉得这个微笑很值得怀疑。　　此时，委员长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眉宇间隐含着肃杀　　之气，额头上浮荡着战云。他没有着戎装，深灰色的长袍反　　而显出他身板的高挺，依然保持着稍稍有点做作的军人姿态。　　他当了 “民族领袖”之后，曾强制自己老成持重，威仪　　严正。长期的磨练，改变了外表，但仍不能改变神经质的过　　分紧张的动作，仍不能掩饰烦躁不安的气质。　　他的情绪很不稳定，喜怒无常，但时常处在亢奋的状态。　　他，集反动大成的反共英雄，正等待着完成一项 “杰作”，这　　个杰作，可以使他向反共大业的终极目标，跨前一大步。　　他一生的 “杰作”是很多的，绝不担心是否能够名垂青　　史，北伐，清党、将桂战争、蒋冯阎大战、西安事变……他　　都闯过来了，过五关，斩六将，他是胜利者，安居平五路，化　　险为夷，在中国，谁是他的对手？除他能统治中国以外，更　　有谁人？多少悬崖峭壁急流险滩，他都安然地闯过来了，他　　还有什么可怕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有！那就是他的唯一　　的天敌—中国共产党。　　他在红色的绵软的地毯上，踱了一阵，似乎等得不耐烦，　　信手揪过当天的 《中央日报》，坐下来，迅速地浏览了几眼，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４０１　　目光落在电影广告栏上，久久没有离开：　　国泰剧院 ·今日献映 ·春满华堂　　春满人间，少女多情，逞绝唱，　　华堂舞艳，玉润珠圆，冠尘寰。　　蒋介石面无表情，又把目光移到另一则广告上：　　新川影院 ·今日公映 ·派拉蒙伟大出品 ·全部　　五彩：《火山情侣》　　美人深入龙潭，怪兽肆欲逞凶；　　剧情曲折离奇，一看惊魂破胆。　　蒋介石看完，气冲冲地把报纸向圆桌上一摔。伸出苍白　　的瘦骨棱棱的手，去按电铃。　　陈布雷就像从墙壁里钻出来似地出现在委座面前。　　“你看，你看”，蒋介石轻轻地点着圆桌上的报纸，“堂堂　　陪都，净演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你看，你看，‘春满人间，华　　堂舞艳’，日机几天不炸，就忘了战争。告诉宣传部，要注意　　民心和影响嘛！……”　　“是的！”陈布雷在硬纸夹上记了点什么。　　“我们还不如南京呢，你看，你看，”蒋介石翻出了汪伪　　办的 《申报》，“你看他们在演什么！”　　贡院街 ·中华大戏院 ·今天献映 《雁门关》　　页面　　４０２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空前伟大战争巨片 （袁美云 ·梅熹主演），演员　　两万，战马千乘。　　明天献映：《苏武牧羊》（天外十九年，志节不　　游移）　　忠臣气节，烈女英雄。　　“你看，你看，汉奸政府，倒注意战争，气节，我们重庆，　　纸醉金迷！……”蒋介石气乎乎把报纸一推。就在这时，电　　话铃响了，它似乎响得比往日沉重，电波载来了皖南风雨。　　他沉思了一下，像演员登台时，稳定一下情绪，然后缓　　缓地拿起听筒，　　二　皖南来电　　“嗯！你说、”　　“报告委座，”话筒里传出顾祝同的兴奋的声音，“他们今　　天黄昏时分开出云岭！先头部队已从章家渡、湾滩渡过青弋　　江，向茂林方向开动！……”　　“很好！这就是说，他们是按照预定的路线向南开进了！”　　“是的！”　　“你必须严令各部提前到达预定阵地。”　　“上官已经下达了命令！”　　“他们分几路开进？”　　“三路！”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４０３　　“很好！你把开进的路线告诉我。”蒋介石向恭候在旁边　　的侍从室二处主任抬了一下手，“你记。”　　电话里传来翻展纸页的沙沙声：　　“委座……”　　“你说！”　　“……全部人员九千名，出发前，作了政治动员和战斗编　　组，除军直机关外，他们编成三个纵队：　　第一纵队，辖老一团，新一团，约三千人，司令员兼政　　委是傅秋涛，副司令员赵令波，参谋长赵希中，政治部主任　　江渭清。”　　陈布雷在旁边迅速地作着记录，完全听得清载波电话扩　　大了的声音。　　“第二纵队，辖老三团，新三团，约两千人，司令员周桂　　生，政委黄火星，副司令员冯达飞，参谋长谢忠良，政治部　　主任钟德胜。”　　“第三纵队，辖五团、特务团，约两千人，司令员张正坤，　　政委胡荣，参谋长黄序周，政治部主任吴溪如。”　　“唔，唔”，蒋介石不厌其烦地听着，“军直属队呢？还有　　教导总队……”他焦躁地发问，语调急促，不拖后音，不时　　打断对方。　　“军部、直属队、教导总队，约一千人……”　　“喂！墨三啊！你的情报可靠吗？”　　“可靠！是少校联络副官闻瑗，从他们参谋处长那里搞到　　的最新情报。”　　“参谋处长是谁？靠得住吗？你那个闻瑗可不要弄个 ‘蒋　　页面　　４０４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干盗书’哇！刚才你说总数九千人，可是，算下来只有八千。　　墨三啊！不会算账可要蚀本的！……”　　“委座！”顾祝同对蒋介石的精细感到震骇，语调不象开　　头那样自信了，“这里面的确有阴错阳差的地方，我再继续彻　　查……”　　“参谋处长叫什么？”　　“赵令波，四川人，我们做过很多工作，他给画了一张行　　军路线图！……”　　“很好！这个闻瑗应该嘉奖，晋级。呃，慢着，赵令波，　　刚才不是说他是一纵队副司令吗？……墨三啊！这个情报靠　　不住哇！娘希匹，难道这个项英变得滑头了吗？……”　　“委座！”顾祝同的声音发颤了，但他很快找到了理由，　　“他们在开动前，人事变动很大……闻副官能力很强，庐山军　　官训练团第三期的优等生……”　　“好了，好了，”蒋介石不想听顾祝同的过分琐碎的解释，　　也不愿过分让他难堪，“猜测是靠不住的，把他们前进的方向　　告诉我！”　　陈布雷急忙把地图铺正，把红蓝铅笔摆好，便侍立一旁。　　他知道，蒋介石喜欢自己标图，这是北伐以来养成的习惯。　　电话里也传来铺展地图的沙沙声。　　“他们一支队为左路纵队，由土塘出发，到大康王附近集　　结……”　　“等等，”蒋介石不断地打断对方，寻找座标，陈布雷如　　果提前发现，即指给他。　　蒋介石面对标好的地图沉思良久：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４０５　　“墨三啊！这阵势来者不善哪！娘希匹，项英的胃口不小，　　这不是要到黄山去造反吗？……切实注意，徽州的弹药仓库　　千万不要落到他们手里，必要时，宁肯自己炸掉！”　　“委座！这条路线，地形对他们很不利，很容易分割包围　　……”　　“墨三，不要大意失荆州，叶挺那股冲劲不能轻敌！他们　　一旦过了徽水河，你那上饶可就首当其冲了！”　　“他过不了河！各个山口隘路，我们都卡死了！”　　“开头，不要卡得太死！也来个诱敌深入嘛！可是，绝不　　能让他们过徽水河！……项英迟迟不肯遵命北移，不就是为　　他那个三山计划吗？娘希匹，叫他上上老子的圈套。”　　为了 “领袖”的尊严，后面这句在上海滩讲顺了嘴的话，　　并没有对着话筒喊出来。　　“委座！他们带的辎重很多，不像进攻的态势……”　　“这是假象！是项英向你放烟幕……嗯，叶挺是员猛将，　　我了解他，这人能打仗，就是不会捣鬼。要注意项英，这个　　人我摸不准，你估计他们会主动动手吗？”　　“不像！”顾祝同喃喃着，额头上汗珠向下滚落，“他们很　　小心！不过，我们和章家渡断了联系，中校联络副官陈淡如　　没有消息……”　　“不能依靠他们，要多派侦察。墨三！别太老实了，共产　　党狡猾得很！要有战略眼光嘛！你看，华北，彭德怀发动了　　百团大战，他警告了我们；在华中，陈毅在黄桥，打了八十　　九军，这人滑头得很；现在毛泽东的眼睛盯着华中，我们也　　要盯住华中。如果皖南再出问题，那局势就严重了，墨三，丝　　页面　　４０６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毫不能犹豫。你把我方的兵力部署再说一遍，我很不放心！”　　“委座！一切遵照你的命令实施……”　　顾祝同又把各师的位置和作战任务作了详细报告。　　“很好，很好。四十师放在正面，完全正确！要新七师迅　　速进驻云岭，在他们屁股后面跟进！”蒋介石的眉头舒展开了，　　“给上官下死命令，要迅速形成合围，不要过早打响。立即晓　　喻所有部队：新四军反抗中央命令，他们要抢劫徽州军火仓　　库，袭击我后方，要到黄山、天目山去造反了！嗯，局外人　　是搞不清楚的！娘希匹，共产党有嘴也说不清了！这叫一着　　走错，满盘皆输，延安神通广大也罢，急得发疯也罢，他们　　是无法挽救叶、项的覆灭的命运了、墨三，我给你一个八字　　命令：‘一网打尽，生擒叶项’！”　　“是！委座！”　　蒋介石听出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异样：　　“墨三啊！你好象还有话说……嗯？你担心什么呢？嗯？”　　“委座！”顾祝同为蒋介石那样细微地洞察他的心境而惊　　骇了，“我想，全国的政治反响，恐怕，恐怕是非常强烈的！”　　他没有敢说 “非常不利的”。　　“墨三啊！我知道你的心情，怕人骂你是秦桧吗？……”　　蒋介石听不清顾祝同喃喃了些什么，后来终于听出来了：　　“你说什么？你曾经以人格担保他们北移的安全？……很　　好嘛！人格，固然重要，可是，”蒋介石的声音变得十分严厉　　了，“党国的利益更重要！妇人之仁是不可取的！宽厚，这是　　你的长，也是你的短！办大事，不能心慈手软。”　　“委座，我怕事后，结果，会影响到大局……”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４０７　　“噢，当然，我想过了，你见过浑身沾满泥浆的泥水匠吗？”　　蒋介石脑子里忽然蹦出了一个文学家的比喻，“建造历史大厦　　的人，是不怕弄一身脏的。世上哪有不花本钱的买卖？……　　不狠下赌注赢不了大钱！”　　“唔！委座，我明白了。”顾祝同迟疑地恭顺地服从着，但　　他似乎还有些牵挂。　　“墨三啊！你向叶挺担保他们北移的安全，可是，你并没　　有担保他们南进也安全啊！”蒋介石的灵感的闪光捕捉住了要　　害，“南进！造反！叛军！娘希匹，叛军就该彻底消灭！墨三，　　明白了吗？我们是师出有名的！唔，你们那里天气怎么样？这　　里在下毛毛雨。”　　“委座！上饶，多云。可是皖南，正在下雨，下很大的雨！”　　“好极了！天助我也！”蒋介石仍然对顾祝同的犹豫迟疑　　态度不放心，认定他的决心并没有最后下定，还不够坚韧，　　“墨三，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一定要全歼！……延安，　　各地，当然要大叫大嚷……你们干得要快！他们叫狠了，我　　是要下令 ‘解围’的。懂吗？这就是政治。”　　“我明白！”　　“那好，我要休息了。明天再给我报告！我等候你们的好　　消息。”　　电话挂断了。蒋介石对着标好的地图看了很久，聚歼新　　四军于茂林地区的一幅 “美妙而又惨烈”的图景，在眼前映　　现出来，心头漾起 “预谋得逞”的那种欢欣，释重负地长吁　　了一口气。　　他产生了 “多年愿望一朝实现”的那种轻松感。　　页面　　４０８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委座，你该休息了！”陈布雷在提醒他。　　“我想，战斗很快就能结束。布雷，你想一下，在舆论上，　　我们要早作准备！”　　“是的！”　　“你先去吧！我等一会儿休息。”　　陈布雷悄然离去之后，蒋介石在红丝绒蒙面的沙发上坐　　了下来，喝了一口温开水。他的心又被忧虑揪紧了，脸上突　　现出烦躁的神色，显出疲倦的神态。　　三　山城风雨　　独裁者在密室里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一种无名的烦闷需　　要排遣，他走出狭小的密室，走过宽敞的客厅，顿觉有几分　　寒意。夫人离渝去美，恳求援助，讨价还价，不甚顺畅，使　　他陪感惆怅。　　一名侍卫官为他披上一件黑色的斗篷，紧跟他的左右。陈　　布雷也跟了出来。　　“布雷，你怎么还不睡？”蒋介石望着部下疲倦的白皙虚　　胖的脸，他的关切的话是真诚的。　　“委座更应该保重！”陈布雷的低沉的语调里，荡漾着虔　　诚和忠心。　　“唔，我今天有些兴奋……”蒋介石裹紧斗蓬，径自走出　　客厅，向黑暗中走去。　　重庆，在微雨中沉睡。敌机不可能来袭扰。山城的灯火，　　磷火似地闪动着昏黄色的眼睛，好象一个患了黄疸型肝炎的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４０９　　垂死的病人，在微雨中呻吟，使人觉得远山近水一片凄迷。　　独裁者在微雨中慢吞吞地走着，他仿佛看到那些鬼火似　　的灯影这中，在轻歌曼舞。那一阵阵潮湿的夜风，仿佛给他　　送来了酒味、烟味、香水味、鸡鱼肉蛋的油腻味。　　“国民党已经腐败了！”这几个字从蒋介石的心头浮起来，　　又像石块似地落下去，砸在他的心头上，好沉啊！这几个字，　　早已像梦魇似的缠绕他好久了。自从 １９３４年 ２月 １９日，在　　南昌，党、政、军、帮五万人的集会上，宣传新生活运动开　　始之前，他就被这个梦魇缠绕了。　　这时，透过潇潇夜雨，隐隐传来靡靡之音。一阵悲凉，袭　　上独裁者的心头，大有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　　花”之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