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波想到这是给地方干部随军北移准备的短枪,忽然 很不适宜地想到了郑芳雪,她能随军北移吗?这些修理中的 短枪,哪一支属于她呢?他有些失神了。 “赵处长,抽支烟!”肖所长用油污的手向衣袋里摸索。 “噢,抽我的!”赵令波给了所长一支好烟,这是从项英 那里打秋风搞来的海盗牌。 “你今天晚上怎么有空到我们这里来?”肖所长对赵令波 的突然到来有些奇怪,修械所是隶属于军械处的呀! “我是来检查你们的战备!”赵令波为了说圆到修械所来 的理由,也不得不抛出点危言耸听的情况了,他低声对肖所 长说:“你们要抓紧,部队说走就走!有些实在难修的就算啦, 不然,你们会来不及准备的。” 修械所长点点头,露出领悟和感激的神色。赵令波又说 了一些符合身份的话,既有批评,又有勉励。最后,他建议 页面 282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派个工长随他到军械处去,说明有十几支枪,缺零件太多,无 法修好;这样,可以给修械工人节省一天的时间。 赵令波在修械所磨蹭了将近一个小时,对修械所的修理 和如何准备搬迁的工作。做了详尽的指示。临走,带了两把 花生,回罗里时,随手给那两个哨兵: “给,这是修械所的!” “谢谢处长!” 哨兵竟然没有注意到参谋处长带走与带回的是不是同一 个人,但他们知道赵处长是去修械所检查工作。赵令波这一 手玩得很高明,他的目的完全达到了。一切危险都在阴差阳 错中掩盖过去了,紧揪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可是,刚刚到达他那宿舍的小院外,碰上了特务连长,他 的心又提起来了,简直是险象丛生:特务连长向他报告,说 敌工部来电话,要他们派一个班,立即跟随一科鲁干事,去 章家渡搜捕陈冠群。 又是平地一声惊雷! “项政委知道吗?”赵令波用夸张了的严肃口吻来掩饰他 的慌张,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陈冠群、陈家庆、周珮琳、闻 瑗一齐落网的情景,那张行进路线图,也落在精明干练的鲁 干事手里。刚刚开始沉潜下去的危机感,又猛然揪住了他的 心。不行,他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我不知道!”特务连长隐隐感到赵处长的烦乱。 “你叫鲁干事来见我,这可是非常重大的事情……”赵令 波回到了宿舍,心怦怦地跳着。 正在特务连挑选人员、指导搜捕人员换装的鲁干事,跑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283 步来见赵令波。参谋处长甘冒横加干涉的恶名,也要拖延时 间,他一边问询鲁干事是奉谁的指示采取这样影响大局的行 动,一面想象着闻瑗的行程。 “总兵站站长提供了新的情况,直接报告了军长,因为已 经找到了他们从事特务活动的许多证据!我们可以用搜捕杀 害郑大中的凶手的名义,……”鲁干事回答得有些急躁,没 有表示出下级对上级应有的敬意。 “如果找不到真凭实据呢?那不就被动了吗?”赵令波有 些愠怒,其实是心慌。 “我们可以当作是一次误会……就说亲眼看到凶手逃到 他家里了!把带头搜捕的班长 ‘训斥’一顿,向他们当面 ‘道歉’就是了……这种办法人人会做。”鲁干事显示出保卫 人员特有的精细与聪明,“赵处长,你知道,搜捕是越快越好, 一旦走漏风声,就前功尽弃了!”他隐约地觉出这位处长在从 中作梗,便表现出青年人那种敢作敢当的闯劲,准备承担责 任,“他杀人在先,我们搜查在后,处分我就是了!”但他的 话还不够强硬,那是因为他还不太清楚这次下令搜捕的背景: 到底是哪位军首长的意思,是叶挺、袁国平还是项英? “这样严重的事情,我一定要亲自请示项政委。”赵令波 作出被鲁干事的傲慢激怒了的样子,“小动作可以捅漏子!走, 我带你去见项政委。”并指示特务连长,向搜捕人员交代政策, 等待政委新的指示。 当他们走向大夫第时,赵令波向章家渡方向望了一眼,闻 瑗大概已经到达了吧?他暗自庆幸自己在修械所没有呆得过 久,才得以阻止大祸的降临。 页面 28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赵令波向大夫第走着,为敌方利益操劳,这在他来说,仍 然是不可思议。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的胸腔中空虚而又 疼痛。哀莫大于心死,他觉得自己的心被那张行进图卷走了! 但人还活着,两腿发软,一脚没有踏稳,跌倒在地,摔得很 重,却忘记了疼痛。 鲁干事急忙把他拉起来,觉出他的手抖得厉害! “处长!你冷吧?” “走惯了的路,还摔脚,”赵令波狠狠地咒骂自己,“我真 无用!”心中却非常沮丧:真他妈的,不是好兆头! 项英已经睡了。可是,参谋处长却坚决地要刘厚忠把首 长唤起。 即使在深夜被打扰,项英也是高兴的。他可以丧失睡眠, 丧失健康,却不愿丧失半分权力!赵令波及时地阻止了军政 治部的一次越权事件——而这次越权,很可能造成严重的政 治后果,这使他觉得参谋处长不但办事干练,而且政治敏锐, 大胆的干预,不但说明他政治责任心极强,而且还捍卫了政 治委员权力的尊严。 “回去!”项英身披大衣,听完了赵令波的报告后,侧身 怒斥着那位鲁干事,“我看,你不叫鲁敏,叫鲁莽!告诉你们 部长,我明天找他!净给我捅漏子!”他看不惯这个冒冒失失 躁动不安的年轻人。 鲁干事一声不响,只是一口一口地咽唾沫,听完训斥之 后,转身告退了。转身前他冷冷地瞪了参谋处长一眼,颇有 挑战的意味,觉得参谋处长今晚的举动有些不够正常。 “令波!你应该早睡。”项英以他那种惯常的温和诚挚的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285 口吻,关切地说,“周副参谋长病着,繁重的工作,就压在你 身上了!你不能累垮!” “政委!我……我不累!”赵令波抬起头,一触到政委那 信赖和倚重的目光,立刻又将头低了下去。是惭愧?是驯顺? 是欣慰?是狡猾?他什么感情都有,唯独没有项英此时认定 的那种感情:忠诚和谦逊。 “我看你的脸色不好!”项英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参谋处长, 发现他面容苍白、疲倦,眼圈发黑,而且声音也沙哑了。 “烦心的事情的确太多!”参谋处长诚心诚意地说,“还是 政委更需要多多保重。” 这是一句由衷的真心话,项英听出了其中的深情,却还 不了解它的真实的内涵。 “那好!我们既为革命辛劳,也为革命睡觉!”项英和赵 令波紧紧地握手,似乎感谢参谋处长给自己带来了愉快。 赵令波从项英的寝室回到自己宿舍,和衣躺在床上,干 了一件危害革命的大事之后,他失眠了!不是因为恐惧,而 是因为兴奋。他觉得这一仗打得很漂亮,不仅顺利地度过了 险关,而且大有收获,他获得了双方的信任! 事物之微,变化多样,大概无过于人的心思了。此时,赵 令波揪过棉被盖着身子,把双手拢在脑后,仰脸躺在床上,想 入非非: 他看到周珮琳接到他画的地图时,那媚人的笑容。他又 回到了马头镇那个秋夜,象放电影似地把那些珍贵的画面,在 脑幕上又重映了一遍……周珮琳小姐出生在无锡的一个开明 土绅家里,他们曾经设想双双结为伉俪之后,解甲归田,终 页面 286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老林泉山水,去过那种世外桃源式的日子,神仙似的生活! 赵令波没有到过无锡,但他知道那里有个太湖,有个梅 园和蠡园,他看见一对情侣从梅园香雪海中,踏着落花走向 湖滨,登上一只彩船,向清波粼粼的湖水深处荡去,窃窃私 语,欢声笑谑和湖水一齐荡向远方。那不是传说中的范蠡和 西施在五里湖里出没遨游,那是赵令波和周珮琳小姐,沉浸 在人生最大的幸福之中。 在这个时候,川北贫瘠的山沟里的低矮的茅屋中,有一 个衣衫褴褛的黄脸婆子,还有两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在他面 前闪现了一下,在迷迷濛濛的浓雾中,还没有看得真切就消 失了,消失到遥远的地平线下面去了。 赵令波久久地沉浸在无比兴奋的遐想里。他很奇怪,那 些使他惶惶不安,提心吊胆的焦虑,竟然这样轻易消除,而 且变得微妙有趣了!虽然还是吉凶难料,但绝不会大祸临头。 他要开始一种崭新的生活了!可是,这种遐想很不完美:在 周珮琳那漂亮的丰姿绰约的形象之上,又叠印上一个更为妩 媚姣好的面庞,这就是郑芳雪。 她现在在哪儿?去交涉随军转移,不会立即有结果的!陈 冠群不会饶恕她的!说不定,这时,她已经象她叔叔郑大中 那样,倒在血泊中了!那真可惜啊! 后面的思绪杂乱起来,象没有剪接过的电影镜头,林志 超、叶挺、鲁敏……都在他的脑幕上乱翻,给他的遐思蒙上 了一层暗影。 “有哪些蛛丝马迹落在他的眼里了呢?”他变得现实起来, “如果把闻瑗来访、哨兵所见、修械所之行、阻止搜捕联系起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287 来……可是,这些都是单个音符,只要无人把它们联接起来, 就成不了乐谱,就形不成声调。部队行动在即,谁也顾不上 了!有道是:浑水里面好摸鱼……”揪起来的心又放下了! 他仍然不能安睡,他的胸腔里似乎有 “鬼胎”和 “良 心”两个摔跤手在翻滚,嘶喊,哀嚎…… 三 叔侄二人。上官云相的密 令。闻瑗的成功 陈冠群在他的书房里,伏案练字。古老的壁炉里,缓缓 地闪烁着红色的火光。空气是温柔的,显出超凡的安静。在 靠窗口的紫檀木的写字台的两端对称地放着两个精致的青铜 烛台,巨大的蜡烛把书房照得通亮。他的面前铺着一张泾县 出的洁白的宣纸,手握笔尾嵌着翡翠的羊毫,龙凤端砚里的 徽墨,正散发着浓香,他濡笔挥毫,在纸上乱画乱涂。如果 仔细去捉摸他那些下意识中写的字,便可以窥见他的心理状 态。 在纸上涂字,这是陈冠群在紧张进行思索时的一种特殊 的习惯。平时,他喜欢临摹柳公权的玄秘塔,有时,也练明 代王时敏的隶书。为了得到王时敏的一幅方正高装字形的 《泰岱诗》轴,他把包世臣的后代包忠良弄得家破人亡。他搞 到包家历代珍藏的两件稀世奇珍:一字,一画。 那幅画——元代柯九思的 《墨梅图》,他托钟汉鼎送给了 顾祝同,这幅王时敏的隶书诗轴,他却秘密珍藏,从不示人。 页面 288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这不但是因为挂轴珍贵,更主要的是来路不正,包氏后代并 没有灭绝,他很清楚,一旦共产党得势,搞起苏维埃来,这 笔血债总要偿还。 他的伪装是很成功的。三年来,几乎人人都知道他是新 四军真诚的朋友,都竭城称赞他是开明士绅的表率,象陆绍 泉、吴民三,简直无法与他相比,哪一个开明土绅能象他一 样,把自己的庄园让出来给新四军驻扎?哪个乡绅能象他一 样,在喊过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抗敌救国,匹夫有责”的 口号之后,立即献出大洋三千元? 他是非常谨慎的人。可是再谨慎也有疏漏不周之处,莫 非真是应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那句古话了吗? 陈家庆在峨桥镇税务所被抓,虽然未事张扬,但也有不 少人知道了,那是一条狐狸尾巴。在士绅座谈会上,陆绍泉 大声疾呼:“严禁资敌养奸!”矛头所向,直指他的左胸,他 一时气噎面僵,窘状毕现,在他发言的时候,也就失去了往 日的那种慷慨激昂的气势和感人肺腑的力量。败军之将,岂 敢言勇? 郑芳雪显然被他说动了,答应陪姨妈度过新年,为什么 突然出走?他的情报网告诉他,郑芳雪并没有回南堡,而是 到了罗里村,到现在仍未归来。陈冠群在隐约中似有闪失,不 禁悚然而惊,莫非她发现了什么?早已沉潜在历史泥沙中的 宿怨旧仇又翻腾出来,她的不辞而别说明了什么呢?这条鱼 显然是脱钩而去。她能带走什么秘密呢?陈冠群想不出。 他曾严格地询问过自己的老婆,什么也没有得到。他与 陈家庆、周珮琳在客厅里的密谋也不可能为她知晓啊!为什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289 么到罗里去?为了告密吗?最后,他想通了,这个外甥女迷 上了那个姓林的 “坏蛋”,她要跟随他们走!走就走吧,他毫 不可惜,甚至稍感轻松。如果把她留在身边,万一得知她的 父母——那两个该死的共产党,是他出卖的,那不是反而成 了祸害了吗? 现在最使他头痛的倒是郑大中的被杀有可能牵出他来。 当他装模作样地去检查现场处理善后时,他从骆股长那寻根 究底的目光里,不也看出一点端倪了吗? 他一边思索,一边信笔乱涂乱写乱画:“临喜临怒见涵养, 群行群止见品格。““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襟怀。” “冠群……冠群……鹤立鸡群,冠群者,万众之首也……” “乐情在水,青弋江水,静气同山,四顾山……芳雪……姚玉 莹……” 他信手写出这几个字时,不禁暗自吃惊:“难道真的会有 因果报应吗?难道我出卖了她,而她的女儿今天要出卖我?” 他的心向下沉落了,“难道姚玉珏 (他老婆的名字)透露了什 么给她该死的外甥女了吗?” 他神经质地把姚玉莹三字全部涂抹成一团墨渍,好象要 把这几个字埋葬到历史的坟墓里。 陈冠群是懂得笼络人心的,他领衔集资在罗里村西南方 向一公里处,重修了占地十余亩的陈氏宗祠,这是泾县有名 的两大祠堂之一,宏伟,壮观。他在乡党领里赢得了声誉。陈 氏,在泾县这块秀丽的土地上,是个古老的大家族,那个陈 氏宗祠,早在清代康熙年间就择地重建了,在道光、光绪年 间,屡有修缮,规模愈来愈大。它座落在云岭山与四顾山之 页面 290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间的长达几十公里的山冲里。陈冠群懂得风水,这是一条龙 脉,可以出真龙天子呀!就在这块风光佳丽的土地上,他度 过了自己的大半生。要坐龙庭似乎已经无望了,半生奋斗,证 明他既无扛鼎拔山之勇,也无经文纬武之才。他也曾向同仁 们叹息过:“我陈某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终老林泉足矣!” 他在政治仕途上是失意的,没有当上皖南行署专员,也 没有当上泾县县长。一个章渡区的区长,他自己也不放在眼 里,自晓离龙庭宝座相去太远,他早就放弃了这个幻想,转 向积财!他要在四顾山之南麓,修建一座城堡似的庄园,这 个庄园,便是皖南的心脏!而他,就是那颗跳动的心!他爱 这块土地,他要攫为己有。 陈冠群虽然生逢乱世,却也得心应手,虽然未建显赫功 业,却也未受挫折。内藏虎狼之心,外饰温恭之貌,是他既 能大发横财又能笼络人心的屡试不爽的处世法宝。 但是,人生,注定任何人都不能得到满足,都不能完全 如愿。纵观古今中外,所有伟人、圣贤、帝王、将相、总统、 主席,包括一代天骄——拿破仑和成吉思汗,哪一个没有苦 恼,哪一个没有失意?他陈冠群也未能寻找到自己的世外桃 源。早在十年前,在皖西大别山农民暴动的时候,他就预感 到在皖南的深山密林里,也会飘展起造反者的红旗。 陈冠群以特有的阶级嗅觉,发现他的连襟郑大华和妻妹 姚玉莹就在他身边组织秘密农会。他象踢开绊脚石一样,轻 轻一蹴,就把他们踢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成功了! 1934年方志敏率领抗日先遣队来到皖南,那场革命的烈 火还没有成为燎原之势,就被扑灭了。但他仍然看到,在那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291 密林深处,有星星之火在闪耀。 三年之后,新四军来到了皖南。他抬眼一望,这才发现 绊脚石是踢不完的,那些不起眼的石块之后,原来是一座既 难逾越更难推倒的大山—长城内外、黄河上下、大江南北的 八路军和新四军,已经根深蒂固而且越来越繁茂地布满了中 国大地。 他的辉煌事业,他的锦绣前程,必须摧毁这座山才能实 现,于是,他又继续在那张纸上涂沫: “消灭……铲除……” 陈冠群的思绪是明确的:皖南的新四军和共产党,走的 要消灭,留的要铲除。他抬头向壁橱漫不经心地望了一眼,那 成排的书籍后面,有共党嫌疑分子、农抗会积极分子的名单, 他似乎看见了第一批被枪杀者的尸体按着黑名单的顺序,躺 在青弋江的沙滩上。他的整个身心都在呼唤这一时刻的到来。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陈家庆象个幽灵似的悄悄 地飘过来,把陈冠群吓了一跳,猛然站起,差一点喊叫起来, 以为受到了破门而入的刺客的袭击。 陈家庆没有注意叔叔猛然跳起来的神态,径直到嵌在墙 壁中的小小的食品橱里,摸出一瓶白兰地,仰头喝了几口。 “叔叔!你可真沉得住气。” “怎么了?”陈冠群又缓缓地坐下去,为了掩饰刚才的虚 惊,提笔在手,端详着刚刚涂抹的那些胡言乱语,在几个字 的败笔之处又涂抹了几下。 “我们家被监视了。”陈家庆颓然地坐在靠墙的沙发里。 “是吗?” 页面 292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陈冠群微微一怔,放下笔,把转椅转向侄儿,既像出乎 意外,又像在意料之中。 “这里面有总兵站的人,也有农抗会的人……”陈家庆惴 惴不安地说。 “杀了个郑大中,都红眼了!”陈冠群说,“这件事都怪你 干得太鲁莽,太显眼了!象那个吴婆子,干得就很干净。” “叔叔,这是不得已呀!先下手为强!”陈家庆心神不定 地辩解说,“开头,我以为芳雪藏到他家里,谁知他们在开秘 密会,新四军一走,这些家伙肯定要造反!” “这样也好,有声有色才能杀一儆百!”陈冠群体谅地说, “凡事总有利弊……这个郑大中和郑大华是一路货!过去、现 在、将来,都是我们的死对头!……” “我们怎么办?”陈家庆惊慌之余,又显示出少壮军人的 那种蛮干劲,“我看,我回泾县,把清乡大队秘密拉过来,先 来个大搜捕……” “你这是军人的头脑,不是政治家的头脑,叶挺已经把我 们给告了!三战区有命令……这次郑大中事件,说不定还要 受训斥呢。” “有这样的事?” “你看!”陈冠群站起来,拉开书橱,开动机关,那排列 精美整齐的书架,象一扇排满书籍的门板似地转开,后面是 收藏秘密文件的暗格。书橱后面是双层的,这比把文件藏在 保险箱里高明得多,既防搜查,也防盗窃。他从中取出一份 印件,交给了侄儿。陈家庆立即凑到灯下,这是上官云相转 发给皖南行署的秘件,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段结语上: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293 据此,希秘饬所属,俟该军开毕,再行肃清工 作,以免其借口,为要。 陈家庆看完仰起脸来: “等他们开毕,那不就晚了三春了吗?说不定那些地下党 和那些赤色分子要跟他们撤走了呢!” “走了也好!” “你当他们不会回来吗?” “我倒怕他们潜伏下来,上山打游击,我们可就寝食难安 了!” “所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们哪一天开动?” “我们在等陈淡如和闻瑗的情报!” “叔叔,你还是先把名单给我,在他们开动的时候就动 手!” 陈冠群把密件收起,放进暗橱,把书橱门合上,并不上 锁。 “现在报来的名单不确实,这几天无论如何要审核一次, 绝不能抓了假的漏了真的!” “我看,真假一齐抓!”陈家庆把五指慢慢收拢,好象要 把一块看不见的东西捏碎,“还是从前那个口号对,宁可错杀 三千,也不放走一个!” “只可惜,今非昔比了!”陈冠群没有侄儿那样的信心, “你没有看到今年七月七日,延安八路军总部的公告吗?仅仅 是八路军正规部队,已由三年前的四万多人发展到五十万人, 页面 29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共产党员也由四万人发展到八十万人!看来,不大动干戈是 不行的了。” “委座早就看到了这一点!” “但是,他们也不是傻!……他们也会作准备的,他们也 学滑了!你还没有打他,他就先叫起来了!” “哪个不贼喊捉贼?”陈家庆眼珠子转了几转,“咱们可以 先制造几个事件,把罪过先安到他们头上!叔叔,我担心他 们先对我们动手!”陈家庆又想到那些监视着宅院的可疑的 人。 书房门猛然推开了,闻瑗以向所未有的鲁莽和激动,冲 进来,扑通一声,把自己投进陈家庆坐过的沙发里。“这下可 完了!”他困难地喘着粗气,“给我杯水喝!”他的脸上手上都 留有血痕,冬衣也被撕烂了。 “什么完了?”陈冠群震骇地跳起来,走向闻瑗。 “不!不是完了,是完成了!”闻瑗不顾礼仪地摸过陈家 庆用过的酒杯,把半杯酒一口喝干,然后用手抹了一把因为 喝得太急而挂在下颏上的酒珠,“到手啦!……你们祝贺我 吧!”他象中举的范进那样,高兴得发了疯。 “到底是怎样回事?” “我拿到了他们的行进计划!” “真的?”陈冠群表示怀疑。 “是赵令波亲手画的,假了对他没有好处。” “闻瑗兄!”陈家庆抓住联络副官的手,“你可以晋升中校 了!” “那是以后的事,我需要一条船!”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295 “可以骑马走大路,先到县城。” “万一碰上哨卡就麻烦了!” “我有一条绝对碰不上哨卡的秘密通道!”陈家庆说。 “你进来时,有没有人看见你?”陈冠群问道。 “我没有注意,好象没有。”闻瑗说得并不肯定,“天很黑, 很冷,风又大!” “我派人送你一程!”陈家庆说,“你习惯夜间走山路吗?” “没有问题!” “那好,你们快些走吧!”章家渡区区长意味深长地说, “我们都可以载入史册了!” 页面 296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第十四章 项 英、赵令波、 郑芳雪、叶 挺 一 管闲事的人太多,项英绝不允许这种无 组织无纪律的行为存在,只是没有时间彻查 项英小时候读过三字经:“曰喜怒,曰哀惧,爱恶欲,七 情俱”。在这几天中,他把人生七情的滋味,尝遍了,反复地 尝,混合地尝,以致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什么味道了,他变 得非常敏感也非常冲动。 敌工部鲁干事带人搜捕陈冠群的事,使他大为恼火,这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297 样重大的事情竟然瞒着他进行。他是作过指示的,要严密监 视,不准动手,如果不是赵令波原则性强,大漏子已经捅出 来了! 31日上午,他打电话给袁国平,追查这件事情。 袁国平回答得很含糊,一下子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政委!这是我指示不够明确,造成执行者的误解! ……”袁国平吞吞吐吐地说。 “我已经跟敌工部、保卫部两位部长亲自交代过,怎么会 有误解?” “我们研究过政委的指示,就怕只监视不搜捕,等于眼睁 睁地看着反共分子干坏事,起不到制止的作用。我才说:我 们要认真体会政委指示的精神实质,只要证据确凿,不妨搜 查……” “不行!这要出大纰漏的!会影响大局,会给对方以借口!”