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英一句一个惊叹号,给袁国平一种事关奇重的压迫感。 “是的!”袁国平似乎有难言之隐,虽然承认了错误,却 非常勉强。 项英放下了电话。落一叶而知秋,他感到自己威信下降, 尝到了世态炎凉的滋味。他知道,十一月份中央要他回延安 的那份电报,不可能不在袁国平和周子昆以及其他知情人的 身上发生影响。 兵站总站长是个精明的人,他对陈冠群靠得最近,看得 也最清,但是,不经搜查是很难拿到赃物的。当郑大中被杀 之后,他认为搜查陈冠群的时机到了!他报告了袁国平和项 英。 页面 298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项英对陈冠群进行特务活动,是半信半疑的。他认为采 取监视而不搜捕的指示,无疑是完全正确的。 当敌工部部长到总兵站去具体安排这个工作以体现项英 这个指示时,张站长笑了:“这等于原地踏步嘛!若说监视, 我们并没有放松过,如果不加以搜捕,监视有什么用?眼睁 睁地看着他进行反共活动,以至杀人作恶,后患是无穷的!” “政委认为没有证据。” 站长说得很形象也很幽默: “不准捕捉小偷,又不准搜查赃物,证据永远不会有。” 这时,叶挺视察了二支队的工作,到总兵站来,听了两 位部下的情况汇报,非常恼怒: “你们还迟疑什么呢?证据?郑大中的尸体不是证据吗? 大街上那些造谣诬蔑的标语不是证据吗?章渡区的反共活动 已经搞得乌烟瘴气了!我们曾经给战区和上官云相去过电报, 可是现在却愈演愈烈。我们正在北移的紧要关头,如果不早 采取措施,那要坏大事的!……” 两位下属都沉默着。叶挺又问: “渡口浮桥为什么架设这样早?这不全落在陈冠群这伙特 务的眼里了吗?章渡区是三战区特务头子安排的反共中心,陈 冠群就是这个中心的核心人物,搜捕得越及时越好!” 敌工部长和总站长对望了一眼,说:“项副军长是怕影响 大局,给国民党当局以借口!” “如果这样怕,我们的黄桥战斗还能打吗?”叶挺激动起 来,“国民党要打你,没有借口,它也会制造出来;如果他还 不到动手的时机,你触动他一下,他也只能叫喊几声,他杀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299 了我们的人,我们连搜查都不敢,这本身就是一种姑息,一 种怂恿!这是既麻痹又虚弱的表现!……” 叶挺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两个部属,他的真正的目标却是 项英。两位下属为难地沉默着。 “影响大局,什么叫大局?如果我们不敢动他,任他胡作 非为,我们的一切活动都在他的特务网的监视之下,我们就 没有任何军事机密可言了!这才是大局!……”叶挺停了一 会儿又说:“他们肯定会有杀害抗日积极分子的名单,他们准 有特务网的名单,他们准有一套活动计划!提早破获它,这 才是有利于大局呢!” “项副军长指示,在我军开动时,再动他!”敌工部长试 探地解释着。 “这是一厢情愿的糊涂想法!到那种时候,再动手,他的 坏事已经干了!人也逃了!全部落空的!我就不相信,抓一 个小小区长天就会塌下来!更何况,我们怕给对方借口,可 是对方杀了人,我们有了借口却不敢用!…… “你回去,报告袁主任,就说我说的,早搜捕,有利于大 局,晚搜捕,后患无穷!搜到证据,我们把他押送泾县,是 我们有理;搜不到证据,由我来向皖南行署道歉,说一声下 面办事鲁莽,是一场误会,搪塞几句也就完了!” 敌工部长认为叶挺的指示是对的,他立即赶回政治部向 袁国平报告,袁国平同意背着项英执行,但这种内幕,鲁干 事却不清楚。当项英质问下来,袁国平不敢如实相告,他的 顾虑是多方面的,很怕加深两位领导之间的裂痕。好心人未 必能办好事,只好用和稀泥的办法,由自己承担了责任!从 页面 300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而也延误了搜捕。 命运之神把青睐投到了闻瑗和赵令波身上。 二 中央不信任我,群众却信任我 打开泾县史志,有这样一段记载: 包世臣,清,泾县包合人,字慎伯,嘉庆举人, 知江西新喻县。少工词章,擅书法,肆力北魏,兼 学二王,著有安吴四种。 在泾县,流传着许多包世臣的传说。据说他有一支神笔, 在一次外出游历时,病倒途中,被一位老樵夫相救,为了感 谢老人的恩情,他画了一幅 《皎皎月夜图》相赠。有一年,老 樵夫病重,无钱买药,其妻便把收藏多年的画轴典当;樵夫 病愈后,又筹金赎画,展开一看,说那张画不是他的!当铺 老板说除此画外,别无他画。老樵夫说:“我的画是一弯新月, 是那个年轻人对着初七的月亮画的,现在却是满月。”当铺老 板也依稀记得老樵夫送来的画上的确是一弯如眉的新月,甚 为惊异。忽而想到这天是中秋佳节,似有所悟。答应查查原 画,请老樵夫再过七天来取。 当铺老板展画夜夜观察,但见此画随着天空明月盈亏圆 缺,在屋里熠熠生辉,视为神奇,顿生贪心。待老樵夫再来 赎时,便说此画原是他人所当,现已取走。而老樵夫那幅已 经丢失,低价赔偿了樵夫,樵夫走后,老板展画一看,成了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301 一张白纸,月亮升上了夜空,飞了!于是成了一种奇妙的传 说。相传包世臣所画的花鸟鱼虫,皆为活物,所以后世无存。 包家几经动乱变迁,包世臣的后代包忠良还留存着祖传 的三件珍藏,一书,一画,一只烟袋,一直珍藏到 1935年。 正当项英在苦恼的泥沼中跋涉的时候,包忠良带着他的 十八岁的儿子——春生,来求见项英。一见到项英就声泪俱 下地说: “项副军长,听说你们要走,我包忠良又要暗无天日了!” “大哥!你坐下,慢慢说!”项英把这个悲伤欲绝摇摇欲 倾的中年人搀到自己的床沿上,刘厚忠端来了一杯热茶,还 给那个十八岁的放牛的孩子,捧来了一堆花生。 项英的记忆力很强,他还清楚地记得初次和这位包家后 代见面的情景: 那是在 1938年深秋,他和袁国平、周子昆、白沙游四顾 山回来,在路上碰上了一个十六岁的放牛的孩子。他问孩子 为什么不上学,孩子回答他说,爹爹生病,家里很穷,有个 妹妹眼看就要饿死了。 “走吧!带我到你家看看!” 那是一座孤零零的隐藏在山洼树丛中的小茅屋。项英个 子不高,可他还是要低头拱进去。屋子低矮、昏暗,墙壁和 屋顶都是黑黝黝的烟炱。再也进不去人了,袁国平和周子昆 只好和卫士们在外面等待。 一个锅灶,一张桌子,两张竹床,柴草,破烂,杂乱地 摊在门口透亮处的破篾用具和编织的竹篾器,搞得屋里没有 下脚的地方。 页面 302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包忠良腿上长疮,躺在里面的床上。外边的床上,在一 堆破被絮中,有个哇哇哭闹的婴儿。项英进去时,母亲正放 下手中编织的筐篮,把她干瘪的乳头塞进嗷嗷待哺的婴儿的 嘴里,乳汁太少了,婴儿贪婪地紧咬着奶头,拚命地吸吮着 母亲的血液化成的乳汁。 由于蚊虫太多太凶,即使在白天,也要燃着艾蒿。 小春生的介绍,是兴奋而又庄严的: “爸爸!妈妈!新四军的项军长来看咱们啦!”这职务是 他从警卫员嘴里打听来的。 这引起了全家的惊慌,包忠良猛然坐了起来,他的妻子 急忙放下婴儿,但不知如何迎接尊贵的客人。“啊!真对不起, 这屋子比猪圈还乱还脏!”包忠良抱歉地说着,就要下床, “春生他妈,呆着干吗?还不快烧茶!” 项英过去制止了他,接着就一屁股坐在他的床沿上,还 拉住了病人的又瘦又黑又脏的手。 “你们谁也别动!我看看你们,一会儿就走!”项英语调 的恳切坦诚,使包忠良一家感到宽慰,觉得来的不是大名鼎 鼎的项英,而是一个温存随和的邻居。项英的眼睛逐渐习惯 了屋里的黑暗。这间贫穷的小屋,使他想起自己的童年。 春生他妈仍然呆呆地坐在床沿上,任凭婴儿啼哭,她无 法执行丈夫的命令,即使能烧出半锅热水,她那两只缺了沿 的黑碗,能端到客人面前吗?她已经注意到,还有不少人马, 在屋外说笑走动。她,因为穷苦,感到深深的羞愧。 白沙也跟进屋,他看里面已经难以挤下,便退出来,坐 在门口木墩子上。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303 “你们的日子很苦啊!和我小的时候一样苦!”项英环视 着这昏暗的农舍,这农舍中的潮湿、霉臭、辛辣味混杂成一 种浓浊的气息,使他想到武昌贫民窟里那个比这间茅屋还小 的木板棚,他的生命,也象竹床上的婴儿那样,是在饥寒交 迫中开始的! 春生比他还要幸运。项英在十岁那一年就失去了父亲,母 亲也象春生妈一样,不是编织竹篾器,而是纺织、刺绣,他 的妹妹在垃圾堆里拣破烂来维持家里的零用钱。而他,在武 昌模范大工厂里当学徒,还没有春生这样放牛樵柴自由自在! 春生还能放开嗓子在山林里,纵情地唱着山歌,而他,从来 不知道山歌怎么唱!他只记得呼啸在他脊背上的工头的皮鞭 和辱及父母的斥骂声!他只记得那隆隆的机器,象野兽似地 嗥叫着吞噬他的血肉。 项英心潮起伏激荡,以悲切,怜悯、同情的心灵在听包 忠良的倾诉;他的心和穷苦的工农大众贴得很近,他那目光, 流露出对于阶级弟兄的无限忠诚。 “啊!副军长,我幼年时,家境还过得去,所以我还有机 会读了六年私塾。” “啊,你比我好!我只念了四年小学!” “我会种地,会打猎,会烧木炭,还会种香菇。春生妈手 艺也不错,会编竹篾器具,还会编麦草头签和提包。日子过 得不算宽裕,也还勉强称得上温饱。我的祖上,给我留下三 件传家宝物,原以为是我家的福分,谁知道招来了一场塌天 大祸!……” 包忠良顺手从枕头 (一捆茅草)边摸过一支竹烟袋,那 页面 30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是一根红得发亮的竹管儿,正好是九寸十三节,龙头蛇尾。 “龙头”,是用青铜片包成元宝形的烟袋锅,擦得青白闪亮。这 是他的先祖包世臣用过的! 白沙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拿到屋外去鉴赏一番。回到屋 里问: “仔细算来,大约有一百四十多年了吧?” “是的,先祖是嘉庆四年的举人,也不知他是哪年用过 的。” “另外两件呢?” “唉!”包忠良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张是元代柯九思的画, 还有一幅明代王时敏的诗轴!” 1934年冬,方志敏、寻淮洲领导的红军抗日先遣队到了 皖南,包合一带有过秘密农会的活动,还没有闹起来,先遣 队就失败了! 陈冠群带着保安队抄了包忠良的家,把他当作共产党嫌 疑分子送进了泾县监牢,那一书一画便当作罪证抄走了。两 年后,刑满释放,本族的土豪劣绅恨透了他,将他逐出了家 族,这才来到四顾山下安了家。 “这些坏蛋!真该杀!”项英心头又燃起了愤恨之火,接 着又宽慰受害者:“……现在是讲统一战线,你那书、画,只 能放到以后再说了,眼下治病要紧。” 项英回到军部,立即通知南堡医院,派人接包忠良住院 治疮;要军需处供给科负责收购、推销春生妈的手工产品,还 送给那个婴儿两听可可。这件事在皖南地区处处传扬! 新四军离开皖南!这对包忠良来说,不啻是一声震魂慑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305 魄的惊雷。 “若不是春生有个三岁的妹妹拖住他妈,我们全家就要跟 新四军走了。现在,请项副军长把春生带上……万一陈冠群 他们逼紧了,我就上山打游击去!项副军长,把春生托付给 新四军,我就放心了!”包忠良在感情的波滚浪涌的旋涡中, 突然跪在项英的面前,犹如一个善男信女跪在上帝面前那样 虔诚地喃喃道:“项副军长!你可要率领新四军再回皖南来 呀!” 接受别人的信托是一种幸福,领受别人的感谢是一种欢 愉,蒙受别人的敬爱是一种骄傲!此时项英觉得自己象受难 的基督,虽被钉在十字架上,却要实现自己的心愿,援救世 人!他心中不再受到忧伤的压抑了,只觉得精神突然振奋,自 信、自豪又在他心中复活,并且意外地产生了一个极为新鲜 的感觉: 党中央不信任我,可是群众信任我! 他一把将包忠良拉起,似有满腔的炽情从身体内部涌迸 散发: “好吧!我把春生带走!皖南,我是要回来的!”项英又 变得生气勃勃,神情昂奋了,“厚忠!”他向门外叫了一声, “带包春生到总务科去,叫他们给这孩子安排个合适的工作!” 他把包氏父子送到门口,从这父子二人投向他的目光中, 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表述的依恋、信赖和骨肉分离的那种哀伤。 他觉得,他有给人民造福的力量,他被自己的形象所感动,眼 睛忽然潮润了,一股热流,在心房里回旋冲撞。他又想到了 中央苏区和油山地区,那些与他同生死共患难的乡亲。 页面 306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他向包氏父子抬抬手,返身拿起电 话听筒。是军医处长从关帝殿修械所打来的。说有一位女教 师,由于揭露了反共分子的阴谋,处在危险中,她要随军北 移,能不能由军医处给她安排一个工作。 “你让她去找特委吧!” “我认识这位教师,我解决起来比他们容易!”军医处长 说,“我有用人的地方,咱们的医护人员撤走了几批,现在人 手不够!” “那好!由你安排吧!”项英变得非常民主而又非常慷慨 了,他对着电话听筒说,“若是哪个单位不接受,就说这是我 的命令!” 项英把电话放下来,走到窗前。群众的信赖,下属的尊 崇,伟大目标的临近,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象云隙中透射出的 阳光,照亮他的心头,给他送来温暖。那种恶梦似的幻觉和 忧虑,不再纠缠不休。他已经能够极为冷静地思考过去和展 望未来了。 “啊!革命部队需要我!皖南群众需要我,祖国南方和苏 区父老需要我,历史也需要我!只有中央不需要我!我的南 进计划已经定了!可是,中央会不会同意呢?” 军分会已经开过三天了,向中央的报告还不知如何写好, 刚刚摆脱的烦恼又攫住了他的心。 三 一份极有研究价值的电文 侦察科长给项英送来了一份最新敌情通报,并附有一份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307 敌情动向标示图: 顽一四四师于 12月 28日从太平地区向云岭、 戴家汇方向移动,在龙门、天都山、厚岸一带修筑 工事; 顽七十九师向太平方向移动; 顽四十师先头部队抵胡乐司,似有开向三溪、星 潭一线之迹象; 其他各师,均无显著变化。 当项英看到顽四十师指向星潭三溪那支蓝色箭头时,他 的目光深处倏然微震了一下,似乎这支锋镝直冲他的当胸射 来,因为那正是中路纵队前进的方向。 “不!没有什么!这不过是上官云相虚张声势,顽军是不 经打的,一触即溃,我们可以击破它,打垮它!就像黄桥之 战打八十九军那样,吃掉它!”项英在心中反反复复地说着这 些话,以此来坚定南进的信心。 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向中央报告 28日军分会的决定?南 进三山的计划提出过,远征闽浙的计划提出过,中央都没有 同意。在目前情况如此严重之时,在已经答应北移华中之后, 中央提出异议怎么办?按说此报在 28日晚上就应该发出,结 果,已经到了31日,电文还没有拟就。可是。一切南进的准 备工作,已经按 28日军分会的决定实施了! 先斩后奏! 关键还在于这个 “后奏”怎么奏法。想来想去,项英还 页面 308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是求助于他的智囊——赵令波。 “政委,这在军事历史上是有很多先例的!”参谋处长详 细听了项英的征询之后,坚定而又明确地说,“将在外君命有 所不受,这几乎是成了军事上的定理!延安离我们太远,不 可能作出符合实际情况的指示。我们要自己拿定主意,机断 专行!” 项英深感参谋处长全力支持的可贵,又深感中央干预的 苦恼: “可是,总得有个报告啊!总得有个说法啊!” “这很好办。”赵令波求助于他的历史知识和自身经历中 的所见所闻,“据我所知,大概有这样几种办法:第一,先造 成既成事实,生米已成熟饭,上峰不同意也只好同意。还有 一种谎报军情,早年,我在川军六十五师时,我们师正要向 营山地区开进,忽接上峰电报,要我们原地待命,准备增援 友邻,刘茂恩师长不愿,便回电说:‘部队已经出发,无法追 回’!……” “这是个办法,但在革命部队里……不能应用!” “政委!在军事上,应该只管目的,不问手段。我记得还 有一次,我们正准备撤离阵地,忽接电报,要我们坚守待援。 刘师长回电说 ‘来电电文不清,恭请重发’……”赵令波忍 不住笑了,“结果,在这电文来往之时……” “部队已经撤离了阵地!”项英也忍不住哑然失笑了,“滑 头,滑头!” 赵令波此时的心情是十分微妙的,他的脚踏在两只船上, 连自己也不知道爱惜哪只船更好。按理,他应该爱惜新四军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309 这只船,这只船上有他现成的稳固地位和船长的器重与信任, 但是,这条船也潜在着危险,一旦他的背叛行为暴露,就死 无葬身之地。那么,他索性站到五十二师那条船上去,那里 有周珮琳女士的竭诚欢迎。当他知道周小姐的温柔的手臂拥 抱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攫取那张路线图时,他就如坠冰窖,心 寒恨深了。他懂得兔死狗烹的道理,一个变节者,当没有油 水可以榨取的时候,就会象瓜皮果壳那样,被扫进垃圾堆里 去了!如果他丢掉了参谋处长的位置,他在周珮琳眼里也就 失去了价值! 还是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吧!既可以左右逢源,又是左右 危险,对两条船都爱都不爱,对双方都尽力又都不忠,他只 能时刻注意头上的风脚下的浪,居中选择,哪条船牢稳上哪 条。 项英此时的心境也是复杂的。参谋处长给他提供的经验, 无疑是有启发作用,但他不愿照搬这些方法,更不能表示赞 成这些手段。这不仅有损他的威信,而且,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不能给下属作出坏榜样,以造成上行下效的恶果。他政治 上毕竟是成熟的。历史上许多风云人物都没有弄清这个道理。 “好啦!你说的都是歪点子!”项英向参谋处长笑笑,“我 想,还是如实向中央报告好!我们只能说向南最为有利,而 且已经作了充分准备……我想,中央也不会不同意……” 赵令波久已洞悉项英内心的苦衷和思虑,但他深知为人 之道,绝不流露这种洞察。这一点他比林志超明智百倍,对 于领导上不愿让人察知的隐秘,最好装作不知,给领导一种 安全感。 页面 310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政委的想法很对!电文晚发几天非常正确,”赵令波真 挚地庄重地说,“这就省得中央过多的查询……”这个精明的 建议,用如此方式提出,绝不显出自己的高明,好象是对项 英意见的一种附议。 参谋处长告辞之后,项英俟至元月一日,起草了如下电 文: 毛、朱、王并致胡、陈: 最近情况与我们的行动: (一)自我抗议电以后,顾即复电解释:并非改 道,而是增辟道路;我又去电,要求主力经苏南,顾 复电只允一个团主力,其余仍经江北。 (二)战区联参于 31日晚,赶到军部,商量要 求,意二十万款十万子弹可办到,今晨又赶回泾县 与顾商妥,明后日前来。 (三)现彼方军队正调动布置,尚未完毕,并增 七九师四○师到太平旌德一带,其计划为封锁围歼 我,估计彼怕我先动,故事缓和。 (四)铜繁江边增加两只兵舰汽艇,不断梭巡, 少数人也不能偷过。 (五)我们决定全部移苏南,乘其布置未定即突 进,并采取作战姿态运动。发生战斗可能性极大,我 们如遇阻击,即用战斗消灭之,遇强敌则采取游击 绕圈,至万不得已时,分散游击。 (六)我们已不等其子弹款项,准备立即行动,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311 一切准备完了。中央如有指示,请于明日(二号)最 迟三号电告,否则,我们行动后,联络恐很困难。请 转告周、叶①。 这份行文艰涩,不加注解就不容易看懂的电文,之所以 全文照录,不是因为它的史料价值,而是因为它的心理价值; 不是因为它的文学价值,而是因为它的研究价值。 这份电报不是以叶、项名义发出,也不是以军分会名义 发出,而是用新四军名义发出。电报打给毛泽东、朱德、王 稼祥并致胡服与陈毅。第一、二、三、四项是讲敌我态势和 来往交涉情况,仔细揣摸尚可明白其主旨,但是轻、重、缓、 急、大、小、远、近、主、次,都混而不清。象 28日军分会 及其决议这样重大的问题,只字不提,而那些与顾祝同交涉 路线的往事却要重提,联络参谋的来往时间及江上增加几艘 炮艇等琐事却很详尽,而且并非实情。如果研究这份电文哪 些该写的未写,哪些不该写的写了,意义并不大,问题是如 何透过文字的表象看思想的本源: 请看第五项:决定全部移苏南。最关键的路线问题没有 讲,接着就讲了几个层次:先突进,游击作战态势运动,用 战斗消灭之,用游击方式绕圈,不得已时分散游击。这跟 “向东不让走,向北不能走,三路纵队向南开进”十八个字就 能讲明白的全部计划,有什么关系?用长达三百四十字的电 文却没有讲明十几个字就讲明的真情主旨。但是有一点铺垫 ① 系指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周恩来、叶剑英。 页面 312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得很充分;有战斗,分散打游击。这样,国民党只要一动手, 他就 “万不得已”到三山去分散打游击,实现株守以求的战 略目标。 这是很巧妙的设想。站在革命者的立场上,护展革命势 力,这是无可指责的!中央指示新四军北移,去争夺华中,项 英趁此争取华南,不是应该的吗?南进的战略目标,并不与 革命利益相悖。 更值得研究的还是第六项:“准备立即行动。”这一点中 央是会赞成的!“如有指示,请于明日(二号)最迟三号电告。” 这是赵令波讲的几种手法的新发展。这是很容易计算的:电 文于元月一日晚上发出,到什么时候,才能摆到毛、朱、王 的桌面上?我们可能过高估计了延安电台密码翻译的效率,二 号中午译出就不算慢;如果中央为此重大问题立即召开紧急 会议,传阅、研究、争论、统一、草拟回电、拍发、收录、转 译,那不早就到了规定的时间极限——最迟三号了吗?那不 就正象赵令波讲的 “部队已经出发,无法追回了吗?”或者更 加干脆,部队在行进中,根本没有收到。 其实,项英心里很清楚:新年之际,飞向延安窑洞的电 文,正象纷纷扬扬的雪片!延安,头顶着国际国内急剧变化 的风云,面对着成百上千的战场,思索着敌、伪、顽、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